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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里的知青:一个72届中学毕业生的回忆(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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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8-4 09:53: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工厂里的知青 (12)小L师傅(上)



我的师傅是一位高中生,并且有时还住在厂里,跟我同一个宿舍。照理师傅会跟我关系会比较密切,事实并不如此。


在中国,我觉得师徒关系和父子关系很相似,也很微妙。在我看见的范围内,很少看见师傅和徒弟,或父亲和儿子,是亲密无间的,如朋友间的关系。就说师傅和徒弟吧,一般如果徒弟在和一帮师兄弟在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时,但是只要自己的师傅一出现,马上会停止打闹,怯怯的叫一声师傅。你可以和别的师傅嘻哈打闹,但从来不会和自己的师傅打闹或开玩笑。


但是,如果徒弟有困难,或受别人欺侮,那师傅绝对会帮你忙。即使如前面所说,这个师傅比较窝囊,他也会自觉对不起徒弟,因为这似乎是他的义务或责任。同样,如果师傅有难,比如生病了什么的,那么徒弟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帮师傅。这种关系,和我所见到的父子关系很相似。


直到来了美国,我才看见并知道,原来父子关系也可以如同朋友,可以亲密无间。此是后话。


和师傅绝对是自己人,心照不宣。但是话不多,不开玩笑。小顾年龄和我最接近,但是如前文所说,不是同类人,共同语言极少,所以话也不多。还有3位是老师傅了,老李,老薛简直和我父亲同龄,我对他们除了叫声师傅,不敢多言。王永福年龄是我2倍余,交流也不多。剩下年龄最接近的是小L师傅,是和我最接近的人。


我喜欢看书,喜欢历史,小L也都喜欢。我进厂不久,就和小L很聊得来。我在中学时曾经有几个好朋友,大家如鱼得水,使我们的中学生活变得非常愉快。并且,大家互相帮助,互相促进,以后数十年都互相引以为骄傲。所以一进厂,我希望也能找到同样的友谊。与小L的共同兴趣,使我相信,小L会成为我的好朋友,人生的知己,就如我中学里的好朋友一样。


小L确实不错,不但喜欢书,喜欢历史,他还非常关心现实。他对于党和国家的政治和来龙去脉了如指掌,这个也符合我的兴趣。更重要的是,他对本厂的人事和政治现状和来龙去脉同样一清二楚,这一点,对我这个新进厂,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人,也很难得。


比如,他告诉了我,厂里的几位领导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形成的历史原因。有比如,最近厂里人事有何变动,谁上去了,谁下来了,小L不但最快知道,他还能分析,是什么原因。有时一个不起眼的人走过我们车间,他会告诉我,这个人非同小可,原来是厂支部委员兼人保科长,文革时靠的边。还有一次,一个走路看上去都走不稳的人经过,他又告诉我,这个人是文革前的厂团支部书记,文革时的厂赤卫队头儿。赤卫队和造反队是对立的,这个姓夏的曾经是和现在的市革委会常委戴立清相对应的人物,当然,现在一在天上,一在地上。


平时,我们一起谈唐诗,谈外国文学,谈鲁迅。大炉间有的是时间,我们“装料”只需要3-4个小时。装完料,小L开始烧大炉,我一般帮他加煤,每10分钟一次。加完煤,就是我们谈天的时间,天天如此,很快我和小L就变得无话不谈。他对我是有问必答,我对他是非常佩服。我自然也把自己的所有经历和想法,都详细的告诉了他。


我为自己这么快就在工厂有了一位如此渊博而又密切的好朋友而高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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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4 09:53:41 | 显示全部楼层
工厂里的知青 (13) 小L师傅(中)




在大炉间工作,转眼2年了。2年一到,我就满师了。最近吕洞宾网友告诉我,2年满师的是熟练工,3年满师的是技术工。我们这种工作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我的满师也是到时候就满,没有任何悬念。

2年里,由于车间里的工友们还比较和谐,又有我与小L的亦师亦友的关系,所以一切还算平静。其间师兄小顾满师后被调到锅炉间去了,我有了一个师弟,是小L师傅的徒弟小孙。这个小孙跟我关系也不错,也喜欢读书,我们比较聊得来。但是,我还是和小L关系更近一些。小L和他的徒弟自然关系也不错,但是还是由于这种中国特有的师徒关系魔障及“师道尊严”的缘故,小L和他的徒弟,不会如他和我一样无话不谈。

这种无话不谈的关系,不久却发生了变化。

我满师几个月后,有一天,我的师傅,大炉间组长在班组学习会上宣布,要把小L师傅调到另一个班去担任组长。前面说了,大炉间分为2个班,分别上早班和中班。另一个班的班长是叶师傅,可能因为年龄大了,精力衰退,厂里决定把小L调过去担任组长。

听到这个决定,我为小L感到高兴。我一直认为,小L的才能和见识,决不应该只是当一个普通的工人,他应该有所发展,他应该在工厂的管理方面有所作为。现在,厂里终于要提拔他当组长了,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我们厂没有车间主任这一级的职务,各车间的负责人就是组长,组长直接受厂部领导,在厂里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是,小L竟然当场一口拒绝调动。他说他宁愿继续待在现在的班里,当不当组长无所谓。我师傅也一下子愣住了,显然他也没料到小L会一口拒绝调动。当时师傅只是让小L再考虑考虑,说这是厂部的决定,希望服从调动等等。

事情继续发展。师傅不断的动员小L去另外一组,小L则丝毫不退让,甚至说,要去另一组当组长,为什么你自己不去。如此渐渐的,两人的关系就从刚开始时还客客气气的,慢慢变得微妙了,甚至逐渐陷入了僵局。

这个时候的我非常苦闷。一边是我的师傅,一边是我的好朋友。我不知道如何办,特别是基于我的处事能力,能在厂级会议上轻易地彻底地得罪第一把手,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帮任何一方而得罪另一方都不可能,甚至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即使我要帮其中一方,该如何帮。

我感觉我成了叛徒,两边的叛徒。我觉得,师傅一定很恨我,恨我怎么不站在他这一边。同样,我又觉得,小L一定也很恨我,恨我怎么不站在他这一边。其实,我现在认为我也许想得太多了,作为班里最年轻的成员之一,虽然曾经是厂部学习小组成员,但是在班里人事调动的事情上,我实在是无足轻重。事实上,这事情也可以说跟我没有多少牵连。但是,在那几个星期里,我却陷入深深的痛苦中,甚至比那2个当事人,比提出要调动的师傅和拒绝调动的小L师傅还要苦恼。

其实,我始终不知道师傅为什么要把小L调走的真实想法。我当时认为师傅是好意,为了让小L有发展和发挥能力的机会。我也始终不明白小L为什么要拒绝调动。我也没有想到去问问2人的真实想法,因为感觉这2人都是我师傅辈的,我没资格插嘴。

那些日子里,师傅还是和以前一样,和我没有多少交流。小L似乎也跟我疏远了,不太跟我说话。这也是我陷入苦恼的原因,让我觉得自己得罪了双方,双方都把我看成了叛徒。当然,他们都跟我疏远,也许是为了不让我为难。有时候我这样想,虽然我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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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4 09:53:59 | 显示全部楼层
工厂里的知青 (14) 小L师傅(下)



事情越演越烈,师傅和小L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僵。师傅说,小L你应该到那个班去上班了,小L说,我就是不去,要去你去。


小L真是厉害。当有一天师傅又说,小L你应该到那个班去上班了,小L说,好吧,既然你认为我已经不属于这个班了,今天我就不烧大炉了。如前所说,我们班就是小L负责烧炉子,其余的人负责装料(装炉子),然后帮助小L在烧炉子时搭一把手,帮忙加加煤。小L不烧炉子了,自然就没有人烧了。虽然小L有徒弟小孙,但小孙那时还没满师,无法独立烧大炉。


小L不烧炉子的结果是,那天大炉间的炉子虽然被装了料,但是却没有人烧。没有烧,就意味着大炉间停产一天,说得严重些,这岂不就是罢工吗!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我非常担心。既担心小L受处罚,又担心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成员受处罚,也担心师傅作为组长受处罚。在社会主义的中国,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一片大好形势下,在共产党的领导下的工厂里,罢工一天,那还了得!说轻些,那也是“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的罪!


果然,第二天,厂长和生产科长都到我们车间来了。我心想,事情终于闹大了。非常非常出乎我意料的是,厂里没有怪罪任何人。厂长和生产科长分别作了自我批评,说是由于他们的工作没有做好,导致车间里产生了矛盾,导致小L产生了误解。厂长宣布,小L继续待在本班,继续烧大炉,一切不变。


这件事就这样解决了。但是,我和小L的关系也从此变了,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有时甚至几天都不说几句话,说的也是不痛不痒的,由于工作的原因必须说的话。


又过了几个月,厂里把我的师傅调走了,调到其他车间去了。小L成了我们组的组长。并且,我和小L的关系不但没有改善,反而变得更疏远,甚至小L经常表现出对我有敌意。我百思不得其解,唯一可能的解释是,小L可能认为我和师傅是一伙的。师傅被挤走了,小L成了我的对头,我在大炉间的好日子彻底成了过去时。


和小L关系的变化,对我的打击很大。原来我是把小L当成亦师亦友的,我很为自己刚踏上社会,就能交上这样能干有见识的朋友。我把和小L的结交当作我生命中的一个里程碑。现在,好朋友变成了对立面,对立面变成了另一个里程碑。

以后的一件事情,再次证实了小L的敢闹,善闹。那已是几年后的事情了。那年市政府决定解决青工36元工资的问题。文革中,上海的青工满师后的工资一律是36元。部分青工36元已经拿了好几年了,该有个变化了。变化的方案是,凡是36元已经拿了5年以上的加工资,每人加5元,表现突出的加7元,比例为百分之二十。


全厂当时共有6个加7元的名额,前5名没有争议,小L和另一位小G并列第六。小G是第一线大车间的组长,工作远比大炉间的小L辛苦。因此,厂里倾向于把那个名额给小G。小L当然不干,为此,小L和他的一伙同伴一起,把大字报贴遍厂里,甚至开着卡车,贴到上级公司,颇有不到手不罢休的势头。厂里不敢得罪小L及其伙伴。最后,那位小G自动退出竞争,小L7元到手。那是后话。



小L事件,对我影响非常大,非常深远。首先,是对友谊的思考。通过阅读,观察,和自身经历的反思,我认识到,友谊要有时间的考验。对于很短时间建立的友谊,不能寄予太好的期望,很有可能是不真实的,需要经受时间的考验,事件的考验。友谊还需要有一定范围的筛选。在一大群可能成为朋友的人中间产生的友谊,再加上时间的考验,这种友谊比较可靠。我在此之前和之后的经历证实了这两点。当然,这些是我以后的认识。


上文的跟贴中,有2位网友对国人在某个时代的可信度比较悲观。我绝对理解并相信那种情况发生的可能,幸运的是,我还没有遇到造成如此悲观的人际关系。


小L事件还严重改变了我在厂里的处境。前面的文章里提到过,我潜伏在大炉间的目的,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被推荐上大学。推荐上大学,班组是最关键的,班组里,组长是最关键的。那时的政策是:本人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文化考核。(张铁生事件后,文化考核这一条好像取消了)。其中,群众推荐和领导批准这2条,基本上取决于你的顶头上司。我现在的顶头上司是小L,他现在是我的对头。


我虽然天真幼稚,“县官不如现管”这句话是也是听到过的。我决定要改变这种状况,这个决定,彻底改变了我在厂里以后几年的境遇。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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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4 09:54:18 | 显示全部楼层
工厂里的知青 (15) 冷拔间 (上)




除了小L,我在厂里还有几位好朋友,只是不如小L这样密切,毕竟小L是天天在一起的。有一位好朋友叫小Yu,是冷拔车间的工会组长。小Yu有时候也住在宿舍里,知道我的想法,看见我的处境,非常希望能帮助我。他对我说,如果我愿意,可以设法调到他的班组,以后有机会,就可以被推荐上大学。


小Yu也有他的计划。小Yu当时是冷拔间的工会组长,其实就是副组长。冷拔间比较大,有近60个成员,所以设2个组长,正组长叫生产组长。小Yu他们班的当时的生产组长是老L师傅。小Yu希望我过去后,设法把老L调走,然后他和我分别担任正副组长。看小L对当组长的热衷程度可以知道,在这个厂里,当上组长也是一件吸引人的事情,算是厂里的中层干部了。当一个有近60个成员的车间的负责人,在这个总共才300来人的厂里,是有一定的话语权的。


这是一个可行的计划,也是一个痛苦的决定。因为,在所谓的前方车间中,大炉间的工作是最清闲的,而冷拔间的工作,是非常辛苦而且更加枯燥的。当组长,意味着要吃更多的苦。呵呵,这个和现在不一样,那时的车间班组长,是真的吃苦在先的。


小Yu是一个可信的人,他在厂里的能量决定他能实现他的计划。他和我的关系,他的为人,我相信他会兑现他的计划。呵呵,我是不是太容易轻信别人?您别说,我这一生,遇到的好人,还是大大多于坏人。


经过反复思考,我决定向厂里提出要求调到冷拔间去。如同一个在大城市工作的人,要求去边疆农村,这个调动的要求是很容易被批准的。我是向颜富来厂长提出调动要求的,老颜当时问我,你是不是肯定?我说,是。


就这样,我离开了工作了2年多的大炉间,去冷拔间上班了。如果按照小L的哲学,这绝对是一种失败。但是,对我来说,我朝着我的目标近了一步,是一种胜利。呵呵,用现在的说法,我这不是搞了个双赢。


冷拔间,是我厂的主要生产车间之一。前面的文章说了,冷拔间主要是拉直的钢条,通常直径在14-40毫米,叫直条。另一个捆车间拉16毫米以下的钢条,通常是盘成盘的叫盘条。捆车间的工作量最大,因为一根盘条有20来公斤重,需要用手提上提下。捆车间基本都是熊腰虎背的中青年男性。


冷拔间的直条虽然更重,但是可以放在平台上操作,所以工作量反而轻,大多数是女工。但是,在冷拔间的男性工人,他们担负的都是较重的工作。


钢条在被拉制之前,除了需要退火,还必须经过酸洗,去除表面的氧化层,我的新工作就是酸洗钢条。我们车间有7、8个一米不到宽,7、8米长,一米来深的池子。其中5、6个是酸液池,主要是盐酸,一个清水池,一个石灰液池。我们的工作就是指挥行车把一捆捆的钢条放入酸液中,然后翻动,然后用清水冲洗干净酸液,最后放入石灰池中和残存的酸液,并且涂上一层含润滑剂的石灰粉。酸洗池高出地面约一米,全部池子并列紧挨,俗称"药水缸"。


这 份工作极为辛苦。我们用的盐酸浓度很高,车间内总是弥漫着盐酸的挥发雾,我们在那些酸池上走来走去,每天要吸入大量的酸雾。钢条放入后需要经常翻动,然后 从一个池换到另一个池。为充分利用盐酸液,我们总是把钢条先放入旧酸池,即池中的酸液已经被用了一天以上,先去除钢条表面容易去除的那层,然后放入新酸 池。基本上有6、7个小时,我们总是在那些"药水缸"上跳上跳下,跨来跨去。几乎没有坐下来休息的时间。本来这份工作有一个坏分子和2个青工一起干,我去了以后,那2个青工调去做其他工作,于是变成我和那个坏分子2个人干原来3个人干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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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4 09:54:32 | 显示全部楼层
工厂里的知青 (16) 冷拔间 (中)



由于我们主要是为本班需要拉制的钢条进行酸洗,所以,当已经酸洗了足够本班用的钢条,我们酸洗工的工作就算结束了,一般大约需要6-7个小时。就是这6-7个小时上蹿下跳的工作,每天把我累得精疲力尽,但是,我还不能休息。


按理,我们完成了我们的工作,在剩下的1-2个小时里,就可以休息了。可是,我们车间的这两个酸洗工,一个是坏分子,他自然不敢休息,于是就继续在车间里帮忙,即使没有任何事情需要帮忙了,他就打扫车间。我们的车间,大概有上千平米的面积,到处是钢条上掉下来的石灰粉,石灰水,油迹,每天可以打扫。


我们车间总是全厂最干净的,因为全厂3个坏分子,有2个在我们车间。别的工人休息了,坏分子们不敢休息,没任何事情可干了,他们就打扫车间。顺便说一下,我们厂没有其他“四类分子”,只有3个坏分子。


坏分子不敢休息,我也不敢休息,因为我要表现好,要争取得到群众和小Yu的支持。虽然每天做完“药水缸”的活,我的两脚已经提不起来了,我还得留在车间里,帮助老L和小Yu继续做各种杂活,直到下班的时间。



雪上加霜的是,我们常常还要加班。加班的发起者是组长老L,加班的原因是,由于组长老L不善于安排生产,我们班的产量经常不如另一个班高。冷拔车间也分为2个班,分别轮流上早班和中班。我们班的正组长(生产组长)是老L,另一班的正组长是老P。车间里有4台拉丝机,分别拉制大小不同规格的钢条。是否合理安排4台机器的拉制对象并尽量减少停机待料时间,会明显影响整个车间一个班次的产量。


另一个班的组长老P善于算计,老L能力比较差,所以我们班的产量总是不如老P班。老P不是党员,老L却是个党员。老L总觉得自己没面子,为了要把产量弄上去,就不得不加班。所谓加班,就是延长工作时间,下班时间到了继续工作。上早班无法加班,因为要让中班的人使用车间,于是只能在中班下班的时候加班。


中班是下午2:30到晚上10:30。加班也只能由住宿舍的人参加,因为要回家的人再加班就回家太晚了,公交车连末班车都回赶不上。老L自己是住宿舍的,还有就是小Yu和我。通常我们在别人都下班走了以后,还要赶上1-2个小时。想象一下,已经精疲力尽地完成了本职的工作,还要帮班里干其他活,干到了下班时间,还要加班。我那时真是敢怒不敢言,估计小Yu也是同样的心理,这也是他要伙同我企图把老L调出车间的原因。


我那时常常想,为什么老L有这么大的干劲,或者为什么其他人不觉得累,我会总是累得要死?(呵呵,又是金训华式的思维)。这个答案,直到后来我考大学体检时才揭晓。大学体检比较全面,体检医生发现我有平脚板(扁平足),说是不利多走路,容易疲劳,且不宜行走过久或负重过多。可惜我那时根本不知道这些,以前也从来没有过如此彻底的体检。也有可能,我的扁平足就是由于过早负重,久站导致的,毕竟,我参加工作的时候18岁还不到。


那时候我常常累到什么程度呢?每天工作了4-5个小时,我基本上是拖着身子在工作。那时每周工作6天。每个星期工作的开始开始2-3天,除了累,脚疼,还没有其他情况。可是从第3-4天开始,我的咽喉就会发炎疼痛,甚至身体会发烧。即使如此,我还得继续撑着,直到周末。经过一天的休息,我会变得一切正常,看来也是毕竟年轻,恢复得快。然后,又开始新的一周的劳累—咽痛—发烧的循环。


这就是我当时的生活,也是我从大炉间调到冷拔间的代价。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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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4 09:55:09 | 显示全部楼层
工厂里的知青 (17) 冷拔间 (下)



这样劳累—咽痛—发烧—休息的日子持续了半年多,老L被调走了。小Yu如愿以偿当上了正组长,我当上了副组长。劳累的情况有所改善,因为小Yu远比老L善于安排生产,我们班的产量和另一班基本持平,还常常超出。由于安排合理,我反而没有以前那样劳累了,咽痛有时有,发烧就很少见了。虽然如此,每天疲于奔命还是显而易见的。

小Yu当然早就看出了我的力不从心。他也觉得有些对不起我,毕竟调到冷拔间的建议最早是他提出的。这里要说一下,小Yu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是我在厂里遇到的对我帮助最大的人。

前面有网友问我,那个大炉间的小L是否有大的后台?小L除了有一个哥哥是复员军人,在一个小工厂担任人事工作以外,其实没有任何后台。冷拔间的小Yu,却是一个大有后台的人,至少在我们这样的小厂里。小Yu的亲舅舅,是前几年出事那位衣俊卿局长的前前前任,后来曾经兼任中国大百科全书的首任总编姜XX。小Yu的母亲,是那位姜总的亲姐姐,却在上海当一名普通的女工,他的亲外甥,就是小Yu,也只是我厂的一名普通工人,基本凭自己的努力,当了班组长,并且是厂团支部副书记。

小Yu唯一让我知道他很有来头的地方是,他可以轻易弄来军级的介绍信,带我一起到福州路新华书店的楼上,那个供应内部书籍的地方去购买一般人看不到的内部书籍。那时我们能看到的书包括:第三帝国的兴亡,我的奋斗,爱德华-希思,蓬皮杜等人的传记,以及苏联小说《落角》,《多雪的冬天》等等。

那年夏天,小Yu又收了2个徒弟,都很得力。特别是大徒弟,是从崇明农场调上来的,比较成熟,体力好,又能干。如此,我们班的工作变得比较顺遂,我也只要专门致力于自己的酸洗工作就可以了。

尽管如此,酸洗工作本身还是非常劳累,并且非常脏而危险的。劳累前面已经说了,酸洗工作非常脏。因为在酸洗池子跳上跳下,经常会蹭上全身的铁锈和酸液的混合物,我们去食堂吃饭,人们一般离我们很远,因为我们身上的脏污和工作服上的盐酸味。

说危险,因为我们是在和强酸打交道。我们的工作服,冬天是全毛的,夏天是纯涤纶的,脚下是长统胶靴,手上是医用橡胶手套外加工业用橡胶手套。全副武装以免被强酸腐蚀。尽管如此,人有不慎之时,我有一次一脚踩空,踏入酸池,赶快爬出用冷水冲洗,穿在长统靴内的尼龙袜已经不见踪影。冲洗及时,皮肤还没有大的损伤。还有一次酸液溅入眼睛,幸亏是旧酸,眼睛红肿了好几天。还有一次我的一串钥匙掉入酸池,赶紧捞出来,那时多时铝制钥匙,有几把钥匙已经缩小至无法使用。
酸洗工作在我们厂里,可以算是最脏最苦的工作了。这份工作我干了有一年了。幸亏我不久就担任了班组长,在厂里算是有点地位的人,要不然,会觉得自己是生活在全厂最底层的人。我有一段时间,看见公交车上售票员的工作都羡慕不已,觉得又干净,又轻松,什么时候我的工作也能如此就好了。

一个人,如果他的身体不能胜任工作,这叫“疲于奔命”。但是为了生存,他又必须继续工作,这种状况是非常痛苦的。我算是体会过了。在我后来的经历中,我对处于这种状况的人们总是深表同情。现在的很多农民工,很多农民,以及比如“富士康”之类的公司里的员工,基本上还是这种状况。

转眼到了76年的夏末,出现了一次的机会,有可能改变我的状况,小Yu提出要帮我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使我在某种意义上实现自己的理想。这个计划,又是非常的不现实,我觉得实行很困难,又很希望能实现。我们就开始努力了。欲知是何计划,结果如何,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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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里的知青 (18) 一个难得的机会




小Yu除了担任冷拔间组长,他还是厂团支部副书记。也就是说,他是厂四委会成员。四委会包括党(支部),政(革委会),工(工会),和团(支部),是厂里讨论重大事情的联席会议,每周开一次会。


小Yu从四委会得知,厂里最近有一个名额,去上海机电一局的七·二一大学。他要为我争取这个名额,成为一名七·二一大学的学生,也可算圆了我的大学梦。


这个想法看上去很容易,我是一名工作努力的前方车间的工人,被推荐上大学顺理成章,要达到这个目的不难。但是实际上,这是一个不现实的,几乎不可能实现的计划。原因是,这个名额厂部已经有了内定的对象。


我们厂,其实上大学的机会是非常渺茫的,因为我们厂的工作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很少需要大学毕业生。已经分配来的大学生们,有的还是机电工专毕业的,都没有分到对口的工作,怎么会再推荐培养什么新的大学生。


那么,这一次又怎么会有一个 七·二一 大学的名额的呢?原来,一年前厂后勤组调了一名青工担任助理会计,负责出售和回收饭菜票。这名青工是一个70届中学生,没有任何会计知识。正好此时,机电一局的七·二一大学要举办一个会计培训班,虽然只有3个月时间,但是也叫做七·二一 大学生。


本来,厂里悄悄地把这个青工送去陪训就是了,偏偏这次厂里要走一下“本人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的过程。这又是为什么呢?原来,问题出在前面一次厂里送出的七·二一 大学生。


七十年代初,中国各地出现了一批七·二一 工人大学。上海机电一局把原来的机电工业中专改造了一下,就成了七·二一 大学。机电一局的七·二一 大学自然专门为本局培养需要的人才。


两年前,局七·二一 大学有一个培养机修工的培训班,厂里派出了机修车间的一名工人参加。本来这件事很正常,但是却遭到了非议,因为,按规定,七·二一 大学生的选送过程,应该是“本人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可是那一次,厂里悄悄的把那人就送去了,自然这是不符合程序的,曾经有人为此贴了大字报。呵呵,文革中,领导不是那么好当的。


于是,这一次,厂部从局里又要来了一个七·二一 大学的名额,厂里就决定走一下完整的程序。厂部的如意算盘是,第一,估计除了那位已经在后勤组会计室上班的小J,没有其他人会报这个“财会培训班”的名。第二,即使报名了,也未必会被群众(也就是班组)推荐。第三,即使推荐了,四委会不批准其他人,只批准小J就是了。

知道这样的幕后过程,我再去报名,就有点无理取闹,并且是以卵击石了。退一步说,这个所谓的大学生课程,其实只有3个月时间,3个月后我又能干什么呢?这些,当时都根本没去想。因为,我也实在累坏了,哪怕有3个月的时间,先喘一口气再说。更何况,这是一次极其难得的机会。如前所说,在我们厂,要得到一个上大学的名额,几乎不再有可能。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又一定要去尝试的原因。当然,谁也没有想到,2年后上大学只要考试就可以了。


呵呵,就是这样一个难得而又几乎不现实的机会,小Yu要和我一起去挑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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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4 09:55:36 | 显示全部楼层
工厂里的知青 (19) 大闹四委会 (上)



好戏开始了。不出我们的预料,一共有2个人报了这个所谓的七·二一 大学,实际上只是一个会计培训班的名。一个就是那位已经在会计室工作的小J,一个就是在“药水缸”做酸洗工作的区区本人。当然,我的报名是很出乎厂部的预料的。但是,既然说好了要走正规程序的,就只好继续走下去了。


报名截止一星期后,四委会开始开会讨论这件事了。正巧小J所在的后勤组的组长老Yu同时也是工会委员,我们组的组长小Yu则是团支部副书记,2人都是四委会成员,四委会不需要另外邀请候选人所在班的组长就可以开会了。


首先是第一个报名人小J所在班的组长,后勤组长老Yu介绍小J的情况。那位小J在一年前从普通青工被选取当了一名助理会计,自然是一个不错的人。现在只是需要进一步培训,而这个名额就是厂里特地为她争取来的。老Yu的介绍合情合理。



然后就是第二个报名人,也就是本人所在班的组长,团支部副书记小Yu介绍本人的情况。小Yu首先说,选送青年上大学,首先应该从工作在最艰苦的生产第一线的工人中间选拔。以前厂里曾经悄悄地送了一名后方机修车间的工人七·二一 大学,那是错误的。这也是本次选拔要在全厂范围让大家报名的原因。然后小Yu开始介绍我的情况,自然,如何工作努力,如何自愿从清闲的大炉间,请调到艰苦的第一线生产岗位,如何勤奋好学。其实,这一切也还真是事实。只是,最后说,这次应该推荐小王去这个会计培训班,似乎有些可笑。


小Yu说完,大家沉默了一会,然后有2名四委会成员开始发言了,居然全部是支持我的组长小Yu的!这2名委员是什么人呢?


呵呵,大家可能还记得,我的师傅,和师傅的师傅,都是厂革委会委员!我的师傅首先接着小Yu发言。师傅当然有资格介绍自己的徒弟。师傅介绍了我在大炉间的工作情况,当然全是褒扬之辞。然后表示,他认为小王,也就是在下,应该上大学。


师傅说完,我师祖房师傅的大嗓门也发言了。他自然极力赞成前面两位的发言,表示支持选送小王去上这个所谓的大学。


师傅和师祖发完言,虽然对我有利,却没有很大的力量,人们心里会说,你们当然帮你们的徒子徒孙。但是,比起后勤组长的推举,至今没有一个人支持,赞成我上学的这一方,显然很占优势。


那么,在四委会里面,那位厂部内定的候选人小J,有没有她的人,能够帮她说上话呢?这个人真有,不但有,还是一位比较有分量的的人物。这个人,就是捆车间正组长,厂团支部另一位副书记兼厂革委会委员YZX。这位ZX兄,一般废话不多,但是一旦发言,往往切中要害,在整个四委会中有相当威望,(见拙文小厂人物记(二)出师未捷身先死 --—命运多舛ZX兄(上) ,小厂人物记(二)出师未捷身先死 --—命运多舛ZX兄(中) ,小厂人物记(二)出师未捷身先死 —命运多舛ZX兄 (下) 。


这位ZX兄,是小J未来的大伯,也就是说,小J是ZX未来的弟媳!正是ZX牵线使她和自己的弟弟好上的。ZX的弟弟和小J谈恋爱,究竟是在小J被提拔为助理会计之前还是之后,我们不得而知。ZX和小J的这层关系,我们也是在1,2年以后才知道的。也就是说,在开会讨论有关谁去上七-二一大学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ZX和小J的关系。如果知道,我们可能就不会搅这个局了。因为,ZX跟我和小Yu的关系都不错,尤其跟我平时比较谈的来,我不会去和他的弟媳争这个名额。

那么,ZX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呢?一边是他未来的弟媳,一边是他的好朋友。要知道,他的发言在四委会上是举足轻重的。他今天的发言,可以扭转局势,也可以一锤定音。

ZX如何表态的,最后结果如何,且看下回。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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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4 09:55:49 | 显示全部楼层
工厂里的知青 (20) 大闹四委会 (下)



前面说到,四委会上举足轻重的人物ZX兄,既是我和我们组长小Yu的好朋友,又是我的竞争者小J的未来的大伯,ZX此时尚未表态。

我们那时不知道小J是ZX未来的弟媳。对于ZX的态度,我们没有把握。但是,无论他怎么表态,我们都会理解。因为,从厂里的实际情况看,去上学的应该是那位小J,ZX在四委会中平时一贯是正义和正确的台柱,从工作出发,他支持小J去学习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当然,他也可以不表态,因为虽然我们的做法有点胡闹,他和我们毕竟是好朋友。他不表态,让事情自己发展,不管结果如何,也算给我们面子了。

但是,ZX那天居然表态支持我去上这个大学。自然,推荐我去上学,在大道理上是完全站得住脚的。推荐在第一线艰苦工作,卓有成绩的工人上七-二一大学,岂不正是办七-二一大学的初衷。所以,ZX支持我,他的理由还是很充足的。ZX的一套说法,听上去就更加有说服力。

本来,厂里要派小J去脱产学习,提高业务水平,ZX助其成功,既是为工作考虑,也算他给弟弟和未来弟媳的一份礼物。可是,ZX竟然参与否决了小J的学习机会。我的理解是,如果ZX当时即使从工作出发,否决了我们的计划,一旦后来我们知道了他和小J的关系,他会觉得对不起我们,他的无私也变成了有私。所以,他就索性表态支持小Yu的提议。ZX确实仗义。

所谓四委会,真的有能力的人不多。本来,我的报名和小Yu的推荐,是有些无理取闹的味道的,但是被我师傅等人一闹,变成我是完全应该去上这个学的了。开始大家还指望如ZX这样有威望,又看得出真正关键所在的人,能够出来说明利害,把小Yu的推荐驳回去的。现在,连ZX都赞成推荐我了,就没有人敢站出来反对了。

除了ZX,四委会实际上还有几个重量级人物。第一个自然是厂的第一把手,支部书记老张。但是老张通常不会违大多数人的意见而行事,并且老张的文化程度不高,他的口才令他一时也无法把大家说服。

第二位是厂的第二把手,厂长老颜。老颜口才颇好,威信也高,如果他在,那天的形势也决不会如此。偏偏那天老颜去公司开会了,没有参加这次四委会会议。可能他觉得这件事根本不是件事,讨论一下也只是走过场,所以连问都没问就去公司了。

还有一位人物,其实也很有分量,那就是曾经在部队当过营级干部,因犯了错误而被贬到我厂,时任厂政宣组长,工会委员的老J,(见拙文小厂人物记(六)一错再错的老J(上) ,小厂人物记(六)一错再错的老J(下) 。)老J应该也看得出其中的利害关系,小J应该被推荐,可是老J一来和ZX关系不错,两人平时在四委会上经常并肩作战,为四委会做出正确的决定起到重要作用。二来他估计自己要和ZX辩论,不一定会占上风,而况现在如果反对小Yu,还要得罪好几个人。

至此,会议已经是一面倒的局面。支部书记老张一言不发,却脸色铁青。还有一位女工委员W大姐,平时基本没有自己的主张,也不善言谈,看见如此尴尬的局面,看见老张如此痛苦的神色,干脆把头伏在桌子上闭目养神。

推荐小J的一方,后勤组长老Yu是个老滑头,见此情景,知道大势已去,就发言道:看来前方车间的小王去局七·二一大学更合适,我表示支持。老Yu说完,主持会议的党支部委员小施,也是一个不敢得罪大多数的人物,再次问大家,有没有不同意推荐小王去上大学的?到了这个地步,还有谁会出头反对?

四委会的决议是,推荐冷拔车间的王越去机电一局七·二一大学的财会培训班学习。小Yu把整个会议的过程对我笑说了一遍,我一方面惊异奇迹的发生,另一方面当然是非常欣喜。

第二天厂长老颜来上班时,听到四委会的这个决定,气得大骂。这是一个什么荒谬的决定!这边一个需要培训的助理会计将继续没有得到培训,那边一个前方车间的组长要从新物色。而这个不需要培训的家伙,3个月后学成会计回来了,又将让他干什么呢?这些,都是他厂长将要面临的难题。

可是,四委会的决议,却是不容推翻的,因为是公认的厂“最高权力机构”。呵呵,后来6-4时万里访美被提早请回,却又没让直飞北京而是滞留上海,就是因为吸取了那次教训。如果让万里回到北京,开个人大否定国务院的戒严令,党中央就难施为了。呵呵,开玩笑,小厂的事情对国家大事怎么会有什么影响。不过,道理是一样的。

就这样,在1976年的8月的某一天,我的命运又一次转变了轨道,我将成为一名七·二一工人大学的学生,尽管只有3个月的时间,以后的方向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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