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发云：给“同记草料场”先生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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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高人了——给“同记草料场”先生的回复

博主按：《迷冬》问世以来，收到越来越多的反馈——电话，短信，邮件，私信，登门……其中网友“同记草料场”的博客评论最为细致、最为特别，读来饶有意味，对于再次弄清楚文革真相及过程大有裨益。干脆就将我的回复与探讨单独做一博文发出，以求教“同记草料场”和其他朋友。也希望不断听到“同记草料场”往下读去后的意见和建议。谢了！


同记草料场：因欣赏《如焉》，记住了先生的名字。所以又在第一时间去书店买了《迷冬》。因身体原因，还仅读了开头几页。关于1966年下半年的事，献疑如下：

同记草料场：1页五行 11月24日......文革已开展半年多了——文革开始的标志是6月1日“横扫一切......”社论，到11月，不到“半年多”。
胡发云：惊讶你的好记性！我会根据你的提示，再次查阅有关资料。
现就我的记忆做一点说明，互相印证一下：文革起始点，官方说法是以《5·16通知》为标志，这个文件是一年后公开的，我以今天叙述的角度，算了一下，到11月下旬刚好半年多。

同记草料场：5页15行 许多人尿了裤子......因没法上厕所——我记得广场周边围了许多席篷，掀开预设的铁箅，即成厕所。似少有尿裤子事。
胡发云：那时天安门广场周边有你说的那种临时公厕，但是往东西长安街延伸的很多路段就没有了，而且当时人群非常密集，常常不能走动。西郊飞机场那一次，周边就更找不到方便的地方上厕所了。

同记草料场：5页16行 林副主席说他（毛）能活150岁——记得当时传单都说这话是叶说的，不是林。

胡发云：林副主席的那一段话，记得是从报上、或是大字报上看来的，可能记忆有误或说法不一。前几天还有朋友说，他记得是说毛能活140岁。

同记草料场：8——9页 你的书里说这是11月初的事。但11月中旬后才有“长征”的要求。之前无人长征。
胡发云：1966年10月22日发表社论《红卫兵不怕远征难》，号召步行串联，很快就有少量的长征串联队出现，我11月2日在快到北京的路段上就看见过。大规模步行是11月中下旬以后。

同记草料场：11页你写的文革第一次整人高潮事，发生于66年8、9月，10月以后，开始批“资反”路线，大规模的打、斗相对平息。多多11月到京，看不到你写的情况。这些情况确实有，但时间欠准。
胡发云：我写的北京入冬后的那一段，是以作者的视角来写的，那时候北京的时局还很混乱，很暧昧，各种势力都在活动与较量当中，老牛鬼蛇神尚在受难，党内的一些人被冠以“叛徒，黑帮，走资派”各种罪名也开始倒霉。记得十一月中旬，文化部大楼前，还在批斗贺敬之等一大批人。当时我在北京待的时间只有半个多月，只写了我的一些感觉和印象，可能有不准确的地方。
非常希望继续听到你的意见。我也会再仔细核查。谢谢！

同记草料场：大作《迷冬》今日读至16节末，头绪皆已铺就，背景也已叙清，估计应该由“横”转“纵”——推进情节的发展了。前16节，佳处不少，以后再说，谨先献疑。雨果小说往往有大段的背景叙述插入，以至造成情节“断气”，接续不畅。《迷冬》是否也略有此弊？如“纸条”事，至少分在三处才说完，若不重复寻找翻阅，不易记清。
胡发云：故事进入较慢，是我常犯的毛病，可能还停留在我当年读小说的那种状态，品茶一样，细细地，慢慢地。《如焉》也是这样，以至有人干脆就把前面茹嫣和儿子那一段跳开去往下读了。明知道这样会失去一些性急的读者，但是写起来又忘了。

同记草料场：第16页3段，入厕与激动人心的语录，应用语境错位产生揶揄感，有别致的趣味。但此法应慎用，稍不慎便易引人反感，觉得作者刻薄低趣。下段中将小便与那句口号的并用，即似不妥，损害多多的形象，且令人疑你的创作态度是否严肃。
胡发云：多多是一个多少有些桀骜不驯的人，后面写到他的许多与时代“格格不入”之处，在一些艺术或道德问题上，对毛有不敬之处，所以在上述情节中作了如是描述。

同记草料场：第17页倒7行 所举5电影，我看过4部。《桃李劫》公映过吗？我只从《五四以来电影剧本选》中读到过。
胡发云：《桃李劫》在六十年代初期公映过，三年饥荒时期。这个在后面有更详细的描写。我小说里面写到的很多三十年代影片，香港和外国影片，大多是那一段时间上映的。

同记草料场：第19页5行 客船是当时全国唯一不要粮票的地方 不对。火车上也不要粮票（每位旅客限购一份，一般为3角）。
胡发云：火车这个情况我倒真忽略了。谢谢提醒！

同记草料场：第22页末尾数行这是《在北京的金山上》，65年即已流行；那时我也正在校文艺队，演过此歌曲。以你对多多的记述，他不应该不熟悉此歌。
胡发云：可能流行的区域有不同，这首歌是上海援藏的作曲家在西藏改词编曲的。在湖城的原型武汉，65年还没有流行。1966年底，和《北京有个金太阳》一起传唱开来。

同记草料场：第30页倒7行 林××，小说中的人物，何不起一个名？
胡发云：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我自己也没有想，就这样写了。

同记草料场：第38页末 让66年的中小学生合唱一条大河，似有困难。
胡发云：可能因各个学校，各个音乐老师不同，在音乐教育上不太一样，我读初一的时候，一位志愿军文工团转业的女老师，就教我们唱分声部合唱了。到了高中，还有作曲组和钢琴组，学得还很专业。

同记草料场：第42页18行 反毛 你是说“联动”吗？他们能到这个程度？
胡发云：是“联动”典型的红二代，但他们反毛大多不是意识形态、政治理念上的，而是因为家庭、家族、集团的利益。他们大多数人后来又都成了拥毛者。

同记草料场：第46页写多、夏的亲密接触，那一代青年，似不会如斯。何况据你描写，多与夏思想性格不甚谐合。彼时我见过不少有情的男女学生，没有一对握过手。
胡发云：呵呵，这种事很难让人看见的，但确有此类事，尚不在少。文革开始之后，原来管制青少年的政府，学校，家庭都已自顾不暇，给社会和青少年留下了很大空间，少男少女之间的关系，远比文革前开放。就像读黄书，唱黄歌一样，远比文革前放肆，算是种瓜得豆吧。

同记草料场：第48页13节开头 1964年上高中 也是胡先生上高中的时间罢？比我小两届。我是老高三。你说多多只是厌恶那些活动的“做派”，却丝毫未看穿活动的深层意图，是吗？
胡发云：我65年上高中，比你低两届，小学弟。小说里面的多多显然没有看出那些讲红唱红学雷锋的深层意图。只是他的自由天性，对那种做派反感

同记草料场：第49页4行 树洞 前面第6页说“仅传过一次纸条”，是偶然之事，还用有双方共知的秘密地址吗？只有多次传递，才用得着。
胡发云：6页说的“传递纸条”是在排练场，所以被羊子发现。山上树洞是多多和夏小布秘密交换信息处。可能我没有说清楚。

同记草料场：第54页7行 66年10月已传出未发表的诗词，那首“放屁”词才令人震惊，惜多多未见。
胡发云：这里是倒叙多多文革前，大约64,65年读中学时，课本里的毛词。如你所说，“放屁‘等作，是66年秋冬才渐渐在社会上扩散开来。

同记草料场：第58至60页 舅舅竟把祸水引到姐姐家，你是有意把他写成这样吗？
胡发云：是，那种岁月，那种情势，一般人几乎没有别的选择。许多家庭有问题的青少年，都主动把红卫兵带到自己家来抄家斗父母，是名副其实的带路党呢。

同记草料场：第65页5行 那时鸡奸确为犯罪，但单因鸡奸而枪毙，未听说。
胡发云：文革前直至文革中，因这样的罪名被枪毙的不在少数，我看过布告和游街。网上至今还能找到图片。有的只在前面加个“流氓”二字。

同记草料场：第67页倒8行 “肚子一吃饱，运动就来了”，真是如此。好！
第68页8行 4部电影，我只看过《白夜》。下面提到的斯坦尼的书，我也是文革前买的。
胡发云：所以小说里写了，三年饥荒时期，是多多精神文化生活最丰富的一段岁月。从1960年到1963年，是电影非常开放的时段。苏联电影周，美国电影周，墨西哥电影周，日本电影周，印度电影周，一放就是好几部，还有许多国家的单片……我至今能记起来的都不下百部，目不暇接。各类旧书刊也纷纷出笼

同记草料场：很罗嗦，破费你的时间，告罪！（同记草料场）
胡发云：我该告罪啊！让你费了这么多功夫！如今能像这样读书的，非常珍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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