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近年经济学者的研究不同,本文焦点在于饥荒对政治形势发展的影响,以及其对农村制度转变的长期影响。许多中外著作都把重点集中于高层政治斗争,特别是围绕1959年导致形势急转直下的庐山会议,但本文着重论述的,是导致中国各省之间饥荒严重程度各异的深层结构动态。在此分析中,我单独举出公共食堂来讨论,因为它不但是引起并加剧饥馑的重要制度,而且更重要的,它是大跃进激进主义的显著代表。我借助各省数据深入探讨参与公共食堂的模式,并指出这些模式反映了在高度压制、等级森严的政治制度中,一种我称之为代偿式政治表忠心态(politics of loyalty compensation )。除此以外,本文亦会探讨这场缘于政治的饥荒对农民和干部态度倾向的冲击,以及对其后中国农村体制改革的影响,这场改革促成了后毛时代公社的解体和农业生产责任制的实行。
二公共食堂、共有地的悲剧和饥荒
1957年末,毛泽东和他的同僚推行大跃进运动,扬言要超英赶美。在农村政策方面,毛泽东依旧偏爱大规模农村组织单位。表面看来,这种制度转变背后所依据的是规模经济(economies of scale,虽然毛泽东没有使用这个字眼)的逻辑。一方面,大型农村机构能更有效动员农民和承担大规模水利建设及其它工程;另一方面,是藉此制度转变在成员众多的单位中推行平均主义。
公共食堂供应免费粮食的体制,剥夺了农民对食物的支配。在人民公社中,食物跟土地、农具一样被视为公有财产。在免费供给的原则下,一个人只要属于某个公社,他就不愁没有饭吃,甚至连过路的人也被邀吃免费饭。然而,粮食供应不是无止境的,事实上社员在竞相消耗粮食,情况就如牧民驱羊群到一块共有牧地上放牧,很自然,每个农民都不顾后果地放开肚皮吃,这种情况被称为共有地的悲剧(The Tragedy of the Commons)。值得注意的是,无论农民是否知道缺粮,上述情况依然不会改变。因此这种制度是在促使理性的农民过度消耗,导致不理性的集体行为。跟其它公有财产一样,人民公社集体消耗粮食面临着严重的集体行动问题。理论上,社员可以监督其它社员的消耗行为,但实际上很难界定何为过度消耗,要杜绝就更是难上加难。除此以外,1958年深秋,许多公社不再把口粮分配到户。本来农户如果不满其它人的消耗行为,可以自己回家做饭,精打细算,节约粮食,但现在连这种权利都被剥夺,到食堂吃饭成了唯一的选择。因此,食堂和供给制事实上把大部分农村人口锁困在过度消耗和浪费食物的境地,最终导致粮食耗尽,爆发饥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