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談話的主題,是中國文化大革命。他同我有一樣的感受,現有的文革研究,注意力幾乎都局限於毛澤東的個人作用和中國共產黨上層的權力鬥爭,社會底層的矛盾與衝突被隱藏了。而描寫普通人文革經歷的作品,視野過於狹窄。我們認為,需要有一種全方位的、對中國文革的整體性研究,著重研究它的社會因素。
[align=justify] Andrew Walder是社會學家,他研究中國,著眼點總是在社會基層。他有一本專著《中國的新傳統(New Tradition)》,在美國很出名。因為美國的漢學家,多半重視對中國文化傳統的研究,往往把共產中國視若傳統中國的繼承。而另外一派,又把共產中國視若蘇聯式共產極權制度的東方版。
Andrew Walder 與他們不同,他摒棄舊的理論和方法,對中國工廠進行田野調查,從一個個車間的社會關係中,發掘出中國共產黨統治中國人民的秘密:「單位(Unit))統治術」。黨支部建立在工廠的每一個「單位」(車間),黨支部書記就是大家長,掌管每一個工人及其家庭的命運,包括衣食住行,思想言論,生老病死。
那年冬天,我從密西根轉到Princeton不久,意外地接到Andy來信,第一句話就是:「I have good news!」項目終於得到魯斯基金資助,請我到費正清中心參加一年合作研究,下一年度(一九九一)或再下一年(一九九二)隨我選擇。我因參與「中國學社」的研究項目和若瑛剛來到普林斯頓,選擇了隔年(一九九二)再去哈佛。
開學前,我找Andy商量文革研究的事,他的表情恍若隔世。也許是我來得晚了,哈佛對中國文革的熱情已經消失。當年幾百人選修的文革課,早已停開。麥克法夸爾不當費正清中心主任後,找了一位瑞典學者沈邁克(Michael Schoenhals),準備合作寫書,還是延續他「文化大革命起源」的思路,以寫毛澤東和上層鬥爭為主。而費正清中心的新主任華生(James L. Watson),興趣在搜集中國文革時期的民間風俗文化,如各種樣式的毛像章、毛畫像等。看來Andy和我對中國文革做全方位、整體性研究,側重社會因素的計劃,並未獲得中心支持。
我想重拾初來美國時的計劃,寫《毛澤東帝國》,劃分為四個時段:
[blockquote]Part One 建國之初(一九四九~一九五六)
Part Two 八大之後 (一九五六~一九六六)
Part Three 文革之初(一九六六~一九六九)
Part Four 九大之後(一九六九~一九七六)
[/blockquote] 在哈佛的一年,完成了「文革之初」的時段。波士頓一位作家木令耆,看了我的手稿很感興趣,主動把引言和部份章節譯成英文去找出版商,結果也同安美杉、越栩一樣碰了壁。我已經明白,像我這樣的作品,在美國,無論是商業還是學術出版社,都不會感興趣。
然而意外的事情來了。我在哈佛又遇到了哥倫比亞大學時代的老朋友、教寫作課的作家Peter Rand。他剛從哥大轉到哈佛,家也搬到了波士頓。他說:他的朋友Nancy Liu(華裔)和 Lawrence R. Sullivan,讀了我的《鄧小平帝國》很感興趣,希望同Peter合作譯成英文,如果我同意,美國的Westview出版社答應出版。其實Peter不會中文,他只是對譯文加以潤飾。但他是作家,恐怕出版社答應出版與他有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