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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玲:我在《文匯報》“北辦”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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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7 12:19: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在《文匯報》“北辦”的經歷
口述:艾玲 整理:洪小文


《炎黃春秋》2011年第6期刊登《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發表前後》一文,裏面提到“《文匯報》為此印的白頭《文匯情況》,由張春橋直送江青,報給毛澤東。負責蒐集情況的是《文匯報》北京記者站的負責人艾玲。為此張春橋還講過,艾玲對批《海瑞罷官》是有功的。所以‘文革’中張春橋保過艾玲”。艾玲是1936年在廣州參加革命,1939年在延安加入中國共産黨的老幹部;從1958年至“文革”初期,一直擔任上海《文匯報》駐北京辦事處主任;2007年3月7日在廣州病逝。2006年3-4月間,艾玲曾向筆者口述過她在“文革”期間的經歷,現將整理文字摘錄如下。
  從20世紀60年代初起,上海《文匯報》駐北京辦事處(當時習慣簡稱“北辦”,下同)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採訪、收集北京理論學術、文藝及教育界的動態和意見,匯總報給在上海的報社,供市領導參考。
1965年11月10日,《文匯報》發表了姚文元的署名文章《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就在前一天,《文匯報》副總編輯陸灝給我打電話告之:“明天將要發表一篇大的文章,是一個叫姚文元的寫的,你們‘北辦’在文章見報後就出動,收集一下有關人士對此文的反映,”還説:“這篇文章實際上是上海市委讓《文匯報》刊登的,但對外不能説,只能説是姚文元向《文匯報》投的稿……”。
  該文見報後,“北辦”即出動人員採訪了有關部委和領導。我和記者李根第去採訪了吳晗。吳晗對姚的文章很生氣,説《海瑞罷官》不是他要寫的,是毛主席叫寫的。《人民日報》的同志普遍反映是不同意姚的文章,王若水就向我表示很反感。李希凡説,江青原來叫他寫這篇文章,他表示自己是搞《紅樓夢》研究的,對海瑞了解不多,江青就説那讓別人來寫。
  我熟悉的一些老領導、老同志以及一些知名人士,在對待批判《海瑞罷官》究竟是“學術研究”還是“階級鬥爭的反映”的問題上,觀點認識不盡相同。當時社會上流傳著這樣的説法:“贊同批判《海瑞罷官》的是左派,不贊同的是右派”。對社會上的反映,我們沒有把它看得很嚴重,因為當時中央並未有任何文件明確表態。“北辦”在正常的工作職能範圍內,把這些情況反映匯總上報給上海《文匯報》編輯部。至於編輯部把“北辦”上報的情況如何處理,是以《文匯情況》還是以《記者簡報》形式上報上海市委,我和“北辦”是不知道的,也不會去打聽。那時,“北辦”每天都有一個郵包裝上我們手寫的情況彙報,通過民航班機送往上海。報社有什麼文件也通過這個郵包給“北辦”。後來聽説,毛澤東、江青在上海很重視“北辦”的彙報,每天就等著郵包一到就取去看,了解北京的情況。報社領導對我説:“北辦”的工作是得到肯定的,是在為黨工作,你們採訪的情況,毛主席都看過了。為此,“北辦”上上下下都感到很榮幸。
  當時,“北辦”負責與《紅旗》雜誌聯繫的記者是李根第,我在他采寫的情況彙報中,發現關鋒、戚本禹,還有學部的尹達,是支援姚文元文章的少數幾個人,就把他們的觀點編入了給上海的報告之中。一天,陸灝電話通知我,設法把關鋒、戚本禹二人秘密安排到上海。行動要絕對保密,不能讓中宣部知道,也不能讓“北辦”的其他人知道,總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親自通知了關、戚二人後,關鋒就向《紅旗》雜誌社假稱父親病重,要請假回老家;戚本禹也向單位請了假。為了掩人耳目,我不能用“北辦”的車,又不便借用其他單位的車。想來想去,只好向在軍委機關工作的丈夫求助,請他派部隊的車子送關、戚兩人去機場。那時正值冬天,我在半夜出發,乘坐軍車悄悄開到關、戚家的附近等候。由於怕被人看見,還不敢直接開到他們的家門口。按照事先約好的時問,關、戚二人分別來到與我接上頭,就直奔首都機場。他們乘第一趟飛往上海的航班離開了北京。我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了任務。事後,陸灝還表揚我這件事辦得好,乾淨利落。當時,關、戚兩人去上海幹什麼,我完全不知道,只知道陸灝會去接機。後來,聽説關、戚二人在上海見了江青、張春橋、姚文元。關鋒還參加了毛澤東1965年12月21日在杭州的談話會。後來中央文革小組成立,關、戚都是小組成員,成了紅極一時的中央首長。
1966年6月,《文匯報》社內部開始貼大字報,批判報社領導。不久,我和“北辦”的主要工作人員被責令返回上海參加報社的運動。我與編委其他成員一起被大字報點名,戴上了“走資派”、“資産階級黑線人物”的帽子。大字報鋪天蓋地,就連我那間十多平方米的小宿舍,從四面墻壁到天花板,甚至小小的單人床頭、床側都貼滿了大字報,折磨得人寢食難安。我被揪鬥時,人群鼎沸,口號聲喊個不停。1966年11月8日,我和報社幾個編委被正式宣佈停職接受審查。
  經過九個月的批鬥審查,一天,造反派副司令來找我,説關鋒、戚本禹來上海了,要解放你。當時我沒有聽説張春橋要保我。1967年3月25日,《文匯報》革命委員會成立,我作為老幹部結合進領導班子,擔任了革命委員會主任,又當了上海市革命委員會常委。不久,我感到與造反派很難合作,而且家又在北京,自己仍兼任“北辦”主任,於是又回到了北京。報社的實際工作由邵傳烈等人負責。
1968年7月1日晚,我代表“北辦”到人民大會堂觀看慶祝中共成立47週年文藝晚會,主要節目是鋼琴伴唱《紅燈記》。我進入會場剛在後排坐下,就聽到廣播裏喊:“京辦的艾玲同志請到前面來。”我聽成是“軍辦”的,就坐著沒有動。一會兒,一個男同志(後來知道是江青的秘書)來找到我,説叫你到前面去怎麼還不去?我説是叫軍辦的,不是我。他説,就是叫你,快走吧!我跟著他到了前排,江青見了我就跟我握手,説“謝謝你了,艾玲同志。”接著把我介紹給毛澤東。毛澤東握著我的手説:“辛苦了,艾玲同志。”這時,周恩來也過來跟我打招呼。我想應該是“北辦”的情況彙報,中央領導都看過了,也許還知道曾經由我安排關鋒、戚本禹二人到上海,所以才有這麼一幕。
1968年11月7日,“北辦”奉命停止業務活動,我和“北辦”的全體人員通通被調回上海,去上海柴油機廠勞動和調查近一年之久。1969年的一天,我突然接到通知,我是中共“九大”代表,我十分驚訝,自認為不可能。但負責通知的人説是上面指定的,是什麼人指定的他也沒説。在“九大”期間,我被編在上海知識分子小組,還讓我當了副組長(組長是同濟大學造反派陳敢峰)。因為我是報社的,陳敢峰就讓我負責整理小組討論的簡報。“九大”結束返滬後,我又回到了上海柴油機廠,直到1969年10月,我奉命回報社主持工作。
1970年夏廬山會議後,中央部署批陳整風運動,軍隊高層與上海幫的關係日益緊張。我當時是不可能了解的,也沒有這方面的敏感。1971年1月,在上海召開黨代會期間,一次因大會時間長,中午無法趕回報社吃午飯,報社的軍代表好意勸我就近到巨鹿路空四軍招待所食堂吃午飯,我便與軍代表一起去了。中午,招待所食堂人較多,我們兩人還是排隊買的飯菜。吃飯時,我們那張小飯桌上,就我和軍代表兩人,沒有第三者。匆匆吃完午飯,又趕回去開黨代會了。後來,此事被人傳言成我和駐滬的空四軍政委王維國一起吃飯,還作了較長時間的談話。其實我根本不認識王維國。但是,由此捕風捉影説我與空四軍挂上了鉤,繼而竟推論是與林彪集團挂上了鉤。於是,張春橋下令將我逮捕。
1971年3月23日午夜12時,徐景賢的秘書到我辦公室説:“艾玲和軍代表、工宣隊代表三人立即去市委開緊急會議。”於是我們即去康平路市委大樓。進到會議廳,只見王洪文、徐景賢緊繃著臉,坐在正中沙發上,四週是挎槍站立的軍人。王洪文慢條斯理地説:“你的問題拖了很久了,到現在才解決。我們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要交代和陳伯達的問題。”我當時就搶著説:“我不認識陳伯達”。王洪文兇惡地馬上制止我説:“這樣吧,你拿些衣服,到個清靜的地方去好好考慮交代問題。”我氣憤地説:“不去!我沒有做錯過什麼,為什麼抓我?我的一些情況,以前曾跟徐景賢談過,他了解《文匯報》的情況。”我順勢看了一眼徐景賢,希望他能實事求是説幾句話。但是徐景賢裝著沒聽見,一聲不哼。王洪文講完話後,對一名軍人點頭示意了一下。隨後過來兩個全副武裝的軍人,一邊一個架著我的胳膊,連拉帶拽地把我架到門外,推搡著進了一輛早就準備好的吉普車,風馳電掣般地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我感到時間過的很慢,當突然聽到刺耳的剎車聲時,吉普車戛然而止。我被從車上揪了下來,帶到一間陰暗且僅夠比放下一張單人床略大的小屋子裏,便開始強行搜身。看守人員兇巴巴地説:“以後你就叫‘203號”’。我才明白,牢獄苦難降臨了。第二天一大早,一支近20人的專案組前來提審,為首的專案組長高聲宣讀了對我進行專案審查的決定,然後反覆逼供我與林彪、陳伯達、王維國的關係。開始每週來幾次,以後則半個月、一個月來一次,最後索性半年、一年都幾乎不來一次。與此同時,我的老伴受到株連被關押審查,6個子女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歧視。
1975年6月,專案組長拿著中共上海市委書記馬天水的批示:“艾玲頑固不交代,到五七幹校邊勞動邊交代”,命令我去幹校。後來報社的同志同情我,給我辦了醫生證明,説我有肺炎,才免於去幹校,也結束了長達4年多的囚禁。
  粉碎“四人幫”後,中共中央組織部責成上海市委對我被“四人幫”迫害關押問題進行清理審查。審查過程中,對我蒙冤入獄予以平反沒有什麼障礙,但是對我在“文革”初期的表現和為什麼當上了上海市革命委員會常委和中共“九大”代表的問題糾纏了很久。一直到了1979年12月,才給我作平反結論,裏面還有一句:“犯了路線錯誤”。我拒絕在結論上簽名。我的回答是:我搞的情況彙報,毛主席也看了,我不同意説那是江青背著毛主席搞的。如果毛主席錯了,我就錯了!最終,給我做出的正式組織結論刪去了“犯了路線錯誤”那句話,對強加於我的所有誣陷不實之詞全部推倒,恢復名譽,予以平反。我于1981年恢復工作,任《中國日報》社編委、社委兼辦公室主任。1984年離休,在廣州老家定居。

(責任編輯 徐慶全)

出处:《炎黄春秋》2011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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