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攻武卫,武斗升级
1967年夏季,形势陷于一片混乱。武汉七•二○事件震撼全国,紧接着广州发生中山纪念堂武斗事件。军管会正担心广州会后武汉后尘,偏偏武汉钢二司赴穗调查组、首都红代会北航红旗八三一支队、哈军工红色造反团九四三支队等17个组织,在7月25日联合发表声明,声称“七•二三事件是大规模武斗的讯号,是广谭用其操纵下保守势力穷途末日,用以转移斗争大方向,残酷镇压广州革命造反派的序幕。”武汉三司硬革联亦于7月29日发表《严正声明》,显示出武汉的造反派正积极介入广州地区的文革:
一、坚决支持广州工联、红旗工人、八一战斗兵团、广州工人、工人红司、广铁总司、珠江红司、红旗贫下中农、红司、三司、新一司、机关红司等革命造反派的一切革命行动。
二、地总、红总、主义兵是在广谭操纵下的保守组织,是广谭的御用工具,若不及早悬崖勒马,必将重蹈“百万雄师”的覆辙!
三、广州军区必须支左不支保;广东军管会必须坚决站在革命造反派一边,采取有效措施,立即制止武斗。
警告广谭,如果顽固到底,制造武斗,血腥镇压革命造反派,那么你们必然逃不脱陈再道之流一样的命运。
工联在这个风雨晦明的时候,发表了一篇《武汉革命造反派,我们支持你们!》的文章,大声疾呼:“不管面前风浪多大;不管广谭把刀子卡在我们脖子上,我们誓用鲜血和生命支持你们!我们永远和武汉‘工总’、‘九一三’、‘钢二司’、‘三新’等坚定的革命左派团结、战斗、胜利在一起!” 7月23日,北京的造反派在新人大公社召开“广州问题串连会”。内容主要有三点:一、将黄永胜定为走资派;二、把广州东风派打成“百万雄师”,迫使军内一小撮跳出来;三、把批陶中心移到北京,由广州派三百人赴京工作。会议还决定成立“首都战广州兵团”,开赴广州,支持广州批陶联委“揪广谭”。
南北并举之势,呼之欲出。
各种迹象显示,一次新的大规模武斗,正在酝酿之中。7月23日晚上,华南农学院东方红公社出动了20多人,把学院的几大箱硫酸、硝酸和盐酸取走,“作自卫之用”。24日下午,中大红旗强占了学院的化学大楼,里面贮藏了大量的硫酸、硝酸和盐酸。中山医东方红也打烂了学院仓库大门,抢走了500多公斤硫酸、硝酸和盐酸。广州农药厂工联从24日开始全部生产刀叉等武器。同一天,工联接管了广州灯泡厂全部消防设备,并运了几麻袋匕首进厂。中大红旗、湘江风雷、八一战斗兵团等组织,在八中开会,研究包围广钢大楼的行动。
在一份中大红旗7月31日在康乐园新化学楼402室召开讨论武斗问题的会议原始记录稿中,有一段颇为含糊的文字:“他(指军区——笔者注)如果今夜打,我们有无准备?我们准备做一批,现我们提出打倒军区内一小撮走资派,这是短兵相接,他们也可能不会自己出面,而用御用军先来打。现化学系的任务是极为重要的。”
记录者似乎有意隐去了他们要“做一批”什么。缺少了这个关键词,也就无法理解,为什么说化学系的任务很重要。
我们有是善良(原文如此——笔者注),对人民是应该的;对反动派,对走资派决不能施以善良。我们不希望用这些东西,但用与否不决定于我们。公社对于武卫的问题都有关心到这些问题。不但要试验,而且要正式生产。生产一批,等到要用时,我们也就(有)准备了。现在搞易的,以后慢慢搞难的,将来逐步升级,能做多大效力就做多大。
“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他们究竟想生产什么?
据事后公布的材料称,中大红旗正在着手试验和生产的是化学弹,一种准备运用于武斗的化学武器。但具体使用了什么材料,并无说明。中山纪念堂武斗后,中大红旗便成立了一个“文攻武卫指挥部”,由勤务组成员张**、王**负责。7月底,中大红旗主要负责人陈**、周**、张**在旧化学楼召开化学系红旗勤务组、教工勤务组、各年级负责人会议,“研究做化学弹问题”,并聘请化学专家龙**教授为顾问。
8月1日,中大红旗正式试验了化学弹,并印发了公告:
我们欣喜地向全校革命师生员工,向全广州人民庄严宣布:今天,1967年8月1日23时正,中山大学红旗公社第一颗化学弹在中山大学东南地区爆炸成功了。我们欢呼,这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这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辉煌成果。
据高建亚的一份材料披露,在研制炸药和化学弹过程中,已经有一名同学死了。因为这名同学“违反了操作规程,而引起发热而爆炸,一死一伤”。高建亚亲眼目睹,化学楼前被炸得一片狼藉。 事件发生在8月27日,死者是中大学生陈秋泉,伤者叫高生亮。
当时制造“化学弹”的,不仅有中大化学系,还有中科院中南分院的化学研究所。有一分材料称,中南分院的旗派“在所内盗用科研器材厂和维修工厂制造大刀长矛、雷管、化学弹等,并在实验大楼构筑武斗工事。同时,向外单位提供化学药品制造五一六分子”时,“要清查的几个重大问题与我所一些人的关系”,其中一项“重大问题”就是:“(1967年)7月28日总部勤务组开会贯彻‘广州批陶防’旨意,成立‘文攻武卫指挥部’……布置化学所制造化学弹。”
后来,中大红旗还把数量不等的自制“化学弹”送给了广重、广钢、鱼轮厂、文冲造船厂、二十二中东方红等单位的旗派组织。
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消息都表明,广州武斗规模将愈来愈大,动用的武器将愈来愈先进,杀伤力也将愈来愈大。据公安厅二办的情报称:
…………
三、明天(7月28日)武装暴动,全市夺权。
四、明天火烧越秀山会场。
五、华工红旗出海报,明天8时在中山纪念堂开会,每人带武器。
六、在市委党校(沙河),旗派开保姆会,动员明天带好小孩,不要怕。
七、明天冲击陆军医院。
八、明、后天对市一宫总攻击(据说市一宫也作了准备)。
九、对主义兵逐个抄家,干掉。
十、武汉来三人,能制炸弹,对付市一宫。
与此同时,从其他地方,也传来类似的消息。有人说,广州氮肥厂开始疏散家属,准备武斗凶器;华师的小工厂正在加班加点,制造武器;还有人说,省技工学校这几天都在赶制长矛、大刀;重型机器厂宣传组的一名军代表打电话给军管会报告:
他们的口号是:
红旗战士随时准备上山打游击。
红旗战士一定要走武汉造反派的路。
红旗战士这次参加武斗是真假革命的考验。
对于广州军区来说,这是个不祥之兆。
武汉事件以后,北京举行了百万军民支持武汉革命派的集会,中央要求军队支持左派,迫使广州军区不得不改变口风,不敢再公开支持保守派(东风派)了,但他们也不愿意公开支持造反派。迟泽厚回顾说:
军队在支左问题上,1967年武汉七•二○事件以前,广东一直是坚定地、非常明确地支持保守派。七•二○事件以后,理论上讲,要改变态度、端正态度了,要支持左派群众了。但是,形势稍微一变,广东军区马上又提出来,要一碗水端平。而且这个很快《人民日报》的社论也承认了。一碗水端平总不能说错吧?(我们)用一碗水端平来抗拒支持左派这个上面的指示。
7月26日,省军管会起草了一份《广州地区革命群众组织关于制止武斗的协议书》,向工厂、学校、机关各群众组织征求意见。协议书内容如下:
一、坚决贯彻执行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指示,要用文斗,不用武斗。二、如有武斗事件发生时,各革命群众组织应以大局为重,约束自己一方的群众,绝不能调队伍增援。在人民解放军进行劝阻和调解的时候,各方都应予以支持和尊重。三、农民在任何时候都坚决不要进城参加武斗。四、任何革命群众组织都不得自由抓人,已经抓去的人,应立即释放。五、任何组织、任何个人都不准使用民兵武器、小口径步枪、猎枪、毒品等进行武斗。六、工人、农民、干部必须坚守生产(工作)岗位。学生必须积极投入复课闹革命。七、各革命群众组织和部队支左人员,应大力加强政治思想工作,发动群众制止武斗,坚决揭露一小撮挑动武斗的人,粉碎他们的阴谋诡计。
但这份协议草案没有得到正准备大干一场的造反派积极回应,局势在继续恶化。
7月28日,东风派13万人召开“支持湖南、武汉造反派的革命大会暨坚持文斗,反对武斗誓师大会”,会后举行了全市大游行。
铁路方面则传来了坏消息。这天从广州开往北方的50次列车,因沿途发生武斗,被迫停开,列车退回到铁路大厦门口。车上的乘客发生鼓噪,在广铁总司的鼓动下,围攻军管值班人员,甚至冲击了军管会。
军管会认为这是广铁总司搞的阴谋,他们先放出风声,说铁路交通已经恢复,然后再制造停开事件,把责任推向军管会。列车在中山一路铁路大厦前刚停下,无数标语、大字报立即贴满了车厢,甚至贴满全市,可见这些标语和大字报都是事先准备好的。
气氛更加紧张,一股蓄势待发的杀气,飒飒逼来,令人心胆俱寒。各群众组织纷纷制造长矛、大刀等武器,混乱在继续扩大和升级,如果再爆发武斗,那就不再是用棍棒石头的打群架了,而是一场真正的战争了。
东风派也在向军管会施加压力,要求他们立即表明立场。主义兵组成了“七•二三武斗事件”的调查组,并在8月3日早上8时向军管会发出通令:
一、立刻公布七•二三事件的调查报告,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
二、保证我七•二三调查组的一切方便(包括提供情况,答复问题……等等)。
三、坚决执行六•六通令,将七•二三事件的幕后指挥和有确凿证据的杀人凶手依法处理和马上找出被绑架人员和失踪战友。
四、保证我毛泽东主义红卫兵的人生安全和四大自由,马上解决我被迫离校、离家的主义兵战友的衣、食、住等实际困难问题。强烈要求军管会48小时内答复,否则我们将采取必要的革命行动!
7月29日和30日,省军管会革委会一连召开两天会议,讨论当前广州地区的文革形势。会议反映出弥漫于军队内部的忧虑情绪。
“由于武汉和湖南问题的影响,揪‘广谭’的温度更高了,比原来揪的更厉害,原来不揪的,也担心当受蒙蔽者,跟我们犯错误而提出猛揪军内一小撮‘走资派’。”会议沮丧地认为,“我们在实际工作中犯了不少错误,有的还比较严重。在军管前,压了中大红旗、八三一,压了省革联,错定了一些群众组织,压抑了革命左派的革命积极性。军管后,仍犯有不同程度的严重缺点错误,主要是支持左派不甚得力,帮助教育偏保组织也很不够,客观上加深了革命群众组织之间的对立情绪,而对这些缺点错误又改的不痛快,处于被动、招架应付挤牙膏的状态,与革命造反派的距离没有缩短,关系没有改善。”
军队支左人员对于武斗,既怀着强烈的厌恶和恐惧,又感到无可奈何。“少数支左人员对武斗很恐惧。院校组有个片长,对武斗很害怕。有的说,当兵几十年了,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都没有被打死,这次要是打死了太不值得。有的对中央有关制止武斗的指示持怀疑态度,对规定解放军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特别是对打死不开枪有抵触,认为解放军也应‘文攻武卫’。三七一团副团长陈七亭认为‘文攻武卫’这个口号是大毒草。他说,我这样说,可能干部当不成了,但我还是要提:一、这个口号对制止武斗不利,只会扩大武斗;二、是不相信群众的表现;三、武卫起来,挨打的是群众;四、宣传员不好做工作。”
会议普遍反映出对“文攻武卫”这个口号的反感。会议最后决定:“通过各种宣传,把武斗搞臭,特别是要做好基层工作,努力促使不同观点的各方达成协议。只要有影响的工厂、学校、机关不参加武斗,农民不进城,大型武斗是可以减少甚至避免的。对江青同志代表中央文革作的‘文攻武卫’的指示,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这是进一步维护要用文斗不用武斗的措施。”
【作者: 叶曙明】【访问统计: 】【2006年04月4日 星期二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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