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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久:单身牢囘房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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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4 18:29:42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因捅开手铐引起的风圌波与较量
1975年5月,春天又来到了人间,而我在这间牢房里也已度过快一年半了。经过一年多单身牢房的关押和身心的双重修炼,我已学会如何应对随时出现的困难与挫折。我有了一种自信心,我相信在以后的日子里,自己不会再像刚被关进来时那样患得患失,总在一种压抑或困惑的精神状态下生活。而且因为“报纸事件”而重新给我戴上的手铐也并没给我带来太多不便。它即不影响我读书学习、背诵诗文,也不影响我继续在书里写我的读书笔记,只是脱衣穿衣有点麻烦。
一天,于队长值班时,我再次请求他帮我把铐子打开一下,让我把一冬天没下圌身的棉衣脱下,再把铐子铐在我穿着单衣的双手上。于队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照我的要求办了。
于队长是个十分善良的人,他给我戴手铐时,戴得松得不能再松了,手铐的作用确实成了仅限于约束我双手的戒具,我的手腕和铐子之间有不少的空隙,只是褪(TUN)不下来而已。
由于长时间戴手铐,在日日不经意的摆圌弄中,我学到一种特殊的本领,利用铐子和手腕的间隙,我能像魔术师那样自圌由地穿上或脱下比较单薄的衬衣甚至秋衣。后来,我换洗衣服的时候,不用再要求队长暂时为我打开铐子了。
由于春天的到来,被严寒封圌锁一个冬天的大地又苏醒了,在牢房里我也能嗅到一股潮圌湿而温暖的气息。
春天是万物滋生的季节,冻结的思想在春天里也会焕发出活力。
5月14日那天中午,吃过午饭,我舒适地靠坐在牢房的墙角上,依着早上刷洗干净的便桶,享受着满室的阳光。阳光好温暖啊,牢房里的浮尘在透明的光线中也变得清晰起来。我手里拿着两卷集的《马圌克圌思恩格斯文选》,阅读其中的文章“路易.波拿巴政圌变记”。
看到书中第287页的时候,波拿巴的一句话吸引了我:“你把我看做棉蚂蚁,但总有一天,我会成为狮子的”。
看到此,我浑身感受到一股热流,那难道不能成为我的自勉吗?
我拿出墨水和自制的钢笔,在书的扉页上激动地写下这样的话:
“冲刺,在困境中冲刺;
挺击,在痛苦中挺击;
学习,在跌倒中学习;
生存,在斗争中生存。
不要惰性要理性!不要畏惧要勇敢!
越过崎岖的小路即可见光明的坦途!”
此时此刻,这本保存了将近30年的文选就在我的身边,看到我当年用戴着铐子的手写出的这段依然清晰的文字,内心中仍然充满了激动之情。
自从我走进监狱,到那时已经5年多了。而我真正了解了自己、认识了自己却是这几个月的时间。我并非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我只是文圌革前一个普通的高中毕业生。但我渴求知识,因为我渴求知识,才能在这样一个原本是让人痛苦的环境中实现了学习和掌握知识的愿望。
当我走进监狱的时候还是个20岁出头的年轻人,无论走进监狱前,我经历过何种坎坷与挫折,但年轻人身上的稚气、单纯与童心在我身上仍然存在。只是那些年里,在监狱特殊的人事环境中,我身上年青人的特性被掩盖了、遏制了。
在不间断地学习中,我思想中的某一部分变得深刻了,我性格中某一点变得深沉了,但那还不是我的全部,在我的意识中还有很多人性中复合的性格不断在交替表现着。
中午的阳光是和煦的、金黄的、温暖的,我手上明晃晃的铐子也被照射得不再冰冷和沉重。我晃动着它,听它发出哗、哗的声音,觉得很好玩。我放下手里的书,研究起我手上的铐子。
我突然萌发一种好奇的想法,这铐子我难道不能自己打开它吗?想法和兴趣一经产生,便再也无法消失了。因为那是我一个人世界,我有充分的时间来研究它,拨圌弄它,而且这是我独有的一种消遣和乐趣(我不知道在全世界,有几个人曾经也有过这样的乐趣)。
很快我就发现,铐子虽然是全钢的,但结构并不复杂,只是由几个齿控制着它的松紧或开阖。只要有一小块薄薄的钢片、铁片或塑料片垫在铐子的齿缝里,便一定能打开它。
我环顾着空荡荡的牢房,搬开被子,掀起下面的稻草,想找一块适用的东西来试一试。但我生活了两个冬天的这间牢房实在是太干净了,实在找不到我想要的东西。
我失望地坐回原处,心想等明天早上“放茅”时,到厕所里再去偷偷地找一找,或许那里有可用的东西。
突然,我的双手触到了我还穿着的棉裤裤腰上的挂钩。自从我走进这间牢房,就再没有系过裤腰带,因为这是单身牢房的规矩,凡是被关进来的人是不许系腰带的。据说,这是为了被关押者的安全,避免他上吊自杀或出其它的意外。所以这两年来,我系裤子都是靠这挂钩。
我心里一阵激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不就是最好的铁片吗?想到就干,我马上把那挂钩拆下来,先趴在门上听听有人没人,然后把那挂钩的小铁片塞进手上的铐子齿上。我用力一掰,只听咔、咔、咔的一阵响,那铐子便打开了。
我有点不敢相信地摊开双手,那铐子真的已经打开了。原来,打开铐子就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可我却傻×似的戴了八、九个月。早知如此,我何必受这手铐之累。我摆圌弄着这副手铐,一会儿戴上,一会摘下,那份得意之情今天已是一言难尽了。
现在,回想起当时那件事情,我感觉那时的兴奋还不尽然是为我自己能够摆脱了铐子的禁锢,使双手暂时获得了自圌由,更主要的还是我内心中被压抑太久的一种童心的萌发和顷刻间显露出的青春活力。在人的一生中,或许可以保持永远的童心,而这童心的萌动往往会突破恶劣环境的限制。童心有时是可以打破环境的沉闷、成为抵抗精神压力的武器,青春的活力是暴力无法压制的。
自己打开了手铐的快乐很快就过去了,因为戴了那么久的手铐对我已构不成威协。除了每天锻练时,不戴手铐做起各项运动来更轻松一些,其它时间戴不戴手铐对我都无所谓,因为在这间面积不超过4平方米的牢房圌中,我本来也没有更多的事情可做。
虽然我打开了手铐,但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平时我还得把它戴上。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又到了七月的夏天。因为我居住的牢房是用厚厚的水泥浇铸的,而且它比一般的房子高出许多,因此,已经过去的那个夏天,我一点也没有感到炎热。
但1975年的夏天不同于往年,白天毒辣的太阳晒透了厚厚的水泥墙,到了晚上,那墙壁还带着白天的余温。牢房里的铁窗又高又小,留在房子里的高温很难扩散出去。整个夜晚,牢房里弥漫着蒸笼一样的闷热。我想,那时候,外面的温度最热时应该是超过了40度的,但这也是无从可考的事情了。
因为我的手铐戴戴摘摘地过了一个多月,一直没出什么问题,也就放松了警惕。这么热的天气,我夜里有时就把它摘掉睡觉了。
大概是因为林队长年青,这一、二年里值夜班一般都是他的事,郑队长和于队长轮流值白班。
记得,那是一个很难得的凉爽的夜晚,窗外不时滚过雷声和闪电,一场大雨就要下起来了。林队长接班后照例打开我的小窗查看一下,然后回他的值班室了。看他走后,我把铐子摘掉搁在被窝里便睡觉了。
夜里,大雨果然下起来。因为接连几天的闷热使我一直没睡好觉,在这么凉快的天气里一睡着就醒不过来。
可能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夜里,林队长又来检查我的牢房。
我的手臂伸在被子外面,手上没戴铐子。
铁门被他稀哩哗啦地打开了,他闯进牢房来,我也醒了。
窗外,交织着风声、雨声和雷声,牢房里昏暗的灯光下,林队长在狞笑着。他从我的被子里一把抢过那手铐,掂在手上说:“李恒久,我说过你小子有落在我手里这一天吧,怎么样,你还有什么说的?”
此时,我刚从睡梦中醒过闷儿来,看着他手中的铐子发呆。
“那你就给我铐上吧。”我把双手伸过去。
“那不太便宜你了吗!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他说着,很快就从牢房里退出去了。
我完全清醒了,冲着牢门喊到:“姓林的,你有什么本事随便使,老圌子要是怕你就不姓李。”他从外面把小窗打开,冲着我得意地说:“你等着,有你不狂的时候。”
大雨下了一夜,狂风刮了一夜,我睁着眼一直到天明。
第二天,雨过天晴。于队长接班时打开小窗看着我,看着我的双手。他什么都不说,但眼神中有一种忧郁和无奈。下午,郑队长接班了,他从小窗里把一双胖手伸进来指着我说:“你呀,你呀,就是没事找事。”
晚饭后,林队长接班了,但他的脸没在我的小窗口上出现。
我想,我是妥不过今晚的了。这一天我几乎没看书,心里总是胡思乱想的。我盼望他们赶快来,不就是我自己摘铐子的事儿吗,爱怎么办怎么办,就是别老这么悬着我。事情就这么怪,无论是什么灾也好,祸也好,真的轮到头上,也就是那么回事儿。最难受的是当你知道倒霉的事儿一定会来,但还要等着它来。
直到深夜时,甬道里的脚步声才响起来,林队长打开铁门只冷冷地说了两个字:“提审”。我的心慌乱了一阵,但很快就平静下来。
还是那间审讯室,审讯我的原班人马全部到齐(除去最早出现的那位便衣),很久没露面的仇干事也来了。
今天,仇干事先说话。
“李恒久,你在这里待的时间不算短了,我们也一直在外面忙你的事情。你过去的那些朋友现在都在专圌政机关里,该交待的人家全都交待了,只有你自己还这么不老实,你说你是聪明还是不聪明?在这里你不认真考虑问题,还屡屡犯错误,你到底想不想自己的后果?”
关了我这么长的时间,在这些人里,仇干事是唯一对我比较温和的人。既然仇干事谈的是问题,我也认真地回答他。
“仇干事,我一开始就说过,我过去的问题在我判刑时就全都结案了,你们说的那些后来的事情,我根本就不知道,如果我有问题,该怎么判我就怎么判,我不服还可以上诉吗,你们也用不着关我这么长时间吧?”
仇干事说:“我们没把你的问题转出去,是想就地解决,这对你有好处,可是这么长时间,你根本不配合我们,让我们怎么办?”
我环视着或做或站的其它人,王指导员、汪干事和杨胖子,他们都不说话,似乎是等着我对这最后通牒的答复。
我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只有沉默。
仇干事接着说:“我们到过你家,甚至你在陕西插队的弟弟那里我们也去过了。你母亲和你弟弟都希望你好好交待问题,争取得到政圌府的从宽处理。”这是我在这儿快两年的时间里第一次听到关于我家里的情况,我的心里一阵痉圌挛。“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到我家里去干什么?我可不希望他们知道我的事情,难道我给他们带来的麻烦还少吗?我心里这样想,但未说出口。说管什么用呢,他们该去已经去过了,该说的也已经说了。
汪干事说话了,他要说的才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李恒久,你说说你是怎么把铐子打开的?你知不知道私自打开国家的戒具是重新犯罪的行为?你从什么时候自己捅开的铐子?你给我们表演一下。”对汪干事、杨胖子我早已恨之入骨,现在听他一说话,我就从心里反感。“我不知道,昨天夜里我自己都不知道铐子是怎么开的,林队长叫我起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给我打开的呢!”我不加思索地信口胡诌。
把别人不当人看的人,他自己首先丧失了做人的资格。如果说,在我和仇干事的对话中,抛开谈的案情问题,至少彼此是尊重的。那么,在我回答汪干事的问话时,根本就没把他当成人。所以,我丝毫不为自己的胡说八道而感到脸红。
听我这样说,杨胖子又急了。他真是个天生当打圌手的坯子,“腾”地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歪着头说:“你不捅它,这铐子能自己掉下来?你他圌妈圌的这不纯粹是胡说八道吗!”
这一年多,他们对我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们算什么东西,我又是什么东西,彼此也都了解了,我早已不把姓杨的放在眼里。
看他那急赤白脸的样子,我心里有一种恶毒的快圌感,我慢条斯里地对他说:“反正是它自己掉下来的,要不信,你也戴上试试。” 杨胖子咬牙切齿地说:“好、好,算你小子有本事,今天给你一副掉不下来的戴戴。”说着,他从兜里里掏出一副死铐子来。
死铐子不同于原来的狗牙铐子,狗牙铐子中间有三个小园环,两手之间还有一定的活动范围。这死铐子是两个套在手上的粗铁环,铁环相连处的合页片上有两个孔,在那孔上挂一把“将军不下马”的挂锁。戴上这副铐子,可就没有原来那付铐子舒服了。而且最讨厌的是,这副铐子再也休想自己捅开它。
审讯结束了,我觉得他们今天来的目的是两个。一个目的是想最后看看我的认罪态度,另一个是解决铐子问题。
夜深了,暗蓝的夜空中布满繁星,迂回在小院里的夜风使天气不再闷热。林队长送我回牢房,一边走一边说着“片儿汤”话:“李恒久,这回你该老实了吧,你别忘了这儿是什么地方,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也得卧着,谁到这儿也得服气。
走到牢房门口,我回头对他说:“姓林的,你是小人,你就这么大本事了,我不会服气的,我总有出去那一天。”
关上铁门,他打开窗口狞笑着对我说:“我告诉你,李恒久,在这儿关不死你,也让你脱层皮,你等着!”我冲着铁门喊到:“姓林的,我×你圌妈!咱们走着瞧!”
人这一生,只要他奋斗,只要他抗争,就会遇见各种各样的对手或敌人需要他一一去战胜,而最切近的敌人往往是他最痛恨的。或许很多年以后,回忆起当时的事情,你也许会觉得无谓或无聊,也许对已往的敌人宽容了,饶恕了,但那是漫长的岁月对人的仇恨的磨蚀的力量,可做为一个人,特别是一个男人,谁没经历过那样的过程呢?
那时,在我最仇恨的几个人当中,林队长算是一个。
我不是山林中的猛兽,我只是一只被困在牢笼中的小动物。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我是一只不那么驯服的小动物。
我困在牢笼里,失去了自圌由,失去了起码的活动空间,但我争得了书,书给了我思想和智慧。我活动的空间虽小,但我却拥有充裕的时间。时间和空间是对立的统一体,当空间对一个人失去作用时,时间的作用便会充分地显示出来。
林队长是愚蠢的,他不该一次次地伤害我,我被关进牢房,这与他有什么关系。他的任务,他的工作不就是看管这个小院和关在里面的犯人吗?无论关在这里的犯人犯了什么罪,哪怕是十恶不赦,哪怕是该被枪毙,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林队长做的是最不入流的监狱看守的工作,而且看守的是监狱中的监狱,他在最底层的环境中看管着那个年代中社会上最底层的人。他拿的工资、享受的劳保待遇绝不会比社会上一般的职工多,但他多年从事的这种特殊工作和根深蒂固的阶级斗争观念使他产生一种优越感,优越于与他接触和被他管理的人。他自视甚高,真实而不加掩饰地鄙视关在这里的人,因为他接触和管理的都是失去双重自圌由的犯人。只有在他们面前,他才是上等人。这两年,从他对我说话的神态,从叼着香烟在小窗口看我的架势,那种优越感都言之于表,形之于色。
在那个年代,也许就是因为他没有于队长和郑队长那种饱经沧桑的年龄和阅历,也就没有他们人性中的善良与恻隐之心,那个年代和那个环境教给他的只是自私和残忍。
他经常说的一句话是:“轮到这种地步,是龙你也得盘起来,是虎你也得卧着。”在他看来,我就是应该“只能规规矩矩,不能乱说乱动”,因为这是监狱里对如我一样所有的被专圌政者明文规定的制度。
从我被关进这牢房的第一天起,他就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心态对待我,他没想到我是一只不那么驯服的兔子,他心里总有一种不平衡的感觉,这就是他一直找机会要收拾我的原因。
林队长确是极其愚蠢的,他不想想,在这两年的单身牢房里,什么样的苦我都受过来了,比他更凶残的干部们也拿我无可奈何,他又能怎么样我?现在,他以一种完全敌视的态度对待我,得意于让我换上了死铐,使我到要决心报复他,跟他较量一下了。
林队长值的是夜班,这两年,整个禁闭室只关押我一人。他每天晚上接班后,打开小窗看看我,便可以安然入睡。现在,我就要在他的班上跟他算帐。
我变换了已成习惯的作息时间的安排,改为白天中午睡觉,养足精神夜里收拾他。
夜静更深的时候,我先是放开喉咙唱歌、背诗,继之用铐子敲打铁门和墙壁。已经沉沉入睡的林队长一次次从睡梦中惊醒,披着衣服走来打开小窗往里探看。于是,我徉装睡着,过一会儿,估计他又已睡着时,我故技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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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4 18:30:22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天天快亮时,他再一次被我吵醒,走到我门前,气势汹汹地打开小窗对我骂道:“你是不是他圌妈圌的找死呢?这一夜,你折腾什么?”
他急我不急,我也嬉皮笑脸地对他说:“林队长,你别生气,我现在可能得了一种梦游症,夜里做什么事情自己一点儿都不知道,你最好带我到医院去检查一下。”
就这样,我一连折腾他三天,当第四天我准备休战一天的时候,他夜里已经睡不着了。那夜,我听见他在甬道里放得很轻的脚步声,脚步声停在我圌的圌门前。我灵机一动,像个死人一样,一半身体在铺下,一半在铺上,头歪歪地悬着,一动不动地赤圌裸裸躺在那里。
林队长轻轻打开我的小窗,偷偷往里窥视。他呆呆地在小窗上看着我的样子,看了半天,不知我是睡着了还是因为熬不过这漫长的幽闭生涯寻了短见。
他开始喊我的名字,一声高过一声地喊着。我屏住呼吸,始终保持这个姿势不理睬他。他终于忍耐不住地打开门进来了。
等他拉着我的胳臂再叫我时,我抑制不住地放声狂笑起来,那笑声在小小的牢房里回荡着,然后,穿过铁窗和打开的铁门冲到外面的夜空。在这万赖俱寂的深夜里,我的笑声一定像野兽一样非常可怕。因为我看见那一瞬间他的脸色是惊惧的,他的脸在惊惧和被愚弄的愤怒中扭曲了。
他警惕地退到门外,关上铁门。他怕我在失控中向他发起攻击,对我这样危险的阶级敌人必须随时保持高度的警惕,何况我是困兽犹斗。
这里队长们都喜欢白天的光亮,喜欢群居。即便这监狱中高墙耸立,警戒森严,他们也害怕狱中的黑夜,因为这里面关押的都是不属于正常人类的囚犯。他们是关在笼中的野兽,他们深不可测,随时隐藏着杀机。我不害怕黑夜,因为我经历了太多的黑夜、寒夜、雨夜,对我来说白天与黑夜一样的黑暗。
在这渺无人声的暗夜里,林队长只敢在铁门的庇护下,与我隔窗说话。站在笼子外面观看里面的野兽总是安全多了。我收敛起刚才的狂笑,站在床铺上赤圌裸裸地一圌丝圌不圌挂。
我们彼此凶狠地对持着,谁也不说话。终于,他耐不住地败下阵去,关上小窗走了。听着他走进值班室的脚步声,我又一次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里充满了我对他报复后的快圌感。
又是一天晚上,林队长接班后来到我的窗前。
他已没有往日的傲慢与骄横,他站在窗外皮笑肉不笑的说:“李恒久,这几天,你折腾够了吧?你也算把我折腾苦了,我在这儿待了快十年了,还没见过像你小子这样蒸不熟、煮不烂的。你还打算不打算继续跟我圌干了?”
虽然他说话的腔调还是老样子,但我能听出来,他的话里已没有了以前的那种恶意。他没有向我承认错误,他也绝不会象一个犯人认错,但他今天说话的态度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是认“栽”了。其实,让他服气,别老跟我找别扭,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不然,我又能把他怎么样?他到底是与我身分不同、地位不同的政圌府干部。我要求的只是相安无事。相安无事,是我与他们最好的相处状态。
因为只要我在这里被他看管,我们就永远不能成为朋友(就是再回到外面,我也永远不会把他当成朋友),我们之间就永远是专圌政与被专圌政的关系。就算他也像于队长和郑队长那样还有一点同情心或人性中的善良,如果我越狱的话,他们看见了,也会毫不犹豫地把我从大墙上拉下来,这是彼此的地位和立场决定的,他不这样做,就是他的失职,就要砸掉他的饭碗。
于是,我收敛起敌视的说话口气与态度,心平气和地对他说:“林队长,你说我招你惹你了,我在这儿待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够难的了,你老找我麻烦干什么?就算我自己摘了铐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何必非要死乞白咧地让他们收拾我?”
沉默一会儿,他说:“算了,咱们谁也别说了,以后只要你别给我惹事,我也不找你麻烦了,行不行?”
我对他说;“行,你先把我的铐子打开,让我穿上一件衣服。”
他说:“铐子的钥匙他们拿走了,等我见着他们把你的要求告诉他们。”
我说:“不对,钥匙就在你这儿,前几天,我换衣服时,还是让于队长给我打开的铐子。”
他想了想,说:“那我去看看值班室里有没有钥匙。”
过一会儿,他取来钥匙,打开门,给我摘了铐子,让我穿上了一件背心。
他怕我以为是他骗我,忙不迭地解释说:“我真不知道钥匙在这儿呢,要是知道,让你换换衣服的主我还是做得了。”
为了表示他的诚意,关门时他又说:“过几天,我跟他们说说,把你的铐子摘了算了。”听他这样说,我真心向他表示了感谢。
在那漫长的单身囚禁的日子中,通过一次次与专圌政人员冲突后的总结经验,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斗争”二字的真正含义。
古今中外的历史上都是这样写着的,任何胜利都不会凭空而来,都是在不懈的斗争过程中得到的。而要进行不懈的斗争,首先就要求自己能够承受周围世界的挫折与苦难,勇敢地面对它并承受起来,而不是被它压倒。现在我面对的恶劣环境对我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考验,如果我被它压倒,成天陷在同样恶劣的情绪中苟且偷生,这可能正遂了某些人的心愿,而且也会使自己无法自拔地渐渐走向毁灭。既然环境无法改变,就应该去适应它,在适应中努力去改善它,由被动的处境一点一点地争取主动。德国的文学家歌德说过:“巨匠只能在限制中表现自己,而限制则给我们以自圌由”。我不是什么巨匠,我只是茫茫人海中一个水滴般的小人物,但我通过自己的感受认识到了这个原本浅显的道理。
现在想起那时候的事情,我仍然感到很高兴,我终于又一次在小小的斗争中获得了胜利。我没有被艰难困苦压倒,这本身就是我逐步成熟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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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4 18:32:20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那一年,我渴望过性
人只要活着,生活就总要继续。无论是在社会变革的伟大洪流中,还是让社会抛弃到被人遗忘的角落,也无论是在灯红酒绿、轻歌曼舞的豪门世家,还是像野兽一样被人关在不见天日的牢笼里苦度饥寒交迫的时日。
时间的流动对所有活着的人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只是处在不同环境中的人的不同感受而已。在我的失望与希望不断交替的乞盼中,又到了1975年11月秋冬之交的季节。
由于林队长做了工作(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我的铐子真的被摘了。给我摘铐子就没有给我戴铐子时那么多的手续和那么多人在场了,只是由林队长来执行政圌府的这个决定。
那天接班时,林队长比平时来得早,他和郑队长一起打开我的牢门,由他宣布政圌府的决定:因为我没有继续违犯狱规,且有悔过自新的表现,经政圌府认真研究后,决定给我解除戒具。我算了算,前后两次戴铐子,我一共戴了14个月。
那天,更令我高兴的是,林队长同时宣布:为促进我的认罪态度和加速我的改造,政圌府同意让我“学习”值班室里每天领的《北京日报》。
郑队长走后,林队长来到我的牢房外打开小窗,探着头不无讨好地对我说:“我为你这铐子的事儿跟仇干事、汪干事谈了好几次,说你近来表现不错,学习毛主圌席著作也挺认真的,他们这才让我把铐子给你摘了。”
然后,他把那几天的《北京日报》从窗口里递给我,严肃地说:“你看报纸可以,千万别把那报纸弄坏了,你可别再给自己找事了。”
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说的好话起了作用,才把我戴了一年多的铐子摘掉,但那天,我还真是发自内心地向他表示了感激,因为那些天他确实对我改变了态度。那天晚上,是手边的这些报纸使我了解了这两年来社会上发生的事情。
度过了将近两年单身牢房的日子,我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大有“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
那晚,我几乎读完了这几份《北京日报》的每一个字。于是,我知道了社会上正在开展的“批林批孔”运动,也知道了社会上的“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
过去,我是以***罪被判的刑,但可悲的是,我那时根本就不关心报纸和广播中的政治时事,我很少看,也很少听。入监后那几年,在一监例行的读报学习中我也是左耳听右耳出。因为不用看,不用听,我也知道那上面说的全是“国内外形势一片大好”。
但现在,这报纸吸引了我,因为它拉近了我与社会的距离;因为我离开人群太久了,除了我手边的书籍外,这是我了解社会唯一的窗口。透过报纸上的油墨气味,我闻到了人的气息。
从那天起,队长每天把前一天的报纸给我送来,我再把读完的报纸还给他们。
我对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批林批孔”文章不感兴趣,对“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消息更不感兴趣,因为那显示着文化大**步步深入的消息只能引起我本能的反感。
我感兴趣的只是报纸上偶然出现的文艺版(尽管那文章里也充斥着“**”的字眼,但总还有一点儿生活的气息)和带有各种女人形象的图片。前者是我的精神需要,后者是我的生理需求。
我离开社会,离开女人都太久了,在这间阴冷的牢房圌中一切生命几乎是绝迹的,更不用说有雌性的生命。这两年来,女人只能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和记忆中,我只能在回忆中感受女人,这就是报纸上女人的形象吸引我的原因。
我从来不是禁欲主义者,我是被无圌产圌阶圌级专圌政逼圌迫着走上了禁欲的道路。监狱施行的是准军事化制度,它和军队相似,一旦跨进监狱的铁门,一切男人便告别了女人,一切女人也离开了男人,人的七情六欲中最本质的要求___性,从此便与他们绝缘了。在一监,不乏关押了十多年甚至二圌十圌年以上的犯人,他们过着僧侣一样远离女人的禁欲生活。这在监狱里似乎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没有人考虑它是否符合人道主义。剥夺了男人对女人或女人对男人的“性”的权利,这是对专圌政对象不入册的另一种惩罚措施。但“性”的行为可以剥夺,性的欲圌望能够剥夺吗!
记得在一监时,政圌府出于“**的人道主义”精神,每两周在监狱操场放映一次电影,那是男监犯人唯一能看到女人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是同样穿着黑囚服的女犯。每到那一天,列队来到操场的男监犯人,总是无一例外地、齐刷刷地把头转向由政圌府干部层层看守的女犯那一边。尽管女犯人一律留短发,穿囚服,而且在男犯人入场时都要低着头,严格禁止相互的对视。但已分不出年龄的那一片黑压压的女性场地还是像磁场一样强烈地吸引着男犯人的目光。
我无从考查那时的女犯人对男犯人是否也有相通的感觉,我只知道,每次看完电影回到居住的甬道时,年青的犯人便显得比往日里兴奋,而且那一夜里,手圌淫的犯人比平日里要多得多。
人其实就是动物,因为他有和动物一样的情圌欲,人又不是动物,因为他有抑制情圌欲的思维和理性。因此,监狱中的犯人比动物可怜,因为他要在同类面前掩饰自己的真情和本性。
在监狱里,对多年关押的犯人,特别是对那些年老的犯人来说,手圌淫是解决性圌饥渴的唯一办法。犯人中普遍存在的“手圌淫”现象,对监狱中的政圌府干部来说,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事情。如果有积极要求进步的犯人汇报了同室犯人的此类行为,他们也只是对被揭发的犯人提出警告或一般性的批评而已。但对监狱中犯人之间的同性恋,则是属于被政圌府坚决禁止之列的。于是,因为同性恋被关进“小号”者有之,被加刑者有之。但同性恋在监狱中却从来没有被杜绝过。
大约因为我家庭中的传统教育,或是因为我正统的学生出身,在监狱的那几年里还没有染上手圌淫的习惯,更没有介入过犯人之间同性恋的纠纷。
在这两年的单身牢房生活中,我想过女人,想起过很久以前与我发生过性关系的女人,每当我想起那些往事,内心中便是一阵难以忍受的性冲动。我有过性的经验,那已是在遥远的1967年春天,是在上海发生的事情。
那时,刚刚走出校门的那时我还不满20 岁,便孤身一人随着文化大**红卫兵大串联的人流来到上海。在上海九圌江路的一个红卫兵接待站,我认识了一位年长我十岁的接待员“大姐”。那大姐的名字叫姬建英(化名),那一年她30岁。姬大姐个子不高而且瘦削,但长得很美,属于体态轻圌盈而且活泼开朗的那种女人。她的丈夫长年在外从事地质勘探工作,他把年轻的“大姐”和孩子丢在家中孤独地生活。姬大姐是上海九圌江路一个棉纺厂的工人,临时被抽调出来帮助搞红卫兵的接待工作。因为她要全身心投入到接待红卫兵的**工作,她的孩子由特别支持她工作的外婆给她照看。
姬大姐的婆家是在北京,她与北京有一种心理上的亲情关系。因此,她对我这个北京来的“红卫兵”小弟弟自然也就感到很亲切了。因为我是孤身一人来到上海,而不象其他红卫兵那样成群搭伙的串联,他们或者去大学校园里看大字报,或者去参观上海红卫兵搞的“破四旧”成果展。我对这一切都不感兴趣,一个人无所事事地住在红卫兵接待站里显得很孤单,不知该干什么,也不知该到哪里去。于是,我成了姬大姐特别要关照的小弟弟。她不仅带我到过了上海有名的外滩和繁华的南京路,还带我到她家里去做客。在上海这个举目无亲的大城市中,孤独中的我很快就把大姐当做了唯一的亲人。
一天傍晚,天空阴沉起来,要下雨了,姬大姐带我到离红卫兵接待站不远的她的家里去吃饭。那天的晚饭,姬大姐特意为我做了好几个小菜,还让我喝了她家里的红葡萄酒。我从来没有喝过酒,那天只喝了两杯,便感到不胜酒力,昏昏然躺在大姐的床上睡着了。
当窗外淅沥的雨声把我唤圌醒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我翻身起来想要回接待站,姬大姐不让我走,她不容推脱地说:“就住在姐姐家吧,明天和姐姐一起回去。姐姐的床够大的,有你睡觉的地方。”那时,我太年轻也太单纯了,我真的把她看做了自己的姐姐,怎么也不会往歪处去想,即使我也感觉到,和大姐睡一张床不太合适,但这种想法一闪也就过去了。
睡梦中,我被惊醒了,是被躺进了我被里的一圌丝圌不圌挂的赤圌裸的姐姐惊醒的。不知何时,我的短裤也已被姐姐褪去,我和姐姐一样也是全身赤圌裸的。姐姐抱着我,用腿紧紧缠住我的身体,贲张的乳圌房使劲地顶在我的胸前,急促的呼吸温温地喷在我的脸颊上,头发弄痒了我的颈项,我在全身的躁热中醒来……
那一刻,我真真地被惊骇了,那是一种羞赧的惊骇。那时,我虽然已不是孩子了,虽然已进入了青年时代,但我在本能上依然感到骇然。因为在那个特定年代中,关于“性”的知识与一切婚姻外的性圌行圌为在全社会都是被禁锢的。许多年来,我接受的传统教育中根本没有生理课程,更没有关于“性”知识的指导。对于性,我们那一代人都是闭塞甚至是将其看作属于流氓犯罪的行为。对性知识的贫乏与可怜属于整整一代人,我是那一代人中的一个。
在那个混乱的年代中,在北京、在新圌疆,虽然我都遇见过令我喜欢的女孩儿,但就是在与之相依相偎的肌肤相亲时,我也把性圌器官的接触看成是亵渎爱情、超越爱情的禁区。对于伯拉图式的精神之爱,恐怕是从那个年代中走过来的绝大多数人共有的感受。而此时,一个年轻女人——姐姐那温香圌软玉般的恫体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贴在我的身上。象这样即将到来的肉体交圌欢,我那时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的。
我惊恐地、下意识地叫着:“姐姐,别、别、别这样……”可此时的姐姐已完全沉浸在即将满足性圌欲的欢快与冲动中。她急切地亲吻我的脸,我的唇,断断续续呻圌吟着说“弟弟,别怕,别怕,是姐姐要你的,姐姐好想的……来啊、来啊……”
那一刻的我,虽然已经是长成熟的大男孩儿了,但对于性圌交,还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啊!姐姐一定知道或是感觉到了这是我的第一次,她熟练而迫不及待地用手牵引着我滑入了她的身体,滑入了她那温暖的湿漉漉的身体部位……
性原本是无师自通的,瞬间的惊恐惶惑与羞赧转眼便过去了,姐姐那温暖光滑的恫体,那滚烫的双圌唇和脸颊迅速地激发起我的性圌欲,让我很快便与姐姐一同沉浸在无与伦比的幸福与快乐之中。那一刻,我什么都不再想,那以往的一切苦难,一切不幸全都飘飘摇摇地远去了。甚至就在来这里之前,我还对姐姐保有的一份敬重之情此刻也都荡然无存了。
在这冷雨敲窗的静寂的暗夜里,这个世界上留下的似乎只有我和姐姐——不,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肉体交圌合的如醉如痴的快乐……
那时,我毕竟没有过性的经验,在姐姐胶合着迎合着我的摩擦中,在姐姐一阵阵快乐无比的呻圌吟和扭动中,我被刺圌激得无法自制,只一会儿便痉圌挛着射圌精了,我把浓浓的精圌液留在了姐姐的体内。这时,我感受到了以前只有在梦中遗圌精时才有过的快圌感……
记得以往每到梦中遗圌精后,醒来时都渴望过再次享受那样的快乐,但我不知怎样才能做到,我不会手圌淫,我只能盼望着、等待着下一次的精满自缢。
这夜,我不必再盼望梦中与女人的交圌合、不必再等待那夜半时分的精满自缢,隋着姐姐似乎永不满足的需要和旺圌盛精力,我的生圌殖器一次次被姐姐刺圌激得坚圌挺起来,一次次冲击着姐姐春水荡漾的身体,在姐姐快乐的呻圌吟和欢叫中,一次次地享受射圌精时的快圌感。
天快亮时,我终于疲倦地睡去了,又象个弟弟、象个孩子那样依偎着姐姐温香柔软的肉体进入了梦乡……
在我短暂的人生里,就是在上海与“大姐”的接触,让我在“初食禁果”中体验到了性圌生圌活的快乐。是我的姬大姐把我从最初对性的茫然、胆却与神秘中解放出来,使我懂得了“性”才是人的生命中最伟大和最永恒的力量。从那以后,我对性不再愚昧,而且有过了很多次的性圌经圌验。许多年过去了,但我始终不知该如何来评价给予了我人生第一次性圌经圌验的大姐其人。
但现在,对性的需要深深地折磨着我。
30多年的光阴似乎转眼就过去了。如今,在我居住的楼区里,很多人家养了狗,但养的大多是小公狗,养小母狗的只有两家,我家和另一家。一不小心,小母狗与楼区里的小公狗圌交圌配了,又生了小狗。从此,每到发圌情的时候,它都拼命地要与公狗圌交圌配,寻找它曾有过的快圌感。但我和那只小母狗的主人不愿它们再生下小狗,残酷地剥夺了它们与公狗圌交圌配的权利。狗是无言的,但它那发圌情时的呜咽声,使我比任何狗的主人都能体会到狗的无“性”的痛苦。有人说,就不该让那狗有过第一次交圌配,如果它从没有过,也就不会有这种强烈的交圌配需求了。狗是这样,人又何尝不是。
若早知我的生命中会有如此漫长的牢狱之灾,早知我会有这已经度过两年的单身囚禁岁月,我一定回避当年给了我无穷享乐的姐姐的胴圌体。如果我从来没有,也许对女人的这种思念、对性的渴望就会小得多。在已过去的这两年里,女人的形象、女人的声音对我都恍如隔世了,女人只存在我的想象、我的记忆和我的梦中。在远离女人的狱中生涯,我不知有多少次在梦中见到过笑靥如花的姐姐,有过与姐姐的旧情重现。但那只是梦,醒来后徒然增加着更大的痛苦。
现在,我眼前的报纸使我重新看到了女人,从访问中国的外国元首夫人到样板戏中的阿庆嫂和李铁梅,从戴着大红花的女毛主圌席著作学习积极分子到抓阶级斗争不放松的早已不年青的居委会主任,但凡是上了报纸的女性都引起我极大的联想。
在报纸上“批林批孔”的文章里,我看到当年鲁迅批判孔子时说他不正派,因为孔子说:“子见南子”,即是说,孔子看见了女人露出的臂膊,马上就联想到女人的肉体,继之想到与女人的性圌交。既然连孔圣人都有如此的淫圌心,那么,我在这间三四平方米的小小牢房圌中过了两年多,想念女人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虽然那时早已不是万物发圌情的春天,而是年末的隆冬,但每天报纸上出现的女人形象还是不断地使我春圌心萌动,搅乱了我每日刻板的读书、锻练和吃饭三位一体的生活方式。
日有所想,夜有所梦,终于有一天,在寒冷而宁静的夜半时分,我在梦中与姐姐的交圌合中精圌满圌自圌溢了。当我从欢快的梦中醒来时,看到的依然是茫茫无边的黑夜,依然是昏黄的灯光下四面幽幽的墙壁,依然是冰冷的黑漆漆的铁门。
我回味着梦中性圌交时的快圌感,寻找着已离我而去的姐姐的胸膛,拼命在寒冷的空气中嗅着不久前留在我身边的姐姐的温暖气息。但那一切都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一夜,我好想念姐姐,想念女人,我要重温性的快乐,我也要手圌淫自娱。难道我连这一点权利都没有吗?在这外星球一样渺无声迹和生命的空间里,我要战胜的不是外界的敌人,而是我自己本身的羞耻感和恐惧感,但我终于做到了。
当浓浓的精圌子冲出体内的一刹那,仿佛我拥抱过的一切女人都聚拢到我的身边,用她们带着体圌香的乳圌房和体圌液温暖、抚摸着我疲惫的身心。于是,我带着一种无比的满足进入了梦乡。
在我经历过的那个年代中,由于全社会对性知识甚至性医学的禁锢,人们耻于谈论与性相关的一切话题。即便是在能够看到的一些有关“性”知识的医学书籍中,也把手圌淫当做一种极其有害健康和不道德的行为来进行批判,我就是被这种批判深深蒙蔽的一个。
那一夜,尽管在我的生命对性的强烈需要中,无师自通地懂得了手圌淫的“技巧”,有了手圌淫的行为,但内心中对手圌淫的恐惧与不安依然时时存在,直至我走出监狱很久才知道了自己那时的恐惧与不安是何等的幼稚。那是我生命中有过的第一次手圌淫,也是对我多年来封闭、传统意识的自我开启。从那以后,直至我走出监狱大门,我也和监狱里关押的绝大多数罪犯一样染上了手圌淫的“恶习”。
那以后很多年,我有了家,有了自己的妻子,也有过妻子以外的女人,我早已不必再用手圌淫来解决人的七情六欲中最本质的性的需要。但在我对性的感受中,也再没有过那一夜里通过手圌淫得到的心灵和肉体双重的强烈震撼。
我不知道在人圌权、人性至上的外国监狱中,那里的当局是如何看待或解决罪犯对性的需求。我只知道,我切身的感受也这样告诉我,在没有自圌由的长期囚禁生活中,如果不合理解决罪犯对性的需要,就永远谈不上罪犯同样具有的做为人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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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4 19:04:33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感受“四.五”
公元一千九百七十六年该是中国现代史上浓墨重笔、大书特书的一年,因为这一年实在是共和国成立后绝无仅有的多事之年。周圌恩圌来、朱圌德、毛泽圌东三位国家的最高领导人在这一年里相继过世;世界上最重大的灾难____致使22万人死亡的唐圌山大地圌震也发生在这一年。但对全中国人民来说,最最重要的事件却是代表了一个时代消亡的“四圌人圌帮”在这一年走完了最后的一步。而共和国建立以来首次大规模的群众**运动___天圌安门“四.五”事件,则改写了中国社会和中国人民的历史。但是,在1976年之初,却无人知道这一切。
新年过后,在日复一日重复而单调的生活中,我像一只带着原始野性的兽,在牢笼的圈养中渐渐变得驯服了,适应了,平静了。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结局,但我已不再期望离开这里,不再为漫长的单身牢房生活而困惑。现在,我有书读,有报纸看,有人按时送来勉强够我维持生命的水和食物,还有足够的时间让我面对铁窗外的一小块蓝天浮想联翩,思考人的渺小与伟大,思考人的生与死。更主要的是,我已能在手圌淫自娱中解除难耐的性圌饥渴。我对现实生活已经满足了,外面的世界对我已不那么重要,我甚至不愿再回到犯人群居的环境,真到了那一天,我不知自己已经变异的习性还能否适应那样的生活。但人的命运就是这样,它有自己的轨迹,但那轨迹绝不是按照你的想象和意志去运行,它有自己的运行发展方式。
1976年1月9日清晨,狱墙外面公社大队里的喇叭没有象往常那样隐隐传来东方红的乐曲声,代替我已熟悉的东方红乐曲声的竟然是如泣如诉的哀乐。我从睡梦中惊醒,听到了周圌恩圌来总圌理去世的讣告。
由于我出身于“资本家”的阶级成分,在文圌革之初席卷全国的火热的政治斗争中,对于我和像我一样出身的人是被排斥在**队伍之外的,我们能感受的只有冬日里阳光下的寒冷。因此,我没有必要也没有资格去热爱属于**群众的领袖人物,去关心那些领袖人物的命运。
在我被投进监狱的这些年里,中国的领袖人物对我来说更是如同生活在两个毫不相通的世界里的人,我极少把他们的命运与我自己的现实命运联系在一起过。我既不因为自己的厄运而诅咒他们,也谈不上热爱他们。但在那时我能读到有关周圌恩圌来的一切书籍和文字中,因其影响,使我对这位伟人还是有一种被潜移默化过的好感。今天想来,当年我对周总圌理的那份好感依然还是存在的,但已由那时的盲目变得具体多了。那好感的原因是他的人格魅力,而不是他的政治。
1976年1月9日的清晨,当我听到周圌恩圌来逝世的消息时,第一感觉感便是震惊。我傻傻地问自己:难道这么伟大的人物也会死吗?继之,我感到苍凉,周圌恩圌来总圌理是中国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领导人,他是和中国**一同走过来的人,中国**的每个时期、每个阶段都有他的足迹啊(当然,这些全是国内允许出版的书中的介绍)!但是,他也会死,就象所有的人都会死一样。
那天,我的感觉仅限于此。在无人问津的单身牢房圌中,我一个人既没有悲哀,更没有眼泪!
但那时,由于长期与外界的隔绝,由于监狱中对一切政治消息的封闭,我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位伟大人物的去世果然与我个人的命运、与这一个时代的命运都联系在一起了。
春节过后,在属于我的这个小小世界中,发生一件足以打破我生活宁静的事情。
那是一天的深夜,寂静无人的甬道里响起一阵脚步声、人的喧哗声和哗啦啦的镣铐声,尤其是那镣铐声使人感到阴森渗人。
我一下儿被惊醒了,披上棉衣坐起来,心里还在突突地跳着。
我听见林队长打开一间牢门,随着镣铐声和一个人“扑嗵”一下被推倒在地的声音,铁门被关上了。接着,铁门小窗被哗啦拉地打开,但打开的不是我的小窗。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我的耳膜:“你小子要是能跑出我们的手心才怪了,老实待着,有跟你算帐的时候。”那是汪干事的声音。
我明白了,他们一定是抓回一个越狱逃跑的犯人。在监狱里,犯人越狱的事情并不新鲜,尤其是重刑犯。在我来团河农场前一个月,在一监就刚刚处理完一起越狱逃跑的事情。
逃跑的犯人和我一个中队,名叫李森,是一个刑期15年的重刑犯。李森是因刑事罪被判的刑。他的父亲是北平和平解放时跟随傅作义将军一起投诚起圌义的国民党将领,但在1953年全国开展镇圌反运动(镇圌压***运动)时被枪毙了,他跟着改嫁的母亲长大。
1962年他上中学时,因为打架被学校开除,又因打架被劳动教养。1970年还是因为流氓打群架,以流氓集团首犯的罪名被判刑15年。到监狱不久,他得知自己的母亲病危,而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曾请求政圌府让他回家看望母亲,哪怕只看一眼,但政圌府没有批准。于是,思母心切的他挺而走险了。就在他企图翻越监狱的电网高墙逃跑时,被现场抓获。于是,他被加刑3年。
而现在因为越狱逃跑被抓回的这个犯人又是什么原因呢?
甬道里的喧闹声消失了,一切又归于平静。但被我一人占据两年之久的单身牢房的甬道从此不再属于我一人了。此时,我内心里产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因为在我身边终于有了另外一个人。尽管这个人与我素不相识,尽管我与这个人可能永远不会有见面的机会。那亲切的感觉或许有点象鲁宾孙在孤岛上遇见了“星期五”。
第二天伙房来人送饭时,送的已经是两个人的饭了。送来的粥或汤也改用一只小桶,先把给我的乘在碗里,剩下的再给他送过去。
放茅的时候,我从他的门前经过,看那小窗是关着的,我听见紧锁的铁门里响着哗啦啦的镣铐声,便故意的咳嗽两声算是打招呼。他回应了,“咚咚”地敲了两下墙。
两天后的中午,我又听见了咚咚敲墙的声音。我知道,这一定是那位与我刚来时同样寂寞的难友在与我联系。于是,我也敲了几下墙回应他。
因为在这里关的时间太久了,我对值班队长的行踪了如指掌。正如一个人的眼睛失明时,耳朵就变得格外灵敏了。那时,虽然牢房的铁门一锁,我什么也看不见,但我能从最细微的声音中分辨出队长是走出了小院还是走进了值班室。这是动物的潜能在人身上的体现。
每天中午,值班队长都要到外面的干部食堂去吃饭。此时,就是值早班的于队长不在值班室的时候,我趴在小窗口大声地问他为什么进来的。那人回答我了,他说他叫宋棋,是去年初判刑后来到这里的。他毫不隐晦地告诉我,他是因为盗窃罪判刑8年,刚刚逃出去两天,就被从北京车站抓回来了。他说他知道我李恒久,而且团河农场所有的犯人都知道我。不仅知道,每次开展坦白检举运动时,干部们都要拿我做为反面教材教育他们。告诉他们拒不坦白交代过去隐瞒的罪行,就一定会像我一样遭到政圌府的严惩。他还告诉我,现在社会上特别乱,外面又在开展“严打”运动,尤其是到处在抓“***”。要不,他也不会这么快就被抓进来。
从他来到这里以后,肃静了两年的甬道可就不安宁了。刚来那几天,几乎是隔两天就提审他一次,甬道里便要响起他那哗啦啦的镣铐声。再过几天,我知道了他也是当年的红卫兵和插过队的知识青年。他是69届的初中毕业生,1968年和同学一起到陕西插队,因为那里的“分值”太低(插队青年和社员一样没有工资,只有根据每天干活好坏而记录在案的工分,年底分红是按当年收成好坏将工分折合成钱,年成好分值高一些,年成不好,分值就低,甚至虽然有工分但没有钱)根本没法儿活,便跑回了北京。他告诉我,前几年插队的学生大多都已经跑回来了。
宋棋不象我那样多愁善感,他是一个乐观的年轻人。他丝毫不为自己面临的肯定加刑的命运发愁,也不为自己趟着镣子、戴着铐子而苦恼,这些他都不在乎。他有一副好嗓子,会唱好多歌,而且大多是外面流行的“反圌动”歌曲,从“外国民歌二百首”到早就在社会上传唱的“坐牢七十五天”、“囚词”等他都会唱。没过多久,他便在牢房里唱起歌来。他唱起歌来抑扬顿挫,或欢快、或忧伤、或激扬,充满了感情。特别是他唱起那首“坐牢七十五天”时,能使我陷入到深深的忧虑与伤感之中,那是一首在社会上流传很广的歌,歌词中写道:
“离别了战友,
来到这间牢房已经是75天,
望了又望,眼前还是一扇铁门和铁窗,
回忆往事路已非,泪水就流成了行,
亲爱的朋友,你我都一样,日盼夜又想......”
我问他会不会唱“丰镇镇歌”,他说他知道也会哼哼这首歌,但歌词记得不很清楚。我告诉他,这首歌是我写的,那歌词是:
“经过了万水和千山,
安家在荒凉的草原,
如今离别了旧时的庭院,
听不到亲人的呼唤,
孩子啊,你可知道妈妈对你的思念.....”
听我这样说,他突然激动起来,因为他想不到能在这里遇见他所知道的一首地下圌流行歌曲的作者,他觉得很幸圌运(但他不知道,写这首歌词却成了我的罪行之一)。于是,他很快就把这首歌熟练地唱了出来。那哀婉悲凉的歌声把我也带回到了遥远的年代,使我又想起久别的朋友和那时的生活。
他要我也给他唱歌,我说我唱不好歌,但我可以给他背诗,背诵郭路生的“相信未来”和“鱼儿三部曲”,背诵莱蒙托夫的“帆”和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背诵李白的“将进酒”和“梦游天姥吟留别”等等。
他不大懂得诗,但他在插队时听人背诵过“相信未来”,而且他本能地喜欢这首诗,他一次次地让我背给他听。
那时,我不了解他的经历,也不想了解他为什么会走上“盗窃”道路,因为这不重要,就像在荒凉的、渺无人迹的戈壁滩上,一个踽踽独行的人突然间遇见另一个人,他能够与之交谈了,他不再孤独了,这就足够了。至于那人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是无关紧要的。
我和难友宋棋之间“相逢咫尺不见人”地交流了近两个月。有时,我们谈得或唱得太投入,连队长吃完饭回来时的脚步声都没听到。这时,如果是于队长值班,他就会轻轻咳嗽几下,告诉我们他回来了。如果是郑队长值班,他就要大声地嚷嚷两句:“别说话了,别说话了。”我们也就识趣地结束了交流。
有了书籍,有了报纸,还有了每天可以交谈片刻的对象,比起过去,生活内容已经丰富多了,但这一切说到底都无法消除我内心的寂寞,因为我毕竟已在这间小之又小的单身牢房里关押了两年多的时光。
1976年的春天和去年不同,这是个多雨的季节。
四月五日是清明节,“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一天果然下雨了。
我无从得知,但我能想象出这一天一定会有很多人在远离市区喧嚣的京郊旷野中,在大大小小的墓地里冒着凄迷的春雨祭奠文圌革中死圌于圌非圌命的亡灵。
但我绝对想不到的是,1976年4月5日这一天,在共和国的历史上竟然会成为永远铭刻的纪圌念日。这一天,震惊世界的天圌安门“四.五事件”爆发了。
四月六日,狱墙外面农村公社的高音喇叭再次停止了东方红的乐曲声,一个播音员慷慨激昂地全文广播了《人民日报》声讨天圌安门***“四.五事件”的社论。
我全神贯注地听完这篇长达一个小时的广播,内心被深深地圌震撼了。通过文章中批判的语言,我听见了新中国成立27年来,人民中从未有过的声音和发出的呐喊:“今天的时代已不是秦皇时代....”、“中国人民已经觉圌醒了..... ”诸如此类的字眼使都我耳目一新,精神为之一震。
在文章义愤填膺的批判中,我还听到了这样的“反圌动”诗句:
“欲悲恼鬼叫,我哭豺狼笑,洒酒祭雄杰,扬眉剑出鞘”。
这诗歌已是与路生的“鱼群三部曲”具有完全不同内涵的另个时代的的声音,这不是公开背叛一个时代的宣言吗!难道它就是路生“相信未来”的续篇,是为路生所相信的“未来”做出的诠释吗?
过去,我不懂政治,我坐牢是为我并不懂得的政治付出的代价,但是由于那个年代政治的需要,我才成了并不反对“**”的***份子。我是在这两年多的学习与思考圌中才懂得了政治,成了那个“**”年代的真正背叛者。但我对那个年代的真正“反圌动”,还是深深埋藏在无人知晓的思想里。
由于长期与社会隔离,我那时的思想是保守的、封闭的。我不敢想象具有强大的无圌产圌阶圌级专圌政工具做为后盾的国家政圌权能被“改变颜色”,我更不敢企望愚昧的人们真的会冲破阶级斗争的藩篱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因为他们是生存在一只钢铁的牢笼中啊!但这一切都发生了,发生在1976年4月5日这一天。
人的一生,难能遇到几次重大的历史事件。因此,一旦适逢其时,往往会在人们的心中留下极其深刻的记忆。1976年4月5日这一天发生的事件,便是在我明白事理以来遇到的最伟大的历史事件。尽管我没能身临其境,尽管我不知道那事件的结果将会如何,但我在这牢笼中已经听到一个新时代即将来临的雷声。
过了一天,我从报纸上看到了政圌府“声讨”天圌安门“四.五”事件的全文。从这一天起,我的思想再也无法平静,我产生了想要回到社会上去的强烈愿望,我要带着我在这里学到的理论和知识回到社会上去,投身到“***”的人流中,做一回真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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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4 19:09:31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再度审判
1976年的“四.五”事件后,被愚弄和欺骗的中国人终于觉圌醒了。我无从得知那一年里,人们是怎样生活过来的,因为我太闭塞了。在这间仅有3、4平方米的封闭牢房圌中,我只能从不久前才被允许“学习”的《北京日报》上分析揣摩当时社会上不断发生的政治事件。
但就凭这一份报纸,我也已经感受到社会上“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政治恐慌。从报纸上,我看到上台不久的邓小圌平再次被打圌倒,看到报上连篇累牍的批判、声讨“四.五***事件”的文章,看到到处都在追逐、抓捕参与天圌安门“四.五”事件的***分子。
伟大的“四. 五”运动发生了,发生在高悬着红太阳,而且有一统天下的强大的无圌产圌阶圌级专圌政的中国。所有的人都会思考,都在思考——这是为什么?而我这个被社会彻底遗弃的人也不例外。
此时,躲在世外旁观中的我比无数身临其境的人或许更清楚地看到了,那是因为红太阳的光辉已不能再普照大地,那是因为太阳的中心出现了黑子。那黑子迅速地裂变、爆发,使它昔日的光芒在人们心中逐渐冷却。
自然界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万古长存的山岭和瞬息即逝的玫瑰没什么两样”,太阳也终究会变成一块巨大而冰冷的石头,这才是伟大的黑格尔在辩证法中阐述的真理。
在监狱里我已待了六年,尤其是在单身牢房圌中经过两年多的潜心学习,此时的我至少在心理上已不再年青了。我开始认真而冷静地思考。思考社会,思考国家的命运与前途。当然,我知道我不是政治家,我没有资格也永远成为不了政治家,我关心的只应该是我自己和我身边的事情。但是,在我所处的这个特定环境中,我对自己的关心已经无济于事,我的命运整个操纵在别人手中。不管我愿意与否,我每天能做的事情只有学习和思索。因此,思考国家的命运与前途,是我生存的环境给我创造的机会。于是,我重新打开了《马圌克圌思恩格斯选集》和《毛泽圌东选集》。
我在恩格斯致俄国早期革砖命家查苏利奇的一封信中看到这样一段精僻的论述:“假定那些人(政砖治家们)想要抓圌住政圌权,那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他们凿穿堤坝引起决堤,那急流本身很快就会把他们的幻想冲得一干二净。但即使这种幻想偶然赋于他们更大的意志力,这有什么值得抱怨的呢?那些自夸制砖造出革砖命的人,在革砖命的第二天总会看到,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做的是什么,制砖造出的革砖命圌根本不像他们原来打算的那个样子,这就是黑格尔所说的历砖史的讽刺。”
在同一篇文章中,恩格斯还说道:“只要火圌药一点着,只要力量一迸发出来,只要人砖民的能量由位能变为动能,点燃导火索的人们就会被炸得粉砖身砖碎砖骨,因为这种爆砖炸力将比他们的强上一千倍,它将以经济力和经济阻力为转移尽可能给自己寻找出路”。于是,我回顾起伴着这个国砖家走过的整整十年。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也无法想象仅仅过去数月之久,高高悬挂在中砖国人们头顶上的红太阳就要陨落;我更不知道十年文化大革砖命的倒砖行砖逆砖施会以“四圌人圌帮”被押上历砖史的审判台为其终结。但我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了那个年代的政砖治是何等的虚伪,何等的反圌动!人们象在教砖堂里颂唱圣诗一样颂唱的唯物主砖义却被行为上彻底的唯心主砖义而替代。荒诞的思想,荒诞的逻辑被数以亿计的中砖国人由表及里的接受了。外国童话中的“皇帝的新衣”是被一个孩子说出来的,而在中砖国,这个孩子却被扼砖杀在摇篮中。
那时,我终于从无数纷乱繁杂的现象中,从我个人的痛苦和这个国砖家的灾砖难中理出了头绪。 如果说1793年的法国革砖命、1848年的英国革砖命、1911年中砖国辛砖亥革砖命、1917年的俄国十月革砖命、甚至是1949 年诞生了新中砖国的革砖命都是历砖史发展到那个时候的必然产物,因此革砖命成功了。那么,1966年开始的文化大革砖命则是一场由政砖治狂人制砖造出的虚假革砖命,是一场历砖史的闹剧,是中砖国历砖史的大倒退。
千百年来,以闭关锁国为特征的长城被当做中砖华民圌族的象征,以专横残圌暴为其特点的巨龙成为了中砖国人的图腾崇拜,这些充满了愚昧、腐朽、封圌建的意念使中砖国人砖民集体地被欺砖骗、愚弄了整整十年,这不仅是中砖国人,而且应该是全人类的悲哀呀!
十年后的今天,中国人终于觉圌醒了,当他们在4月5日那一天喊出“秦皇时代已经过去了....”、“中国人民已经不再愚昧....”的时候,就是中华民圌族在经历了漫漫的黑夜后,在东方地平线上露出的第一缕曙光,就是觉圌醒后的人民在极其愤怒中蓄积的能量“由位能变成动能”的时候。
当我在被社会摈弃和遗忘的这个角落中领悟了这些道理时,当历史的脉络在我的头脑中变得清晰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但我的命运没有给予我将蓄积的“位能变成动能“的机会,我始终被囚禁在监狱中,直至这个颠倒的时代再被重新颠倒过来。
1976年4月15日,星期一
这一天的春光格外明媚,空气也格外清新。
早上,我像两年多来每日例行的那样提着尿桶去厕所‘放茅”。经过宋棋的牢房时,他习惯地轻轻敲着铁门算是与我打招呼。厕所里关了一个冬天的窗子打开了,温暖潮圌湿的空气越过监狱的高墙扑面而来。我洗完脸,爬在粗圌黑的铁窗棱上看着外面已经钻出地面的小草,呆呆地沉浸在春归大地的勃勃生机中。
突然,一只在外面的阳光下盘旋飞舞的马蜂径直飞过来,还未容我躲避开,马蜂那尖利的毒针便狠狠刺上了我的前额,然后得意地飞去了。这突入其来的进犯一下儿把我弄懵了,我用手捂着肿起的前额,心想:“真是落难时,马蜂也欺人。”
头上的疼痛与心里的愤怒使我无心再留恋和品味眼前的春光,扫兴地提着尿桶回到牢房。于队长关心地看看我被马蜂蛰过的地方,从值班室取来一盒清凉油让我涂在伤口上。
这一整天,春光依然明媚,春风依然和煦。而我的心情却总也平静不下来,这不仅是因为马蜂对我的进袭,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搀杂其中。
我在持续不断地烦躁中熬到了这一天的结束,夜晚又来临了。
入睡前,值班的林队长再次打开了我的牢门,通知我去接受审讯。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这是我过去从没有过的感觉,我已预感到即将来临的厄运。
审讯室里坐满了政圌府干部,有仇干事、汪干事、王指导员、杨胖子,久已不露面的那位便衣人员今天也穿上官衣在桌子后面正襟危坐。此外,还有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做记录。桌上摊放着厚厚的文件夹和审讯记录用的公文纸,审讯室里充满了凝重与威严的气氛。
审讯时的开场白一成不变,先由便衣问我是否有什么问题要主动交待的。我没什么可交待的,两年我都挺过来了,今天又能说什么呢?当然回答的还是那句话:“我没什么可说的。”
便衣开始摊牌了,他打开文件夹,取出一份份签过名、按过手印的审讯记录,十分严肃地说:“李恒久,政圌府给了你充分的坦白机会,可两年多了,你至今没有悔过的表现。我们政圌府从来是‘重证据、重调查研究’的,无论你坦白还是不坦白,事实是改变不了的,你们的罪行政圌府已经完全掌握,你要为你所犯下的罪行承担法律责任。”
停了停,他例行公事地问我:“你现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此时,我心里全明白了,这桩昔日的“罪行”已经到了跟我清算的时候,今天既然要我做最后的陈述,我就说一说。
我说:“在我被判刑的时候,你们已经对我的案情做了结论,现在你们说的这些问题在我根本就不存在。我是去过广州,而且不止一次去过,但我是到广州去串联、去玩,我根本没有逃到香港的打算,而且我也逃不过去。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便衣冷笑着说:“那你自己看看别人的坦白揭发材料吧。”他把第一次提审我时就让我看过一眼的苗玉生的那份审讯记录递给我。
那审讯记录大约有十余张纸,从一问一答的记录中,我看到了当年与苗玉生从北京到广州的全部过程,重温了我们当年交谈过的“反圌动言论”。
这记录勾起了我的回忆,片刻间,那一幕幕的往事全都拥上心头,我的心里感到一阵黯然。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的,每个人的历史也都是自己写的,他总要为自己走过的路,为自己写过的历史做出个交代。现在,除了咬紧牙关一概否认,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他们要我做的是交待而不是交代呀!
我的黯然一定是没能逃过那人的眼睛,他的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神情。他手里掂着另外几份同样的审讯记录问我:“这些你还看看吗?”我说:“算了,不用看了,反正我没做过的事情我就不承认。”
和他同来的那个人拿着为我做的审讯记录让我签名,那是一张还未写满字的纸,但就这一张纸也是他们两年多的时间里几次提审我的唯一一张。我圌草草看了一眼,便在那记录上签了我的名字。
审讯结束了,这也是在我走出单身牢房前的最后一次被审讯,这一次审讯后,便注定了我被加刑的命运。
林队长默默地把我送回牢房,眼睛里流露出我从未见过的同情。
我躺在睡了两年多的床铺上,想着白天的事情,想着今后难卜的命运。
在天圌安门前发生的“四.五”事件,就像春天来临时,把春光阻挡不住地洒向人间。无论我从报纸上看到的批判文章是多么凶狠,多么咬牙切齿,但它毕竟已经发生了。这两年多闭塞的单身牢房生活使我的嗅觉变得像狗一样灵敏,我虽然无从得知外面的情况,但本能告诉我,一场更大的政治的急风暴雨就要发生了。
本能还告诉我,今天来审讯我一定事出有因。在“四. 五”事件刚刚过去,在全社会正掀起追查***分子的运动中,处理我的问题不是最好的时机吗?我从不相信“第六感”,但白天,当我正沉醉于明媚的春光,感受阳光的温暖时,却遭到马蜂的无情袭圌击,这难道真的没有什么寓意吗?我知道,即便没有刚刚发生的天圌安门***“四.五”事件,我也难逃加刑的命运。“四.五”事件发生了,我只能遭到更严厉的审判,因为那时的中国没有法律,只有和形势紧密结合的司法政策。那一夜,我辗转难眠,我为自己量刑,我估计加刑幅度会在3___5年之间。但无论是3年还是5年,加上我原来剩余的刑期,也都要在监狱中继续待上很多年,那是我忍受不了的。那一夜,我萌发了越狱的打算。
1976年4月25日,这是我在单身牢房里关押的整整两年零四个月。
林队长下夜班时,打开了我的小窗。他告诉我,今天要召开全农场的宣判大会,给我加刑。
我问他我要给我加多少年,林队长说:“这我也不清楚,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怕我不相信,又补充一句:“我真不知道,我要知道就告诉你了。”
自从我们消除了彼此之间的敌视以后,他再没用那种调侃的态度对待过我,还时不时过来与我聊上几句,问问我的身体如何或给我倒上一杯开水等等。做为政圌府的工作人员,他能做到的也就这些了。
林队长诚恳地说:“李恒久,在这儿待了两年多,你小子硬圌挺过来了,你也算是个人物了,我佩服你!这次甭管加你几年,以后好好改造,将来出去,还是有前途的。”
我问他是不是该回家了,他说要等今天开完大会,把我送走他才能回去。
林队长关上小窗走了。
我很感激林队长提前告诉了我这个消息。加刑的结局是我意料之中的,我并不为此感到恐惧,但今天就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间我已生活了两年多的牢房,心里仍然是感慨万端。
回顾这段生活,我认为它在我一生中应该说是一件幸事,我要感谢命运给我作出了这种安排。想一想刚进来时,虽然我那时已在监狱中待了几年,但总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而现在,我不敢说自己已经多么成熟,但至少已经拥有这种自信,比起两年前,我在思想上有了长足的进步,而这种进步在平淡的环境中是难以培养出来的,它带给我的好处将远远超过我为它而失去的。
早饭后,仇干事、汪干事和那我始终不知姓什么的“便衣”干部全都来了。
他们告诉了我今天开大会对我进行宣判的事情,叮嘱我要好好接受审判,不要闹圌事,免得再给自己找麻烦。
天气虽然早已不再寒冷,我还是穿上了那件两年前被烧焦了袖子的棉囚服,因为它遮风御寒地陪伴了我两年多。
我最后地瞥了一眼关押着宋棋的那间牢房,我只能在心里和这位始终不曾谋面的难友告别了。我终于告别了这间虽然只有几平方米,但将使我终生留恋的单身牢房,因为我是在这里完成了人生中的一次升华。我再次被戴上手铐,走出了牢房。
在上千人的注视下,我走上了审判台。越过台下黑黝黝的人群,我看见了远处的林队长和于队长,他们和所有的人一样都在注视着我,我无法看见他们的表情,更看不见他们的眼神,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呢?
我没有听见宣读判圌决书中的冗长的罪行,我回忆着还留有我的体温的那个床铺。我只听见了判圌决书中最后的一句:因为“态度极为恶劣,依法从严惩处,加刑5年”。
此时,我又想起了早晨的晴朗中,那马蜂对我无端地袭圌击……
但那一天,全中国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仅仅过了几个月后,给我和像我一样的所有人带来厄运的那个时代就土崩瓦解了,而我的罪行也将终止在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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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4 19:16:32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为了躲避百度审核不得不采用了一些特殊形式,一并保留转帖。另附网上书评
札文-- 笔记

萧 军

《日子》一共列出14个章节,我读了1~6部分,是全文的二分一。通过二分一内容,我从作者的牢狱叙事中看到了上世纪中末期中国社会人性的折射和缩影,这无疑让人感慨的话题很多。但是,我只能用十个字表示:"人性的揭示与人权复苏"。


提起人性,所有中国人都会自然读出"人之初,性本善",三字经的开卷首语。可是不要忘了,三字经开唱了几十个百年,中国社会之前的每一个更替朝代,都未能完全遵循着这样一条亘古定义。相反,自从奴隶制社会开始到今天,不论是什么形态的社会,其制度下都让我们看到了人性的一直挣扎和争取人权复苏的坚持不懈努力。这两种表现在我们中国有着很漫长的一段演进过程,尤其近几年,这种演进正逐步深化与改变,这正是我们看到希望和令人鼓舞的地方!


从作者的文字开头介绍, 我们知道作者的牢狱起因是因为"叛国"和被定性为"反革命分子"。这两项罪名在今天的年青人看来, 是完全不知道也无法弄明白"叛国"和"反革命分子"在那个年代一旦定性之后,会给个人,给家庭,给曾经认识或与其接触过的圈里圈外人,带来多大的恐惧与灾难。就像今天我们生活在21世纪一个经济现行高速发展,言论比较宽松自由,生活自在又政治气氛祥和的环境当中,是没有多少人知道与了解我们东北部的另一个政治强权国家里,至今仍然禁固着老百姓的思想、政治生命与肉体。而一旦有外逃国界被遣返回去之后,对他们的惩处要么是死罪,要么是酷刑,要么是重罚连坐,要么是终身监禁。这个国家目下的情形,和我们国家当年的情形以及与作者当年所遭遇的结局几乎一样。所以,我们能责备什么和抱怨什么呢?


时间跨越了两个世纪,度过了四十余年。在中国目下已经不存在大规模和大面积的政治迫害与残酷斗争。对人性的重视和对人权的行使关注,使中国社会比以往在任何时候都有了深度与广度的变化与进步。这也是经济改革推动政治改革,经济领域带动上层政治领域改革与进步的结果,同时也是许多为人性呼唤与为人权斗争争取而来的英勇人士换来的今天局面。


如今,人们讲究的是法制,使用的是法律,遵循的是社会守则和行业游戏规则。从外表看去,高雅了、文明了、理智了,社会渐进程序化了,但是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在法律存在空隙的地方,在人为执行法律变相曲解法律条文关键的地方,我们还是可以看到听到和知道,仍然有许多严重侵犯人权,扭曲人性,***残暴肆虐人性的事实发生,并且有些还是在司法或公众机关履行与监督执行的场所里发生的。


我曾经接触过一些犯罪并有过牢狱之历的人犯。他们私下对我说,我今天是犯法了,可不等于我永远是犯法的。今天我犯了法,法律可以从刑法上惩处我,但执法者却不应该从人格上,人性上,侮辱我,贬低我,虐待我,迫害我,因为我还是人,不是畜牲。况且,今天的畜牲还受到法律的保护。


在《日子》里,作者向我们提到一位给他经常送狱餐的老年犯。一天,老年犯突然悄悄把一个又皱又脏的纸包塞到作者的手里,打开一看,顿时让作者惊异--一小包白砂糖!
在那个什么都是分配定给的年代,不要说监仓里的人能看到白糖,就是在外部世界自由生活过日子的人,能吃到几口白糖也不知道是不是走了什么好运。我敢说,在监狱里受管制的人犯,是绝对没有吃白糖的权利的。那么老年犯的这小包白砂糖又是怎么弄进来的呢?根据老年犯的身份,我做了一个滑稽的想象:要么是年纪大了,被干部们信任,可以有外出到市场采购的机会;要么是在帮厨工做下手的时候,乘机掏了一小份;要么是他刑期快要结束的时候,监管干部对老年犯的看管比较松,能在看守范围内有"交换物质"的条件,所以才会有了这么小包白砂糖通过老年犯的手,又到了作者的手这么一段过程。这一想象,顿时让我又联想到另一个老人来,就是在重庆渣滓洞里长期扮演疯老头的华子良。不管怎么说,只要有人在的地方,不管大家曾经是什么样的身份,在什么条件下,人性善良的一面一旦苏醒过来,便会有着极其感人的力量,并胆敢冲破一切束缚与阻挠。因此,作者的那种惊异和感激,而感激之后所升腾的崇拜心境,令监狱外的自由者们是无法体验与准确地表述得出来的。即便是作者本人,出狱多年之后,也都无法一下子深刻地说出自己当时的感激心情。然而,就因为这小包白糖,作者写下了:"我感受到了人性的伟大力量","我知道在我被这个世界彻底抛弃时,在我饱尝孤独与炼狱般的摧残中,是它带给我一种对生活中最美好的东西的向往,带给我一种应该顽强生活下去的信念。"


然而又看看,作者被审讯期间,由于死不认帐,拒不开口,有位叫杨胖子的中队长开始向作者动粗了。作者回了几句,有人在旁边说,"你狂什么?好人打坏人--活该!"就几句话交锋,作者开始受到了"狗牙铐子"的特殊待遇。什么是"狗牙"?即铐犯人用的铐子因为是带齿轮状的,铐子铐在手腕上面可松可紧。当被铐人不与执法者配合时,只要把铐子铐紧一点,犯人稍许动一动,齿轮便会自动收缩,紧紧地卡在被铐人的双腕上。动得越历害,卡得越深,直至可以卡断手腕上的骨骼。这应当是全世界所有惩戒机关对待人犯,看似普通又最文雅的惩处不顺从他人意志者的第一手段了!


"你们这算不算是逼、供、信?"当作者大声呼唤再次发出抗辩时,只觉得杨胖子迅即回手一拳,重重地打在作者的脸面上,顿时满脸满眼是血。这还不完,一个姓汪的干事走过来,一咬牙,狠狠地把原来的铐子捏得更紧了,铐子卡哧卡哧地响着压入作者的手腕里,"一会儿就有你好受的了。"姓汪的冷笑说。而杨胖子,跟着将皮靴和全身约二百斤重的份量,跺着作者的双手和那已深深嵌进皮肉里的铐子上,一幕审讯犯人的情景,便活生生展现在我们读者眼前,就是当年无产阶级专政机关的真实写照!


由于铐子铐久了,作者的双腕被铐得红肿和淤血显现,可是没有人同情,没有人理睬,没有人被善良惩诫了一下,然后愧意地去给作者将铐子宽松起来。而是让作者自己只能"像一只野狗自己舔舐着自己身上的血污。"


善良的中国人啊,你们因为没有经历过作者这样的受审待遇,没有置身在这样的场景之中,所以无法和作者产生共鸣。即便是作者三十年后与他当年崇拜的对象--诗人郭洛生再度重逢,与一些身边朋友坐到一起谈到三十年前的那段牢狱事情,都让作者觉到他与大家的感受差距已经扩大,所以"遗憾的是他们并不能完全理解"的心情,所以"我不责怪他们,因为谁又能体味到我那时的心情呢?"所以我觉得在这里谈不上是作者的大度,是因为大家都没有经历过那种场面,无法得到事实的真实感应!


是的,在今天,那个时代已不为我们所见了;而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今天还活着下来。随着那个时代的逝去,活下来的人在感受他们青春年华一同逝去的同时,对他们过去的记忆也会变得越来越单薄,表述得的语言也会越来越简单。为什么?因为老了,认识深刻了,粉尘看透了,也就没有什么必要去追究过去的是与非,对与错,公允与不公允的能耐了。他们惟有的就是留下一片宽宥和慈善的心肠。但是,这恰恰好是揭示人性本质的最有力佐证!


作者在写《日子》时,写出了他对牢狱的认知心态,写出了他对人生的第一道深刻感受,写出了他在孤独牢狱生活中的苍凉与悲哀。但是,也写出了一般牢狱人坐监时,长期缺乏的那种自信与豪迈。这不是一般意志者所有的坚韧特性。


作者在单身牢房里,一直坚持着追求信念,一直努力幻想着完美主义的理想与奋斗心愿,比如当他在冰窖般的牢房里,梦到被押赴刑场,朋友和亲人也一起被押上了审判台;梦到母亲和弟弟,以及朋友在围观的人群里,露出惊恐的,欲哭无泪的,呆滞与混浊的眼珠;现实中的他,则带着手铐,不能随意动弹,只能待在一口活棺材面积大小的监仓里,从寒冷盼到天亮,从黑夜望到黎明,从入梦到梦醒;当看到窗外沙粒一样的雪花,看着它们自由地不断地由窗外飘进到牢房里,轻盈而飞舞的情形,以及在高高的窗沿上,染上了一层洁白,作者第一次领悟到节气的伟大和坐牢的勇敢与勇气,甚至他对死产生了由衷的亲切感。


作者在文字中,回忆他读着《276号牢房》那篇文章里的尤利鸟斯·伏契克--一位捷克共产党员。这位伟大的20世纪四十年代死于德国法西斯绞刑架下的国际共产主义战士,我读过他写的《绞刑架下的报告》。在这篇报告中,他写下的文字令我相信,只要是读过他的《报告》和现在正在去阅读它的读者们,都会被它那里面的优美文字和人性的真实情感深深感动。所以我才毫不怀疑作者当时的心情也会和伏契克的心境一样,因憧憬着未来而激励,因想象美好的事物而感召。所以作者对死亡的恐惧已经变成对"万古长存的山岭和瞬间即逝的玫瑰毫无二致"的哲理,开始培养出了自己的信仰。


作者又写了监仓面积七步和三步的对比,虽然行文中意欲有高攀之嫌和夸张之比,但仍不失为一种自嘲和滑天下之大稽的笔墨戏剧。可是读起来让人想一想,感受又确实不假。比如作者述说他在1973年过着北京格外寒冷的冬天时,猫在狭小、黑暗、潮湿、四壁空空的牢房里,还有就是一堆散发出霉味、臭气、恶心的稻草床。这让我很快浮想起俄国著名的十二月党人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他在那里面叙述着俄国西伯利亚严寒的情形,以及他和一批同样被流放孤居的革命党人,十年中,就是在这么一次又一次,一个又一个的严寒中苦苦挣扎过来的。当然,我没有把作者看作是中国共产党的敌人,或者是看作是国家的叛逆,也没有把作者当作是持不同政见者对待,所以我没有把作者与车尔尼雪夫斯基的身份同日而语。但是,他们处境竟然相仿,他们的遭遇何其相似,他们受残的结果,就是对人性迫害的最有力说明!这在当年许多人看来是"活该"、"正常",自找自受的罪人和罪孽,我相信是今天许多过着幸福日子,自由自在的年青人想都不会去想,看都看之不到的真实而又血泪存在的人性证明,也是今天的年青人感到不可思议和理解不了的东西!
因此,对人性的本质揭示,作者还通过看到牢房墙角的一只小蜘蛛,来喻示人性的求生本能与可怜。这是作者被关进单身牢房近半年的第一次。当他看到生命的物体,生物的存在,给作者带来了关注也带来了联想:"它的妈妈在哪里?它的家庭在哪里?为什么只有它孤零零地一个在这里踽踽独行?"


三十年前,我读着方志敏在狱中写下的《可爱的中国》,同时还有《清贫》、《狱中纪实》。方志敏这样写下:"我真诚地爱我阶级兄弟,爱我们的党,爱我中华民族。为着阶级和民族的解放,为着党的事业的成功,我毫不希罕什么什么,宁愿什么什么…..",连续五个排比句,令读着的人心血沸腾,励志铿锵。方志敏烈士七十年前在国民党监狱中说出的这番话,坚毅、踏实,既革命又充满着浪漫情感。如果说在革命文钞中,它不失为一篇励志论说文章,但也同视不失为一篇优美的抒情散文,而这篇散文,却是在十分恶劣的牢狱中写下的。那么今天,当我读着一个当年的年青人后来在回忆中写下他在牢房的《日子》时,是不是也有着和读《可爱的中国》的美文一样有着怎样的感受呢?我不能说会有一样的感受,因为一个是坐着国民党的牢狱,"犯"的红色革命推翻旧政权的政治之罪;一个是坐着共产党的牢狱,"犯"的是"叛国"的"反革命"政治之罪。两者定性、背景、情势和结局是大不一样的。但是,两个人都具在一个共同环境下,都在牢狱中遭受着对人性的摧残体验。从无数揭露出来的过往史料里知道,国民党迫害革命党人摧残革命志士的许多做法,比如坐老虎櫈,灌辣椒水,钉竹签等等,一系列灭绝人性的残忍手段,让人无法相信这是人的社会。然而,相隔三十余年之后改革前的共产党政权底下,今天也看到同样揭发出来和暴露出来的人性丑恶与非道德的另一面,比如对张志新、遇罗克、林昭等,采用割气管,插手指、陪刑枪毙的做法,简直让人毛发矗立,汗颜充栋。他们中有些人还曾经是自己的同志!这样的"善待",我想讨论的是,这究竟是共产党人的错?还是人性不到位的错?是一切统治者所固有的残酷属性?还究竟是一切人类始自天性肉弱强食的固有属性?如果是"固有属性",那么人之初性本善,这里的 "初"与"善",会不会是与"固有属性"的矛盾又和谐地统一?所以我又想到了戴厚英著作的那本书--《人啊,人!》。我在静静地回忆着那里面的人物,对话,情节,二十余年后这本书它对我们今天的维权运动和人性证明,思考起来真的是意味无穷啊!……


作者在第五章节里,凭记忆给我们重复记下他当年读过诗人郭洛生--笔名"食指"先生的几首诗歌。而这几首诗歌有很大的包容性和时空的模糊性,所以才会让我们今天读起来,不论联系到上个世纪还是今个世纪,都仍然不有时空与思想距离背驰的感觉。正因为此,我不怀疑当年作者记录下的这几首诗,在作者孤独、苦闷、惆怅的单身牢房的日子里,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励志和"最大精神支枉" 的作用。因此我认真朗读起来,其韵、格律颇有《革命烈士诗抄》里的感觉,有马雅可夫斯基史诗长短句的感觉,有郭小川在陕北时写作的那些豪放、质朴、粗犷的陕北民歌民谣的感觉。它们不仅承继了革命者的本性,流淌出时代的血肉,在韵律与品味中还略带着一点小资情调。这点情调也是当年社会政治环境下,提倡还允许有的一点"革命英雄主义加革命浪漫主义"情怀的结合产物。这二者合一的风格,所以今天要四五十余岁的读者来读,还是颇有深意的。


作者的《日子》,是我在静静的心境下沉静地读完的。我眼前似乎面对着的是一本革命党人或是共产党员的狱中自白。当然,我没有讥讽不是共产党员的李恒久先生的意思,这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无产阶级先锋战士的品格。好像这样的品格与气节只有在共产党人的身上才有,而在普通人身上不曾见过。其实不然!正如共产党人的队伍里同样会出现叛徒、败类、渣滓、卑鄙者;平凡人当中,也同样会出现骁勇的先锋战士,奋勇的先驱,坚毅的革命斗士。因此我想要说的是,只有当一个人处在艰难的环境中,在性命与人身自由都被剥夺了的时候,人的品行和气节就会充分地表现出来。所以无论是在国民党的牢狱里,还是在共产党的牢狱中;是受制者还是制受者;是被刑法者还是执行法律者;人性的强势与弱势都将暴露出来,人性的善良与凶恶,真实与虚伪,坚毅与软弱,无惧无畏与贪生怕死等等,都会一一表现和暴露出来。所以近一个世纪来,从西方社会开始的维护人权运动,追求人性,到"以人为本"的观念与做法,逐步扩展到东方,在古老和传统的东方世学里,充分体现了西方现代文明与科学进步比较东方世学来说,在更深层次的思想领城里,其革命意义是最高的,也是人类由此走向更高级社会形态其中的一个进化标志。所以接受西方一些观点与理念,并不都是错误的。所以在揭示人性根本的另一面,不要忘记人权的根本复苏与推进!


读作者的《日子》,还让我最直接感受的是作者叙事的文笔,它采用简单、质朴、流淌式的记述方法,把自己过往狱中经历的东西真实地写作下来,没有夸张,没有华彩、没有躁动,没有复仇语态,有的只是一边叙事,一边提问,一边自答。很有意思的是,作者在回答儿子关于狗的睡觉习惯与时间观念时,用了儿子一时不能领悟的话说,"那是狗的本性。"然而狗的本性是什么?我没做过研究,不妄从论。但狗的本性只要提起来,人们大多是会说到一句:"狗改不了吃屎"。然而作者却用狗的睡觉来阐发自己对狗的本性的另一面见解,即,"如果我有这只狗的本能,也失去了对于时间的记忆该有多好,我该减少多少蜇居的痛苦呀!"作者写出这句话,我一下子感受到了作者的思想与感情方面,曾经伴随着这样的灰暗与消沉心态会有如此之长……,万可不能啊--李恒久先生!


是的李恒久先生,我读着你的《日子》到这里,终于明白了你这数十年是怎么艰辛地熬过来的,你又是怎样把你当年的锋芒在后来的时光中一直掩藏在"愚饨"的思想里面。而你现在的满足感,家庭感,亲情感,以及你一旦回首这段屈辱日子的心头便会涌升上来许多痛苦和伤感,证明了你心性一生下来就一直是个善良,向上,有追究完美理想的人。只是你在走进了不同的历史长河中,一不小心拐进了另一个渠道,从此给你的命运带来了不幸和沉重。你成了少数不幸中的又一个不幸。所以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文字去安抚你,其实也安抚不了多少你,而惟一的只有你自己才能从往日的阴影中挣脱出来。因此我十分赞同你这篇文章的开场白,它像是给你自己做出了一段人生总结:"《单身牢房的日子》不是小说,也不是纪实文学,…….不同于丛维熙、张贤亮,也不同于王丹…….,我是在自述历史,在重现历史的真实。我写此出的目的是希望人们在改革开放后的今天,能够不忘记历史,不忘我们的国家曾经走过的那段苦难历程,多一些沉稳,多一些思考,不要再使历史的悲剧重演!"


李恒久先生,你的这段话足够概括和表现出了你的善良心性与成熟的心智,你是站到了一定的历史高度来看待历史的,看待你《单身牢房的日子》发稿的意义。


所以我很坦诚地告诉读者,我读《日子》的时候,没有伤感,没有落泪,没有愤恨,也没有随文而起的情绪。我好比在读一般的时代作品,只是多了几分出奇的平静,多了几多的沉稳,多了几多的思考,所以写出了这么一篇毫无波澜起伏也非麻木不仁的读后感。我现在想想,是不是有点愧意于作者你了?


谨此,诚挚问好,并真诚地感谢你用你的真实,给我和更多的读者带来了人性的证明,以及认识争取人权的可贵和重要!


谢了。

2005年12月6日~10日 广州


经典居1609 子夜

十分感谢大家对鄙文忙里拨冗给出各自的见解与批语。首先是,不是我的阅读写得好而是原创作者的经历使得我们每个阅读过的人都会报以同感与心情。只是有的没有时间去细致表达,有的没有经过那种年代与背景的感受,有的没有一定的阅历和认知,等等。所以都不足以为惜。

不过,文章写出来后,我曾一直耽心,这样长的书评会不会有人看?有人贴?有多少关注和理解?会不会讨厌和觉得多余?

就像今晚我看到阿夏先生发稿的《讨厌芙蓉姐姐》以及跟在其后的“杰克”、“黑山”的帖语,让我幌然间觉得是不是来点风趣、幽默、搞笑、和趣味性的东西,才会使网上让人更加愉快些?我已老朽是耶?呵呵.....

当然,西夏的话——这也是李恒久文章的意义所在;与燕子的话——让读者领悟一个时代给人带来命运的扭曲!以及书童、369、陀螺、马甲等人的鼓励与支持,都是让我倍感写作后的收益与安慰的,于此再表感谢!

同时,我将原创作者的回复于此一并发给大家,说明得到作者的赞同而让我感到欣慰。

谢谢。

萧军老师:你好!

工作关系,很久未来论坛.今晚是我的员工白燕(低飞的燕子)打电话告诉我有您写的一篇关于我的<单身牢房的日子>的文字,特意赶来拜读.阅后的多多感触归为两字"谢谢".真的很感谢,感谢您的认真阅读,感谢您的理解,更感谢您读懂了我文字中所要表述的意思.在我写的<十年一梦>(<单身>是其中的一个章节)里,最想告诉读者的便是无论在什么样的年代或环境中,不同的以及变化着的人性总是最重要的.

因为今晚要出报纸,我就不多写了,待适当时候再与您交流!

再次致以真诚的感谢!顺便将<单身>中剩余的章节贴在这里!请多指教!

这里需要更正的两个字是,取消鄙人后面的“老师”。因为比起作者本人,余文还相差甚远,不是歉词,而是事实。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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