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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来源:老三届网
1967年秋天我到家在北京的舅舅家住了几星期。在北京听说有不少因武斗从新疆逃到北京的难民暂住在北京外贸学院(可能记错了地方),中央最近要派一列火车专车送他们回去“抓革命,促生产”。因为我们初中班里毕业后有7个同学(都是女同学因为我们是女中)因没考上高中被班主任“动员”到新疆去了,其中有一个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对新疆有一种特殊的兴趣。於是我找到新疆难民居住的地方,想看看有没有可能跟着他们一起去新疆一游。
到了难民住地,看到他们都睡在地铺上,一溜一溜的,我就主动上去找几个面善的搭讪。他们告诉我他们已被编成小组,不几天就要出发,如果我真想去,可以混在他们组里,但是不能随身携带行李,因为他们都是逃出来的,没有行李。我回舅舅家后告诉他们我要去新疆一游,舅舅舅妈百般阻拦,可是我主意已定(可见那时我是个多么倔强的女孩子了!),在难民出发那天空手前往难民住处,混在他们的队伍一起出发了。
到了火车站门口才知道象我这样想“混票”的学生大有其人,上面专门派了人在火车站门口拦截这些学生。我还没进站时就听到前面一片喊声,原来是有一个北京中学生被守在进口处的检查人员识别出来了,可是她乘检查人员一不注意,从边上溜了进去,几个检查人员一边跟著她追,一边呐喊。正是因为检查人员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我虽然也被 查问一下,但是比较顺利的进了站。那知火车开动后,那个逃进来的女孩子竟然从我们这节车厢中的一个长椅子下钻了出来,后来的二,三个月中我和她(小G)以及另一个北另一个北京的女孩(小B)始终在一起,直到返回北京。
我们这节车厢中除了我们外,还有两个北京的男学生,其他都是新疆逃难来北京的。列车上的唯一食品是压缩饼干,从北京到乌鲁木齐十多天中早中晚都吃它,所以我至今对饼干不感兴趣。列车上不是很挤,晚上我们就分别睡在椅子上和行李架上。列车到了河南郑州,上来了一群人,身穿没有领章的军装,有的还带著枪。后来听说他们是“郑州造反团”(我都忘了那个组织的全名了,好像当时很有“名气”)。这群人中有两个后来与我们大有牵连,所以特地提一下。列车到了西安,我们下车吃了一顿好饭,据说是当地“造反派”欢迎这批新疆“造反派”回来特地请吃的饭。
但是当列车离开了陕西,穿过甘肃,进入新疆,情景就大不一样了。我还记得茫茫的沙海一望无际,火车开了一整天也见不到一座建筑,只有电线杆和零星的沙枣树。好不容易列车到了哈密,车却突然停下来不走了。别人告诉我们哈密是由另一派控制,他们不想让这帮人回去为对方增添力量,所以把火车站的信号灯停了,把搬道岔的工人也撤了。到了夜晚,我们被命令离开车厢,原因是有消息当地的另一派“造反派”要在晚上攻击车厢里的人。我们每人发了两颗手榴弹,别在腰里,也没有人来教我们怎么用,好像大家都应该会用武器的。幸好当晚也没有出什么事,第二天白天我们又回到车厢里。就这样来回折腾了五天,列车终于又动起来了,终于在一天的天黑后到达了乌鲁木齐。
我们下车后的第一站是新疆大学,据说那是车上这批“造反派”的据点,到了那里总算有一顿热饭吃了。哪知饭还没吃完,就有人过来讲要去“攻占”一个对方的“据点”。原来这里住在新疆大学里的“自己人”并不欢迎这帮北京回来的人,因为那时已是九月,天气渐冷,这里的人怕新来的人抢用了他们的燃料。这里的人告诉新来的人去抢占附近的一个水塔,他们讲那个水塔上只有寥寥几个“保守派”看守,很容易就可以“攻打”下来,然后作为这些从北京回来的人的据点。与我们同车厢的一个北京来的男学生自告奋勇前去“攻打”水塔,而在新疆大学的“驻守派”只同意我们暂住一晚。第二天一早我们刚醒来就听说昨晚“攻打”水塔失败,有四个人在“攻打”过程中死了,其中包括那个北京学生,他当时嘴里还嚼著馒头。原来驻守水塔的人虽然不多,但是武器精良,又居高临下。而与我们同车的这帮子人刚从北京经长途跋涉回来,精疲力竭,人生地不熟,失败是在那些“驻守派”的预料之中,他们只是想借故把这帮子人推出去罢了。
我和小G,小B到太平间去看了死去的四个人,我们自己也无家可归,在沙漠地区晚间气温又降得特别快,我们随身也没有带几件衣服,所以也不知怎么办好。从太平间回来后,我们跟着那些被新疆大学“驻守派”赶出来的“归来派”一起来到了位于乌鲁木齐市中心的新疆剧院。当晚大家就睡在剧场的舞台上,分成两排,脚对脚,用舞台的红丝绒大幕布当被子。家在乌鲁木齐的已经回家,剩下的是我们这些学生和家在新疆边远地区暂未回家的人。第二天一早醒来,每个人都发现自己的小皮夹子不见了,而唯一失踪的人是一个从伊犁来的16岁的小姑娘,显然易见是她趁大家熟睡时把每个人的皮夹子都偷走了。这下我们可真的“抓瞎”了,因为我们的皮夹子中不但有些零用钱,而且还有学生证。当时虽然中央(好像是周恩来)已下令正式停止大串联,可是学生凭学生证还是可以领到免费车票回家,没有学生证我们就困在新疆了,更别提我们身无分文,衣著单薄,无处可去了。
我和小G,小B无可奈何的离开了剧院,盲无目的的在街上逛来逛去,到处可以看到”XXX烈士永垂不朽“这样的大横幅标语挂在一座座大小楼房顶上,许多“烈士”是大串联到此的学生,北京的学生特别多。那知在一个交叉路口碰到了那些河南来的造反团中的副团长,他一见我们就很着急的说,你们这几个女孩子怎么在街上逛来逛去?这里到处打枪,搞不好把命都丢了。我们告诉他无处可去,他立即把我们带到他们住的地方。原来因为他们有枪,有 “实力”,“留守派”不但没有把他们赶走,而且给了他们新疆大学校长的一套公寓住(校长早已带着全家逃走)。就这样,我们三人占了公寓中的一间。这些河南来的“造反派”白天在家,一到晚上就不见了。后来我们从他们之间的对话中听到他们每天晚上骑马到石河子袭击那里的“保守派”,经常还带回来一些“战利品”。
我们住处是有了,填饱肚子也不成问题了,年纪轻不愿老是在屋里闷著,于是偷偷的又到街上去逛。一天我在街上遇到了当时混在他们组里到新疆来的一员,他的家在乌鲁木齐,他一见到我就惊讶的问我怎么还没回北京。我告诉他我的学生证被偷回不去了,他看著我身上单薄的衣服讲这已经是十月份了,天气很快就会冷下来,你这么一点衣服怎么能在这里过冬?他让我在街上等一下,飞快的跑到他自己的家里拿了一件极厚的毛衣给我。这件毛衣帮助我度过了以后几个星期的新疆的寒秋,它至今还保存在我父母的家中。虽然衣服也暂时够了,我还是一分钱也没有。我想发个电报让我父母寄一些钱给我,可是从乌鲁木齐到上海的电报不通,於是我发了电报到北京请我舅舅寄15元给我。因为我们也没有正式地址,我找到了也是一起乘火车回新疆同车厢的一个年轻妇女,她是维吾尔族人家住乌鲁木齐市。她答应让我用她家的地址作为正式发报地址,我也借机见识了一下维吾尔族人住的土屋,土炕,和小院。舅舅很快把15元寄来了,我分给小G和小B每人5 元,我们就到街上大吃起烤羊肉串来了。现在好像无论到那里街上都买得到新新疆的烤羊肉串,那时对我们讲来可是难得的美味,我记得好像是一角钱一串。
有一天我们在新疆大学附近学院区的一条大路上正吃烤羊肉串时,突然街上的人都跑了起来,紧接著听到“突突突”的机关枪声,於是我们也跟著大家跑了起来。我跑到附近一栋大楼的后院,看到院子里排著一列榴弹枪筒,好像就是类似在报纸上看到的现在伊拉克人用的那种武器,我赶紧躲到墙角后面,但是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从墙角探出头来看。这时有一个年纪挺大的男子也到我站的墙角后面躲藏,我站立著,他蹲在我的下方,只见那些操作榴弹枪的人把榴弹从枪筒口里塞进去,然后从下面点燃,榴弹就从枪筒口里冲出去,但是十个榴弹中有二,三个点燃不了,还有二,三个冲出去半路上就夭折了,只有个别的榴弹打中了对面一栋大楼的窗口,冒出火焰和一阵黑烟。大概这些弹药都是从长年不用的弹药库里取出来的吧。我正看着,突然在我下面蹲著的那个男子一声不吭的倒下了,后面马上有人带著急救箱上来,可是他已死去,原来一颗流弹穿过了他的太阳穴,我害怕了,赶紧绕路回到住处。当我把前后经过告诉一个姓徐的河南造反团中的一员,他果断的对我说,你们不能在这个地方再待下去了。他告诉我他是河南体育学院的学生,是北京人,他会用他自己的学生证去搞一张回北京的火车票让我走。
我问他那小 G小B怎么办?他讲先把票搞来再说。姓徐的很快的把火车票搞来了,那是一张大约3X5寸的手写票,票上写明“壹人”。他在“壹“字前面加上了一个”拾 “字,把票交给了我。
我拿了票,告诉小G我们第二天就出发,可是到处找也找不到小B。原来那个副团长和小B两人谈恋爱了,每天两人晚上出去深夜才回来。我等到深夜小B回来后告诉她第二天我们要出发,可是小B犹犹豫豫不能做出决定。第二天一早,我硬拉上了小B,又叫上了当初同一个车厢来新疆的那个北京男学生(另一个已死去)和另外一个在街上偶然认识的家在新疆想到北京去的女孩,一起到了火车站。那个副团长也来送行,我可以看到他的眼里满是对我的“愤恨”,可是我把头扭开,装著没看见。回北京的列车终于开动了,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但是还是很紧张,怕查票的发现破绽把我们赶下车,我让大家分散坐。列车到了甘肃,查票的来到了我的面前,我给他看了那张”拾壹人“的票,他问我另外十个人在那里,我指给他看几列座椅前的小G,车厢末端的小B,还有几列座椅后的那个男生,以及坐在远处的那个女孩,并告诉他其他几人在另外几节车厢里。就这样我们到了北京,走出了火车站,我们才真正的松了一口大气。(来源:老三届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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