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打劳改犯”之谜
当武斗进入高潮之际,一个离奇而吓人的谣言,在市民之中,一传十,十传百。据说市收容遣送站放走了84名收容人员,并拒收从樟木头收容站送来的两车偷渡人员。这些“劳改犯”已经流入了广州市了,他们有武器,到处抢劫。广州市民的神经,在经过这几个月的动乱,早已脆弱不堪,哪怕风吹草动,也会诱发天崩地陷的反应。大街小巷都炸开了锅。市民们冲上街头,敲着铜锣,狂呼“打劳改犯”的口号。
所谓劳改犯流入广州的谣言,最初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谣言,已经难以考证了。但可以肯定,不是完全无凭无据。查阅省军管会值班日记,早在7月15日,就有这么一段记录:
(十九号办谭干事电话):市公安局第十三、十六处所属的劳改所犯人无人管。
温玉成副司令员批示:此事由革命委员会查办。
革委会查办的结果,没有记录,但问题肯定没有解决。到了8月初,各地都在冲击公安机关,情况就更加恶化了。8月7日,市军管会一名参谋打电话向省军管会报告:
市公安局的公安人员都跑了,海珠区有三个犯人没有人看。东山区监狱有19人,郊区有12人,越秀区有30人,荔湾20人。目前还有人看, 但力量很薄弱,没有接班。他们意见把犯人集中起来,派部队去看守。
(黄秘书请示白政委,同意他们意见集中起来派部队看守。)
8月8日,市军管会又向省军管会报告了一个更加骇人的消息,这个消息和广州市哄传劳改犯流入市区的谣言,如出一辙:
公安局十六处在茶头的亚岗农场有五百多犯人,其中四类分子占17%,从昨天到现在已跑了四百多人,还在继续跑。
由此可见,关于劳改犯逃跑的消息,如果不是从公安部门,就是从军管会传出来的。据黄意坚忆及,省航运局的军代表曾警告海员总司,北江有1000多劳改犯坐花尾渡前往广州,已经在途中了。并且说这是军区的情报,造反派要做好准备。海员总司立即通知了黄意坚。但航运厅厅长认为消息不可靠。因为当时北江根本没有花尾渡,而且在那种混乱的局面下,北江的全部航运能力加起来,也不可能同时运载1000多人。
然而,流言四播,令人莫辨真伪。一位在商品检验局工作的市民向军管会报告:“现有三千多劳改犯进入广州,昨天到处抢劫,群众联防后打死了一些,还抓到了一个头头。据说他们有军装和机关枪,他们准备今晚和最近几天晚上要反扑,大干一场,群众十分恐惶,现在不敢上街和上班,群众对军管会抱了很大希望,要求你们马上采取措施。” 他显然夸大其词了。劳改犯逃跑问题,实际上,并没有传说中那么严重,而且也未对社会构成明显的威胁。
然而,8月11日夜晚,是一个谣诼繁兴、人心惶惶的夜晚,市民四出搜捕劳改犯,一旦发现可疑的陌生人,便穷追猛打,棍棒石头齐下,围观的人呼喝助威,好像着了邪魔一样。当惨淡的曙光照亮大地时,广州街头到处是夜间被打死的所谓劳改犯尸体。永汉电影院门口有一个人被吊在树上还没死,群众仍然围着打;万福路也有三个人被吊起来,两个已经死了,一个还没断气,群众也不敢停手,拼命地痛打。惠福路、上下九路、北京路、丰宁路、爱群大厦、中山六路、解放电影院门前、东山等地方都吊着一具具尸体,在初秋的微风中晃晃荡荡,有些已经肿胀发臭。据黄意坚说,他们统计过死人数目,约在187至197具之间。
(黄意坚说)大概8月11日、12日左右,在红警司成立前一两日,广州市忽然说打劳改犯。整个广州市所有主要街道,一晚吊了少则187,多则197个尸体——我们统计过,是一个一个点的——当时我是红警司政委,红警司掌的权,是广州市半个公安局,因为公安红旗全部参加了红警司。我找派出所一个个点的,然后又找中学生由头到尾坐着车去点数……
市民打电话给军管会,愤然质问:“现在广州市到处吊的死人有的已吊了三天,群众反映很大,据说劳改场跑出来的犯人,这些犯人到处抢劫,破坏文化大革命,现在街上到处是死人,市民十分惊惶,到处排队买米买煤,为什么军管会不管?”
8月12日,省军管会收到来自广州基立新村、素社新村、万松园、南园新村、小港新村等地居民的来信,信内表达了人们对目前广州形势的强烈不安和愤怒,居民们埋怨,他们“被来犯的强盗弄得已五天五夜未睡觉了。生命安全受到极大的威胁。市面上什么也无买,米也非常难买到。”居民们警告说,“如果你们再不火速采取坚决有效措施的话,我们就联络各村的数万大男细女老老少少,进驻军管(会)及军区,并实行其他革命行动。”信封上没有贴邮票,而且还加注了一行字:“买不到邮票”。
打劳改犯事件,在广州地区文革史上,是一个奇异的案例。因为死亡人数之多,令人震惊,但事后竟不了了之,没有人说得清,死的究竟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为什么会被打死?是谁把他们吊到街头的?多年以后,东风、红旗两派的几位主要负责人,坐在一起谈论这件事,仍然感到困惑不解。
黄意坚:8月10日死的人,你问一下,广州人谁说过我们街坊、我们邻居的人死了?没有。
莫超海:这件事我们一直在考虑,我们曾经在会议上问过这件事……
笔者:会不会是从殡仪馆拖出来的尸体挂上去的?
莫超海:不会。
黄意坚:死的人是什么人?肯定不是广州市人。文化革命后很多年我还反复问,谁能够讲得出死的人是你们的街坊,你们的亲戚?我当时问过这么多中学生——当时全广州的中学生有一半是听我的话的,我叫他们去探听那些是什么人,结果没有人能讲得出死的是什么人。死那么多人,后来竟然没有下文的。
莫超海:也没有去追。上面没有组织去追。我们问过这件事,但没反应。群众中也没有人追。有些人被批被斗,送回农村,后来要求返回广州,他会千方百计找到我们。但这件事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我们是有所怀疑的。
黄意坚:67年底我就提出这个问题。没有人回答我。67年还有派性,我还能指挥公安局、公安厅的人,帮我去调查……公安局组织了十几人去破这个案。我说你帮我破,但破不了。死的人身份是什么,从哪里来的,始终是一个谜。
最后,黄意坚还反问我:“就算按你所说,那些人是从殡仪馆拉出来的,那么,谁有这样的能力,动员那么多人,一夜之间把尸体都挂起来呢?”他说,他有这样的能力,他可以让中学生去做,但是他没有。像地总、红总这样的工人组织,也未必有样的能力。
在我查阅军管会的档案时,发现军管会就劳改犯逃跑问题,曾请示过中央,当劳改犯发生暴乱时,可否开枪镇压?8月13日,中央答复:
一、发现暴乱,应首先向其警告,指出他们必须老老实实,不能乱说乱动,否则,将罪上加罪。
二、警告无效,发现暴乱、冲监或越狱逃跑,坚决开枪镇压。(以上两条可向群众组织讲。)
三、对外部夺取看守监狱部队武装的群众组织,仍应坚持耐心说服,说明利害,坚决不准开枪。(只限军内同志知道。)
为了稳定广州秩序,省军管会决定,由省军区分别派出三个巡逻队,负责四个区的治安。第一巡逻队在东山区,第二巡逻队在越秀区和海珠区,第三巡逻队在荔湾区。巡逻队的标志:中国人民解放军广州部队治安巡逻队。并知会各群众组织,希望共同协助维持社会治安,不要阻拦巡逻的解放军。
但广州市民,对军队能否稳定秩序,维持治安,并没有多少信心。在惶急惊惧的心理之下,人们纷纷构筑街闸,建立联防。清末民初,广州由于治安非常恶劣,大街小巷几乎都筑有街闸。没想到今天竟重现广州街头。所有大楼的楼梯口都架起木闸,在天台构筑工事,贮存木棍、砖块、石灰等物,作为自卫武器。一有风吹草动,便鸣锣传递警讯,各街闸立即关闭,行人绝迹。
各街的联防,实际上也是由两派组织划分地盘,各自把持的。中大红旗的高建亚是其中一条街道的联防负责人,他留下的一段交待文字,有助于我们了解联防在两派武斗中的作用:
当时广州为了维护秩序,保护居民安全,搞了居民联防。我被选为百灵路居民联防的负责人之一。一次市工会有一个同志,来找居民组长,组长介绍给我认识,他说他是工联的,有些事需要我们协助。他说,市工会里有几个造反派单位,可能会遭到对方的攻击,如果发生了顶不住的时候,就想通过百灵路撤到市一人民医院去,希望百灵路的联防组织给予安全通过。我说,这是不难的,如果打起,周围的人民群众一定不会出来,你们要通过还不是非常容易吗?我说我保证给他们方便。也就是看到他是工联的造反派,有证件,因此,一定照顾他们。
【作者: 叶曙明】【访问统计: 】【2006年07月9日 星期日 1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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