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查看: 246|回复: 4

《吴南生和他的那个时代》一书节录

[复制链接]

1094

主题

1184

回帖

8706

积分

论坛元老

积分
8706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吴南生和他的那个时代》一书的目录

序 吳曉南 ‥‥‥ 5

上篇:吳南生的憶述
塞北江南 吳南生 口述 吳曉南 整理 ‥‥‥‥ 10
關於揭陽等縣的土改問題 吳南生 ‥‥‥‥ 82
朱陳往事增惆悵 心底無私天地寬 吳南生 ‥‥‥‥ 97
真實的歷史 「敢闖」的記錄 吳南生 ‥‥‥‥ 104
和毛主席面對面 吳南生 口述 吳曉南 整理 ‥‥‥‥ 117
懷念陳賡同志 吳南生 口述 吳曉南 整理 ‥‥‥‥ 129
陶鑄、林美南和銀河公墓 吳南生 口述 吳曉南 整理 ‥‥‥‥ 135

下篇:父親和他的那個時代
父親和他的那個時代 吳曉南‥‥‥‥ 140
一 ‥‥‥‥ 142
1、、父親的想法與禁忌‥‥‥‥ 142
2、、人生的路向‥‥‥‥ 146
3、、特例與必然‥‥‥‥ 149
4、、延安的日子‥‥‥‥ 153
5、、潛意識裏的幽靈‥‥‥‥ 155
6、、軍隊與地方‥‥‥‥ 159
7、、進化的標籤‥‥‥‥ 165
二 ‥‥‥‥ 170
1、、我能做的就這些了‥‥‥‥ 170
2、、父親真的和別人不一樣‥‥‥‥ 173
3、、父親第一次和我認真談話‥‥‥‥ 179
4、、選擇與悲哀‥‥‥‥ 182
三 ‥‥‥‥ 186
1、、父親摔了陶鑄的電話‥‥‥‥ 186
2、、黨的總路線‥‥‥‥ 193
3、、父親的報告‥‥‥‥ 201
四 ‥‥‥‥ 207
1、、兩個馬克思主義的報告‥‥‥‥ 207
2、、黨內有派的演變‥‥‥‥ 219
五 ‥‥‥‥ 224
1、、深圳特區‥‥‥‥ 224
2、、鄧小平‥‥‥‥ 239
3、、從深圳這扇大門走進了甚麼?‥‥‥‥ 246
4,, 特区办得顺利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5、、單純與偉大‥‥‥‥ 260
六 ‥‥‥‥ 262
1、、延安的初心和三條檢驗標準‥‥‥‥ 262
2、、日本自民黨人的辦法‥‥‥‥ 276
七 ‥‥‥‥ 285
1、、父親的那個時代‥‥‥‥ 285
2、、父親的那個黨‥‥‥‥ 292
3、、田園將蕪‥‥‥‥ 297
八 ‥‥‥‥ 301
1、、放下‥‥‥‥ 301
2、、未來的事‥‥‥‥ 314
吳南生同志生平‥‥‥‥ 321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094

主题

1184

回帖

8706

积分

论坛元老

积分
8706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父亲和他的那个时代
《吴南生和他的那个时代》 香港天地图书出版 (下篇 28-1)
想起父亲,总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儿子,其实没有办法归纳他的人 生。根底上说,这是父亲一贯的想法,他说,“后辈写前人总有夸大, 就算是真实,看的人总是疑心。别人要写,是别人的事。后人写,倒 还不如不写。”他的说法当然是对的。我们现在看到的回忆文章,不 管是亲人写,战友写,朋友写,还是下属的回忆,下笔的总是丰功伟 绩,过五关斩六将。到底是不是有丰功伟绩?是的话,参与的是否仅 仅是这个丰功伟绩的一个小小的部分?这一部分是怎样构成的?是 以什么模式嵌合进历史事件?更不用说过程中的冲突,脑海里的思考, 决定的形成,诸如此类,所有这些都不曾进入我们看过的回忆。另一 个角度,当带头大哥带错了路,这支队伍里的人又会怎样?这一方面 的回忆更如明月当空,清光照人,一夕如环,夕夕如玦。 二零零四年夏,我回广州。母亲好些年来都怂恿我和父亲多谈谈, 把他的历史留下来。我屡次提起,父亲总是说,有什么好写的?现在 太多人写,有人还出文集,我看过的,没一本有意思,不过是浪费纸 张罢了。后来,父亲病了一场,住在医院,孩子们轮流守护。病房的 柜子里有一张支架折床,晚上,轮到守夜的便把折床从柜子里拿出来, 在父亲病床的下方张开铺好,然后熄灯分别睡下。一天晚上,他睡 下有十来分钟了,躺在床上,突然却发声道,“这回出院,差不多就 到我的生日了,我把我的一些事说给你听,你记下来。” 我还没睡着,欠起了半身,见他平躺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便重 躺下,应了声,“好。” 父亲出院了,到了他生日的前一天,我一提他就答应了,还约好 第二天。他说他会专门留下时间来谈。后来就有了《塞北江南》那份 记录。父亲有“后人写,倒还不如不写。”的说法,父亲既然这样劝告了,道理上我可以不写。但不写,又颇可惜。因为父亲的回忆是从亲 历者的角度出发的,焦距近,事件具体。而后人叙述,既可大光圈虚 化背景,也可以长焦透视,尽显纵深,距离拉开之后,自有其叙述优 胜之处。再说了,父亲那一辈人有很多事情他们不愿说,而我却愿意 挖地三尺,而我确实也挖出了一些东西。考虑再三,还是写,但我自 当以实事求是,一字一句,不夸大,不违真的原则自律。 对于我来说,写我的父亲更重要的其实是如何表述父亲那一代人 所处的时代。共产党表述自身历史的标准讲法几十年一变,代代新颖, 而我更愿意将我父亲置于坚实的土地上。凡是历史其实都是当代人从 自己视角出发的眺望。我来写,我当保证的是父亲怎么说,我自己怎么看,一是一,二是二,不将两者混淆。这是我动手写这篇纪念我父 亲文字时给自己定下的原则,写之前先在这儿说明一下。

1、父亲的想法与禁忌
《塞北江南》记录的是我父亲从出生到三十岁时段所发生的事情。 父亲说:“我到海南时间是五二年八月。我二二年八月生,到五 二年八月整三十岁。我打算按时间顺序的写法到此为止。原因是在讲 的过程中,我越来越觉得再这样讲下去,就成流水账了。要回顾,就 得有所总结,再说,很多事情其实并不是按时间顺序发生的,因此, 三十岁以后的事不再按时间,而是想到一个题目就写一篇,或就事件 或就人物,总之是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独立成篇。” 父亲又说,“我想进行的工程是想把我一生的经历记录一下。我 这个人,虽说官也做到了省委书记,但在一个急剧变革的时代,我做 的事也是成千上万的人都在做的事,除了创办深圳,算是由我起的头, 其它事都是大队伍作业。我处的位置,并非历史漩涡中心,回忆出来, 传统意义上记录历史或历史伟人的作用有是有些,但仅仅是侧面。” 父亲的想法相当明确,他说,“我想讲的主要是我小时候的事, 家族的事,给你们,给骏骏和苗苗这些孙子一辈的留个念想。”他的 禁忌也相当明确,他说,“参加革命之后的事,牵涉到很多人,有一 些故事很完整,可以讲一讲,还有很多事情是得留给历史的,我讲不 合适的,我就不讲了。” 父亲和他的同代人一样,在写回忆的时候有禁忌,但在生活中, 他有时会冒出一些话来,吉光片羽,里面包含了他的经历,他的思考, 他看问题选择的视角和没有展开的观点,这些追溯下去,趣味盎然。
其实,在一九八七年,父亲口述过一篇关于土改的文章,题目叫 《关于揭阳等县的土改问题》。延安之后的日子,父亲工作的主线是 土改。退休之后,他从亲身经历的角度展开思考,口述了这篇反思土 改政策得失成败的文章,刊载在 1987 年 5 月 21 日《广东党史资料》 第 32 期上。这次,他对我讲他自己的经历,他说是只讲到三十岁为 止,然而,历史是连续的,他讲的时候自然而然提到了他三十岁之后 搞的海南土改。 他说,“海南的土改不是我负责的。我主持的只是五指山区的土 改,在整个海南来说,是收尾,在整个中国来说,也是收尾。” 他又说,“只有这次土改,才是我完全按照自己心中的想法进行 的,这次土改,经过这么几十年,没有反复,没有后遗症,算是经得 起历史的考验。” “多长时间?”我问。 “三个月上下吧。”他答。 “三个月?怎么做?”我大为惊奇。 “和平土改,就是分田分地,尽可能不去掺杂其他的东西。” 这段土改经历父亲在《关于揭阳等县的土改问题》里虽然写得简 单,但有提及。因此,我就不复述了。 说起来奇怪得很,我和父亲第一次谈起土改,不是在那次谈话, 而是更早许多。一九八七年,我在北京一家公司工作,我的老板是一 位美籍华人。一天,他让我陪他到他伯父家去。到的时候时近中午,他的伯父留我们吃饭。席间问起,我说了我父亲的名字,那老头的眼 睛突然就亮了,他说,“噢!老朋友了,你回去告诉他,你见到邓力 群*了。东北的时候,我们在一起,两个人总在嘀嘀咕咕土改的事情。” 回广州的时候,问父亲。父亲道,“怎么你见到了他?他身体可好? 我们熟得不得了,在东北的时候,就三两个人总是在讨论政策,近得 很。”那段时间,我父亲从延安到东北,任中共吉林省委政策研究室副 主任,协助省委书记陈正人*同志负责土改工作。父亲不赞成那些过 左过火的做法,和汪小川*,还有当时也常在省委的邓力群总是讨论。 父亲说,“我这个人有话在心里不说出来总是不安,于是写了个报 告给陈正人。陈正人开头接受了,还表扬了我。过不久,刘少奇*同 志提出‘贫雇农坐天下’的口号,于是‘村村点火,处处冒烟’的风 刮起来了,陈正人觉得我误了事。但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结果挨了 一顿批,政策研究室被撤销,我被派往毗邻四平长春的前线的吉南地 委任民运部长兼宣传部长。” 我追问,“陈正人当时怎么批你?” 父亲说,“其实也没什么。陈正人接到文件,急得跳脚,指着我 说,‘你,你,你这个陈南生*,你可把我给害死了,你叫我怎么办?’ 后来,在大院里,十来个负伤转地方等待安排工作的老红军厉害一点, 什么同情富农,跺着拐棍,手指都指到了额头上,我只好低头,被乱 骂一顿。”
在父亲搞特区,还有特区之后的日子,我不止一次听他叹息,“这 个邓力群,你来看看嘛,你怎么就不来。”人生的事情,老朋友的观 念一旦不同,连见面也免了。

邓力群(1915—2015),湖南省桂东县人,原名邓声喈,1935 年参加革命。1936 年加 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同年 4 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北平学生联合会执委会委员、中华 民族解放先锋队总队组织部部长、中共北平东城区委干事,中央党校教务处秘书、教员,延 安马列学院教务处处长、院党总支副书记,中共中央调查研究局政治研究室政治组组长,中 央研究局材料室主任、研究员,吉北地委宣传部部长,榆树中心县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部长, 东北局财经委员会办公室副主任,刘少奇秘密访问苏联随员,中共中央新疆三区的联络员, 中共中央新疆分局常委、秘书长、宣传部部长、青委书记,新疆日报社社长,新疆省人民政 府文化教育委员会主任,中共中央办公厅一办、中共中央书记处办公室组长,红旗杂志社常 务编委、秘书长,红旗杂志社副总编辑。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受迫害,干校后在国务院政治研 究室工作,文化大革命后,历任国务院财贸小组副组长,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院党委常 委、党组副书记,中共中央办公厅副主任、党委副书记兼中央办公厅研究室主任,中共中央 书记处研究室主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中央整党工作指导委员会委员,中央党史工作领 导小组副组长,组建当代中国研究所。是中共第十二届中央委员,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曾 参与起草《东北农村合作社组织大纲》、第一个五年计划 、《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草案)》、 《国营工业企业工作条例(草案)》、《科学院工作汇报提纲》、《关于加快工业发展的若干问 题》、《论全党全国各项工作的总纲》,《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参与编辑 出版《毛泽东选集》,负责编辑《刘少奇选集》,参与选编《邓小平文选》,主持编撰《当代 中国》丛书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史稿》,是中国共产党的理论家之一。
陈正人(1907-1972),江西遂川人。1925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为中国共产党第八 届中央委员会候补委员。土地革命时期,历任江西省遂川县县委书记、井冈山湘赣边界特委 副书记、江西省委代理书记、江西省苏维埃政府副主席。抗日战争时期,任中央军委总政治 部宣传部部长、中共中央西北局组织部部长。解放战争时期,任东北民主联军总政治部主任、 吉林省委书记兼军区政治委员。全国解放后,任江西省委书记、建筑工程部部长、中共中央 农村工作部副部长、国务院农林办公室副主任、农业机械部部长等职。“文化大革命”中受迫 害。1972 年在北京逝世。1980 年得到平反。 *汪小川(1913--2005)安徽省岳西县人 。1929 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同年参 加游击队,投入反封建军阀的斗争;1932 年 2 月参加红军,1933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革 命战争年代,汪小川先后随红四方面军在鄂豫皖苏区、川陕根据地等开展革命工作,1935 年参加长征,1936 年随西路军西渡黄河,先后任西路军政治部宣传干事、红 30 军宣传部 部长。1938 年受党的委派,担任新疆日报社副社长。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汪小川分 别担任延安军委总政治部宣传部教育科科长、晋绥军区政治部宣传部部长、吉林省委政策研 究室主任、吉林省委民运部副部长等职务。新中国成立以后,汪小川历任东北局宣传部副秘 书长,长春市委第二书记,东北地质学院院长兼党委书记,贵州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北京 大学党委副书记兼副校长,国家文物局党组副书记、副局长等。
刘少奇(1898--1969),湖南省宁乡县人。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理论家,是以 毛泽东同志为核心的党的第一代中央领导集体的重要成员,党和国家主要领导人,曾任中华 人民共和国主席。1966 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他受到错误的批判,政治陷害和人身摧残, 于 1969 年病逝。1980 年中共十一届五中全会为恢复他的名誉作了专门的决定。他的主要 著作收入了《刘少奇选集》。
当时我父亲沿用去延安时用的姓名叫陈南生。

2、人生的路向
看父亲的前半生,我首先感觉到的是历史潮流的力量。他出生在 汕头。汕头是一个近代发展起来的城市。1685 年清政府在潮州府辖 区内的庵埠设立海关总口。随着时间推移,汕头港逐渐成为潮汕地区 中心港口。1853 年清政府在汕头妈屿岛设立常关,取代了庵埠总口 的地位。1858 年清政府被迫签订了《中美天津条约》,在 1842 年《南 京条约》规定五口通商的基础上,增开潮州(设在汕头埠)、台南为 通商口岸。1860 年汕头建埠,成为了一个城市。 1858 年 11 月 18 日,恩格斯*在纽约每日论坛报发表的《俄国在 远东的成功》*一文称:“由于开放五个通商口岸,使广州的一部分贸 易转移到了上海。其他的口岸差不多都没有什么贸易,而汕头这个唯 一有一点商业意义的口岸,又不属于那五个开放的口岸”。恩格斯的 这段话说明了那个时候,汕头是除了广州和上海之外最为活跃繁荣的 商业城市。有了这样的背景及后来的发展,于是便有了二十年代风风 火火的粤东。大革命东征给父亲的孩提时光注入了最早的人生色彩, 家庭的困顿,社会环境的左倾,日寇的入侵,他其实不可能不革命。 人们常说,人生的道路是自己的选择,其实不然,大历史其实才是人 生路向裹挟的力量。 塑造父亲人生的还有他最早的阅读和感悟,他追索过他祖先的事迹,他看的第一本是《七侠五义》,接着,又看了一批春秋、左传、 西汉、东汉的故事书。他说,“战事纷纷,群雄并起,现回想起来, 看书当时,想必是心情激荡,不能止息,但岁月逝去,唯一大树将军 *的故事历久常新。 大树将军姓冯名异,东汉人,时辅佐后来的汉光武帝刘秀*争天 下。每战毕,诸将并坐论功,异常独处树下,军中号称大树将军。父 亲说他阅读当时,把书往床上一放,对自己说,我将来就是要做这样 的人。”一个人十岁开始的阅读和感悟抹上的是一个人人生的底色。最早 的人生底色与意识形态无关是我父亲的幸运。我之所以这么说,因为 我从我自己的人生经历知道,一旦意识形态牵涉其中,底色不免异化。 譬如说,毛主席号召“向雷锋同志学习”,雷锋精神的核心却是“听 毛主席的话,做毛主席的好战士”。这两句话镜像对应,不知道为什 么一旦嚼起来味道总是怪怪的。 父亲参加革命的地方是潮汕。潮汕这个地方的革命是以一茬又一 茬的方式发展的,每一次都是在几乎被连根拔起之后,又重新发芽。 一九二七年,彭湃*同志领导的海陆丰土地革命被镇压,南昌起义的 队伍在潮汕地区失败,潮汕的革命力量几乎全部丧失。后来重新组建 红军,又经过近十年时间,好容易在福建的漳浦、云霄、平和、诏安 和广东的潮安、饶平这些县份的山区开辟出闽粤边区革命根据地。一 九三五年十月,敌人占领东江特委所在地大南山。三七年七月,漳浦事变发生。同年年年底南方各根据地的红军改编为新四军,整编北上。 革命力量在潮汕地区又一次仅存命脉。到了我父亲参加革命那一茬, 华南人民抗日义勇军成立,革命的火焰再次燃起。这个党组织非常年 轻,非常纯粹,在那种你死我活的战争年代,组织怀疑一个人可能是 叛徒,按照常规,杀了也就杀了,但潮汕的党组织居然没有这样处理, 而是决定请示,而后又根据南方局的指示把这个人送到延安去。这样 做,当然风险极大,潮汕的党组织计算了各种万一的可能,妥善做了 的安排,然后父亲出发了。这事本来是无需我父亲去的,但潮梅地区 的党组织有恢复武装活动的想法,必须向南方局请示,两件事并成一 件,护送这个家伙上延安就成了我父亲的任务。 这个人叫姚铎*,原来是中共南方工作委员会(南委)的秘书长, 后来果然叛变了。关于这事的处理,父亲说得简单,他说,他在出发 之前已经准备了预案。他发出电报,组织接到电报,潮梅地区的同志 立即按原定方案疏散了。姚铎潜回了广东,一潜回,立即被盯住,后 来打了个伏击,以牺牲了一位同志的代价,消灭了这个叛徒。

恩格斯(1820-1895)Friedrich Engels 弗里德里希·恩格斯是德国思想家、哲学家、革 命家、教育家,军事理论家,他和马克思共同创立了科学共产主义理论,是马克思主义创始 人之一,他承担了马克思逝世后《资本论》 遗稿的整理和出版,著有《自然辩证法》、《家 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等著作,参加了第一国际的领导工作,是国际工人运动的领袖。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第 36-40 页。
大树将军,即东汉开国名将冯异,字公孙,颍川父城人,云台二十八将之一,在刘秀 统一天下的过程中,任征西大将军,为刘秀平定关中立有大功,在论功行赏之时,冯异经常 独自退避到树下、不居功自傲,故而人称大树将军,东汉建武十年,因连年征战,病故于军 中。
刘秀(公元前 5 年-公元 57 年)字文叔,南阳郡蔡阳人,汉室宗亲,新朝末年,海 内分崩,刘秀在南阳郡起兵。更始三年(公元 25 年),刘秀于鄗县南千秋亭登基称帝, 仍以“汉”为其国号,史称“东汉”,刘秀在位三十三年,改革中央官职,精简结构,优待功臣, 休养生息,兴儒学、崇气节,被后世史家推崇为光武中兴时代。庙号“世祖”,谥号“光武皇帝”。
毛主席即毛泽东(1893--1976)字润之,湖南湘潭人,马克思主义者,无产阶级革命 家、战略家和理论家,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解放军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主要缔造者和领导 人,诗人,书法家。1949 至 1976 年毛泽东担任中国共产党最高领导人。他对马克思列宁主 义的发展、军事理论的贡献以及对共产党的理论贡献被称为毛泽东思想。
雷锋(1940—1962)湖南人,原名雷正兴,1960 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同年加入 中国共产党, 1962 年因公殉职。雷锋对后世影响最大的是以其名字命名的雷锋精神。
彭湃(1896—1929)广东省海丰县城郊桥东社人,原名彭汉育,1921 年加入中国社 会主义青年团,1924 年初由团转入中国共产党。1927 年 10 月,在广东海陆丰地区领导武 装起义,建立了中国第一个农村苏维埃政权。1929 年 8 月 30 日在上海龙华英勇就义。
姚铎(?--1944)广东省澄海县城关镇城南人,原名姚江宜。中学期间加入了共产主义 青年团,“四·一二”反革命事变后,转移泰国,在曼谷新民学校任教,并于 1935 年参加了共 产党。1936 年返回香港,历任中共南方临时工作委员会宣传部长,闽粤赣边省委宣传部长, 潮梅临时特委书记,中共南方工作委员会秘书长。1942 年南委机关被破坏,姚铎对革命丧 失信心,1944 叛变,被突袭处决。

3、特例与必然
我孤陋寡闻,就我的知识范围,怀疑有人会叛变而不杀,冒着自 己被杀的风险,千里迢迢护送交由上级处理,这是中国共产党在战争 年代唯一的特例。 这事对于潮汕党来说,首先,这里面隐含了好些政治伦理问题, 其一,姚铎当时是上级,有叛徒嫌疑杀得杀不得?其二,在战争年代, 通讯工具有限,请示不可能说得清楚,情况又在不断变化,能不能不 请示?其三,既然请示了,南方局也有了指示,然而,姚铎的腐化及 叛徒嫌疑日益清晰化,可不可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然后,可以 收拢到一个纯粹的道德选择,譬如说,一个人重要还是整个地区的党 组织重要?如果潮汕党组织当时当地就把这个人处理了,会不会更 好?更具体一些,有没有绝对保证党组织安全的手段,有了这个手段, 又会产生一个有没有人可以执行的问题。如果杀了,有没有杀错的悬 疑必然存在,他到底是不是叛徒呢?这有点类似于量子力学里的薛定 谔的猫*,猫到底是死是活必须在盒子打开之后,才能确定。薛定谔 提出这个问题旨在论证量子力学对微观粒子世界超乎常理的认识和 理解,用在这里只是一个比喻。 关于这件事情的处理,父亲说,“党组织丝毫无损是一,处理姚 铎的事发生在他彻底暴露之后,党史上没有留下是否杀错人的悬疑是算是一件前前后后处理得圆满的事情。” 父亲关于处理姚铎在党史上没有留下是否杀错人悬疑的说法实 打实。然而,统观中国革命,战争时期那么多革命根据地,很少看到 不开杀戒的。不杀,真的叛变起来,组织摧毁,死去的数以十计,数 以百计,面对这些,那些衣不蔽体,刚从血泊中站起来的人的选择会 是什么?怀疑产生了恐惧,恐惧产生了力量,这种选择与信仰的关系 不大,更多的是人性的反应。在上一分钟生,下一分钟死的情况下, 恐惧隐藏在灵魂的深处,指导了以队伍纯洁,组织纯洁,意识形态纯 洁为旗帜的杀戮。这种杀戮最中性的描叙,按我的看法应该叫做预防 性杀戮。小时候,大院里有一个老红军,及老,眼睛都瞎了。他说, “老了,对你们也不怕说,我这一辈子啊,杀的红军和共产党比杀的 敌人多。开头是用枪,为了节约子弹,改用大刀,用大刀血溅满身, 最后改用石头,直接砸在脑壳上,人就掉下事先挖好的坑里。那些都 是自己人,你不杀,后面有人看着你,那就是你死……”从他的叙述 中,我们可以知道,在那种时候,道德其实很难成为革命的选项。 统观中国革命,也没有见过开了杀戒之后不再扩大化的。一个队 伍里的同志,在某一天,组织怀疑他是叛徒,把他杀了。那些相信他 不是叛徒的人,会怎么看?他的直接手下会不会反击?反击了会不会 被当成哗变整体消灭?对于杀了人的人来说,杀了这个,旁边那个眼 神怪怪的,要不要也杀了?还有那个平常总说怪话的,要不要也杀 了?在艰苦卓绝的情况下,在血流成河的环境里,所有还活着的人都是无数牺牲过程的幸存者,从怀疑到恐惧,到预防性杀戮,到整段时 空笼罩着恐怖的气息,这时所有人的想法差不多都是条件反射,在那 个阶段,没有人不是敌人。 这种不幸中隐含的最不幸的逻辑是,普通战士经历的仅仅是枪林 弹雨,而身处高位能感受到的却是全方位环绕的风雨声。恐惧的感觉 出自本能,一个人的恐惧,不会因为这个人身处高位而减弱。战士只 是战士,领导可以是风,可以是雨,组织刮起来的风有旋涡,有移动 的路向,党史研究将肃反扩大化称之为左倾机会主义路线,为什么叫 路线?因为有组织,有组织才会有路线,什么人领头,就会有什么路 线。在延安那个时空,事件贴身,当时做研究的人都是经历者,其中 应该有相当部分是这类内部斗争的幸存者,同时也应该有相当部分是 这类内部斗争的胜利者,大家坐下来,能把那些事情归纳为左倾机会 主义路线。不忌讳自身的错误,这才是共产党人最为根底的伟大。有 了这样的根底,便有了全党一心,紧接着是时空漫卷,队伍走出了山 沟,进入东北,三大战役,席卷全国。 然而,从研究的角度,当时的研究形成了一个结论,结论一旦演 变成标签,研究就窒息了。得出左倾机会主义结论的事实基础是肃反 扩大化。在我看来,各个根据地情况不同,个体事件一旦发生了,影 响扩大与否的因素实在太多。倒过来看,有些根据地的杀戮根本与扩 大化无关,之所以发生杀人无数的肃反,其实是由于钦差大臣或新 的地区领导人身上带有病毒,他们空降到了一个地方,病毒便洒向四 面八方。以结论为标签似乎同时也遮盖了反方向的理论探讨,譬如说, 面对一个叛徒嫌疑人能够不采取断然措施的条件是什么?更使人踌 躇的是,这种标签式的结论隐含了目的总是奋不顾身地为手段辩护的 逻辑。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角落,这种角落可以是合理的,也可以是 不合理的。譬如说,是不是在某些地区,其实是宗派主义指导的屠杀, 反倒披上了左倾机会主义相对合理的外衣? 我常常怀疑自己是个傻瓜,责怪自己喜欢瞎想还喜欢胡说八道。 后来,我突然想到一句从电影学来的俗話,这句话说,一个傻瓜提出 来的问题,比十个聪明人所能回答的还要多十倍。于是,我就有点坦 然。延安那个时候大概没有多少书可供阅读参考。而现在的书多。我 囫囵吞枣,大概是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定律起了作用,我总觉得这里面 有人性问题,心理学问题,社会学问题,也有革命的道德伦理问题, 中国农村地区的宗派结构问题,还有我没想到的其他,决非一句话可 以概括。再想下去,这种组织内部的杀戮,杀了一个或一群不确定是 否叛徒的同志,对一支队伍,对这支队伍的成员有什么后续的影响 呢?那些胜利者,他们愧疚吗?他们会怎样总结他们这一段经历?对 于那些生活过一段随时会被自己人杀死日子的战士,他们的心理会有 什么变化?这些人,无论是当时杀人的人还是提心吊胆的人,他们日 后都走上了大大小小的领导岗位,这一段经历会以怎样的方式影响他们日后的决策和一个地区的革命进程?更扩大来说,这些事情会不会 影响到以后一个政党的执政呢?从另一个角度看,扩大化和群体性恐 慌有没有必然联系?会不会在恐惧没那么强烈的情况下,预防性杀戮 也会从潜意识中爬出来,以新的口号化作鲜红的旗帜,猎猎飘扬,指 导和平时期的斗争?从这些角度思考,我们可以观察到,的确如此, 只要气候许可,薛定谔的猫的微观不确定性便会以宏观不确定性展现 开来,以狰狞的面貌去铺张血色的风采。 我说潮汕的党组织是一个特例,包含了这样两层意思,一方面, 我研究不够,我没能就所有根据地的具体情况进行探讨;另一方面, 我常怀疑中国革命史上发生的那些不幸其实可能包含了某些必然,它 是运动的进程必然会发生的一幕,犹如人类的文明历史说到底不过是 杀死自己的同类越来越少这么一个过程。

我能够说的仅仅是,潮汕当时的党组织年轻,纯粹,他们一直等 到了盒子打开,他们直至看到了那只薛定谔的猫是否已经死去,才着 手处理。他们没有经历那些充满不确定性的相互屠杀,他们的心里坦 坦荡荡,一无负担,因此他们幸运。
薛定谔的猫是奥地利著名物理学家薛定谔提出的一个思想实验,试图从宏观尺度阐述 微观尺度的量子叠加原理。在量子的世界里,量子的存在形式是波还是粒子?通常,微观物 质以叠加混沌状态存在,量子力学告诉我们,除非进行观测,否则一切都不是确定的。薛定 谔解释说,这犹如猫的生死叠加,在一个盒子里有一只猫和可以杀死这只猫的装置,猫到底 是死是活必须在盒子打开后才能看到。
这说法出自一位学者关于人类文明演变的归纳,我记得这说法,却找不回这说法的出 处了,仅借此注向这位学者致敬,并期待日后在读者的帮助下,找到这位学者。

4、延安的日子
父亲的幸运还在于他到达延安的时点。按他的回忆,“一九四二 年二月,毛泽东在中央党校开学典礼时作《整顿党的作风》的报告。 三月底,王实味*成为思想批判的靶子。同年十月,原地下工作者张 克勤*受连续七昼夜不停逼供,招认为特务,导致一大批干部受株连。 四三年四月,中共中央发出《关于继续开展整风运动的决定》,布置 在继续纠正非无产阶级思想的同时,对全体干部进行一次组织审查。 七月十五日,康生*作抢救失足者的报告,审干扩大化事态日益向不 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三十日,毛泽东提出‘审干九条’。八月十五日, 中共中央作出《关于审查干部的决定》,重申毛泽东的‘审干九条’ 和‘一个不杀,大部不抓’的政策,严禁逼供信,然而审干运动扩大 化并未得到制止。一直到了当年年底,季米特诺夫*来了一封绝密电 报,方才促成了审干的刹车。” 我父亲到达延安已经是一九四四年底了。 父亲说,那个时候,“事态已经平息,所有审干时期自认的叛徒 特务全部一风吹了。这一风吹相当彻底,许多当年自认的叛徒特务, 后来都是党和国家重要的领导干部。这和党中央毛主席事后认真地承 认犯错有关。” 父亲说,那个时候,“什么是毛泽东思想?人们脱口而出,‘实事求是’,认为实事求是是毛泽东思想的核心。” 父亲说,“那些日子里,人际关系像生活本身一样简单朴素,日 子清新活跃有如雪后的令人精神抖擞的微风,一排窑洞一个支部,一 个窑洞住四个人,除了看书就是讨论……学习内容主要是总结党史。” 他说,“讨论相当细致。为了了解 AB 团事件,我所在的支部集中 研究了大革命时期闽西那个地区的历史,通过讨论具体时空具体事件, 从而达成结论。不必违言,我们讨论的无不是自己人杀自己人血淋淋 的过去,但形成的反左意识也是空前的。当然锻炼的还有思维的能力, 在那段日子里我看我自己,我能意识到自身的归纳概括能力不断地提 高,就像竹笋在雨后拔出了地面。” 父亲又说,“除了党史,那时讲的是自由民主平等。新民主主义 是一个我们一再学习讨论的专题。” 父亲三六年参加革命,期间经历了生死,经历了磨难,然后他在 一个对的时点来到了一个对的地方,遇上了一段美好时光。我之所以 不厌其烦地叙述这些,因为我相信每一个人所做的,他处理事情的方 式,无非是他在处理这一件事情之前人生的综合,包括了他的成长, 他的阅读,他的经历,他周边亲人战友朋友的影响,他的思考,诸如 此类的总和。我也相信只有那些经历了阳光的人才能面对黑暗,只有 这样才能解释他对土改的政策认识和坚持,也是我下面展开更多叙述 的基礎。

王实味(1906—1947),原名诗微,笔名实味、叔翰、实微。河南潢川人。翻译家,还写过一些文学评论和杂文。曾在延安中央研究院文艺研究室任特别研究员。因发表《野百 合花》等文章,1942 年在整风中受到批判,同年十月被开除党籍,年底被关押。1946 年被 定为“反革命托派奸细分子”。1947 年 7 月,在战争环境中被杀害。1991 年 2 月 7 日,公安 部《关于对王实味同志托派问题的复查决定》做出了:“在复查中没有查出王实味同志参加 托派组织的材料。因此,1946 年定为‘反革命托派奸细分子’的结论予以纠正,王在战争环境 中被错误处决给予平反昭雪。”的结论。
张克勤,甘肃兰州人,共产党员,1942 年赴延安,时值审干运动。1943 年他在压力下 胡编口供。他的“坦白书”说,据他所知,国民党对其在统治区内的共产党组织实施了一个 所谓“红旗政策”。很多共产党地下组织实际上是在国民党的控制之下,打的是“红旗”,实 际是在特务控制下搞的“假党”、“伪党”,他原在的甘肃党就是这样的党。他的坦白引发了 一大批干部被捕。张克勤因此被审查干部委员会主委康生定位为“失足者”, 一时成为风云 人物,整日骑着高头大马,戴着大红花,先后到中央大礼堂、八路军大礼堂、绥德抗大总校、 绥德师范等处“现身说法”。建国后,张克勤曾任《甘肃日报》副总编辑、兰州大学党委书记。
康生(1898-1975),原名张宗可,字少卿,笔名鲁赤水,山东诸城县大台庄人曾经 担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共中央副主席、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全国政协副主席等 职务。康生 1925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革命战争年代,长期领导秘密战线工作。他是发动 文化革命运动的主要成员之一,逝于 1975 年。1980 年 10 月 16 日,中共中央根据中央纪律 检查委员会的《中共中央转发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关于康生、谢富治问题的两个审查报告的 批语》,将其开除党籍,并撤销悼词。
季米特诺夫(1882—1949)全名为格奥尔基·季米特洛夫,保加利亚人。1902 年加入保 加利亚社会民主工党,1913 年被选为国民议会议员,1933 年在德国被纳粹警察局以“参与“国 会纵火案”罪名逮捕。同年,在莱比锡开庭审讯时以无可辩驳的事实揭露了“国会纵火案”是 法西斯精心策划的阴谋,在世界各国反法西斯力量的营救下,无罪释放。在 1935 年至 1943 年主持共产国际工作期间关心中国革命,包括帮助确立了毛泽东为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 1946 年 9 月,保加利亚举行全民投票,废除了君主制,成立人民共和国,同年,季米特洛 夫出任共和国第一任总理。1948 年保加利亚工人党改名为保加利亚共产党,季米特洛夫当 选为保共中央总书记。1949 年季米特洛夫因病医治不愈,在莫斯科逝世。

5、潜意识里的幽灵
父亲叙述镇反叙述得详细,这里我只简单带过。他的堂兄弟五个 人,一个逃脱,四个被枪毙。因为他是军管会副主任,镇反布告上还署上了他的名字。他的弟弟吴路寒,被开除党籍。他的父亲得知侄儿 被抓被杀,哭得不可收拾,一天,突然脑溢血去世。五十多年后提到 这事,父亲的身躯微微颤抖,眼泪突然充满了眼眶,他停了好一会, 控制住了,又往下讲。他说,“镇反是中央的命令,要杀掉一批国民 党的社会基础,以稳定社会。三令五申,限时限刻,不能有异议。当 时的共产党有铁的纪律,凡涉亲属,一律回避,碰了这条戒律,不分 青红皂白,一律纪律处分。权力下放到地委一级是一个三人小组,这 三个人决定一切。” 前面我讨论到根据地预防性杀戮的时候提问道,这些事情会不会 影响到以后一个政党的执政呢?我还问道,扩大化和群体性恐慌有没 有必然联系?会不会在恐惧没那么强烈的情况下,预防性杀戮反倒像 是一面指引革命胜利的旗帜,从潜意识中爬出来指导了和平时期的斗 争?事实是,潜意识里的经验的确就像幽灵。毛主席说,“镇压反革 命,就是要放手捕一批,杀一批。”*他又说,“有计划有准备地大规 模地在同一时间内搜捕大批反革命分子……”*,并说“请你们照办。” * 刘少奇说,“反革命是可以杀干净的。”*他认为,“不办就不要办, 一办就办得你很疼,不痛不痒又得罪了人,划不来。杀一儆百,一百 个人杀一个,这一个是必须杀的,很需要。”*当年的公安部副部长徐 子荣 1954 年1月的一份报告提到,镇反运动以来,全国“共杀反革 命分子 712,000 余名,关了 1,290,000 余名,先后管制了 1,200,000 名”。 *三项合计 3,202,000 余名。* 建立了一个国家政权,不考虑立法,而考虑“杀一儆百,一百个 人杀一个,这一个是必须杀的,很需要”,这种思维甚至比不上刘邦*、 萧何*,这就是溶进了血液的预防性杀戮思维起了作用。 父亲的回忆里讲到了邹瑜*,到了他的晚年,离他那次讲述又过 去了好多年,一次讲起平反的事情,他说,“邹瑜那个人,从来见面 都叫我大哥,我已经告诉他了,你不要叫我大哥。当时,具体情况虽 然不清楚,但五个人同一个罪名怎么可能?你调查一下不行吗?吴大 弟被抓那天上午参加了扫雷庆功大会,戴大红花,坐主席台。下午被 抓。第二天就被枪毙了。算是一个什么道理?”当时,我望着父亲, 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和他完全不同的想法,但我没敢说出来。我和 他不是同一代的人,远远回望,反倒有了一条前因后果的线索,当年 在延安,邹瑜在组织威逼利诱之下,承认自己是特务,上台戴大红花, 一个人灵魂的一部分便已随之异化,就像一个伤口结了疤,疤痕上没 有神经,有些事情对于他来说,再也感觉不到。就我看来,我父亲的 四个堂兄弟的命运其实在邹瑜戴上大红花的那一刻已经决定了,就像 镇反一事早在几十年前消灭 AB 团的时候已经播下了种子。 这事在文化大革命后是可以平反的,当工作人员找到吴大弟遗孀 的时候,她正在地里摘菜。工作人员告诉她可以平反,她头也不回, 道,“人都死了,还平什么反?”无论如何劝导,她不再说第二句话。 没有申诉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到了二零一一年,吴大弟的儿子找 到了他父亲当年立功的证明文件,有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十一军一二 一师司令部、政治部颁发的功劳证,第一届汕头市政府颁发的乙等奖 状,吴大弟的儿子们起了争取平反的想法,我父亲给他们写了证明当 年情况的材料,汕头市政法委做了大量工作,那个案子,原先根据的 仅仅是一份没有署名的检举信,没有任何调查。时代久远,怎么复查? 市政法委建议不再复核事实,四人中只选吴大弟一人,根据八零年中 央统战部、最高人民法院、公安部、民政部、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 部等六部门联合发出的《关于落实对原国民党起义、投诚人员政策的 若干问题的说明》的第一条第四项规定,从起义、投诚人员有重大贡 献或立功者,可以既往不咎的政策角度平反。以这样的角度处理,先 无中生有,再来平反,的确是委屈了点,但没法子,吴大弟的儿子们 接受了。汕头市政法委以这个角度上报了省高级人民法院,省高院考 虑了很长时间,终究不敢批复。我的推论是这时的各种法规开始健全, 反倒失去了运作这类案子的基础,省高院不敢批复自有他的道理。于 是这个案子再一次划上了句号。 父亲知道了,对我说,“你和他们聊聊吧。这革命的过程屈死了 多少人,大部分的人都没有得到平反。现在国家的政治改变了,平反不平反已经不影响什么,就这么算了,好不好?”他又说,“让他们 把心放开了,不是不平反,时间太长,真的做不到了。”父亲从此绝 口不再提这个话题。 但是,一件具体的事情中总会隐含着一些抽象的意象,当中的问 题是需要后面的人来研究的。我们研究历史难道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合 适的标签?所谓共产党人的钢铁意志,预防性杀戮也是其中的一个组 成部分,一旦风波咋现,幽灵便再次彰显。这是后来发生的事,禁忌 尚在,不提也罢。 其实,处理历史事件宜粗,细了纠缠不清;研究历史教训宜细, 粗了流于标签。

转引自《炎黄春秋》2014 年 12 月<第一次镇反运动考察>,作者:黄钟。出处见该文 注 49“刘复之《刘复之回忆录》,中央文献出版社 2010 年版,第 146 页。”
转引自《炎黄春秋》2014 年 12 月<第一次镇反运动考察>,作者:黄钟。出处见该文 注 53《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二册,中央文献出版社 1988 年版,第 233 页。
转引自《炎黄春秋》2014 年 12 月<第一次镇反运动考察>,作者:黄钟。出处见该文 注 54《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二册,中央文献出版社 1988 年版,第 234 页。
转引自《炎黄春秋》2014 年 12 月<第一次镇反运动考察>,作者:黄钟。出处见该文 注 43“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办公厅编印《党中央、毛主席关于无产阶级专政和肃反问题 文件选编》,1958 年 12 月版,第 41 页。”
转引自《炎黄春秋》2014 年 12 月<第一次镇反运动考察>,作者:黄钟。出处见该文 注 44“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办公厅编印《党中央、毛主席关于无产阶级专政和肃反问题 文件选编》,1958 年 12 月版,第 39 页。”
转引自《炎黄春秋》2014 年 12 月<第一次镇反运动考察>,作者:黄钟。出处见该文 注 29“《徐子荣关于镇反以来几项主要数字的统计报告》(1954 年 1 月 14 日),转引自杨奎 松《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史研究》(1),江西人民出版社 2009 年版,第 217 页。”
转引自《炎黄春秋》2014 年 12 月<第一次镇反运动考察>,作者:黄钟。出处见该文 注 30“在镇反运动期间,管制并非必须法院判决,公安机关即可决定,因此被管制的人不 见得就是被逮捕的人。见 1952 年 6 月 27 日经政务院批准、中央人民政府公安部公布的《管制反革命分子暂行办法》。”
刘邦(公元前 256 年—公元前 195 年),沛丰邑中阳里人,秦时任沛县泗水亭长,因释 放刑徒而亡匿于芒砀山中,陈胜起事后不久,刘邦集合三千子弟响应起义,攻占沛县等地, 称沛公, 不久投奔项梁,任砀郡长,被封为武安侯,将砀郡兵马 ,公元前 206 年,刘邦军 进驻灞上,秦王子婴向刘邦投降。秦朝灭亡, 刘邦废秦苛法,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 鸿门 宴后封为汉王,统治巴蜀地及汉中一带。 楚汉战争击败项羽后, 统一天下。公元前 202 年 刘邦于定陶氾水之阳即皇帝位,定都长安,史称西汉。刘邦是汉民族和汉文化的伟大开拓者 之一、中国历史上杰出的政治家、卓越的战略家和指挥家。
萧何(公元前 257 年-公元前 193 年),沛丰人,早年任秦沛县县吏,秦末辅佐刘邦 起义,攻克咸阳后,他接收了秦丞相、御史府所藏的律令、图书,掌握了全国的山川险要、 郡县户口,对日后制定政策和取得楚汉战争胜利起了重要作用。楚汉战争时,他留守关中, 使关中成为汉军的巩固后方,对刘邦战胜项羽,起了重要作用。西汉建立后制定律令制度, 汉十一年又协助刘邦消灭韩信、英布等异姓诸侯王。刘邦死后,他辅佐汉惠帝。谥号“文终 侯”。史称“萧相国”。
邹瑜(1920--)广西博白人。1938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陕甘宁边区政府保安处科 长、吉林市公安局副局长,中共潮汕地委常委、公安局长、汕头警备区副司令员,中共粤西 区委副书记,广东省公安厅第一副厅长,中共汕头地委第一书记,湛江地委书记,国家地震 局局长,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委员会副主任,中共中央政法委员会副秘书长,司法部部长兼 中国政法大学校长,是第七届全国人大常委。5

6、军队与地方
在那段时间发生的还有广东第一次反地方主义。这事的背景是土 改,父亲叙述道,“五一年初,毛主席接见了邓子恢*,叶剑英*及方方 *等中南地区领导干部。毛主席说,‘现在全国有三只乌龟,最大是广 东。’这是因为抗美援朝战争起,主席急于要把土改完成了。主席又 说,‘你们都有一坨坨,方方有一坨坨,尹林平*有一坨坨,冯白驹* 有一坨坨。不行。要换人。’邓子恢请示说,‘主席,人是不是不要大 换?’主席斩钉截铁答,‘不行!’方方传达的时候说,‘从来就没见 过主席那样严肃,一见面就批评。’广东大反地方主义其实就是这样 来的。”父亲又说,“关于换人,主席的想法是把所有的县委书记都换成 军队干部。于是不久之后,约于七月份粤东区党委成立。欧阳文*, 当时四十一军政委,任第一书记……上头的口号是大军挂帅,大军的 口号是整顿队伍,地方干部人心惶惶。” 广东第一次反地方主义的实际做法是撤换了所有地方干部。我父 亲原来是地委常委宣传部长兼地区土改委员会主任。他是地方干部, 却也是从延安到东北,再从北到南打下来的南下干部。以军队为背景 的区党委成立,给他安排了一个潮安县土改联络员的工作。同时,在 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根据监狱里一个叛徒的一句话开始了对他护送姚铎那段历史的审查。父亲当时年近三十,还在气盛的年头。当他知道自己被审查,气得头直往墙上撞。当他知道有些地方,部队干部一来就把原县委的全 班人马都看成敌人,全部被扣押,他很生气,脑门冒火,火到了甚至 连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县的联络员,又在受审查中都忘记了,他说,“和 他们干!这样整队太没有道理了。”他和粤东区党委的领导谈,找了 担任各县县委书记的团政委谈,开起会来,他和那个扣押了原县委班 子全部干部的团政委拍起了桌子。这时,地方干部都不说话。吵着吵 着,其它两个来自军队的县委书记反过来支持了他的观点。 审查结束,历史清白,但这个地方再容不下他了,审查结束的第 三天,宣布了他调往海南工作的调令。他调往海南任宣传部长却不入 常委,意味着他还有一条什么尾巴。是什么?他总想不明白。 解开这谜的人是陶铸*。 父亲说,“赴海南经广州,陶铸召见,陶铸问,‘听说你对土改整 队很有意见?这不好嘛!’原来粤东区党委已经把我的问题汇报到了 陶铸哪儿,这就是结症。区党委说我地方主义,反对整队,就差没说 我反对解放军了。我说‘陶铸同志,有人说广东地方党中敌人很多, 整队中把一些县委的同志都扣起来了,这样做,对吗?’陶铸说,‘有 这样的事吗?’他一脸不相信的样子。我说,‘就是有这回事。’他说, ‘这样做是不对的,这不是华南分局的意见,是个别人干的。’我说,‘陶铸同志,饶平县委的问题刊登在《华南通讯》上,华南分局还写 了一个批语呢!你不相信,可以看《华南通讯》今年的第一篇。看完了,你就知道我为什么反对他们的一些做法了。’陶铸说,‘哦,有这 回事吗?我查一查。’他颇狐疑,但批评我的谈话题就没再进行下去。 陶铸为人正派且有独立判断能力。想必是他真的找了《华南通讯》来 看,看后认为我反对粤东区党委的意见是有道理的。我刚到海南组织 就补了常委的任命,不久又任命为副书记,秘书长兼农村工作部部 长。”父亲总结这一段经历时说道,“所谓地方主义,不过是维护地方 利益,或者有点小山头的意思。中国革命本来是一个一个地区发展的, 形成了一些大山头小山头并不奇怪,主席原来的意思亦无非是批评。 权威大了,话就被当成了圣旨,再成了运动,反地方主义就成了杀人 不见血的武器。这一次反地方主义规模算是小的。第二次就更厉害了。 好整人的以反地方主义整人,像罗范群*,在短短两年里把潮汕地区 近百分之九十的地方干部打成了地方主义。我实在很难原谅这种以整 人为己任的领导。这些人就算没有和你在一个大锅里吃过饭,难道就 不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潮汕的党组织,大革命时代的前辈几乎全数 牺牲了不说,自三六年重新建立党组织,潮汕党一直执行中央的正确 路线,勤勤恳恳,默默无闻,流血牺牲。建立了根据地,团结了人民, 迎来了抗战和解放战争的胜利。潮汕党没有整人的传统,党内有不同 的意见,争论处理都以党性原则和人性底蕴为依归,因此队伍里的同 志大家就像兄弟姐妹。一句反地方之义,许多人从此抬不起头做不成 事,有的江湖漂零,更有的英年早逝,如何不叫人唏嘘。有独立判断,能力如陶铸者,在对我的问题上,秉公务实,但在对其它人的问题上, 也实实在在伤了不少同志。” 不同的亲历者对这场反地方主义有不同的解读。父亲说过,改革 开放后,一次他和叶帅聊天,叶帅说,“主席说一坨坨,讲方方,讲 尹林平,讲冯白驹,没有讲我,其实,他是讲我而不是讲别人,他是 怕我回到广东形成了一坨坨。”父亲说,“叶帅那样讲,也有他的道理, 开国,主席注意的是集中,所以才有五马进京的事情。” 然而,父亲还有另一层从来没有完整表述过的思考,那是在文化 革命刚结束的时候,一天,他突然冒了一句,“从我们党的历史来看, 以军队介入地方政权都是不好的事。” 我当时不理解,反驳道,“文化革命的时候,你被警司抓走了。 被解放军抓走了,命就保住了。我和姐姐可是一颗心就放下来了。” 父亲说,“那不关个人,只是关于什么是对的。那个时候是土改, 现在是文化大革命,用军队介入都不对。” 后来风波的时候,父亲又说了一次,这回我打心底同意了他看法。 军队介入地方,反地方主义的时候是第一次,那是主席以军队为一个山头,地方工作者为另一个山头,信任什么不信任什么的一次表 述,也可以看成是主席对地方党组织不信任的一个证明。从这个角度 可以解释为什么后来刘少奇无端便变成叛徒内奸,为什么组织决定的 出狱会演变成六十一个叛徒集团,这种演变,有罗织罪名的因素,但 又不是单单罗织罪名就可以完成的。主席心里从来就有地方党组织不可信任的阴影,他从来就怀疑从地下党出身的干部,一旦有了些许证 据,他必然相信他们就应该是叛徒。军队介入地方,文化革命是第二 次。为了清除以刘邓为代表的党内的走资本主义当权派,远在文革前 数年,主席就布置了军队为党内斗争护航的格局,后来,文革的局面 很难控制了,解放军不得不从后院走出了前台。风波又是一次,那是 钢铁意志使然,不谈也罢。中国人民解放军是一支伟大的军队,每一 次这样使用,都给这支伟大军队脸上抹灰。 纵使党指挥枪是一种历史延续,但是解放军应该是一个与地下党 对立表述的山头吗?解放军应该是清除党内不同观点的坚强后盾 吗?解放军应该是碾压人民意见表达的武装力量吗? 有一段网上流传很广,说是唐闻生*记录的主席评价邓小平的话, 这话说道,“说是党指挥枪,可是,党也要具体人出来,否则,怎么 指挥?”我查不到这句话文本的出处。但这话说得平白不过,所谓党 指挥枪,其实是人指挥枪。所有的真理无非常识,党指挥枪的伟大和 不幸,已经被这句话一语点破。这话说得太明白,是否出自主席反倒 不是那么重要了。 从父亲的陈述角度,我感觉他表达的是他希望有一种制约军队使 用的架构。然而,这题目太大,他放弃了陈述,我自然也应该如此。 其实这事风波过后北京也在想,深层的总结没人知道,在实操层面, 北京想出来的办法是单独成立一支武警部队。在我看来,这当然不是 历史希望的答案,然而历史自有历史的铺陈,总结还得留给历史自己来写。

邓子恢 (1896--1972),福建龙岩新罗区人,1921 年创办《岩声》月刊,传播马克思 主义的革命理论,1926 年秋加入中国共产党,是闽西革命根据地和苏区的主要创建者和领 导人之一。中央主力红军长征后,邓子恢留在中央苏区坚持游击战争。抗日战争期间曾任新 四军政治部副主任、主任兼四师政委。解放战争时期曾任华中分局书记兼华中军区政委,华 东局副书记,第四野战军兼华中军区第二政委。解放后曾任中南军政委员会第一副主席,中 共中央农村工作部部长、国务院副总理、全国政协副主席等职务。1962 年党的八届十中全 会上,邓子恢提出的支持包产到户的主张被当作“修正主义纲领”,受到严厉批判。 1981 年, 中共中央为邓子恢平反恢复名誉,其中指出“他对农业集体化运动中一些重要问题所提出的 意见,大都是正确的,过去党内对他和中央农村工作部的批判、处理是错误的,应予平反, 强加的一切不实之词,应予推倒。”
叶剑英(1897--1986),原名叶宜伟,字沧白,广东省梅县人。1927 年加入中国共产 党,是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战略家,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缔 造者和领导人之一,元帅,长期担任党和国家重要领导职务,是以毛澤東同志為核心的中國 共產黨第一代领导集体成員,是中国从阶级斗争向大规模经济建设历史转折关键时期的领袖 之一,是中國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的重要開拓者和奠基人。
方方(1904--1971)原名方思琼,广东省普宁市洪阳镇人。1925 年加入共青团,1926 年参加中国共产党,1930 年赴闽西苏区,1934 年红军主力长征后,留福建苏区,坚持游击 战争,曾任中共闽粤赣边区省委常委兼组织部长、省委书记,中共南方工作委员会书记。解 放后任华南分局第三书记。1955 年调任中央统战部副部长,国家华侨委党组书记、副主任, 全国侨联副主席。文化大革命时期受迫害,1971 年逝世,1979 年中共中央为方方举行追悼 会,1994 年 4 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决定,撤销 50 年代方方所受的不公正处理,为方方 恢复政治名誉。
尹林平(1908--1984)原名尹先嵩,曾用名林平,江西省赣州市兴国县高兴镇蒙山村 人。1930 年秋参加红军,参加共产党,历任班长、排长、副连长、副大队长、副团长、团 长,中共漳州中心县委委员兼军委书记,支队长等职。中央红军长征后,留在福建坚持斗争。 历任中共厦门临时工作委员会书记,中共南方工作委员会武装部长兼外县工委书记,中共广 东省委常委兼军事委员会书记,中共东江特别委员会书记,广东军政委员会书记,广东人民 抗日游击总队政委,东江纵队政委,中共广东区党委书记。中共中央香港分局副书记,中共 粤赣湘边临时区党委书记,中国人民解放军粤赣湘边纵队的司令员兼政治委员,中共中央华 南分局副书记,广东省委常委、候补书记、书记、书记处书记、广东省副省长。“文化大革 命”期间,受迫害,被监禁 6 年之久。文革后恢复工作,任广东省委书记、省政协副主席、 主席等职。尹林平晚年是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
冯白驹(1903—1973),海南省海口市琼山区云龙镇长泰村人。1926 年参加中国共 产党,是琼崖革命武装和根据地创建人,1955 年被授予一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 一级解放勋章。历任中国工农红军琼崖独立二师师长,广东省人民抗日纵队琼崖独立总队总 队长,中国人民解放军琼崖纵队司令员兼政委,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南军区暨 43 军政治委员, 中共海南区委第一书记,海南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海南行署主任,中共广东省委书记处 书记,广东省、浙江省副省长等职务。 1957 年冯白驹作为“地方主义反党集团”的头子受批判,文化大革命中被立案审查,1973 年病逝,1983 年中共中央正式发出《为冯白驹、古大 存同志恢复名誉的通知》。
欧阳文(1912—2003)湖南省平江县人。1930 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1 年加入 青年团,同年转入中国共产党。历任师政治部宣传员,连指导员、团总支书记、师政治部组 织科科长,八路军团政治处股长,政治处副主任、主任,独立团政治处主任,独立旅政治部 副主任,支队政治部主任,旅政治部主任,师政治部秘书长,军区政治部副主任,纵队副政 委兼政治部主任,军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军政委兼中共粤东区委员会第一书记,中南军区 公安部队政治委员兼广东省军区政治委员,解放军报社总编辑,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电信工 程学院政委、院长,中共第四机械工业部第十研究院委员会书记,第四机械工业部副部长、 顾问,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六届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将军衔。
陶铸(1908—1969),原名陶际华,湖南省祁阳石洞源人。1926 年入黄埔军官学校五 期,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9 年到 1933 年,曾任中共福建省委秘书长、书记,漳州特 委书记,省委组织部长,福州中心市委书记。1933 年在上海被捕。1937 年被营救出狱后, 即被派往湖北担任省委常委兼宣传部长,创建了鄂豫边区,任新四军鄂豫挺进队政委。1940 年到延安,历任中央军委秘书长,总政治部秘书长兼宣传部长,中国共产党第七次代表大会 代表,第四野战军政治部副主任,中南军区政治部副主任、主任,中共广西省委代理书记, 中共中央华南分局书记,中共广东省委第一书记,中共中央中南局第一书记。是中国共产党 第八届代表大会中央委员,八届十一中全会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政治局常委,兼任中央书 记处常务书记,并任国务院副总理、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 文化大革命中受迫害,1969年去世。1978 年底,中共中央为陶铸召开追悼大会,高度评价其革命的一生。
罗范群(1917—1994),又名严峰,广东梅州市梅县区人。1936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历任中大学生支部书记、广州市工作委员会宣传部部长、组织部部长,广州市委书记、西中 区特委书记、中共珠江三角洲中心县委书记兼任珠江人民抗日游击指挥部政委,中共粤中区 特委书记,广东中区纵队政委,华东局党校党委委员兼二队支部书记,华北军政大学政治部 教育部副部长,中共汕头地委副书记、汕头市市长,中共粤东区党委副书记兼粤东行署主任、 汕头市委书记,中共广东省委统战部副部长兼中共广东省委对资改造办公室主任,中共广东 省委统战部部长、兼任广东省政协副主席,广东省人民政府秘书长,广东省人民政府副省长, 中共广东省委常委。文化大革命期间,被停职审查、下放干校劳动。1972 年后历任中共惠 阳地委副书记兼革委会副主任,中共广州市委常委、副书记兼革委会副主任,中国出口商品 交易会副主任。1979 年广东省委下达文件推翻文化大革命期间对罗范群审查的不实之词, 为其平反。1983 年任中共广东省顾问委员会常委。
唐闻生(1943--)女,汉族,广东恩平人,早年侨居美国,1950 年回国,1959 年加 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 1965 年参加工作,1971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外交部美大司副司长、部党组成员,中国日报社副总编辑、编委会委员,铁道部外事司司长,对外合作司司长,铁道部国际合作司司长,中华全国归国华侨联合会专职副主席、党组成员,中国宋庆 龄基金会副主席、中国侨联顾问。是政协第十届全国委员会委员。是中共第十届、十一届中央候补委员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094

主题

1184

回帖

8706

积分

论坛元老

积分
8706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7、进化的标签
父亲说,“后辈写前人总有夸大,就算是真实,看的人总是疑心。 别人要写,是别人的事。后人写,倒还不如不写。”要写一个人,却 被那个人限定了不许写他的正面,那怎么写?丰功伟绩的反面是一个 人的困顿,疑惑,迷茫,剧痛和挣扎。我当然知道,从一个人的困顿, 疑惑,迷茫,剧痛和挣扎视角入手,其实更能揭示出一个人和他所处 那个时代的本质和局限,其实我也相信在他把头直往墙上撞,当他被 拳打脚踢,耳朵都被打聋,当他被关进黑暗的小屋,时间滴滴答答过 去的时候,他的灵魂必定经历了挣扎和剧痛的洗礼。文化革命中有一 段时期,他被抓,被斗,被围殴,说是经历了死亡又重新返回并不为 过。当他被放回家的时候,他充满了警觉,屋外一有声响,他立即侧 身站在窗口旁微微掀开窗帘的一角。那个时候是无从反抗的,但这窗 后一瞥,给了他足够的时间穿上那件被批斗时穿的衣服,那件灰色中 山装已经很旧了,但还结实。在这衣服的衣角里我母亲缝进了一张很 薄的纸,纸上父亲抄了一九五二年那次对他审查的组织结论。那个时 候,他回家之后他会把他写的交代材料和外调材料都重新默写出来, 油纸封好,让我藏到鸡舍那个给鸡站立沾满鸡粪滑溜溜的瓦筒里。记 忆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我记得当时外层还用塑料袋,没有塑料袋时用 塑料布,但是我又担心这仅仅出自我自己的想象,我必须承认每次我这样做的时候,我都很紧张。这应当是造成我的记忆细节含混不清的 原因。同样有趣的是,后来我看我父亲,虽然困顿,疑惑,迷茫,剧痛 和挣扎都曾在他身上发生,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莫泊桑说, “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我们可能脆弱的一句话 就泪流满面,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就走了很长时间的路。”似乎, 父亲对于他侧身其间的那个时代,他从来就有他的感觉,他的思考, 他的坚持,他的应对。 我想请日后看到我这篇文章的人原谅我总是用“幸运”两个字代 替一般回忆类文章总得点缀的褒词,一方面这出自我父亲的限定,另 一方面,对他们这一代人每一个个体的评价,基础在于对那支队伍的 评价。天花乱坠的颂扬固然悦目,但地板一旦抽去,有些天花乱坠就 变成了落花流水。我能看到的是愿意接触正面的人多,愿意接触反面 的人少,愿意颂扬的人多,愿意触及真实的人少。要知道,只有正面 没有反面,其实是虚无。我们现在颂扬党的历史,犹如以史前岩画颂 扬人类的历史,“你看岩石上那头牛,在灯光下多么栩栩如生!”但我 说,当然,这评论没错,但难道我们的绘画不需要进步,不需要刻画 细微的列宾,不需要反映瞬间光影的莫内,不需要抽象变形的毕加索, 不需要充满视觉冲击力的马蒂斯?不需要充满生命趣味的齐白石? 不需要折射哲学光芒的漫画? 那反面该怎么看?譬如说,从大历史的角度,怎样看待那些曾经发生过的,诸如队伍内部的杀戮,左倾机会主义,宗派主义,一些地 方发生的阶层灭绝式的土改以及定下杀人比例的镇反?我没有受过 系统的学院式的马列主义教育,这固然不太好,但从反向角度看,一 个人的思维没有经过改造,犹如狼与狗的区别,它当然更野性,但也 许它可以跑得更远,它的视野因而更加开阔。上文我曾说过,我常怀 疑中国革命史上发生的那些不幸其实可能包含了某些必然,它是运动 的进程必然会发生的一幕。人类的历史从来没有离开过预防性杀戮, 共产主义运动并不因为自认为理论胜人一筹就能逃离人类的本性。同 理,那些自以为文明的个体同样不能逃离人类的本性,一个黑人把手 从裤袋子里抽出来,他想举起他的手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然而站在 他对面的警察觉得他可能在拔枪,于是警察先下手为强,一枪干掉了 那个黑人,这也是预防性杀戮,只不过这杀戮仅发生在个体之间。一 位研究人类发展史的学者认为,所谓人类文明的历史,说到底是一个 人类自相残杀的人数和比例逐渐减少的过程。无论是什么运动,什么 队伍,什么国家,其实总还是在人类发展大历史的过程当中。俯瞰中 国革命的进程,你会知道从大历史的角度,这个进化的过程其实颇快。 譬如说,延安整风的抢救运动固然惨烈,然而对比肃反之血腥,其进 化非道里记。在革命烽火燎原的进程中,居然有一个小小的潮汕地区 抽离了历史几乎的命定,要定义这件事,我觉得我的词典里没有比“幸 运”更好的褒词。 “幸运”这个词是一个说法,但是,什么叫幸运?一个小小的潮汕地区抽离了凡怀疑必杀的历史命定固然是幸运,倒过来说,南方局事前同意了潮汕的请示,形成了这样做的条件;潮汕的同志事后处理 得当,没有造成组织的损失,也是幸运。思绪散漫开去,我想到虽然 这个事情发生的前后左右都没有产生过其他离开事件本身的影响,然 而,首先是南方局做了这样的决定,而事件过后,当年的党,事实上 都接受了这件事,其中也包括了延安当年主持抢救失足者运动伤害无 数的中央保卫局。这种进化其实是这个党的进化。“有一天,”父亲说,“我在延河边走着,康生迎面而来,他停下 来问我,什么地方来的?我说潮汕。康生说,潮汕的同志了不起啊! 处理叛徒处理得真漂亮。又聊了几句,他没问我是谁,我也没说我是谁。他和我握握手,又往前走了。” 这件事情在党史上是一个孤例,但无论如何,在这个党的进化历 史上,这是一个明确的标签,政治应有政治该有的道德伦理,党性不 应因杀戮方才彰显。

8、我能做的就这些了

   我写到了这个地方,自然而然即将脱离《塞北江南》那个时段,还好,父亲还留下了一个《和毛主席面对面》的口述故事,让我们对 他的历史和心态发展有一个直接的了解。 很多人把在延安待过的那一批干部称之为两头真的干部,他们追 求革命,投身革命出自真心,改革开放后,认真总结历史教训,追求 民主出自真心。我从父亲的叙述可以知道他在延安的时候对主席的敬 仰,那个时候,他对主席的高瞻远瞩五体投地,他愿意为主席牺牲自 己的一切。 父亲说,“杨家岭离中央党校有不短一段距离,主席乘车。刚散 会的干部,人人兴奋,个把人还在路上跑跑跳跳。天色湛蓝清冽,土 路黄尘飞扬,没人给车子让路。车子开开停停,经过了我的身边,车 窗开着一条缝,我小跑跟着车子,俯身向车内望去,毛主席就坐在车内,安稳祥和,正吸着纸烟。我听主席的报告也有几次了,但这么近 距离还是第一回。他没有带警卫员,我当时忽地一个念头闪过,要是现在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一定扑上去,用我的身体来挡那颗子弹,用我的生命来保卫他。”父亲开始说这一段的时候颇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听的时候,惊讶 蓦然,我竟不知道父亲的少年心性曾经这样自由纯真地挥洒过,紧接 着我便打心眼里笑出声来。父亲可爱,主席更可爱,一个年轻的战士 就这么跟着车跑,还俯身从车窗缝里探头进来看,身为主席却忍啊忍, 保持直视,装出个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吸烟。 我笑着问他,“你跟了多久?” 父亲说,“我不知道,根本不知道是多久。” 所谓两头真的前一头真,其实我父亲和他的所有战友们都是一样 的。我父亲比他的同辈们幸运的是因为有了和主席面对面的机会,早 在反右的那一役,他感受到了事情的另一面,开始产生了自己的怀疑。 父亲说,“我第二次和主席面对面,是在一九五七年的中国共产 党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当时,我是广东省委宣传部长*。会上我们 学习毛主席的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理论。到了会议的最后一 天,三月十二日,主席讲话,主席台上包括有盖叫天*、梅兰芳*等人, 这种安排颇奇特,是共产党的全国宣传会议,为什么盖叫天、梅兰芳 坐主席台呢? 怀仁堂会场不大,我坐在第一排很中间的位置,讲台不高且距离 近,台上众人面目表情都看得清楚。 毛主席的讲话,很有天马行空的味道,他讲着讲着,他说,‘有 的人怕听到牛鬼蛇神,’一个转身,对着盖叫天道,‘你不是天天都在演牛鬼蛇神吗?’ 接着,他又讲下去,他说,‘有的人怕收,放,大家都拥护,但 收,大家就不赞成了。我们是放!只放不收!’前一个“放”字,他 的声音陡升。最后一个‘收’字,他拉得很长。这时他身体前倾,手 向前一挥,一副斩钉截铁的样子,目光正正落在我的身上。我的眼睛 一动不敢动,坚持对视着,直至他手往回收的时候,目光收回。 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一篇讲话,有什么香花毒草的段落,香花毒草 是打右派的理论依据,而在实际讲话时是完全没有的。勉强可以联系 到这一命题的一段,是讲他儿子的,他说,‘我的儿子到了杭州,看 到有人在算命。回来说。我说,这又有什么,像人种一点牛痘,起防 护作用嘛。’” 父亲说,“听到这样的讲话,当然很鼓舞。” 百花齐放之后是反右,中国的知识分子从此风流扫地。 父亲说,“声情并茂地传达毛主席在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 是我这一辈子的遗憾之一。这一传达真不知道害了多少无辜的人。” 他讲的故事,我不重复了。他讲完了《和毛主席面对面》的故事, 我问,“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反右啊,你已经回到了广州,那你怎么办?” 父亲抬起的眼,凝神地,带着诘问的神情看着我的眼睛,我突然 意识到我这样问,其实已经包含了一种后人对前人的审视和拷问。我心中有点慌乱,儿子对父亲,这样问合适吗? 父亲开口了,却没骂我。平时他说话颇快,可是这次他看着我的 眼睛,说得颇慢,口气压抑而平静,“很简单,我找了个借口,下乡 了,部里的事情让陈越平*去管。” “后来呢?”我胆子大了,又问。 “后来,我回来的时候,桌面上已经有了一份报告,报告了列出 了部里准备划成右派的干部名单,我看都没看,拿笔签上了名。我心 里发誓,我将来一定要把他们都解放出来。后来,一有机会我就这样 做,两年之内,这些人全部都摘帽了,都解放了。” 我知道当他看着我的眼睛的时候,他同样不把我的问题当成是我 的问题,而是把它当成了历史的拷问。面对着自己的儿子,他有点无 可奈何。他说,“我能做的就这些了,将来你有机会的话,你可以查档案 的。”我能感觉得到,当我们完成了这段对话,他的叙述不再紧绷。某 种意义上,他已经把自己的所作所为交给了历史,心里的包袱反倒放下了。
  
   *按中央组织部审定的《吴南生同志生平》 “1955年 4月后任中共中央华南分局宣传 部副部长、部长……”,完全没有提到广东省委。但中共中央华南分局撤销于 1955 年6月, 因此,我父亲的说法没错,1957年,父亲是广东省委宣传部长。
   *盖叫天(1888-1971)原名张英杰,号燕南,河北高阳县人,京剧表演艺术家。他以 丰富的武打技术和人物形体美的造型,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盖派”表演艺术,他擅演武松,有 “江南活武松”之誉。文化革命中受迫害致死,文革后浙江省在杭州为盖叫天举行了隆重的骨灰安放仪式。
   *梅兰芳(1894-1961),生于北京,祖籍江苏泰州。中国京剧表演艺术大师。 他 8 岁学戏,在 50 余年的舞台生活中,发展和提高了京剧旦角的演唱和表演艺术,形成一个具 有独特风格的艺术流派,世称“梅派”。1949 年前先后赴日本、美国、苏联演出,荣获美国 波莫纳学院和南加州大学的荣誉文学博士学位,1950 年任中国京剧院院长,1951 年,任中 国戏曲研究院院长,1953 年任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1959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61 年 病逝。
   *陈越平(1914—2012),原名陈成昌,广东省东莞市南城区篁村袁屋边人,北平大学 肄业。1939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中共中央党校科长。建国后,历任中共平原省委宣传 部处长、秘书主任,中共中央华南分局宣传部办公室主任,广州市委宣传部副部长,中共中 央华南分局办公厅主任,南方日报社党委书记、社长、总编, 广东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宣传部部长兼广东省社会科学院院长,广东省社联主席,广东省委常委,中共广东省顾委副主任

9、父亲真的和别人不一样
  我的少年时代和父亲基本上没有什么交流。能够在脑海里形成画 面的都是一些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天大的事,而实际上,鸡零狗碎,是每家每户天天都在发生的插曲。譬如说,父亲在客厅里开会,我两 三个同学在走廊上踢足球,呼三喝四,客人走后,父亲大怒,拿着一 把鸡毛掸子追打着我。又譬如,弟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些水泥,在墙 角筑了一个一砖高,一尺见方的小水池,里面养了几条小鱼,父亲看 到了,说是你们不学习,却在这里养鱼,脚一蹬,鱼池塌了,弟弟坐 地上嘤嘤地哭。再往深处挖掘,画面是无声的,一辆吉普开在烟尘滚 滚的路上,后面跟着一辆卡车,后来,车子就停了,几个穿着黄布军 装的战士跳下车来,父亲也下了车,他们比手划脚说了好一会,后来 一个战士爬上车,扔下一盘绳子,他们把两辆车用绳子连上,然后车 子又开了。联系着两辆车子的绳子一会松一会紧。后面的车子一会现, 一会淹没在烟尘中。后来想起,想得明白的是,用绳子拉车,绳索得 放长了,否则,后车一个不小心,没及时刹住,会撞上前车。距离长, 便是缓冲。想不明白的是如何一辆吉普,能够拉动一辆卡车,平路纵 然可以,上坡却又如何? 每一个做儿子的,都想了解自己的父亲。小的时候。父亲从来没 管过我们,甚至我没意识到自己是个干部子弟。一九六二年,毛主席提出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上中学以后,学校不时得填些的表格,表格上总有出身一栏,拿回家,让妈妈填,妈妈就写上 “职工”两个字。渐渐地我有点儿疑惑,自己的出身如果是职工,为什么又和那么多的干部子弟住在附近?问妈妈,“爸爸不是在中南局 工作吗?”妈妈说,“是。”我又问,“那爸爸在局里做什么?”妈妈 说,“我也不知道,该是扫扫地,看个大门什么吧。” “妈妈,你骗我,我是个干部子弟,对不对。” “干部子弟?在机关工作不就是职工嘛。”妈妈说。 后来凡是这样的表格,我都自己填上“干部子弟”。回想起来, 这算是主席关于阶级斗争教导启发的结果。
  我虽然跟母亲这样争论,但是,疑惑也继之而来,我的父亲跟别 人的父亲不一样。 父亲的象棋下得很好,甚至参加了中国象棋谱开局篇的写作。小时候的印象之一便是父亲和全国象棋冠军杨官璘*在客厅里下棋。有一次,我站在边上看,杨官璘摆棋,敌我互攻,杨官璘拇指和食指捏 起一个棋子,在棋盘上一推,顺势,中指和无名指就夹起了那只被吃 掉的棋子,盘面上的棋子越来越少了,这时,父亲加入了讨论,似乎是讲不清的地方,杨官璘又补回几步,再往前说。父亲说,这是在复 盘,说是杨官璘刚比赛完回来,在讲解他赢的那盘棋。又一次,跟父 亲去文化公园看棋,讲解的棋盘竖在讲台上,像个电影银幕,只不过 上面有纵横交错的线条,棋手下一子,讲解的高手就挂上相应的一子。我问父亲说,“爸爸,你怎么不去参加比赛?”边上,杨官璘说,“要是你爸爸去参加比赛,在全国进入前十六,一点问题都没有,进前八, 机会一半对一半,要看发挥了。”父亲直摇头,“不行,不行,比赛下棋和平常下棋是两码事,”他说,“正式比赛时会紧张的。”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看过一篇大字报,揭发我父亲四清时期在河南写的一首关于下棋的诗,当时没敢抄下来,后来想找,总找不到, 一直惋惜。我当兵的时候,回家探亲,那时家在郑州,便想起这事, 问父亲记不记得,他说,“顺手写的,不记得了。”却反问我,“你们当兵,你会理发吗?”我说,“不会。”他说,“理发和下棋的用处是一样的。我也不会理发,不过,你知道的,我会下棋。下乡的时候, 在村口摆一盘棋,一边下棋,一边和老百姓聊天,一盘棋下来,村里大致的情况心里就明白了。解放初进城,也一样,换件衣服,棋盘纸 在街边一摆,找几块小砖头,四个角压住,几盘棋下来,什么城市里 的情况都了然了。” 及老,棋不下了,问他,他说,“还是有胜负之心,紧张的时候, 心跳会加速,只好不下。”后来,有了平板电脑,给他下了个下棋软 件,又过了几天去看他,他哈哈大笑,说,我下了好几盘,这机器打不过我。一付老小孩天真可爱的模样,叫人莞尔。
  父亲爱好潮剧,不是一般的爱好,而是实实在的沉迷。小时候,跟着爸爸妈妈去剧团。妈妈去女演员的房间聊天。爸爸和两三个穿着短裤,圆领文化衫,干干瘦瘦的叔叔,一头就钻进工作室,他们一人一把大葵扇,大葵扇摇啊摇,爸爸说,昨晚想到一句,还得改,然后 就比划了起来。房间热死人了,连电风扇都没有,我和姐姐待不下去, 跑了,一个个房间乱串,吃那些演员切成小角的朥饼,回到爸爸他们 讨论的房间,看见一个个额头是汗,衣服是汗。我说,“爸爸,好热, 走吧。”爸爸说,“等等,顺手,我把字幕也给写了。”那些人就拿来 几块长条玻璃,又碾了墨,爸爸坐下来开始写,大家就围在那儿看。 后来,翻一些资料,我才明白那个时候周总理*大概是考虑东南 亚的外交,特别交代陶铸得搞好潮剧,那时候爸爸是省委宣传部长, 陶铸就把任务直接交了给他。父亲作为领导者,五六十年代,他抓了 两次潮剧队伍组建,一九五六年组成广东省潮剧团,一九五八年成立 广东潮剧院。这两次队伍的组建,不但集中了潮剧各行当的人才,而且,还从其他文化部门和大专院校调进来了一批年轻的大学毕业生和 有专业知识的文艺工作者,使潮剧队伍的文化结构、文化知识水平, 起了根本的变化。但父亲不止于此,他一头就扎入到剧本,唱词,服 装、舞美各个方面中去,譬如说,字幕就是当时他倡议的,他自己写, 应该是为了确立格式吧?父亲酷爱书法,他自己试过写,因此他才知 道怎样才能达至最佳,他选择,最终认定了潮州的书法家李景熙*先 生的小楷,而李景熙先生写的潮剧的幻灯字幕最终得到毛主席和周总理的赞扬。 一个剧种能不能火得起来,剧本是基础,通过演员表现出来。话是这么说,其实落到最后能不能出戏,才是真功夫。他明白这个道理, 花费了最多精力去组织甚至是亲力亲为去创作和整理剧目。那些年头 潮剧院上下一心,如此一来,潮剧焕然一新。根据一些老艺人老编剧的回忆资料,父亲参与整理创作,或者动 笔修改的古今长短剧目其中主要有《辞郎洲》、《续荔镜记》、《井边会》、 《思凡》、现代剧《松柏长青》、《万山红》等,数起来,长长短短, 少说有五十多部,其中只有少数署了笔名。 也因此,广东潮剧院老一辈的演职员都亲切称他“戏老爹”。 前些年,父亲九十四岁的时候,我问起“何苦”这个笔名。爸爸 不假思索,说,“哦,是改编折子戏《井边会》时用的,别的地方也用过。”他兴致勃勃,讲起李三娘马前赠水一节。 他说,刘咬脐带着李三娘的血书准备登鞍离去,李三娘再三叮嘱, 仍觉情深言浅,突然,心生一念,把汲上来的水举至马前,请他饮下,道,“饮水思源,莫忘了生身的娘”。 这时,仆人阻拦,“小将军,天寒地冻,饮不得!” “天寒地冻,唯有井泉独温!饮得!饮得!”刘咬脐接水一饮而 尽。“这是我的生活经验嘛,”爸爸说,“北方的井非常深,冬天的时 候,天寒地冻,井水反而是温热的。井上有打水的辘轳,水桶很大, 辘轳带把手,打水时把水桶摇下去摇上来。但潮剧《井边会》的表演,按南方的方式,水桶一节一节往下放,一段一段两手交替往上拉。”潮剧那些年不得了,一个地方剧种,进广州,登中山纪念堂,到 北京,进怀仁堂,毛泽东主席、刘少奇主席、周恩来总理等中央首长 的上台接见。赴东南亚,在泰国在柬埔寨都是万人巷空。
  父亲还喜欢收藏字画,小时候不懂事,只知道墙上有几幅字画也 挺好看的。上了初中,帮爸爸去领工资,一个大大的工资袋,领回来 交给妈妈,妈妈掏出来,就五毛钱,我拿过信封举头上摇,又把头仰 后看信封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妈妈就叹气,说钱都被爸爸买画用光了。小孩体会不到母亲的困难。不过,那个时候,买粮食,买鱼, 买肉,买肥皂,买草纸,都得凭票。社会上,讲的是艰苦朴素,我们 上学赤脚不穿鞋,衣服裤子都是补丁,没人在意。到了文革,厨房煤 堆旁凭空多出了好些光溜溜的木棍,嫲嫲说是画轴,得赶快烧水用掉它。本来,家里是一个星期才烧一次水洗澡,那段时间天天烧水,使我对父亲的藏画多少有了些感性的认识。
  父亲还写作,他十四岁就已经在报刊上发表文章,五十年代出版 过长篇纪实文学《松柏常青》,前些年,我问过他,五八年那样的时候,怎么会突然想起要写小说? 他说,“陶铸号召大家写,自己脑袋里又有些东西,写就写吧。 不过不写也不行,欠太多钱了,赶快写出来好还钱。” “为什么?”我问。 “还不是买画嘛,那些画都是宝贝,丢在那里,多可惜。”他说。 小时候,我连自己是个干部子弟都不知道,及确认父亲是个革命干部,文化大革命骤起,下棋,收藏,写作,潮剧,都成为他的罪状, 他又变成了一个黑帮分子。
  *杨官璘(1925-2008) 广东省东莞县凤岗镇人。中国近代著名象棋大师,1956 年获得首届全国象棋赛的冠军,1959 年获得第一届全运会象棋赛冠军,1977 年代表广东队夺得全国 象棋团体冠军,1982 年被授予国家第一批象棋特级大师称号,1984 年开始从事教练员工作。
  *周总理即周恩来(1898--1976),生于江苏淮安,浙江绍兴人,1921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中国人民解放军主要创建人之一,中华人民共 和国的开国元勋,总理,是以毛泽东同志为核心的党的第一代中央领导集体的重要成员 。 1976 年 1 月 8 日在北京逝世。他的逝世受到极广泛的悼念。
  *李景熙(1904--1959)曾经是教师,小学校长,做过生意,是潮州书法名家

10、父亲第一次和我认真谈话

   文化革命初期,广东虽说也是烽火遍地,但因为陶铸上了北京, 相对于外省,还算平静。到了 1967 年 1 月 4 日陶铸被江青*点名批判, 中南局和省委旋即大厦倾倒。父亲被贴了很多大字报,这个造反派组 织抓走几天,另一个组织又来组织批斗。有时也游街,有时也挨打, 他的一只耳朵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打聋的。但空隙之间,还能回家。一 天,父亲叫我上楼,说是要和我谈话。爸爸要和我谈话,这真是开天 辟地第一回。我紧张起来,上了楼,搬了把椅子,一本正经坐在了爸 爸的对面。 “一直以来,我很少管你们,现在不一样了,我也可能被打倒, 可能很长时间会见不到你们,所以想和你说说。”爸爸开口说。 “嗯。”我说。 “你知道共产党和国民党打了好些年仗,国民党是不好,但也有 一些好的地方,有一点共产党现在是做不到了。国民党的子弟,都有 书读,很多人读书留学,后来成为了大科学家。” 爸爸停了一会,来回踱了几步,接着又说,“你们现在停课了, 一停也不知道得停多久,爸爸想讲的是‘如果’,如果你将来没有机 会读书,你要争取成为一个有技术的工人。爸爸的要求不高,当一个 有技术的工人就可以了,你自己得养得活自己。” 其实,这些问题我从来没有想过,爸爸既然说了,就是爸爸的一 个嘱咐,我又“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父亲似乎是有点抱歉,又像是若有所思,补充道,“科学家这些 事就得等到培养下一代了。” 我那时年纪小,那里懂得什么这一代那一代的,又应了声:“哦。” 他接着讲,“第二件我得讲的事是,我可能很长时间不能回家, 可能有段时间会被人打倒,但是你放心,爸爸是打不倒的。你们知道 中国革命是有山头的吗?” “知道,土地革命时期的一方面军、二方面军、四方面军都可以 称之为一个一个山头。”我说。 “对了,爸爸是全国最小的一个山头的头头之一,因此是打不倒的。你的爸爸以后会当省委书记,但不会是第一书记,第一书记得由大山头出来的人才能担任。这点你放在心上,将来你可以看到的,在文化大革命过程中,会发生一些事情,但发生任何事你都不用担心。” “嗯。” “还有就是第三点,怎样做人?爸爸也要求不高,两个字,‘厚 道’对人厚道就可以了。你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 “今天说的,你要记在心里,但是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将来,你自然有机会检验我说得对不对。” 我有点骄傲,又有点疑惑,骄傲的是爸爸像对一个大人一样跟我说话,疑惑的是他跟我讲这些干什么,这相当古怪。但是爸爸讲的这 三层意思我却是牢牢地记住了。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猜不透,爸爸当 时是想得周全之后对我说的,还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还有,他凭什么 就敢对自己的前景有这么明确的预言?说他想得周全嘛,是因为提到 国民党是大忌,文化革命年代,小学生都知道不能说的,因此他知道 我不会漏口。再说,讲山头,“山头”是男孩子都喜欢的题材,别的 不说,光是“山头”两个字,就有无限的想象空间。讲到省委书记, 听起来像是吹牛皮,一个孩子说了就像制造父亲的笑话,因此也不会 说出去,但一个孩子的信心建立了,日后有什么风雨,他自然能站得 住。说他是心血来潮嘛,他从来不和我认真说话,这样郑重其事地交 待我,没有经过一个想了又想的过程,怎么可能。这事当然还有一种 可能性,这就是,当时他已经感觉到危险来临,所以他必须说,他想 到自己可能被打倒,想到自己可能很长时间不回家,这在他跟我的讲 话中也已经提及。他会想到如果自己和孩子现在不对话,那么以后什 么时候才能对话?他思考的时间可能不长,但他想过了,他决定了要 这样说。当时出到屋外,我真想“哇!”一声大叫,我想,“我爸爸真的和别人不一样。”从一个孩子的眼睛望去,我不知道父亲的工作,却看到他下棋,潮剧和收藏,这些事情在那个时候都是封资修,他凭什么 能够在共产党内存活?我不知道父亲的历史,却看到关于他的大字报, 看到他被揪来斗去,甚至被打得头破血流。然而他跟我说什么国民党的孩子,共产党的孩子,说什么山头,还说什么自己将来一定是个省委书记,他又凭那么自信?我们学校是个干部子弟成堆的地方,学校里好些同学的父母也被打倒了,当时,那些父母被打倒的孩子都会吞 吞吐吐地说,爸爸对我说了,他没事的,他叫我们要相信群众,相信 党。而我一言不发。 几十年的时间过去,到目前为止,我听到的,在文化大革命生死 的关头,所有的父亲对孩子讲的话都是“我们要相信群众,要相信党” 这么一句话。诚然,这话是句毛主席语录,但是,“信主得救”无论 何时何地总有悲怆的味道。而父亲不一样,他似乎清晰地感觉到自己 命运。从文化大革命起,我就觉得我父亲在共产党里面简直就是一个异数,他是一个不同于大多数人的存在,但是他够保存得住自己不说, 居然还能明明白白知道自己的命运。这简直是莫名其妙,完全没法解 释。当父亲开始讲述他的历史,我便开始将他的经历和中国革命的历 史纠缠,企图理出一条脉络,然后归纳成一个点,来总结他的一生。 然而,像那些以一个下级身份护送一个上级身份的叛徒嫌疑人;挨整,却敢拍桌和军队代表大干一场,诸如此类,都在下棋,收藏,写作, 潮剧之上加强了异数的概括。
   
   *江青(1914~1991) 原名李云鹤,山东诸城人。女。1929 年春在济南入山东实验剧 院,1933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5 个月后失去党的关系,1934 年在上海被国民党政府逮捕,获释后以蓝苹为艺名做过电影演员。1937 年秋到延安,后恢复党籍,改名江青。1938 年与 毛泽东结婚。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曾任全国电影指导委员会委员,中共中央宣传部电影 处处长等职。1963 年起,主持京剧革命,1965 年,安排姚文元写出《评新编历史剧〈海瑞 罢官〉》,与林彪联合写成《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为发动文化大革命制造舆论。1966 年任中央文革小组第一副组长、代理组长,解放军文革小组顾问。在中共第九次、第十次全 国代表大会上当选为中央政治局委员。1976 年中共中央政治局对江青进行隔离审查。1977 年中共十届三中全会通过决议,永远开除江青党籍,撤销其党内外一切职务。1981 年中华 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以反革命集团首犯判处江青死刑,缓期二年执行。1983 年最高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裁定减为无期徒刑,原判处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不变。1991 年自杀身亡。

11、选择与悲哀

  对父亲的这种认识一直延续到了我和父亲之间有了关于反右的 那场对话,我才突然顿悟,所谓异数,说的是拿他和一般概念的共产 党员比,他的色彩更丰富些,说的是他总想走他自己认为是正确的路, 说的是有时他真的走了,居然还走通了,然而,这一切其实都基于他 自己的选择。 他的那个时代,是一个光荣的时代,又是一个悲哀的时代,他们 的队伍一心向往光明,却双脚深陷泥潭。他们的前路看似坦途,然却 荆棘密佈。所有的鸟儿都被剪去了翅膀,那些企图证明鸟儿应该怎样 生活的鸟儿,一只又一只都被收拾了,只有那些不去证明的,才是真 正意义上领悟了这世道时空的鸟儿。这些鸟儿知道,只要自己的思想 还在,自己的翅膀便还在。牠明白甚麼是自己能做的,甚麼是自己不 能做的。牠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牠等待着雾霾散去,他希 望鸟儿总有一天能在蓝天上飞翔。 父亲参加了在怀仁堂召开的共产党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会上,毛 主席说,“我们是放!只放不收!”前一个“放”字,他的声音陡升。 最后一个“收”字,他拉得很长。这时他的身体前倾,手向前一挥, 一副斩钉截铁的样子,目光正正落在我父亲的身上。我父亲的眼睛一 动不敢动,坚持对视着,直至毛主席的手往回收的时候,他才敢把目光收回。父亲同时又是在广东声情并茂地传达毛主席在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的那个人,然后,全国进入了反右。 父亲说,“别的不说,作为一个人,能够这样不讲信义的吗?” 他说得简单,但是,当他把宣传部的工作丢给了他的副手,自己下乡的时候,在乡下,他的内心有多少纠结?上了贼船,他下不来,纵使他蹈海,他只会增加而不会减少被抛下海的人数。在一场全国落入其中的“阳谋”中,假如他不签字,自然有别人签,同时,他也会被包括进那张名单中。他的内心底线是“信义”两个字,否则,他不会讲关于信义那样一句话。但他守不了他的信义,他只能跟着不讲信义。 也许他会想到在这个时候不守信义,日后才会有守信义的时候。也许 他根本没这样想,因为从大范围讲,他不可能做到。大仲马*说,“等 待与希望,是人类的全部智慧”。他能相信的顶多就是将来了。这其 实是一个人生的选择时刻。反右一役至今几十年过去了,当历史的真 相渐渐揭开的时候,我知道在那个历史当口,当达不到上级要求的右 派比例人数的时候,有的领导干部甚至选择了自己去当右派,这些都 是人格高尚的人。我父亲也面临着选择,但他的选择不一样,他签发 了上报的右派名单,同时在心中发誓,“我将来一定要把他们都解放 出来”。我相信在每一个生命的关口,所有的人都会在内心和自己激烈争 辩。在那些年头,如果有人抱着“一个死亡激活千百个思想”的信念去抗争,如果有人认为通过缓和地陈述自己的意见可以改变党的某些个观点或政策,如果有些人认为,如果这是党的需要,“我不下地狱, 谁下地狱?”如果有人深深地悔恨自己为什么居然会给领导提意见, 如果有人尽可能地缩墙角不去惹人注意,所有这些想法都真实无比。但是,话说回来,这些念头千姿万态,或崇高或卑微,其实都基于一 个最基本的念头:共产党是对的,或者共产党是会接受意见的。 父亲的想法应该是“你需要勇气,更需要冷静”,或其他类似的 内心对话。这类表达的基础是“别的不说,作为一个人,能够这样不 讲信义的吗?”将党还原于人的组成,将领袖还原成具象的个体,将 人性还置于党性之上,而且,他不相信这种人性。 有一次,我问父亲,“到了你现在的年纪,在所有的共产党领袖 里,你最尊重的人是谁?” “周恩来。”父亲的回答毫不犹豫。 “他的心里什么都明白,整个共产党就是他在那里忍辱负重。” 父亲又补充说。 周恩来应该是最能感觉到到毛主席的宏才伟略,又看透了领袖的 心思人性的那个人,然而,他始终保持了自己信念。我猜想,文革的 最初阶段他是紧跟毛主席的,而后,当他意识到一切都上了歧途的时 候,他知道主席就是主席,他不能和毛主席对抗。如果他和毛主席对 抗,他不可能赢。对抗的话,很可能的结果是党内更加一片狼藉,分 崩离析,因此,他得隐忍。如果他隐忍,他也许能保护一些人,能保护的了多少算多少。他当然不可能不明白即使是忍辱负重,成功与否, 需要运气。蒙田*说,“世界上最伟大的事,是一个人懂得如何做自己 的主人。”在整整一个十年的文革过程中,周恩来经历的事件太多, 而且运气并不总在他那边。他必须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同时又是一 个内心最坚韧的人,否则,他不可能历尽了所有腥风血雨,阴谋诡计, 出尔反尔,用自己的手签下不得不签的文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友 以无需有的罪名死去,而后还有勇气坚持站在那个地方。他坚持到了 有机会一把抓住了绘出四个现代化蓝图的那个时刻,他指出了一条完 全不同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道路。对于中国而言,希望又出现了, 四个现代化迅速成为了凝聚民心党心的核心。他留下遗嘱,死后,将 自己的骨灰撒向大海。许多人都以为将自己交还给大海是一个革命者 最后的浪漫。我的解读却是他知道自己为了这个党曾经卑微地活着, 卑微的不像一个人,卑微得不如尘土。他决定将自己挫骨扬灰,祭奠 那些屈死的冤魂,同时也借助这种办法,避免将来被别人挫骨扬灰。 只有老天才能知道他的心里多少次鲜血淋漓,留下了多少伤疤、苦楚 和伤疼。幸运的是,我的父亲这类似的经历只有一次,那个不去证明自己 有想法的人后来做到了自己发誓要做的事情。但是,在更大的范围, 他无计可施。这是他永远的悲哀。他说,“声情并茂地传达毛主席在 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是我这一辈子的遗憾。这一传达真不知 道害了多少无辜的人。”说完这话,他紧闭双眼,沉默了很长时间。我想他的悲哀还在于,他虽然叙述的是自己的历史,里面也涉及 种种理论及政策的争论,但是他从来不把自己和这支他投身其中的队 伍区分开来。如果我不追问,他不会提起。就算是被追问了,他一句 也不曾为自己辩护。他就是这支队伍中的一员,这支队伍对,他有他 的荣耀,这支队伍错,他就得分担。他从来不把自己和党分开来说事, 他不会为自己辩护。他会觉得这个党的错,他有份,这个党对人民的 亏欠,就是他的亏欠,这个党的悲哀,就是他的悲哀。有些人实在是 失望了,抽刀断水,要和这支队伍一刀两断。我相信这些人必然也经 历了剜心般的痛苦。说实在,我分不清两种悲哀那种更为深重。
  *亚历山大·仲马(1802—1870),Alexandre Dumas,人称大仲马,法国 19 世纪浪漫主义 作家。大仲马各种著作达 300 卷之多,以小说和剧作为主。代表作有:《亨利第三及其宫廷》、 《基督山伯爵》、《三个火枪手》等。大仲马信守共和政见,反对君主专政。先后参加了 1830 年“七月革命”、1848 年推翻七月王朝革命、加里波第对那不勒斯王国的征战等活动。2002 年,大仲马去世 132 年后遗骸移入了法国先贤祠。
  *蒙田(1533--1592),Michel Eyquem de Montaigne,法国文艺复兴后期人文主义思想家、 作家、怀疑论者。主要作品有《蒙田意大利之旅》《随笔集》和《热爱生命》等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094

主题

1184

回帖

8706

积分

论坛元老

积分
8706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12、父亲摔了陶铸的电话

    我父亲五五年从海南调到广州,任中共中央华南分局宣传部副部 长。几个月后华南分局撤销,改称广东省委。一年多后,宣传部部长 王匡*调《上游》杂志,我父亲任部长。这种调动的原因一方面是因 为《上游》很重要,这杂志相当于北京的《红旗》。此外,陶铸写东西靠王匡,王匡调《上游》,时间就集中了。另一方面,按照战争时 期的传统,宣传部长得配合书记抓中心工作。所谓配合,不是说两个人得在一起,而是,宣传部长以不同角度作同样的事,发现问题,讨论,总结,便好指导全省的工作。赵紫阳*同志主持广东的农业工作, 而王匡不熟悉农业,配合不起来,彼此都烦恼。 我父亲熟悉农业,和赵紫阳同志配合得相当自如。私下的时候, 两人无话不谈。父亲写过,“一天下午,紫阳同志专程来大石看我, 俩人在珠江边漫步,曾经繁盛的鱼米之乡,现在两岸百姓衣食窘迫。 近黄昏了,夕阳流金,大江凝重,紫阳叹气: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呢, 真是没想到啊!我说:是不是社会主义一定要经过这样一个阶段…… 这个时候,大家开始思考,社会主义应该怎么搞。”父亲又讲过,一 次,他在顺德,住在一个搭在河涌上的茅寮里。赵紫阳过来看他,晚上,两人一人一把大葵扇一个大搪瓷口缸,里面装满浓茶,葵扇噼里 啪啦打着蚊子,一直聊到天亮。 “谈什么?”我问。 “什么都谈,具体谈什么,反倒记不是那么清楚了。” “总有个范围吧?” “记不清了,经济形势刚好转,中国的事情是这样,经济刚好过 来,政治上的事情又瞎搞一通,大家都忧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在我心里,我把我父亲和赵紫阳的关系归纳为私交不深,但两个 人在大事上心灵相通,单独在一起便可以无所不谈的那一类。及赵紫 阳当了总理,又当了总书记,我便有点纳闷,问父亲道,“赵紫阳上 去了,他为什么不用你?” “不同的领导人,用人的方法是不一样的。陶铸用有能力的干部, 赵紫阳用顺手的干部。两个人的思路不一样。”父亲说。 “你不顺手吗?” “陶铸批评我,说,‘你这个人就是自由主义,你的资历,你的 经验,你的能力都摆在那里,你做什么事都可以做好。你这个人就是 高兴就做,不高兴就不做,自由主义,这样怎么行!’我说,‘陶铸同志,你知道我的,我不理解的我就做不来的。’” ”哇,你敢这么说啊!那他怎么说?” “他真生气了,说,‘你出去!’把我赶出了他的办公室。”我突然就记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我问他,“爸爸,我记得你摔过一次电话,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摔过电话吗?不记得了。”他说。 “你摔了电话,在那里气呼呼,妈妈进来收拾打扫碎片,妈妈说, ‘是陶铸同志啊!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家里有人提 到了陶铸,所以我记得。” “是吗?是的话,那可能是粮食问题吧。有一次,我和李大姐* 出外,出广州不久路边就看到倒下的人,我说,‘回去。’大姐说,‘这事得马上汇报才好。’回到省委,我们两个人直接去找陶铸,到了门口,大姐说,‘南生,你先进去,你才说得清楚。’大姐有点怕陶铸。 我向陶铸同志汇报了,他只说了一句话,‘不准提粮食问题’。后来我 才知道根本的原因是庐山会议刚刚结束,在会上陶铸被点了名。” 父亲说的李大姐叫李坚真,当时的广东省委书记处书记。 一九五八年八月二十九日北戴河会议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在农村 建立人民公社的决议》,到 1958 年 10 月底,全国农村共建立人民公 社 26576 个,入社农户占农户总数 99.1‰。全国范围内的农村已基本 实现了人民公社化。人民公社的成立伴随着大跃进,在那段时间,军 事组织建制引入了农村的日常生活,大办钢铁,大办农业,大办水利, 农村的劳动力可以向军队一样部署调动,民众传统的生活方式生活通 过办公共食堂、托儿所、养老院改造为以生产队为单位的集体生活。 从决议到开始饿死人,时间不过半年左右。事件发生的直接原因有两个方面,一方面,因为所有的人心潮逐浪,大跃进的指标节节升 高,上报的收获高,征购也高;另一方面,公共食堂的制度造成了粮 食大量浪费。 看过一些资料后,我问父亲,我说,“爸爸,我看过纪念陶铸诞 辰 100 周年那本书,杨应彬*回忆自己在五八年上半年参加中南区六 省农业书记会议的情况,他说,当时广东的早稻收割比别的省早,平 均亩产 380 斤,这个数字报出来,湖北的同志说,不可能,我们的亩 产 5000 斤。晚上,赵紫阳和陶铸通电话,他们最后定的调子是不能 报太多,争取晚造翻一番,或者翻半番。相对而言,广东应该算是最 不跟风的一个省份了。怎么后来一下子都疯了?” 我说的意思是,那时,农业战线传来喜讯频传,湖北省的长风农 业生产合作社,早稻亩产 15361 斤,放了一个大“卫星”。天津市的东 郊区新立村水稻试验田,亩产 12 万斤,并称在田间的稻谷上可以坐 人,主席参观过,又开放让群众参观。湖北省参加开会的同志说亩产 5000 斤的说法实在是很收敛的了。广东省在这个时候定的调子是争 取晚造翻一番,或者翻半番。380 斤翻半番是 570 斤,翻一番是 760 斤,广东那个时候坚守常识的冷静无以伦比。 父亲说,“钱学森*有一篇文章,那篇文章讲农业生产的最终极限 决定于每年单位面积上的太阳光能,他的算法得出的结论是粮食的亩 产可以达到几十万斤。那天在省委五楼的会议室,陶铸把报纸重重拍 在桌上,说,‘没办法了,我们也干吧。’”  我查了一下,钱学森的文章发表在五八年六月中。 “广东就是这么干起来的。”父亲说。 “陶铸说你自由主义是在这段时间吗?”我问。 “这之后,我不太相信,但我也不能说。有些人是被迫,有些人 就是喜欢做这种事,这种事我做不来,我看不起那些做这种事情的人。” 父亲说。五八年下半年,广东各地放卫星,把粮食产量都说得很高,上面 验收,稻田真的是当场开镰,当场过秤,当场宣布验收结果。公社食 堂一天三顿干粮,报刊杂志有图片,有画面,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 事让所有人精神亢奋热血沸腾。 后人来看这些事,荒唐得不可置信。真可怜,常识果然是有理想 的人最容易随意抛弃的东西。 粮食产量高,粮食征购指标自然也高,到了五九年一月份征购任 务没法完成,陶铸坐不住了。一月中旬,陶铸带队到东莞反瞒产,一 月下旬,赵紫阳到了雷州半岛。他们居然真的挖出了粮食。五九年二 月《人民日报》刊登了广东的调查报告,同月,稍晚些日子,毛主席 亲自写按语,中共中央把赵紫阳给广东省委的报告作为反瞒产经验转 发给了全党。 反瞒产把农村的粮食抽走了,农村的饥荒随即发生,时间又过了 一个月,风声传到了省委,五九年三月至四月间,广东省委召开专门 会议,终于得出五八年的产量没有原来报告那么多,征了过头粮的结论,省委给中央打报告,提出向农民让步,停止反瞒产。 广东省委五九年一月反瞒产,二月中央转发反瞒产经验,三月广 东自己发现问题,四月向中央报告承认头脑发热,五月发出《关于立 即全面检查和采取有效措施消灭和遏制水肿病的紧急指示》,同时采 取了许多办法。而后,陶铸多次在群众场合向人民检讨,多么迅速的反思,同时采取了那么多措施,即使如此,广东还是饿死了很多人。 而中国更像一个脱线的气球继续在高空飘扬,越飘越高。 一九五九年七月二日至八月一日在庐山召开中央政治局扩大会 议。七月十四日,政治局委员彭德怀*给毛泽东写信陈述意见。会议 主题由纠“左”演变为反右。8 月 2 日至 16 日举行党的八届八中全会通 过决议,认定彭、黄、张、周*犯了“具有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 义性质的右倾机会主义路线的错误”。随即在全党范围内展开大规模 的“反右倾”斗争。 在庐山会议上陶铸被点名批评。 父亲不愿意讲述五三年以后的事情,因此我要知道得多一些就得 凭借我已经知道的往下问,或者去找资料,然后拼拼图。在我父亲口 述的“我所经历的经济特区的决策过程”*里有一段话说,“原来彭德 怀的事发生了,我不知道,我后来知道彭德怀的事一出,谁也不敢讲 话了。陶铸、赵紫阳他们从庐山开完会回来,紧张得不得了,陶铸都 被点名了。我赶回去,他们也不肯说话。” 庐山会议的时间是 1959 年 7 月 2 日至 8 月 6 日。父亲说,“我赶回去,他们也不肯说话”指的就是他和李坚真车子出了广州又赶回来 的那一次。那一次是口头汇报。 陶铸说,不准提粮食问题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当时我父亲不知道 在庐山上陶铸被点了名,却听到陶铸不准提粮食问题的回答,心中窝 火,越想越气愤,这就是他在家里摔陶铸电话的原因。 我问,“真的就不提粮食问题了?” 父亲说,“陶、赵口头上还是说不要提粮食问题,但采取了很多 措施办法。” 父亲曾说过,“还有很多事情是得留给历史的,我讲不合适的, 我就不讲了。”他遵守了他的原则,除非我追问,他不会讲。但他却 也不想我糊糊涂涂,没有是非,他说,“要弄明白那三年的事情,你 得从五三年就开始看。”
    *王匡(1917-2003),广东东莞人。1938 年参加中国共产党。历任中共中央研究院哲 学研究员,江汉军区政治部宣传部科长、部长,南京梅园新村中共代表团秘书,新华社临时 总社国内部副主任,刘邓大军前线记者团记者,广州军管会文教接管委员会新闻出版处副处 长,处长,新华通讯社华南总分社社长,南方日报社社长,中共中央华南分局委员、宣传部 部长,中共广东省委常委、候补书记,中共中央中南局委员、宣传部部长、文化革命后任国家出版事业管理局局长,新华通讯社香港分社第一社长、中共港澳工委书记,国务院港澳办 公室顾问。
    *赵紫阳(1919--2005),河南滑县人,1932 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7 年参加 革命工作,1938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革命战争年代和社会主义建设时期,赵紫阳同志在 地方先后担任过中共县委、地委、省委主要领导职务,1979 年增选为中央政治局委员, 1980 年任国务院付总理,1983 年任国务院总理,增选为中共中央副主席、中央政治局常委, 1987 年任中央委员会总书记。1989 年 6 月,在中共十三届四中全会上被撤销所有职务。
    *李大姐即李坚真(1907—1992),女,广东丰顺县小胜镇大南村人 1926 年参加农民运 动,1927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投入武装暴动。1929 年转移到闽西,先后任饶和埔中心县委书记、长汀县委书记、福建省委委员、妇女部部长、苏维埃中央执委、中央妇女部部长。1934 年参加红军长征,在中央直属机关“红军纵队”司令部任民运科长、干部休养连指导员。此后 历任中共陕西省委常委、组织部副部长兼妇女部长,长江局东南分局妇女部部长、民运部部 长,华东局妇委书记,山东分局妇委书记,全国妇联执委,中共中南局任军政委员会委员, 广东省土改工作团团长、党组书记,中共粤中区党委第一书记,中共广东省委常委、省委书 记处书记兼监委书记,中共中央监委委员,广东省革委副主任,中共广东省委书记、省纪委书记,广东省人大常委会主任。先后被选为中顾委委员,中共第八、十一届中央候补委员, 第一至第七届全国人大代表。
    *杨应彬(1921--2015)广东省大埔县百侯镇人 1935 年在上海参加“左翼教联”和山海工 学团,1936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日战争前,在上海从事抗日救亡运动,抗战后奉党组织派遣,入国民党张发奎部潜伏十年,属中共特别支部。后历任中共粤桂边区党委军事特派员, 粤桂边纵队参谋长。中共粤桂边纵队参谋长。广州军事管制委员会副秘书长、广东省人民政 府办公厅主任,中共广东省委副秘书长、秘书长、省委常委、广东省政协副主席、党组书记。
    *钱学森(1911-2009)浙江省杭州市临安人,生于上海。1934 年毕业于国立交通大 学机械与动力工程学院,曾为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和加州理工学院教授。1955 年回国,1959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担任了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近代力学系主任,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 所长、第七机械工业部副部长、国防科工委副主任、中国科学技术协会主席、中国科学技术 协会名誉主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六、七、八届全国委员会副主席、中国科学院数理 化学部委员、中国宇航学会名誉理事长、中国人民解放军总装备部科技委高级顾问等重要职 务;他还兼任中国自动化学会第一、二届理事长。钱学森是世界著名科学家,空气动力学家, 中国载人航天奠基人,中国科学院及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
    *彭德怀(1898—1974)湖南湘潭乌石乡彭家围子人,原名彭清宗,字怀归,号得华, 1928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中国工农红军师长、军长、三军团总指挥,陕甘支队司令员, 红军前敌总指挥,八路军副总司令,中共中央北方局代理书记,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司令、 第一野战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中共中央西北局第一书记,西北军政委员会主席,中共中央 军事委员会副主席,中央人民政府革命军事委员会副主席,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国防委员会副主席,国务院副总理兼国防部长。1959 年在中共八届八中全会上,被定 为反党集团的首要人物。被免去国防部部长职务,停止一切实际工作。1965 年担任建设大三线的副总指挥。文化大革命爆发后惨遭批斗、关押,于 1974 年辞世。1978 年中共十一届 三中全会为他平反昭雪,恢复名誉;同年中共中央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为他与陶铸同志同时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
    *彭黄张周,即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
    *《中国当代名人政要访谈述评集》,杨继绳整理,香港天地图书出版,第 129 至 152 页。

13、党的总路线

   凡事发生皆有背景,父亲叫我从五三年开始看实际上是让我了解 当时的背景。人总是生活在一个具体的时代,不了解那个时代,我们 就不能够了解那个时代的人。这也是我写我的父亲同时也得交代清楚 那个时代的原因。
   1953年,党的过渡时期总路线公布以后,中共中央于 1953 年 12 月作出了《关于发展农业合作社的决议》。1955 年 4 月,主席主张在 原有 65 万个农村合作社的基础上翻一番。那时邓子恢副总理管合作 化运动。他主张不动原计划,即只在 65 万个社的基础上翻半番,发 展到 100 万个。在这之后中央召开的省、市、自治区党委书记会议上,主席作了《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的报告,批评邓子恢像“小脚女人 那样东摇西摆的走路”,犯了“右倾”错误。10 月 4 日至 11 日,中 共中央在北京召开七届六中全会,通过了《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的决 议》,邓子恢被定为“右倾机会主义”。会后,农业合作化运动急速发展,仅3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在全国基本实现了农业合作化。到 1956 年底,参加初级社的农户占总农户的 96.3%,参加高级社的达到总农 户数的 87.8%。 苏联搞合作化运动用了七八年时间,动用了坦克、机枪,暴力镇 压方才成功。南斯拉夫也尝试过,农民的全面反抗,后来不得不将合作社全部解散。中国的合作化运动却很顺利,其后,农业生产连年增长。接着是工商业和手工业的改造,其速度又是出乎意料地快。全国人民敲锣打鼓庆祝进入社会主义的时候,全党欢欣鼓舞。 这时,中国的经济发展已经达到了 16%的增速,各地也包括中央的各业务部门的领导人纷纷提高工农业指标。 当时,主管经济工作的周恩来总理比较清醒,他说:“现在,摆在全国人民面前的问题,是要把各项建设事业做得又多、又快、又好、 又省,以便使各项事业的发展,适应已经变化了的情况,适应国家和 人民的需要。我们应该努力去做那些客观上经过努力可以做到的事情, 不这样做,就要犯右倾保守的错误;我们也应该注意避免超越现实条 件所许可的范围,不勉强去做那些客观上做不到的事情,否则就要犯 盲目冒进的错误。” 五六年中,《人民日报》发表社论:《要反对保守主义,也要反对 急躁情绪》的社论。社论说得实在,“急躁情绪所以成为严重的问题, 是因为它不但是存在下面的干部中,而且首先存在上面各系统的领导 干部中,下面的急躁冒进有很多就是上面逼出来的。”这社论是刘少 奇审批的,是五六年反冒进的重头戏。 在五六年至五七年期间,主席提出,“现在批判右倾保守思想的 问题,已经不是在社会主义改造方面,而是体现在农业和工业的生产 方面了。”主席虽然表明了自己的观点,但没有太过坚持。到了五八年一月的南宁会议期间,主席发作了。1月17日,在听取各省、市、自治区汇报时,他拿着 1956年6月20日《人民日报》社论《要反对 保守主义,又要反对急躁情绪》念一段,批一段。主席说,“这是一篇反冒进的社论,既要反右倾保守,又要反急躁冒进,好像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实际重点是反冒进的,不是一个指头有了病。这篇社论,我批了‘不看’二字,骂我的,为什么要看?那么恐慌,那么 动摇。只有一个指头有病,是九与一之比。这篇东西没有弄清这个比 例关系,这就是资产阶级的方法。社论针对谁?是针对我的‘序言’ 提出批评。又引用了我在‘序言’中讲的一段话,我的文章重点不在 此,而在反右倾保守,要引就应引用全文。文章把我撇开,又要利用我。一不麻烦我,二可利用我打别人。” 几千年前的荷马*充满诗意地说,“人的思想闪烁不定,犹如神圣 的朱庇特*布满大地的雷电。” 这些事情本来只是一个怎样能够走得更快一些的问题,是关于方 法的争论。主席一旦上纲上线,甚至讲到反冒进离右派只有五十步远, 邓子恢就是前车之鉴,总理副总理一个个都检讨,接着大跃进就势不可挡地展开了。 真是好一个神圣的朱庇特!
   一九五八年八月二十九日北戴河会议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在农村 建立人民公社的决议》以后,全国各地农村在短时间内掀起了大办人民公社的热潮。到 1958年10月底,全国农村共建立人民公社 26576 个,入社农户占农户总数 99.1‰。全国范围内的农村已基本实现了人民公社化。 一九五八年毛主席也有相当一些反共产风,浮夸风和纠正高指标的讲话。作为一个领袖,提醒不要一种倾向掩盖了另一种倾向是常规 的领导艺术。说实在话,经过了南宁会议,这种话也只有毛主席能说了。 从务虚的角度,主席绝对正确。从务实的角度,却有点令人啼 笑皆非。武昌会议上,主席说,“去年(指 1957 年)535 万吨,都是 好钢,今年(指 1958 年)翻一番,1070 万吨,是冒险的计划。结果 6000 万人上阵,别的都让路,搞得很紧张。”听这叙述,主席颇清醒,对不?然而主席批评高指标批评的却是 3000 万吨钢,他提出的 1959 年钢的生产的新指标第一本账 1800 万吨,第二本账 2200 万吨。武昌 会议将 1959 年钢的生产指标调整为 2000 万吨,对外公布 1800 万吨。 话是说“都要相应地减下来”,不幸的是数字,年度与年度对比要求 增长约为 100%。从议论中近 200%的增长减为文件建议的约 100%的 增长,毛主席要求以此为例,各部门的指标,都要相应地减下来。改 革开放这些年,我国最高年增速不过十来点,你要是当年的领导,你 觉得你该怎样定你的指标? 更可悲的是 1959 年的农业的指标根本没有降。报告建议的 1959 年的粮食产量计划为 10500 亿斤,要求“掀起一个比 1957 年冬季更高 的生产高潮,保证 1959 年更大的跃进”。 想象力是得受现实限制的,大革命时期,在三省的接缝处建立根 据地,是想象力的胜利,因为那符合现实。攻打中心大城市也有想象力,但那一定失败,因为不符合现实。三年的大灾害用几千万人的生 命从想象力的角度再一次证明了卢梭*“人生而自由,却无处不在枷 锁中”这句名言。枷锁是什么?相对于想象力,枷锁就是客观规律。 粮食的无限增产,在地面建立天国,有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力,但注定 失败,因为那不符合客观规律。 合作化的成功有很多因素,而主席却把合作化的成功看成了是他革命意志的胜利,成功引发了骄傲,播下了引导大跃进走向失败的第 一颗种子。语言总和时代场景相联系的,我们的时代场景是一九四九年之后的主席在中国有着如同神一样的地位,这个地位把他的想象力和骄傲一再放大,终于导致了三年大灾害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 在推进人民公社过程中,他采用了战争时期动员群众的策略,他运用了从合作化运动总结出来的以反右倾为口号的党内斗争模式,他直接运用他的权威,并以自己的想象力为尺度,标签,诠释,摒弃, 压制不同的声音,他再次套用整人的威胁,所有的其他领袖都迎合他,有的甚至表现得更左些,于是他再次迎来了成功。这时悲剧已经无可避免。领袖意志带来了举国体制,举国体制的力量既可以带来合作化的成功,也可以把一个国家带进饿莩遍野,就像一个硬币的两面。 其实,要给这段时间的中国做一个总结,没有任何一句话比哈耶克*这句更好,他说,“使一个国家成为人间地狱的,恰恰是因为人们 试图建立人间天堂。”还有另外一句尼尔.波兹曼说的也很好,他说:“毁掉我们的不是我们所憎恨的东西,而恰恰是我们所热爱的东西。” 一位中国学者的一篇文章说到,理想主义就是唯心主义,二者在德文里是同一个词:Idealismus。这词中文的两种译法分别与德文概 念的正面和负面内涵相呼应。德国人由于唯心,他们的思想文化散发 着如同精钢般冷艳的光芒。也由于唯心,他们不通常理,最终犯下了 滔天大罪。这段话的大意我记了下来,但出处找不回来了。我用了他 的研究,现在这里表示我的感谢。* 共产党人最追求 Idealismus(理想),倒过来看他们追求的是 Idealismus(唯心)。后人来看这一幕,几个领袖级的人物在争论一堆数字,数字说小了的那些就成了右倾机会主义,好笑不好笑?因此死 了几千万人,该哭不该哭?天才与疯子仅有一线之差,他们的确是伟大的充满理想的共产主义战士,但历史映照出在某些时候他们自欺欺人,他们如同白痴般没有常识,他们的作为形同疯子。从共产党作为一个政党的角度,这个党缺乏制衡的制度,也缺乏 可以公开讨论问题的制度,在没有制度保证的情况下,观点争论的胜 负取决于人的质量,人的性格,党内位置的高低,谁掌握了理论高地, 谁掌握了致人于死地的武器。毛主席天纵英才,天马行空,历史功绩 如崇山峻岭。在共产党内,从行军打仗指挥若定到谋篇定局纵横捭阖, 从语言能力到哲学理论,从来没有一个能与之等量齐观的领袖。他的性格输打赢要,可以隐忍,可以后发制人,然而一定要赢。他是主席,他挥舞着反击右倾的大旗,他不畏惧打倒任何人。当然,他真的赢了。 从建党三十余年却没有形成制度这个角度来看,三年的灾害,不是主 席一人的失败,而是中国共产党的失败。中国共产党伟大,光荣,正 确,怎么说都可以,然而,甚至到了今天,依然没有一个制度可以保证党内的不同看法可以讨论,依然没有一个制度可以制衡疯狂,你的 光荣,你的伟大,你的正确又在哪里? 研读那段历史,我心里明白,其实,那场灾难还有另外一个因素, 那就是上下互为作用,互为错误引导。中国的农民最老实又最狡黠, 这些农人的代表就是共产党最基层的干部,在他们生命里有服从官府的基因。他们服从官府,他们也最能应对官府。翻翻当年的报纸,各地放卫星,上面来验收,生产队真的是当场稻田开镰,当场田边过秤, 当场宣布验收结果。凡产量达到千斤的县,命名为千斤县,奖给拖拉机、载重汽车、还有奖状、奖旗。报不报这个数?报!反瞒产,个个采取主动,说确实是丰收了,没有粮食是假象。上面给理想,给高压, 下面聪敏,积极拥护,做戏迎合,这种互为诱导,互为成因,酿成了坚信。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了,提出理想模式的人,做戏的人,原来不信的人,统统都相信了。广东省委,陶铸、赵紫阳这样一些原先是被迫相信高产的领导,到了那个时候,全都真心实意地相信了,他们的反瞒产居然是出自对粮食产量真心实意的相信。从这个角度出发,按 推理,北京在某些阶段也应该是受到互为误导的一方。这个国家五千 年历史形成的智慧居然发挥了这样的作用真叫人黯然无语。这里面会不会有心理学的问题?所有的人从上到下,从那些出身于农民的领袖们到那些两脚泥巴的农人,难道他们不知道亩产万斤犹如梦幻?难道他们不知道公共食堂这样的吃法会把粮食吃光?难道他们不知道粮食吃光之后就是饥荒?我觉得这里面有一个政治高压综合症问题。政治高压综合症是我自撰的名词。我们知道,机体在高气压的压力下会产生一系列与神经系统功能障碍有关的症状和体征, 诸如肌肉抽搐,运动障碍,脑电图变化,视觉障碍,昏眩,恶心,嗜 睡等等。在政治高压下,自我怀疑,自我否定,自我保护,思维起始 点改变,思维模式改变,道德基点转换,放弃质疑,放弃思考,视而 不见,从理性退入本能,这些症状在四九年之后历次运动中屡见不鲜, 这些症状发生的人群不但是农人,也包括高级知识分子,我们党的干 部和领袖。在政治高压下,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本能的自我暗示,自我催眠,可以到达无视,无知,无思,顺应大流,无条件相信领袖的 境界,这带来了生命在高压时段本能最为渴望的那一丝安全感觉。人们说这是洗脑的效应,洗脑可以形容喋喋不休的宣传,可以引导出进 步的憧憬,狂热,意识形态偏执实现的满足,然而,不能涵盖理性退 入本能。要涵盖理性退入本能这种最高阶表现,政治高压综合症也许是一个更好的解释和概括。 引导洗脑的一方,那些始作俑者们,他们也是人,他们的梦想如 何形成了对自身的金箍咒?他们如何被自己的梦想洗脑?他们的症 状是如何形成,加重,走到了失控的地步?这些似乎是一个政治高压综合症的另一个维度,这种研究不是我懂得做的,但我相信傻瓜跳出了圈外,傻瓜的问题将来一定有聪明人去做。 那些当年不敢相信粮食产量的人,仅仅是那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睛和耳朵,仅仅顽固地相信自己常识的人。 常识是:试验田产万斤粮是到了快收割的时候把周边稻田的稻子 拔了堆到一块田种下的,然后加灯光照,加风扇通风,没法重复,对 吧?反驳是:试验田嘛。水稻靠插秧,什么时候插不都得试验试验? 农业宪法讲合理密植,多密才是合理,不试过,又怎样确定? 谁都知道主席参观过亩产十二万斤的试验田还给予了表扬。假如 真的有这么两个人,进行了这样的对话,这样的对话周边都是陷阱, 再对话下去,对话的人总有一个得成右倾机会主义份子。 大概也会有人设想过抽查个把生产队,但怎样设计才能掩盖抽查 是对产量有所怀疑呢?你对高产有怀疑,戴上一顶右倾机会主义分子 的帽子差不多几乎是必然的结局。 知道了这些,我就明白了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我父亲在陶铸眼里是 “自由主义”的,在赵紫阳眼里是不顺手的。我父亲相信他的常识,自由主义事实上已经是他唯一的出路。拉开了距离看那一段历史,我其实相信陶铸、赵紫阳也是常识的信奉者,只是以他们当时的位置他们不存在“自由主义”的可能。否则,我父亲怎么会仅仅被赶出办公室了事。在那个年头那些被整下去的人实在是凄凉。就这一点而言,父亲幸运,要是他在别的省份,全须全尾活下来可不容易。我相信父亲的说法是有道理的,他说,“要弄懂那三年的事情, 你得从五三年就开始看。”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同意见都是右倾,人人都左,互为误导,信主得救,人们渐渐都信了,他们看到了在沉甸甸稻穗上蹦跳的女孩,他们看到了农民床下金灿灿的私藏,他们陶醉于公共食堂的炊烟,中国的社会已经走到了必然会发生灾难的地步。可怜啊!理想之为理想,必然伴随狂热,这是理想的特征。我们已经 把所有能把我们拉回地面的重量都甩开了。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天梯,千千万万的人,报刊、杂志、文件、指示,所有的口号, 所有的宣传,所有的重复,经过天梯到达天堂,一语成签。
    *荷马(Ὅμηρος/Homer,约前 9 世纪—前 8 世纪),古希腊盲诗人,他的《荷马史诗》 开创了西方文学的先河。然而学术界关于荷马其人是否曾真实存在尚有争议。
    *希腊神话中的众神之王宙斯在罗马神话中称朱庇特。
    *卢梭(1712—1778)Jean-Jacques Rousseau,让-雅克·卢梭,法国十八世纪伟大的启蒙 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文学家,18 世纪法国大革命的思想先驱,杰出的民主政论家和 浪漫主义文学流派的开创者,启蒙运动最卓越的代表人物之一。此句出自卢梭《社会契约论》。
    *哈耶克(Friedrich August von Hayek,1899-1992)弗里德里希·奥古斯特·冯·哈耶克是 奥地利出生的英国知名经济学家,被广泛视为是奥地利经济学派最重要的成员之一,他对于 法学和认知科学领域也有相当重要的贡献。哈耶克在 1974 年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以表 扬他“在货币政策和商业周期上的开创性研究”以及“对于经济、社会和制度互动影响的敏锐 分析” 。在 1991 年,哈耶克获颁美国总统自由勋章,表扬他“终身的高瞻远瞩”。
    *尼尔·波兹曼(Neil Postman,1931-2003),世界著名的媒体文化研究者和批评家,生 前一直在纽约大学任教。他在纽约大学首创了媒体生态学专业。直到 2003 年,他一直是文 化传播系的系主任。
    *仅借此注向这位学者致敬,并期待日后在读者的帮助下,找到这位学者

14、父亲的报告

   父亲不太愿意讲五三年之后的事情,问一句,答一句,对话没有 继续下去。又过了很长时间,一天,父亲说,“今天,杨继绳*来过。” 我“哦”了一声,作为回答。我没在意,我知道杨继绳写过《墓 碑》*,那书作为研究资料再好不过,但太厚,作为阅读没法看。 “他那本《墓碑》里面有一段写到了我。”父亲说。 《墓碑》记录的是一九五九年至一九六一年三年间,神州大地上 数千万人口非正常死亡的事。说白了,是饿死了数千万的老百姓。具 体数字有争议,但事件如同耻辱之柱,有着中国共产党几乎不能承受 的重量。看《墓碑》,我们知道庐山会议之前陶铸、赵紫阳是这样的:广 东省委五九年一月反瞒产,二月中央转发反瞒产经验,三月广东自己 发现问题,四月向中央报告承认头脑发热,五月发出《关于立即全面 检查和采取有效措施消灭和遏制水肿病的紧急指示》,同时采取了许 多办法。而后,陶铸多次在群众场合向人民检讨。 因此,《墓碑》里说,“陶铸不是撞到南墙不回头的人。” 陶铸在庐山会议上被点名。庐山会议其实是陶铸撞到的另一堵南 墙。会议之后,广东省委还是采取很多办法来救灾,但是,陶铸的对 外的基本调子改变为“不准提粮食问题。”换言之,庐山会议之后, 广东已经不敢向中央如实反映情况了。这个宣称实行民主集中制的党,不是让人面对问题,而是竭力防 止人们提出问题,压制他们,碾碎他们,把鸡杀了给猴子看,猴子们 都闭嘴了。“反右倾”斗争最严重的后果是中断了纠正“左”的错误的 进程,错误延续,灾难进一步恶化。党内从中央到基层的民主生活彻 底破坏,一直到了再也没有一个人讲一句真话的地步。 当然,这样的人还有,我父亲可以算是其中的一个,到了这样的 关口,他不再自由主义。 《墓碑》里<岭南风云>那一章的第十节,我全文引用如下: “1960 年春,当时担任省委秘书长的吴南生在合浦县(当时属 广东,后划归广西)向省委写了一个报告,反映了合浦县发生的情况。 这个报告现存广东省档案馆。 这个报告说,水肿病发生是从 1959 年 12 月份开始的,到 1960 年春天水肿病人大批增加,不断死亡,日益严重。全县 1 月 1 日到 5 月 3 日,共死亡 8382 人,其中约有 70%以上是水肿病死的。到 他写报告时,全县还有水肿病人 23940 人,另有水肿消退转为极度 消瘦的病人 23739 人。 吴南生的报告说,因水肿而死亡的情况今年 1 月份就已发生, 但没有引起重视。直到中央提出“三反”以后,在 4 月下旬的四级 干部会上才开始采取紧急措施。目前各公社、大队设立的临时医院 423 所,集中病人 42916 人,正在进行治疗。全县 22 个公社病情严重的有 12 个,大部分在北部粮产区。这 些地区死亡人数约占总人口的 3%左右,个别特别严重的小队高达 14%,生病人数占总人口的比重 20%-30%。在死亡人口中,劳动 力占 30%左右,在病人中劳动力占 50%左右。 吴南生的报告说,干部没有分清什么是右倾,什么是左倾,因此 普遍不说话,不向上面反映真实情况。有些干部反映了一些关于粮食、 水肿病的情况受到了个别领导干部的批评以后,更不敢说真话。这不 能不是这次水肿死亡事件持续时间长、造成严重恶果的重要原因。”这段文字只有一点错,我父亲当年不是省委秘书长。 关于这一报告,父亲说,“在那里我召开了地委工作会议,作了 一些布置,又专门交待了一个副书记,告诉他赵紫阳当时在什么地方, 让他拿了一封我写的信连夜出发,直接送到赵紫阳手里。给省委发送 的是电报。当时许士杰*在省委办公厅,他是我的老部下,收到电文, 连夜打电话给我,说文他还没送出,这样的形势,劝我再想一想。我 说,‘送吧,没有关系了。’” 合浦事件这一次,报告点明时间是 1960 年春,从报告内文看报 告成文时间在 5 月,这时离庐山会议已经有九个月,庐山会议精神已 经向全党传达了。 父亲对我说的是“交待了一个副书记”。但杨继绳记录的那份口 述*说的是水利厅长。我追问父亲,“合浦事件,你怎么会派了地委付 书记和水利厅长两个人专门去找赵紫阳汇报呢?”他说,“不是两个人,当时是地委第二书记还是副书记不清了,后来当过省里的水利厅 长。”“他叫什么名字呢?”我问。父亲努力想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想 起来。随意讲的东西一定会有讲错的时候,因此,口述历史一定得核对。“陶铸、赵紫阳怎么看?”我问。 父亲说,“陶、赵口头上还是说不要提粮食问题,但采取了很多 措施办法。” 我父亲关于合浦事件的报告里有一段话说,“直到中央提出‘三 反’以后,在 4 月下旬的四级干部会上才开始采取紧急措施。”换言 之,北京也不是没有能看到问题的人,他们对工作方法务虚式的提示, 多多少少使到下面能够采取一些实际的救援行动。但同时,通过阅读 《墓碑》我们也可以知道,我父亲的那份报告是在庐山会议之后广东 地区第一份向省委反映情况的报告,第二份报告要等四个来月之后才 出现,也就是说,即使已经有人带了头,还是没人敢向上面说真话。 在我们身处的时代,看所有问题只有两个观点,一个是主席的观 点,另一个是错误的观点。持错误观点的人只要说出来,总会受到惩 罚。在庐山会议之后,无论是地委对省委,抑或是省委对中央,实际 情况的上达已经中断。这就是庐山会议以惩罚彭德怀为标志的舆论控 制形成的实际成果,《墓碑》展现了三年饥荒的全景,那些悲惨,那些残酷,那些死 亡,那些恶吏。广东是《墓碑》展现的场景之一,广东一样有那些悲惨,那些残酷,那些死亡,那些恶吏,但我从《墓碑》里也知道,“陶 铸不是撞到南墙不回头的人。”我从《墓碑》里具体看到了广东省委采取的很多措施,包括控制城镇口粮以减缓农村的饥荒。允许逃荒, 开证明让农民逃荒,甚至包括一度放宽口岸,让农民逃往香港。放任 农民逃往香港这种事即使今天看来也匪夷所思,为了救荒,广东省委 其实已经无所不为。这一措施导致了逃港狂潮,后来不得不以戒严, 出动部队,以真枪实弹来结束一个心照不宣的政策。 我说,“爸爸,其实那时候的事情我也经历过一些,那时候买东 西得用票证,有票证还得起早排队,阿嫲(我奶奶)晚上定了闹钟, 钟响了,就把我和姐姐叫醒,去市场排队。天没亮,排队用砖头排, 放好自己那一块砖头,等到下一个人来,把砖头放在你那块后面,你 就可以到边上蹲下,眼睛盯着那砖头,不要让人动你的转头就可以了, 天亮,阿嫲来了,我和姐姐就回家然后去上学。” “买的鱼叫剥皮牛,半个手掌大,排几个小时队,按票买,只能 买到几条。”排队的事父亲不知道,他看着我,我又说,“饿死人我没 有见过,但是讨饭的人我见得不少。我第一次看到讨饭的人是在华侨 大厦。”“华侨大厦?”父亲问。 “是的。那一天渡江的爸爸从香港来广州,叫渡江去见面,渡江 叫我一起去,我们两个人光着脚,从东山走到了华侨大厦。 渡江的爸爸叫金尧如*,是当时香港文汇报的总编辑。“金尧如请他的朋友吃饭,我们也一起吃。他的朋友盯着我们的 光脚,金尧如解释说,国内的同学从小就培养艰苦奋斗的精神,他们 都喜欢打光脚。他的朋友很赞叹。吃饭的时候金尧如点了白切鸡,吃 着吃着,桌面上就有了鸡骨头,这个时候冲进来了七八个和我们差不 多大的孩子,人手一钵,凡桌面上有骨头就扫,那些小孩一个个黑乎 乎的,脏得不得了,我第一次进大饭店,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孩子,傻 掉了。金尧如的客人也傻掉了。金尧如解释道,这些小孩是在做好事, 帮助搞卫生。他的那个朋友频频点头,颇为赞赏。吃完饭,金尧如送 他的朋友出门,刚出到门外,眼见那群小孩就在那儿蹲在门口,手从 钵里抓着从饭店扫来的骨头饭菜送进嘴里,我的脸一下全红了,金尧 如转过头去,他的朋友清了清嗓子,板直了身子,目不斜视,好像什 么都没看见的样子。这是第一次。后来文革大串联,那时已经是六六 年了,在火车上我见过讨饭的农民,还看过不记得是生产队还是人民 公社开出的《讨饭介绍信》。”我说。 父亲听了我的故事,一言不发,只是摇头。 从渡江的爸爸和他朋友的对话我推论他的那个朋友是他的统战 对象,那段时间,渡江住在我们家里,因此我有机会看到了华侨大厦 的那一幕。 我说,“爸爸,在这件事情上,广东已经是做得最好的了。” 父亲道,“我知道,在那种环境下,是做得最好的了,但有什么 用?灾难到来的时候,人力是挡不住的。那段时间,有先有后,机关里很多人水肿了,我开始水肿,住我们楼下的杨应彬也水肿了,水肿的人省委、中南局都有,广州一点资源都没有了,完全没办法可想。 后来,陶铸把水肿的干部全部集中到从化温泉,那里有广东为应付北 京和一些国际友人最后的储备。我把你妹妹也带去了,我老是记得你 妹妹说,‘爸爸,水肿真好,有馒头吃。’” 父亲一脸黯然,挥挥手,“不说了。” 父亲不说有他的道理,身处一场自己的领袖亲手酿造的灾害,纵 使一个局部地区以人民为出发点,有千般纠正,万般努力,在几千万 人饿死人的事实面前,任何说明,增加的都是这支队伍的耻辱。从更 长一些的角度,十七年的历史也如此,这十七年奋斗与空想,发展与 灾难,辉煌与罪过如影随形,留给后人去评说,应该会更客观些。
    *杨继绳(1940--)湖北省浠水县人,1966 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理工学科,入新华社工作 前后 35 年,新华社高级记者,中国新闻学院教授。曾任新华社天津分社记者、经济参考报 理论部主任、新闻采访中心主任、新闻调查部主任等职。有多部学术著作行世。
    *《墓碑》杨继绳著,香港天地图书出版社出版。其中关于广东省的章节可见于 359 至 388 页<岭南风云>。
    *许士杰(1920-1991)广东澄海人,1938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中共潮汕铁路区 委书记、潮澄饶县委书记、潮汕地委潮澄饶分委副书记,中共澄海县委书记,广东省委农村 工作部副部长,海南行政区区委副书记,肇庆地委书记,广东省委常委、广州市委书记,广 东省顾委副主任,中共海南省委书记,海南省第一届人大常委会主任。是中共十二大代表, 第十三届中央委员,第六、七届全国人大代表。 *《中国当代名人政要访谈述评集》,杨继绳整理,香港天地图书出版,第 129 至 152 页。
    *金尧如(1923~2004),浙江绍兴人,中共党员,解放前从事地下党工作,后赴香港, 任香港《文汇报》总编辑。1989 年退党后赴美国。

15、两个马克思*主义的报告

   一九六零年八月,北戴河中央工作会议决定成立中央局,分担中央部 分工作。中南局分管河南、湖北、湖南、广东、广西五省,机关设在 广州。陶铸任第一书记。十月,我父亲调中南局,陶铸一下子许了他 四个职务,要他都管起来。所以在中南局成立最初的日子里,他任农办主任,同时任副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政策研究室主任*。 我问,“农办主任是部委正职,你为后来什么不当农委主任?” 父亲道,“去过农办几天,那些处长们都是老地委书记、副书记,不好开展工作,我找陶铸,让他免掉我的农委主任,我说我还是做我 的政策研究室主任便好。陶铸让我继续当副秘书长,该兼还兼。但副 秘书长事多,本来也都是些政策上的事,挂名不挂名不重要,办公室 主任、政策研究室主任后来都不兼了。” 我和父亲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我看到的是陶铸的信任,而这些信任建立在我父亲保持独立思考问题的基础上,陶铸需要这么一个不跟 风的人,至于当什么官,这个人觉得怎么方便就怎么好。 这段时间的事情,父亲在《高山青松.陶铸诞辰 100 周年纪念文 集》的序言中有提及。
   庐山会议之后刮起的共产风,其规模和危害远超一九五八年。一九六零年十月二十六日*主席收到了信阳事件的材料,看到反映农村饿死人的报告越来越多,主席决定不吃肉了。 主席开始强调调查研究大概也就在这个时候,中南局集中力量搞 调研比主席提出的时间要早些,能下的人都下去了。所有的调研最后 都集中在那篇名字叫《关于巩固生产队集体经济问题座谈会记录》的 文件里。我在文化革命的时候就知道这篇文章。中南局大院里的子弟们口 口相传,传的最多的是当时的农办主任李尔重*。孩子们说,造反派背语录,李尔重能和他们比着背。斗他一条罪名,一条语录就挡了回去。另外一个是我父亲,有几个偷看了斗争会的孩子,说长论短,分别给我讲过我父亲神奇的一幕。归拢起来,故事大概是这样的: 那天,在礼堂斗我父亲,斗得热闹,高帽,铜锣,九十度弯腰, 拳打脚踢,人家喊打到三反分子吴南生,我父亲也跟着喊。突然,他 就站直了,扯高了嗓子,他说,“同志们!”全场就楞了,一时不及反 应。“三自一包可以批,但是——”他的声音好高,全场乱了一阵, 渐渐所有的声音都没了,静得就像会场里没人一样。 他就站在那里,头上戴着高帽,胸前挂着牌子,一直等到会场全 静了,他说,“毛主席有过批示的,我的三自一包不能批!中南局的 三自一包不能批!” 他振臂一挥,“毛主席万岁!” 他喊,有几个干部也跟着喊,喊完了,大家看着他们,他们互相看来看去,迷迷糊糊的样子。 我父亲又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這個文件所作的分析是馬克思主義的,分析之後所提出的意見也是馬克思主義的’。” 他又喊,“毛主席万岁!” 这回大家不得不跟着喊了。他再喊,“毛主席万岁!”大家没办法, 还得跟着喊。后来全场嗡嗡嗡了一阵,批判会就结束了。 就这样,我知道了中南局有《关于巩固生产队集体经济问题座谈 会记录》这么一篇文件的存在。这篇文章主席批示过,主席给了这篇 文章两个马克思主义的高度评价。 再后来,当我和父亲聊天的时候,我便问,“那篇报告是你写的吗?”他说,:“不是,是其它同志写的。” “谁呢?”我问。 “记不起来了。”他说,“当时,陶铸和王任重*搞调研,在广西写出来的。” “文化革命的时候,批斗会上你说,‘我的三自一包不能批’,你 当时真的这样说吗?” “是啊。他们斗我,说我搞三自一包,走资本主义道路。” “但那不是你写的嘛。” “他们都当成是我写的。知道不是我写的人也认为我一定是参与 了。其实,思想形成是一个过程,那我当然是参加了。具体文章我不记得有没有在电话说过几句,很可能没有,那时的通讯条件不比现在。 但是,后来的补充材料都经过我的手。再说了,当时我说了出来,救我自己,还可以救很多人。” “就这样?文革就真的不批你三自一包了?” “那次批斗大都是中南局干部,主席批示了两个马克思主义,大家知道深浅,他们不敢。” 文化大革命期间,被批斗对象在批斗过程中被活活打死是一种大几率的事情。我父亲敢于涉险,敢于揽上身,现场分寸把握不差毫厘。 我敢说在诺大一个中国这事是孤例,而且他赢得漂亮。
   那篇文章的全称叫《关于巩固生产队集体经济问题座谈会的记 录》。我找不到原文,托一个在省委的朋友去找,找到了下面这份文 件:关于印发巩固生产队集体经济问题座谈会记录〔1〕的批语〔2〕 (一九六二年七月二十二日) 印发中央工作会议各同志〔3〕。 这个文件所作的分析是马克思主义的,分析之后所提出的意见也 是马克思主义的。是否还有可议之处,请各同志研究。并且可以发给 省、地两级去讨论。 毛 泽 东 七月二十二日 根据手稿刊印。注释〔1〕指中共中央中南局第一书记陶铸和中共中央中南局第二书记王任重一九六二年六月七日在广西桂林专区龙胜县召开的关于巩 固生产队集体经济问题座谈会的记录。这个记录原载《中南通讯》一 九六二年第五期,分四个部分:一、对目前龙胜县形势的估计。执行 农业六十条以来,多数人积极寻找改进集体经济经营管理的办法,以 求迅速增加生产,改善生活。这是龙胜县目前形势的主流。据分析, 目前全县生产队中,大约有 60—70%基本上属于社会主义的集体经 济性质;有 20—30%基本上属于单干,不过还保留着某些集体经济 的因素;还有大约 10%完全是单干。原来估计全县 60%甚至 70%的 生产队单干了,实际上没有这么多。二、对龙胜县目前存在的几种生 产管理形式和性质的分析。生产管理形式大致有五种:(一)生产资 料集体所有,劳力与耕牛统一调配,生产统一计划安排,肥料统一使 用,庄稼统一收打,收入统一分配;在生产劳动方面,主要农活集体 操作,一般农活责任到人。实行这种严格的经营管理责任制,其优点 是责任分明,又比较简便易行,应该认真总结提高,加以推广。(二) 生产资料集体所有,统一计划,统一分配,生产短期安排,四定小包 工。这种几年来的老办法,群众不满意,必须予以改进。(三)生产 资料集体所有,统一计划,统一分配;按劳力或按人头基本固定田块, 少数农活统一派工,集体操作,多数农活长年责任到人。对采取这种 形式的生产队,从实质上看,应当分为两类:一类基本上还是集体经 济,一类很可能基本上已经是变相单干了。(四)居住深山的单家独 户和生产组,经过批准包上交。这是在特殊情况下的一种特殊形式, 仍然是集体经济的组成部分,属于社会主义性质。(五)明显的单干。 有的叫“包产到户”,有的叫“分田到户”。其中有一部分耕牛还是集 体所有,对五保户还有一些照顾,对困难户还有某种帮助,总算还保 留了一点点集体经济的因素。以上五种形式,是比较粗略的分法。对于每一个生产队,究竟它属于什么性质,是集体经济还是单干,是社会主义的还是资本主义的,或者兼有两种因素,又以何者为主,何者为次,必须根据各队的具体情况做具体分析,谨慎地加以判断。三、划清集体经济和单干的界线。集体经济最基本的是四条:一是主要生 产资料集体所有,二是生产统一计划安排,三是集体劳动,四是生产 收入统一分配。至于什么叫集体劳动,很多人都还不很清楚或者很不 清楚。集体劳动的意思,主要是指劳动力由生产队统一调配,而不是 所有的农活,都要大家拥到一块去干。所以,不能单纯从集体操作农 活的多少,来确定是不是集体生产。四、目前巩固集体经济的方针。 领导农民走社会主义道路,是一个相当长的过程,根本原则是自愿和 示范这两条。工作重点是努力办好一批生产队,做好示范工作,而不 是采取行政命令的办法硬性地去“纠”或“扭”那些单干户。第一, 对目前出现的各种生产管理形式,要根据上述四条原则准确地判明它 究竟属于什么性质,谨慎对待。第二,从各方面巩固生产队集体经济。 必须逐步做好的工作是:明确和稳定所有权,继续克服“共产风”; 适当调整征购任务;改进和调整农副产品收购中的换购与奖售工业品 的办法;改善生产队的经营管理;发展多种经营。 〔2〕毛泽东的批语连同这个座谈会的记录,一九六二年七月二 十二日作为中共中央文件中发〔62〕409 号发至省、地级。 〔3〕指即将在北戴河参加中共中央工作会议的同志。这次会议 于一九六二年七月二十五日至八月二十四日举行。
   父亲决意不讲五三年以后的事情,一句半句涉及五三年以后的事 请都在对话中出现,然后我得拼图,自己去搞清楚来龙去脉。找到了 这篇印发批语,我很高兴,一头就钻了进去。 从印发批语的注中我们知道调研的对象是广西的龙胜县,这也就 是这篇文章也叫《龙胜座谈纪要》的原因。 这篇文章涉及的一个概念叫包产到户。包产到户的故事最初发生 在安徽。三面红旗时期,安徽省委第一书记曾希圣*推行大跃进、人民公社,万斤粮,大食堂不遗余力。三年困难时期,安徽是重灾区,饿殍 遍野,没有办法可以解决。后来,基层自救,产生了把土地让农民承 包的办法。这种办法推行后迅速改变了安徽农村饥荒状态。 在 1961 年 3 月的广州中央工作会议上,曾希圣将这种被称为包 产到户的农业生产责任制当面向毛主席作了汇报,同时在会上做了介 绍。当时,毛主席听了曾希圣的包产到户,道,“你们试验嘛!搞坏 了检讨就是了。” 曾希圣非常兴奋,立即打电话回安徽,道是“现在通天了,可以 搞。”其实主席虽然这样应答,但心中犹豫,过了几天,广州会议还 没有结束,主席通过华东局第一书记柯庆施*嘱咐曾希圣,将这一方 法的试验局限于小范围。然而,就那么几天功夫,主席准许试验消息 已经散开了,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这一制度在安徽、四川、河北、 广东、广西、福建、湖南、浙江、甘肃、贵州凡是地方党组织没有强 制性反对的地方如同星火燎原般铺开,在最早产生这一制度的安徽, 包产到户的比例甚至占到了农村社队的 80%。 当时中央相对务实的领导人经过调研,基本上都将“责任田”作 为解决农村问题的方法。那一年,陈云*就农业恢复问题,向主席提 出了个体经营与合作经济在我国农村相当长的时期内还要并存的看 法。邓小平*认为,要恢复农业生产,要看情况,在生产关系上不能 完全采取固定不变的形式,看哪种形式能够调动群众积极性就用那种 办法。他的“白猫,黑猫,只要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的说法便是产生于这个时期。 然而,主席的想法一直在变,1961 年 3 月,他允许试验。过了 十来天,他明确要求将试验局限在小范围。到了 1961 年年底,他认 为农村实行以生产队为基本核算单位是最后的政策界限。 1962 年 1 月份七千人大会在北京召开,刘少奇代表中央作了书面 报告,总结了自 58 年以来社会主义建设的基本经验和教训,分析了 几年来工作的主要缺点和错误。在这个会议上,刘少奇脱稿讲话,讲 到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对形势的判断和主席完全不同,大家都能感觉 到主席和刘少奇之间的矛盾。关于七千人大会,一般的说法是“白天 出气,晚上看戏”,是一个纠偏的会议,尤其在会上刘少奇的说法和 主席不一致,更增强了这种印象。但印象归印象,实际上,就是在这 次会议的后期,曾希圣因为前些年对安徽饿死数百万人负有直接责任 在先,支持“责任田”,“犯方向性的严重错误”在后,被批判撤职。 新的安徽省委做出了改正“责任田”的决定。其他省份就纠正“单干 风”也发出了一系列的文件。 1962 年 4 月上旬,邓子恢到了广西龙胜调查包产到户情况,又派 调查组往安徽调研责任田,形成了支持包产到户的主张。他认为,建 立生产责任制“是今后搞好集体生产巩固集体所有制的根本环节”。 到了 1962年7月份,主席提议以党中央名义起草一个关于巩固 人民公社集体经济,发展农业生产的决定,并确认搞“责任田”是单干风。中南局的《龙胜座谈纪要》完成于 1962 年 6 月 7 日。时间在各 地纷纷以“责任田”和“包产到户”解决农村问题之后,在七千人大 会之后,也在曾希圣因而“犯了方向性的严重错误”之后。却在邓子 恢因明确支持包产到户受到了重点批评之前。 1962 年 7 月 22 日主席批示“这个文件所作的分析是马克思主义 的,分析之后所提出的意见也是马克思主义的。”肯定了包产到户。 十五天之后,即 8 月 6 日中央召开了北戴河会议。北戴河会上主 席开始强调阶级斗争,同年 8 月份,他提出质问,是要社会主义,还 是要资本主义?农村合作化还要不要?是搞分田到户、包产到户,还 是集体化?口气极为严厉。紧接着,明确支持包产到户的邓子恢受到 了重点批评。北戴河会议之后,批“单干风”,批“三自一包”,批“翻 案风”,凡粘到了“单干”,“三自一包”等同于反党反社会主义,是 死罪。这篇文章出笼的背景在于北京对“责任制”的认识不统一。 虽然毛主席曾答应曾希圣三自一包可以试验,但是在主席心里对 这事一直是疑惑的。当他经过思考,确认了三自一包不是社会主义道 路后,他找过曾希圣,他说,生产恢复了,是否把责任制这个办法改 变过来?曾希圣答,群众刚刚尝到甜头,是否让群众再搞一段时间? 从这样的对话里我们可以看出,曾希圣关于三自一包性质的判断其实 和主席一致,他们都将三自一包归纳为私有所有制的范围。其他的领 导人陈云、邓小平关于三自一包性质的判断其实和主席也是一致的,他们都认为三自一包属于个体经济范畴。 在认识上和毛主席、陈云、邓小平、曾希圣拉开了距离的是邓子恢。他认为,建立生产责任制“是今后搞好集体生产巩固集体所有制 的根本环节”,但是他没有涉及三自一包的性质问题。 中南局的这篇报告在将生产责任制看成搞好集体生产巩固集体 所有制的根本环节这一看法上和邓子恢一致,然而分析却细很多,文 章列出了划清集体经济和单干界线的标准共四条:“一是主要生产资 料集体所有,二是生产统一计划安排,三是集体劳动,四是生产收入 统一分配。”这篇文章通过分析,从性质上将绝大部分的“责任田” 划回到集体经济一边,从而捍卫了集体经济。 如果我们脱离当时的语境,纯粹从理论角度研究这篇文章,我们 可以看到,既然承担责任田的个人对责任田(即生产资料)完全没有 所有权;既然谁耕作那块责任田的确经由生产队统一计划安排;既然 责任田的收获,个人得多少,集体得多少,生产收入得经过一个统一 分配的过程。因此“责任田”本质上并没有脱离集体经济的说法是成 立的。中南局的报告采用了将走到了“分田到户”地步的“包产到户” 与一般的“包产到户”切割开来的方式,以朴实的逻辑说明了大部分 的责任田其实是在完全不改变土地的集体性质的前提下,集体与个体 之间相对灵活地约定工作及分配的一种模式。文章捍卫集体经济的立 论非常明确,在我看来正是这种逻辑的力量,以及这种说法客观上和刘少奇将包产到户作为私有成分对立,导致主席当时一提笔就为这份 报告批了两个马克思主义。 但是倒过来看,当土地依然完整地属于集体所有的情况下,其实 是不可能有走到了“分田到户”地步的“包产到户”的,纵使按劳力 或按人头基本固定田块,多数农活常年责任到人,但谁也不能得出基 本固定的地块就不属于集体所有的结论,因此,也可以说中南局的这 篇报告内里却是百分百支持包产到户的。 中南局的这份报告本来可以说“责任田”本质上是集体经济,我 们得保留下来,这样一类的话,但是,这篇文章没这样说。文章给出 来的是“领导农民走社会主义道路,是一个相当长的过程,根本原则 是自愿和示范这两条”这么一个原则。这个原则很常识,主席对这篇 文章给出了两个马克思主义的评价,其中第二个马克思主义指的是 “分析之后所提出的意见”指的就是这条原则。 然而,按中南局的这篇报告提出的,已经“包产到户”的地方得 通过自愿和示范慢慢改变,操作起来,其实与邓子恢、陈云、邓小平、 曾希圣希望得到的结果无异。为什么那些就是错的,而中南局的这篇 就是两个马克思主义的? 通过分析,可以把中南局这帮人勾画成了文革时期所说的标准的 反革命两面派。也许我的分析不对,然而,主席对这个报告批示了两 个“马克思主义”,把一个天纵英明的领袖说成是受骗上当的普通人,亦不合理。倒过来,如果说,主席是真心同意这个报告的,批示完没几天,主席的调子变成了“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批三自一包批了十年又怎样解释? 这算不算是两面派?算是两面派的话,既注意到主席一直在讲的 革命的社会主义性质,又实事求是,这是革命的两面派还是反革命的 两面派?主席说过,“对党和对人民负责的一致性,这就是我们的出 发点。”主席忘了说的是:如果对党和对人民负责的一致性不存在的时候,该以什么为我们的出发点。他也忘了说,如果这两点冲突的时 候,我们该以哪一方面为我们的依归。刘少奇在延安时期,林彪*在 文革前夜他们不约而同强调了另外一个出发点,这个出发点是领袖。 他们认为这就是我们的出发点,但毕竟在许多共产党人如陶铸,如赵紫阳,如我的父亲的心底,人民才是最重要的。 父亲说,“惨不忍睹啊!一个人好好的走在路上,突然就倒下去, 死了。其实就是没饭吃,路边随时都可以看见倒下去的人。” 有那么一批共产党人,在党出现了错误,在党高压,在党不可理 喻的时候,他们知道前车之辙,他们没有飞蛾扑火,他们没有据理死 谏,他们甚至不敢光明磊落,他们通过调查研究,他们选择最适当的 时机,用党认为最正确的语言,最委婉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使这个党 和他们的领袖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他们的做法,有如这篇《龙胜座谈纪 要》。他们想出所有他们能想到的办法,包括让部分人逃港。保住老 百姓这就是他们的出发点,从这个角度看,什么革命的两面派,反革 命的两面派其实不重要。我看过王任重的儿子怀念他父亲的文章,湖北是放卫星的始作俑者之一,当儿子的去辩护,真是难为了。但看这篇《龙胜座谈纪要》,我们知道王任重知道自己的错,他实实在在纠正自己的错,但他意识到对党和对人民负责的一致性不存在的时候, 他选择了人民,曾希圣亦是如此,尽管他们的错误不可饶恕,但他们 还记得人民,这就是本义上的共产党员,初心意义上的共产党员。共产党本来就是应该为人民的。
   *马克思(Karl Heinrich Marx,1818-1883 年 3 月)卡尔·海因里希·马克思是马克思主 义的创始人,第一国际的组织者和领导者,马克思主义政党的缔造者,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 开创者。他创立的马克思主义学说,被认为是指引全世界劳动人民为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 义伟大理想而进行斗争的理论武器和行动指南。他是德国的思想家、政治学家、哲学家、经 济学家、革命理论家和社会学家。主要著作有《资本论》、《共产党宣言》等。
    *关于父亲那个时候的任职,同时兼任副秘书长、农委主任、办公厅主任和调查研究室 主任四职是父亲对我说的。在他写的《朱陈往事增惆怅 心底无私天地宽》一文中,他说, “10 月我也从广东省委调到中南局工作,担任副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还担任农委工作。” 文字所述只有三职,而讲完三职后,陈述陶铸到大石公社,讲的却是“我和政策研究室的同志都到这里……”反倒支持了四职的说法。再看中组部审阅定稿的《吴南生同志生平》,列入的只有副秘书长、农委主任两职。我相信三职与四职的区别仅为不同时期回忆的记忆误差。至于《生平》只列两职,我推论父亲兼任办公厅主任和调查研究室主任虽出自陶铸的安排, 但因为是下一层兼职,可能没有向中组部报备。至于到底有没有向中组部报备,得日后档案 公开了才能知道。据我所知,父亲那个时候在外地出差的时间很长,他的工作重心似乎是根据陶铸的指令去解决一个个具体问题。他说,“副秘书长事多,本来也都是些政策上的事, 挂名不挂名不重要,办公室主任、政策研究室主任后来都不兼了。”指的应该就是这个情况。
    *关于主席知道信阳事件的时间在《毛泽东传》、《毛泽东年谱》里有记录。
    *李尔重(1913—2009)河北丰润人,1929 年参加革命工作,1932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历任中共北京市东城区代书记,八路军晋南干部学校政治队主任,冀南军区政治部宣传部长、 武装部部长,冀南第五军分区地委书记兼政委,东安土改工作团副团长兼中共鸡西县委书记, 中共牡丹江省委常委、民运部长,铁道兵团党组成员、宣传部长,中共武汉市委常委、宣传 部长、市委第二书记,湖北省委常委,中共中央中南局常委、宣传部长,农委主任,中国科 学院中南分院院长、党组书记,中共广东省委常委、革委会副主任,中共广东省委常委兼海 南区党委书记,中共陕西省委常务书记,中共河北省委书记兼省长;中共湖北省顾问委员会副主任等职务。李尔重在文学创作方面亦有成就。他是中共八大、十二大候补代表,五届全 国人大代表。
    *王任重(1917—1992)河北省衡水市景县人。1932 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3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景县县委委员,冀南五地委书记,冀南区委组织部长,宣传部长, 行署副主任,党组书记,行署主任,区党委副书记,代理书记,中共湖北省委常委、省人民 政府副主席,湖北省委第一书记兼武汉军区第一政治委员,政协湖北省委员会主席,中共第 八届中央候补委员。文化大革命受迫害,被关押。1978 年恢复工作,历任中共陕西省委第一书记,国务院副总理,中共中央宣传部长,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政协全国委员会副主席, 王任重是中共第十一、十二、十三届中央委员。
    *曾希圣(1904--1968) 湖南兴宁州门司镇人,1922 年参加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1924 年 黄埔军校第四期生,参加过北伐战争,后赴苏联学习, 1927 年回国,转入中国共产党。历 任中共中央长江局军委秘书长、中共中央军委谍报科科长、红军总司令部侦察科长、中共中 央军委二局(情报局)局长,中央保卫委员会委员。新四军第 7 师政委兼 19 旅政委,皖江 军区政委,中共皖江区委书记,晋冀鲁豫野战军副参谋长、山东野战军第 7 师政治委员,中 共中央华东局国民党统治区工作部部长,第二野战军副参谋长兼豫西军区司令员,中共皖北 区委书记兼第三野战军皖北军区司令员、政委,中共安徽省委书记、第一书记,安徽省人民 政府主席,中共山东省委第一书记,中共中央华东局第二书记,中共中央西南局书记处书记。 文化大革命中遭迫害,1978 年中共中央为其恢复名誉。
    *柯庆施(1902--1965),安徽歙县人,1922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曾在中共中央秘书处 工作,历任中共上海闸北区委书记,红五军第五纵队政治部主任,中共中央秘书长,中共河 北省委军委书记,中央党校副校长、统一战线工作部副部长,晋察冀边区民政处处长,财经 办事处副主任,石家庄市市长,南京市市长,江苏省委书记,上海市委第一书记兼南京军区 政治委员,华东局第一书记,国务院副总理。柯庆施是中共第八届中央委员、中央政治局委 员。
    *陈云(1905-1995)江苏上海青浦人。1925 年参加五卅运动,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是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中国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开创者和奠基人,中国共产党和中华 人民共和国主要领导人之一,陈云长期担任党和国家重要领导职务,是以毛泽东为核心的党 的第一代中央领导集体和以邓小平为核心的党的第二代中央领导集体的重要成员。
    *邓小平(1904~1997),四川广安人,原名邓先圣,学名邓希贤。1922 年参加旅欧中 国少年共产党,1924 年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是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外交 家,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开国元勋之一,文化大革命后领导了中国社会主义改革开放和现代 化建设,是中国共产党第一代中央领导集体成员之一,第二代中央领导集体核心成员。
    *林彪(1907—1971)湖北黄冈林家大湾人,原名林祚大,曾用名育容, 1923 年加入 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1925 年参加中国共产党,黄埔军校第四期学员,历任营长、团长、 军长、军团长,八路军一一五师师长,东北野战军司令员,第四野战军司令员,指挥了辽沈 战役、平津战役等重大战役,1958 年被增选为中央政治局常委和中共中央副主席,1959 年 庐山会议后兼任国防部长,主持军委日常工作,1969 年中共九大当选为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共中央副主席和中央军委副主席,被定为毛泽东的接班人并写进了党章。1971 年 9 月 13 日与妻子叶群、儿子林立果等从山海关机场强乘飞机,飞至蒙古人民共和国温都尔汗肯特省贝尔赫矿区南10公里处机毁人亡。1973 年中共中央认定其抢班夺权谋害主席在阴谋暴露后 叛国决定开除其中国共产党党籍,1981 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判决,确 认其为反革命集团案主犯。

16、党内有派的演变

    一九六零年整个上半年,主席仍在号召大跃进。 一九六零年七月五日至八月十日中央在北戴河召开了会议。八月 十四日中央发出《关于开展以保粮、保钢为中心的增产节约运动的指 示》,九月份转批了国家计委的报告,首次提出了调整、巩固、充实、 提高八字方针。在这之后红红火火的大跃进运动结束,开始了刘少奇、 周恩来、朱德*、陈云、邓小平整顿恢复国民经济的时期。有的资料说,就是在这次会议上,主席提出暂时离开一线,修养思考一段时间, 不再指挥工农业生产。刘少奇提出承认现实,调整政策。这些说法我一时无法核实,但是这次北戴河会议是一次转折是可以确认的。 父亲在《高山青松.陶铸诞辰 100 周年纪念文集》的序言里谈到 了一些北戴河会议之后的事情。父亲说,“一九六零年十月二十三至 二十六日,毛主席召集华北、中南、东北、西北四大区和省时、市、 自治区主要负责人开会,听取有关农业情况的汇报和如何纠正‘共产风’问题。二十六日毛主席收到‘信阳事件’的材料,与会同志听到 ‘信阳事件’的情况,十分震惊……从这时起,毛主席不吃肉了!”按父亲这一回忆推论,真正触动了主席内心的应该是信阳事件,“不吃肉”大概是他在心里给自己下了罪己诏吧?他知道自己错了,不吃肉 也算是弥补一下良心的亏欠。主席开始强调调查研究大概也就在这个时候,主席是希望能够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的,开头,他找到的办法 是一九六一年头完成的《农村工作六十条》。 父亲回忆说,“那是在一九六一年,那年,人民公社的事很紧张。 毛主席住(广州)小岛,起草六十条,江青也在。草稿完成,叫陶铸 通知在北京的政治局委员来广州讨论。办公厅去电话,北京也不知是 哪个工作人员接的,反问道,‘少奇同志正在主持北方农业工作会议, 可不可以迟一点去?’主席很不高兴”。 当时,主席写了一张条子“是哪个皇帝骑在在我头上拉屎,现任 命陶铸为特命全权大使到北京接驾。”他叫来陶铸,交代了,让陶铸 派专机上北京。故事发展下来的情节是,“第二天,陶铸到了机场, 忽又返回。接着,刘少奇、邓小平等人也到了。” 父亲说,“毛主席写这张字条是在一九六一年三月,比六二年一 月召开的七千人大会早了近十个月左右时间。这张字条是尚未发生冲突时主席的心态流露。” 我不是专门做研究的学者,我能掌握的资料并不充分,但我觉得 基于一九六零年七八月间的北戴河会议是一个转折点,我相信那次会 议必定发生过一些导致主席心里产生了阴影的事情,以至于稍有刺激, 主席便会爆发出“是哪个皇帝骑在我头上拉屎”的激愤。 假如我们撇开这些,平铺直叙可以这样说,主席六零年八月在北 戴河会议上接受了转折,十月底得知河南省信阳事件心灵触动,六一 年头组织完成了《六十条》。到了这个时候,主席解决人民公社问题的方法成型了。 三月份主席要求召开的广州中央工作会议本意是推出《六十条》, 然而,曾希圣在会上介绍的包产到户却喧宾夺主。 这简直是横插一杠子。当我们明白安徽省产生“包产到户”模式 的背景其实是一九六零年中的北戴河会议,而曾希圣关于三自一包的 介绍实际上说明了刘少奇终止大跃进的政策和措施已经走在成功的 道路上,主席对三自一包的纠结就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毛主席在中南局的报告上批示了两个马克思主义,以土地所有权 的归属来确认责任田的性质确实在理论上高了刘少奇一头,但这个理 论却是基于曾希圣的方法总结出来的。我们现在仍然不知道从主席批 示两个马克思主义到北戴河会议这十五天中发生了什么,但纯客观观 察,我们知道经过这十五天时间之后,主席不但放弃了他自己说的“两 个马克思主义”,也放弃了他组织写作的成果《农村工作六十条》,他选择的是党内斗争的终极一招,这一次的这一招高举“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旗帜从一九六二年开始铺垫,最终走到了以 打倒一切资产阶级当权派为标志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我们的党没有一个民主架构来容纳党内不同意见的表达和争论。 现实中,我们能听见的是文化大革命的脚步声固执地,一步一步又一 步向我们逼近。随着阶级斗争的号角响起,小圈子渐渐成形了。随着时间推移,通过成立中央文化革命小组和军队对文革的支持表态,那些支持激进地推进社会主义建设,支持以阶级斗争观念的看待党内不同意见的人群在主席的主导下形成了派别实体,而原本是党内正常的,对各种不同政策持有自己的看法的人群,亲不亲路线分,随即被甩到了走资本主义道路一边,游街批斗,生死随缘。随着主席“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发表,一直受到“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教育的群众以火山爆发的热情拥抱了革命的盛大节日。当时的人们对文革的前因一无所知,却对文革的结果各有各的憧憬。那领袖的挥手,几十万人一起雀跃欢呼的泪眼,渐渐演变成了一场历时十年,你死我活,血污遍地的局面。 从实际操作的角度观察文化革命形成的过程实际上是一个极左宗派形成的过程。 我父亲兵行险着,在批斗台上将中南局的那个报告揽了上身,仅仅因为这篇报告是主席已经肯定了的,因此我父亲和中南局这些人逃过一劫。但如果主席真的认为这篇文章是“两个马克思主义”的,那么,倒过来,搞文革,批三自一包是不是反革命两面派? 又绕了不是?这样绕,无论多长时间都不可能绕得出来,因为这 是一个莫比乌斯环。公元 1858 年,德国数学家莫比乌斯和约翰·李斯 丁发现把一根纸条扭转 180°后,两头再粘接起来做成的纸带圈,具有 魔术般的性质。普通纸带具有两个面,一个正面,一个反面,而这样 粘接之后的纸带只有一个面,一只小虫可以爬遍整个曲面而不必跨过 它的边缘。主席是一个强势的语言天才,他有一种把语言扭转 180° 两头粘接的能力,他有丝毫不怀疑自己表达矛盾的自信心。尴尬的场景只出现过一次,那一次,他以“阳谋”两个字,缝补了那面旗帜。 就我看,共产党一直以来将思维定于一端,在消灭党内一切不同 意见的同时,也就禁锢了自己。不同意见没有公开表达的渠道,没有 自由表达思维的权力,党内决策没有合法讨论的程序和做出决定的合 理架构,一个政党只有一个领袖的声音,等待这个政党英明伟大得等待这个党的领袖英明伟大,试想一想,人类几万年的历史过程中曾经 出现过性格完美的领袖吗?曾经出现过永远正确的领袖吗?这个党,也包括了他们的领袖,到了连责任田的性质是什么都说不清楚的地步, 到了大跃进失败却要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时候,这个党不要说理论思维,其实连最基本的逻辑也已经一塌糊涂了。探讨的出路在哪里?在我看来,还是得引用主席的话,主席说过, “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既然客观事实是“党内无派,千奇百怪”,为什么要用高压的手段,让所有人噤声?为什么自己的想法可以不断调整,却要把党内正常表达不同看法的人都打成走资本主义当权派?为什么实际上只是一个派别一种观点的群体 可以以诸如四个伟大,中央文革领导小组、革委会或造反派等各种不 同面目挥斥江山,而稍有不同工作意见的人就是走资本主义当权派, 就必须带高帽,被游斗,被拳打脚踢,被当成叛徒特务,被送到秦城? 当然这种讨论太务实,真正的讨论得务虚些。在一个将思维定于一端的党内,形成小圈子是必然的吗?演变为单一实质宗派是必然的吗?在一个将思维定于一端的党内,起源于政策认识差异的不同意见是否一定会演变成党内倾扎,演变成古拉格群岛,演变成高帽游街打 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等等,一边是充满革命激情,另一边是九死一生 的局面?触发这种演变的契机又是什么?是领袖性格的缺陷美还是 占争论优势一方实操的失败?在现实的世界里,在禁锢思维模式的演变过程中,所有本来只是探讨的声音都转入潜伏状态,等待着可以公开反对的那一天。这种不言而喻的必然又应该得到怎样的阐述?诸如此类,其实非常有趣。
   *朱德(1886 年-1976),字玉阶,原名朱代珍,四川省仪陇县人,无产阶级革命家、 政治家和军事家,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解放军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主要缔造者和领导人之 一。中华人民共和国十大元帅之首。
   *莫比乌斯(1790--1868)August Ferdinand Möbius 奥古斯特·费迪南德·莫比乌斯是德国 数学家、天文学家。最著名的成就是发现了三维欧几里德空间中的一种奇特的二维单面环状 结构——后人称为莫比乌斯带。其他重要的成就包括在射影几何中引进齐次坐标系、莫比乌 斯变换(Moebius Transformations),数论中的莫比乌斯变换(Moebius transform)、莫比乌 斯函数、莫比乌斯反演公式(Moebius inversion formula)等。莫比乌斯被认为是拓扑学的先 驱。*约翰·李斯丁 Johhan Benedict Listing 德国数学家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094

主题

1184

回帖

8706

积分

论坛元老

积分
8706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17、深圳特区
  关于特区,到目前为止的历史评价都比较好。每次去深圳,车子开在大路上,大道中间和两旁的绿化隔离带形成的厚重绿荫就足以使我深深自豪。深圳的规划借助了全国一流的设计师、专家、学者,原先只是图纸,今天是绿色满满的一个城市,怎么不叫人心生欢喜。然而按照父亲“后辈写前人总有夸大,就算是真实,看的人总是疑心, 别人要写,是别人的事。后人写,倒还不如不写”的说法,我能做的 大概是做一些拾遗补缺,就深圳的历史胡说八道一番我自己的看法, 其它事实在不必涉及。
  关于特区的由来,父亲回忆*说:“1979 年 2 月 21 日的夜里,我当时正感冒发烧,可是心情很激动,迫不及待地用电话发了一封长达1300 字的电报,给习仲勋*、杨尚昆*同志并省委。2 月 28 日下午, 我从汕头回广州。当天晚上,习仲勋同志就到我家中和我交换意见, 3 月 3 日,省委开常委会议,我在汇报工作时说,现在老百姓的生活很困难,国家的经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我们应该怎么办?三中全会决定改革开放,我提议广东先走一步。我说我是喜欢下象棋的人, (我原来下棋下得不错!)先走一步,叫做“先手”,就先掌握主动权。要贯彻三中全会的决定,我主张广东先走一步。” 父亲又说,“先走一步的那个“子”怎么下呢?我想先划出一块地方,用各种比较优惠的政策来吸引外资,把他们先进的东西引到我们这个地方来。这个地方,当时我提议可以设在汕头。汕头在全省来说, 除了广州外,它是外贸最多的地方。第二,汕头的华侨和海外华人是全国最多的,在外面有很多有影响的人,我们可以动员他们来。第三, 如果万一办不成,那也影响不大,它僻在一边嘛!我说如果省委同意,我去办。要杀头就杀我!一说,大家都赞成。我们省委在开放这一点上,总的意见是比较一致的。习仲勋同志就说,要搞,全省都搞。4月份中央开工作会议(1979 年 4 月 5 日-28 日),赶快准备一下,向中央打报告。” 关于历史,无论任何事情事件,正在发生的时候是当时,这个时 点一过,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成了历史。正常的历史叙述本身是一个笔 墨重构的过程,事实丰腴,有色彩,有表情,不同的人物的内心有不 同的想法,激情,呐喊或挣扎。越是清晰地叙述的历史越是一个经过 抽象过程的历史。文字的叙述远远脱离了生活当时的色彩和生动。某种意义上,我是一只好奇的猫。很多写特区开创时期的文章都 引用我父亲“杀头就杀我的头”这句话。我便问父亲,“你这话是在哪里说的?” “会上啊。” “为什么你要这么说呢?难道省委班子里有人反对吗?”“没有,我们省委在开放这一点上,总的意见是比较一致的。” 父亲说。挑战父亲,我说,“那干嘛要说什么杀头杀我的头这样的话呢?” “我开了个头,大家都沉默,其实没有人反对改革开放,但文化大革命谁不是死去活来?谁心里不怕?还有,虽然说改革开放大家都支持,但是我讲的事情,大多数人想都没想过,听到的一时理解不了 也很正常。大家都不开口,怎么办?习仲勋是一把手,他当晚就来家坐了,他支持,但他不好在别人都没表态之前表态,那我就得打破闷 局。”“但是,为什么说杀头呢?” “我打电报回省委,办公厅的人都知道,开会进会场的时候,一个办公厅的女同志拉了拉我的袖子,小声对我说,‘吴书记,你不要说,要杀头的。’一想到这,我冲口就说了。我说出来了,责任就在我了,讨论就展开了。” 现在的人不容易理解的是,我父亲提的不过是一个怎样把关于广东经济搞上去的建议,为什么会涉及杀头?其实一九四九年之后什么三面红旗。什么批判右倾机会主义,什么批判三自一包,什么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其实都与经济工作有关,这些运动没有一个不是血迹斑斑的。的确,文化大革命是结束了,但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还是罪名, 修正主义还是罪名,卖国更是罪名。后来这类事情也实在发生了,1982 年,一篇《上海租界的由来》引发了全国各地对特区铺天盖地的非议,与此同时同時中共中央发出的要求严厉打击走私贩私、贪污受贿等严 重违法犯罪行为《紧急通知》,广东福建两省的领导人全被召集到北京开会,纪委的四处挖掘贪污腐化,如果不是改革开放的总体形势摆在那儿,如果不是广东搞特区的这班人个个有如山涧清泉,有几个被杀头实在是正常不过的事情。要搞改革,牺牲者总是得有的,福建省委第一书记项南运气不好,这一次他过了关,到了一九八五年因为一件乡镇一级的假药案被人找到了借口,被整了下去。 我父亲说,他“办成特区,靠的是天时、地利、人和。” 就我来看,从时代意义上说,我父亲幸运,他说,“当时的情况 是大家都希望改革。”他身处一个历史呼唤改革的时代。1978 年,林乎加*、李一氓*、段云*、谷牧*分别带领了考察团出国考察,当时的党主席华国锋*,提出了“思想再解放一点,胆子再大一点,办法再多一点,步子再快一点”的意见。北京的国务院务虚会已经有了“我们应该有魄力、有能力利用他们(外国)的技术、设备、资金和组织经验,来加快我们的建设”这样的想法。处在改革的时代,父亲的奋不顾身容易得到理解和支持。此外,就个体而言,他比那些与他或迟或早参加革命的人年纪稍小。尽管他经历过文革的摧残,甚至耳朵都被打聋了一只,但他的人生已经经历了他所在队伍的种种辉煌与荒谬, 他对于已经想通了的事情,既义无反顾,亦懂得该如何自我保护。当 改革开放时代到来的时候,他才五十来岁,人生的这个时段,经历丰富,思维敏捷,眼光开阔,精力充沛,依然充满激情和冲劲。从俯瞰的角度看,这时的中国已经走到了如果不改革开放就走投无路的节点。说到改革开放,人人都支持改革开放,但是却没有人想 过计划经济原来是可以突破的,提出了特区,改革开放就有了完全不同的方向以及一条具体前行的路径。
  思维一旦打开,也就越张越开。我父亲提出试点的地方是汕头, 这当然有正面理由,却也包含了以汕头偏僻在一个角落,如果万一办不成,那也影响不大,这种从反面争取同意的理由。在他心中,特区的意义在于引进市场经济,但这话当时并不能直接讲,讲的是“改革经济管理体制”。市场经济,要争取,但任何改革,都必须在一个试点取得经验后才能大刀阔斧铺开。包括地点,包括阐述的语言,口一定得开的小,人畜无害,才能争取的下来。在一个呼唤改革的年代, 改革是一团火,害怕是裹着这团火的纸。尽管大家还是害怕,但这纸 一旦被那句“我去办。要杀头就杀我!”的话语捅破,火就从里面燃了出来,连纸都给烧了。从改革开放的角度讲“先行一步”,阐述建立特区的设想其实没人反对,要说服的反倒是不能全省铺开,全省铺开,争取既有难度,要搞也搞不过来,经过讨论,大家都一致认为最好的方案是在汕头、深圳和珠海三个节点同时展开。 汇报到了中央,华国锋主席主持的 79 年 4 月中央工作会议同意了广东的建议。华国锋对于特区的认识是有高度的,会后,习仲勋在省委传达中央工作会议精神时说,“华主席说,要进行体制改革,广东可以搞一个新的体制,试验进行大改革。” 北京 1979 年 4 月工作会议文件写进了试办出口特区,关于试办点写进了广东的深圳、珠海、汕头,福建的厦门还有上海的崇明岛。 广东的筹办也就从这个时候开始了。中央考虑先试办深圳、珠海,再 考虑汕头和福建的厦门。又要求“广东应首先集中力量把深圳特区建设好。”习仲勋那句,“南生,你去做孙悟空吧。”也就是这个时候说的。接着,省委决定了由我父亲以省委书记兼任广东特区管理委员会主任,及深圳市委第一书记、市长。 从地点意义上说,我父亲也幸运。 他出生于汕头,汕头是帝国主义强迫满清政府在五口通关之外再开的口子。是一个平地建起的城市。在他脑海的潜意识里有孩童的时光留下的城市建设印象,也有在他外祖母家体验到的外出打工的农民春节回到村寨时的欢乐。在他的口述史里有这么一段,他讲到他少年 时回到他母亲的家乡玉湖,,在我听来充满了命运的启示。 父亲说,“到了外公家老屋,阿妈忙着照顾两个小的。有几个婶娘来帮忙,她们搬来了几捆稻草,一大碗咸菜和几个番薯,问寒问暖。 一个到灶间,点了火,开始煮粥。我困得不行,在稻草堆上一倒就沉沉睡着了。清晨起,迷迷糊糊,一时竟不知身在何方。一股甜甜的香味弥漫在灶间,我嗅了嗅,确认了是干稻草的清香和灶灰的烟味儿。 墙真老,可能有上百年了吧,泥砖斑斑驳驳,露着夹杂的蚬壳和沙石, 我用手去抠,抠出来的蚬壳破破碎碎,叫人泄气。 阿妈说,这是个老寨。能走的都出去打工,走光了。真的呢,寨子里很多屋子屋顶没了,墙壁塌了,倒下的泥砖上长满了青苔和一蓬 蓬生气勃勃的山茅。 ……穷归穷,山村的人情却醇厚。我们刚回的时候,天天有人来 看我们,来了带几块番薯,有的带块花生糖板。花生炒香了,加糖压成的。我第一次吃,那香味竟然到今天还记得。阿妈说,春节快到了, 糖板是各家自己做的。我叫阿妈也做,可是阿妈不会。那段时间,每天都有老寨在外地打工的子孙回来。回来一个就热闹半天。天寒地冻, 冷得直打哆嗦,我跟在一群小孩后面,赤着脚,流着鼻涕,哪儿热闹 就上哪儿去,哇哇大叫,乐得疯疯癫癫。” 关于这一段回忆,父亲说,“现在回过头来看,改革开放之后大批农村人口流向城市这样的事,其实早在上百年前就开始了,其间由于战争和解放后方针政策的错误停顿过,但工业化是一种社会进步, 或迟或早总是要发生的。” 父亲说的是“现在回过头来看------”,由此应该可以推论说,在他的认识有一个逐步清晰化的过程。但毫无疑问,他认识的基部是潜藏在他生命里的记忆,这样的记忆帮助他消化了当年的考察团带回的震撼。没有这样的潜意识,想要搞好一个地区的经济,眼光不会转向 另一个世界去探索,而会千方百计去弥补计划经济的缺陷,譬如说整顿,推行一长制,大力发展国营企业,大力发展出口基地,或者利用他们(外国)的技术、设备、资金和组织经验,来加快我们的建设等等。父亲自从东北起,他主要的工作无非是政策研究。他知道要改变 中国,首先得改变的是这个党的政策。他身处广东,广东是一个开风气之先的地方。他曾经负责过港澳方面的工作,因此他在外头有很多富于见识的朋友。父亲的工作经验集中在政策研究、农村和宣传工作, 说起来父亲其实并不太懂宏观经济理论和工业体系,但他意识到问题的所在,他能够请来足够多老朋友日夜兼程赶到汕头,那时从香港到 汕头,没有船,没有飞机,只有班车,一天一班,有时是几天一班。 路是十几年没有修过的路,从深圳开到汕头得走两天,很辛苦,当时的来的客人说是一路载歌载舞,热烈欢迎。载歌载舞形容的是路不平, 车子走在路上左摇右晃,热烈欢迎说的是车子里没有空调热得受不了。 我父亲有他自己三十年经历的反思,是这些人给了他打开了另一 个思考的维度。因此他在讲到特区的由来的时候,他总是讲真理标准的讨论使人的思想开放,总是讲他的那些老朋友,南洋商业银行的董事长庄世平、有过在中东连片开发经验的企业家罗新权、泰国曼谷银行董事长陈有汉、泰国正大集团谢国民四兄弟等等,他谈过罗新权提议搞自由港,在汕头一待就是半个月帮助搞规划。他说,“说中国的开放改革是哪一个人发明的,哪一个人先提出来的,我不赞成这个说法,应该说,是党内、社会上甚至海外大家的共同要求。” 父亲接触过薛暮桥、孙冶方、许涤新这些中国共产党的经济学家的学说,因此他多少有些经济学的底子,但他的天性没有框框的约束。 这些人中,除了庄世平对两个世界均有认识,其他人,既然来了,以他们的经验和经历,他们能讲的也就只有商品和市场。这些人其实是 中国闭关锁国三十年之后,在我父亲面前重新揭开市场经济面纱的使 者。父亲谦卑,就像一个初学者面对一个全新的世界,他好奇,赞叹, 思辨,他感觉到了朋友们给他描绘的画面。他思索,寻找着路径,他 渴望着一张蓝图,也企图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核心。他有他儿时的记忆, 有他近三十年的伤痛,一旦这些知识与他的儿时记忆相叠相生,与他三十年的经历相反相成,融会贯通,感觉出现,他便速成了。通过谈话,讨论,通过请益,研讨,一个崭新的可能仿佛触手可及。他形成了后来特区的轮廓概念,也明白了他要做的事情的核心。剩下的便只是选择表达语言、什么时候能说什么话,用哪一个词这些的实际问题了。他有他党内生存的经验,他知道他要做的事,做得,然而,有些事情说不得也,哥哥!在思考中,所有这一切都烩在一起了,于是便有了 1979 年 2 月 21 日那封看似平淡如水的电报。 谷牧曾经说过大意为我父亲没出过国就能办成特区真了不起这类褒扬的话。谷牧不知道的是父亲曾经和他那些专门从香港、新加坡、 泰国请过来的朋友日夜相对,聆听,请教,讨论,理论思辨和实践经 验纠缠对照,这一过程犹如闭关修炼,不知不觉间比那些出去考察的 代表团所遭受的震撼更深了一层。 因为试办文件里包括了福建的厦门,上海的崇明岛,客观上使到后来人可以通过对比清晰地看到我父亲在发出一封电报之前与这些 海外的银行家和实业家务虚交流,请教,研讨,在改革开放这件事情上的意义。厦门的项南是改革开放的闯将,他知道了了广东的想法, 却又知之不详,于是他向中央的要求简单直截了当,他说,广东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中央给广东什么条件就给我们什么条件,于是福建的厦门就办了起来。而崇明岛即便是写进了试办文件,也是石沉大海。 其实,很简单,因为没人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也少了一个非想着一 定要走出一条新路子的人。
  人和,当然是个极为重要的因素。 父亲身处的广东的领导班子的两个头儿都是绝对的老资格,而这两个人都出类拔萃。 我父亲从汕头给省委打电报,一封电报的信息量说多很多,说少很少,这封电报涉及后来大变革的其实只有一段,“我还和地区有关部门的同志研究了利用外资发展经济和扩大对外贸易的问题。”然后讲汕头的情况,讲到放权,最后归结道,“我们已经拟定一个初步意见,待报省委研究,这里就不详细谈了。”一篇报告的信息量多少其实只在于什么人看,习仲勋 26 年参加革命,长期主持西北党政军工 作,他所有的经历都在北方,然而他苍茫的经历赋予他的视野和眼光 使他看到了其他同样看过电报的人看不到的东西,此外,我自己推测, 习仲勋和我父亲一样,他们两人的内心对人民的贫困充满焦虑,甚至, 习仲勋很可能和我父亲一样,心底都有这共产党执政已经这么多年了, 这个国家穷啊!这样一种对于这个国家和人民负罪的感觉,我们很难还原他的想法,但他在我父亲回到广州的当晚就到家里来了,我父亲汇报了想法,他们彼此交换了意见,谈完,习仲勋的决心就已经下了。 他们具体怎么谈,谈了什么,我们现在也已经无法追溯了,但大致推 理,谈的应该电报里所说的已经拟定的待报省委研究的初步意见。习 仲勋这种简直不可思议的决断力在那些战争年代独立主持山头的领导人身上是经常可以看到的,然而,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运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血与火的洗礼,经历了生死文革,如果人们知道多少人 留在心头的只是颤栗,如果人们知道这个时候习仲勋还背负着“利用小说反党是一个大发明”的罪名尚未平反,人们就能知道什么叫西北汉子,什么叫眼光,什么叫胆识,什么叫义无反顾。遇到了习仲勋也是我父亲的幸运,试想想,如果是另一个人当第一书记又会如何?事情能有这么顺利? 广东党的班子的另一个头儿是杨尚昆,开头他有点不太相信特区 可以办成。那天我在院子里,突然,门被拍得震响,“南生啊!”门外的人大叫,我跑过去开门,见是杨尚昆,吓了一跳。“南生啊!我去过深圳了,我错了,你对了!”一进门,杨尚昆就喊。爸爸从楼上跑了下来,两人一见面,两手就握紧了。杨尚昆说,“我去过深圳了” 然后又重复那个说法,我只见我父亲满脸的感动。后来,两人就进去 聊了。杨尚昆不提自己对深圳的支持,只提自己的错处,其实杨尚昆 对深圳的支持也非常大。别的不说,一九七九年四月初那次决定向中央请示先走一步的省委会议就是杨尚昆主持的。了解共产党历史的人 会知道杨尚昆是 25 年参加革命的老同志,反围剿和长征时期的红三军团政委,参加过遵义会议,一直在中央工作。在大时代大事业面前, 杨尚昆坦坦荡荡,他的胸襟胸怀真是了不起! 文化革命前陶铸同志的大秘丁励松*回忆过他和我父亲到汕头的 那一段经历和想法的形成,他说,“这个现在看似寻常的思路,在当 时无异于头一个‘吃螃蟹’。所庆幸的是,竟然得到广东省领导层的赞成------”。丁励松说的“所庆幸的是,竟然------”,“竟然”两字真是可圈可点。的确,当时广东省委的这个班子,在改革开放这件事情 上,纵使班子个别人在个别问题上有疑惑,有不同意见,有不理解的 地方,然而他们没有内耗一分精力,没有浪费一天时间,没有走一寸弯路。身处这样一个班子不是我父亲的幸运又是什么?
  1979 年 7 月中央正式下达了试办出口特区,并决定由谷牧代表党中央、国务院分管这一工作。谷牧开明,有经济工作经验,有对海内外经济宏观和微观的理解,父亲和他还特别能谈得来。谷牧与邓小平、陈云还有其他中央领导同志的关系都很好,父亲说,“没有他在上面顶着,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那就大祸临头。”父亲又说,“要说中国办特区,他是第一功劳。” 当时最支持特区的党和国家领导人是叶帅,1980 年 4 月 22 日, 广东省人大通过了特区条例,上报了全国人大。五天之后,叶帅到深圳视察,当时叶帅的身体不好,双脚移动已经有点困难。广州到深圳交通不方便,深圳住宿条件很差,蚊子多,连床垫都是临时从当地一家床垫厂找来的。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叶帅到了深圳,宣示了他对特区的支持,更不待说,特区立法其实是特区的根本。后来 1981 年 3 月,叶帅又专程视察了珠海。中国的贫穷一直在叶帅内心煎熬着。 他不止一次对我父亲说,“南生啊,我们家乡实在是太穷了,你有什么办法没有?快想想办法,把经济搞上去。”爱家乡的人,就会爱这个国家,叶帅知道,特区就是整个中国的出路。现在讲特区只讲邓小平,其实真对不起在特区初始就一直关心支持特区的叶帅。叶帅和谷牧是我父亲一回想起创办特区当年就念念不忘的两位领导。

父亲对我说的话总是零散,这两段这么规整的话出自杨剑的《回眸:79,中国特区》, 内容有删节。杨剑曾用累月的时间收集资料,也曾就特区的建立详细采访过我父亲。
习仲勋(1913-2002)祖籍河南省邓州市,生于陕西省富平县,1926 年加入中国共产 主义青年团,1928 年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是陕甘边区革命根据地的主要创建者和领导者 之一,多年主持西北工作,1959 年任国务院副总理兼秘书长,1962 年被定为反党集团, 文化大革命后历任中共广东省委第二书记、省长兼广州军区第二政委,第一书记兼广州军区第一政委。同年 12 月被增选为中共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书记处书记,第十二届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第五届全国政协常委,第五、第七届全国 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习近平之父。
杨尚昆(1907--1998),号诚五,四川省潼南县双江镇人。1925 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26 年转入中国共产党,同年赴苏联学习,1931 年后历任中华全国总工会宣传部部长,中共江苏省委宣传部部长,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中共中央局党校副校长,中国工农红 军第一方面军政治部主任,中央军委总政治部副主任,红三军团政委,陕甘支队政治部副主 任,西北革命军事委员会总政治部副主任,中国工农红军抗日先锋军总政治部主任,陕北红 军大学政治部主任,中央军委总政治部副主任,中共中央北方局副书记、书记,中共中央军 委秘书长,中央外事组副组长,中央警卫司令员,中央后方委员会副书记,中共中央办公厅 主任,中共中央副秘书长兼任中央军委秘书长,中央书记处候补书记。文化大革命期间被被 监禁达12 年之久。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平反后历任中共广东省委第二书记,广东省副省长,中共广州市委第一书记、革命委员会主任,兼任广东军区第一政委、党委第一书记。第五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兼任秘书长,中共中央军委常委兼秘书长,中央军委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中共第十二届、第十三届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
项南(1918—1997)福建省连城县人,原名项德崇,1938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建阳县政府财经科科长,阜东县县委秘书、县委宣传部部长,盐阜五分区、十一分区财经处处长,安徽省青年团书记、华东局青年团书记、团中央书记、中共福建省委第一书记、省军区 第一政委。党的第九届、十届、十一届、十二届中央委员会委员,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
庄世平( 1911 - 2007 ),广东省普宁县人,1949 年在香港创办南洋商业银行,1950 年 在澳门创办南通银行,从 1959 年起,历任第二至第六届全国人大代表 、第六届全国人大华 侨委员会委员、第七、八、九届全国政协常委,全国侨联副主席,香港特别行政区第九届全 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选举会议主席团成员。庄世平挂职于许多银行、学会及公司,为深圳特 区的建设不遗余力,是深圳市荣誉市民。
罗新权是广东省大埔县人,新加坡企业家。是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
陈有汉(1934---)祖籍潮阳市峡山镇洋东乡,著名华裔银行家。出生于泰国曼谷,1957 年毕业于伦敦银行学院,1980 年起任泰国盘谷银行总裁,曾先后担任亚洲水泥有限公司董 事长、盘谷银行董事长、泰中友好协会副主席、泰美商业促进委员会主席、亚洲太平洋银行 家俱乐部主席,是国际银行公会资深委员,曾于 1983、1987、1992 三度被评为“泰国杰出银 行家”,被亚太银行家协会颁授“卓越银行家最高荣誉奖”,并分别获得美国加州碧拍莱大学 财政学名誉博士和菲律宾德拉赛尔大学企业管理名誉博士学位。同时,陈有汉博士曾多次担 任泰国上议院议员,并分别于 1981 年荣获泰皇陛下御赐一等皇冠大绶勋章,于 1983 年荣获 泰皇陛下御赐一等白象大绶勋章。
谢国民(1939--)祖籍广东澄海,著名华裔企业家,现任泰国正大国际集团董事长, 是卜蜂国际集团主要股东,港事顾问,中国复旦大学校董。泰国国王曾亲自授予他泰国政法 大学“商业荣誉博士学位”,1988 年被《亚洲金融》称为“亚洲最杰出的企业家”, 2018 年谢国民入选“世界最具影响力十大华商人物”。
薛暮桥(1904—2005)江苏无锡人,原名雨林, 1927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新四 军教导总队训练处副处长,政务院财经委员会秘书长兼私营企业局局长,国家统计局局长, 国家计委副主任,全国物价委员会主任,国务院经济研究中心总干事,是当代中国经济学家, 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学部委员,首届中国经济学奖获得者。著有《中国农村经济常识》、 《中国社会主义经济问题研究》、《我国物价和货币问题研究》、《按照客观经济规律管理经济》、 《当前我国经济若干问题》等著作。
孙冶方(1908-1983)无锡玉祁镇人,原名薛萼果,1923 年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 1924 年底转为中共党员,历任无锡党支部第一任书记,莫斯科中山大学、莫斯科东方劳动 者共产主义大学政治经济学课程翻译,上海人力车夫罢工委员会主席,沪东区工人联合会筹 备委员会主席,《中国农村》杂志编辑,《中国论坛报》担任撰稿人,中国农村经济研究会发 起人,新知书店、中国经济资料室创办人,英文《中国论坛》通讯员,中共江苏省委文化工 作委员会书记,华中局宣传部任宣传教育科科长,华中局党校教员兼任教育科科长,中共淮 南津浦路西地委宣传部部长,苏皖地区货物管理总局副局长,华东财办秘书长,上海市军管会工业处处长,华东军政委员会工业部副部长、上海财政经济学院院长、国家统计局副局长、 中国科学院经济研究所所长,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顾问、名誉所长,中国社会科学院顾问,国务院经济研究中心顾问、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名誉所长等职。是中共第十二届全国代表大会代表,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著有《关于国民经济建设和国家资本主义》 《关于“资产阶级法权”》《关于改革我国经济管理体制的几点意见》《社会主义经济论》《社 会主义经济的若干理论问题》《社会主义的若干理论问题》《孙冶方选集》《中国社会性质的 若干理论问题》等著作。他于 1985 年设立的孙冶方经济科学奖是迄今为止中国经济学界的最高奖。
许涤新(1906─1988)广东省揭西县棉湖镇人。1925 年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1933 年 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武汉《新华日报》编辑,重庆《新华日报》编辑、党总支书记,香港 《群众》杂志主编,《华商报》编委,《大公报》副刊主编,中共上海市委委员,市工商局局长、华东财委和上海市财委副主任、统战部长,中共中央统战部副部长,国家行政管理局局长,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所长,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汕头大学校长,《政治经济学辞典》主编,是第一、三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五、六届全国人大常委。著有《官僚资本论》、 《新民主主义的经济政策》、《广义政治经济学》的第一、二卷、《中国经济的道路》、《中国 过渡时期国民经济的分析(1949~1957)》、《论社会主义的生产、流通与分配》、《中国国民经 济的变革与经验》《论社会主义的生产、流通与分配(读资本论笔记)》等著作。
林乎加(1916--2018)山东长岛人。1936 年参加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1938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胶东青年抗日救国会会长,鲁南区、鲁中区党委宣传部部长,泰山地委书记 兼军分区政委,浙江省委副书记,省委常委、书记处书记,1965 年国务院“小计委”领导成 员。文化大革命期间受迫害。1973 年起历任国家计划委员会革委会副主任,中共上海市委 书记,上海市革委会副主任,天津市委第一书记、天津市革委会主任,中共北京市委第一书 记、北京市革委会主任,北京市市长,兼任北京卫戍区第一政委、党委第一书记。农业部党 组书记、部长,农牧渔业部党组书记、部长,兼任国务院“三西”地区农业建设领导小组组长。 1995年 6 月离休,曾任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
李一氓(1903—1990)四川省彭州市人。1925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国内革命战争时 期曾任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宣传部科长、南昌起义参谋团秘书长,后在中央特科工作。长征 后历任陕甘宁省委宣传部长,新四军秘书长,苏北区党委书记,华中分局宣传部长,大连大 学校长,中国驻缅甸大使,国务院外事办副主任,中联部副部长,中纪委副书记,中顾委常 委,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组组长,中国国际交流协会会长。是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 中国共产党第八次、十二次、十三次代表大会代表。
段云(1912--?)山西省蒲县城关镇人,又名段连荣,1937 年参加牺盟会,1938 年加 入中国共产党,历任晋西北行署经济总局局长,中共晋西区委政策研究室主任、秘书处处长, 西南军政委员会办公厅副主任,西南财政部副部长,中财委第二、三办公室副主任,国务院总理办公室副主任,国务院财贸办公室副主任,国家计委副主任,国务院物价小组组长、财 政金融税制改革小组组长。1981年改任国家计委顾问。是十一大,十二大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委员,中国会计学会名誉会长和中国金融学会、中国审计学会、中国价格学会、中国物资学会顾问。
谷牧(1914--2009),本名刘家语,山东荣成宁津镇人,1931 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 团,1932 年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历任东北军第 112 师中共工作委员会书记,八路军第 115师参议,中共中央山东分局主任秘书、统战部部长,八路军第 115 师兼山东军区政治部统战 部部长,中共滨海区第二地委书记兼滨海军区第二军分区政委,中共中央华东局秘书长,中 共中央华东局直属滨海地委书记兼滨海军分区政委,中共新海连特委书记兼新海连警备区政 治委员,鲁中南区党委副书记兼鲁中南军区副政治委员,中共济南市委书记,市长,济南警 备区政治委员,国家建设委员会副主任,国务院第三办公室副主任,国家经济委员会副主任, 兼任中央工业交通政治部主任,国家基本建设委员会主任,文化大革命期间,受迫害,1973 年工作恢复,任国家基本建设委员会革委会主任、国家计划委员会革委会副主任,国务院副总理,兼任国家计委副主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基建工程兵政治委员,国务委员,中国共产党 第十届、十一届、十二届中央委员,第十一届、十二届中央书记处书记,政协第七届全国委员会副主席。
华国锋( 1921 年--2008),原名苏铸,字成九,山西交城人,1938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历任山西汾阳担任牺盟会工作员,交城县牺盟会秘书,县抗日救国联合会主任兼分区农民部 部长,中共交城县委宣传部部长兼抗日救国联合会主任,中共交城县委书记、晋绥边区第八 地委组织部副部长、阳曲县委书记、晋中区第一地委宣传部部长,湖南省湘阴县委书记,湘 潭县委书记,湘潭地委副书记、专员公署专员,湘潭地委书记,湖南省文教办公室主任、湖南省委统战部部长,湖南省副省长,湖南省委书记处书记,湖南省政协副主席,湖南省革命 委员会主任、中共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兼湖南省军区第一政治委员,国务院业务组副组长(列 席中央政治局会议),兼任广州军区政治委员、军区党委书记,国务院副总理兼公安部部长, 常务副总理,国务院代总理,国务院总理,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中共中央主席、中央军委 主席。1981年辞去中共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职务后,是十二大到十五大中央委员,十六大、十七大特邀代表。
丁励松(1927--2004)湖南省桃江县源嘉桥人,1949 年参加四野南下工作团。曾担任中南局第一书记陶铸秘书,广东省人民政府副秘书长,广东省经济特区办公室主任,广东发展银行常务副董事长。

18、邓小平
  在刚刚搞特区的时候,一天,我问父亲,我说,“爸爸,现在你 最怕的是什么?” 父亲不暇思索,随口应道,“邓小平。” “为什么?邓小平不是主张改革开放的吗?”我极为惊奇。 “他的性格太硬,如果他来了,特区一时没东西给他看,如果他随意讲了一句负面的话,那特区就是死路一条。这个人从来不认错。”父亲说。我父亲说过,要杀头就杀我,这当然是豪言壮语,但是谁来杀啊? 要杀的话,做决定一定是中央,为什么要杀?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对外开放被否定,这是最开初谁都害怕的一种可能性。另一种,只存在 我父亲的心头,他害怕特区还没有搞起来,邓小平就来了。邓小平的 性格太硬,特区一时没东西给他看,如果他随意讲了一句负面的话, 那特区就是死路一条。 邓小平为什么伟大?尽管邓小平的办法只是摸着石头过河,但是 改革开放以他为旗手,以他为领袖,实在并非偶然。1974 年周恩来 病重,必须住院治疗,主席不得不考虑选择一个人来代替周恩来主持 党和国家的日常工作。邓小平复出,他顶住四人帮*的阻挠和压力, 开始了对全国各条战线的整顿。短短一年,国民经济,文化教育,部 队建设等各个方面出现了崭新的局面。后来邓小平被加诸右倾翻案风 的罪名,再次被打倒,邓小平就成了人心。打倒四人帮以后,邓小平 再次复出,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前的中央工作会议上,邓小平做了 《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总结发言,邓小平自然而 然就成为了希望改革开放人们的旗帜和领袖。邓小平说,“杀出一条 血路来!”从 1974 年邓小平复出,到 1979 年改革开放的旗帜高高飘 扬,这还真是一条血路。 邓小平作为中国改革开放时期的领袖人物,他赞成“先行一步”, 他又说,“就叫特区嘛!陕甘宁就是特区。”然而实事求是,这话和那更著名的“杀出一条血路来”有的出自于即兴插话,有的出自于私下场合。1984 年 4 月 6 日中央书记处和国务院在中南海怀仁堂召开了沿海部分城市座谈会,会上发言的时候,我父亲第一次将这几句话整合在一起,公开了出来*。除此,在特区的头五年时间里邓小平没有在任何正式场合说过任何支持特区的话。就我所知,在特区初始的岁月,有事找谷牧,更大的事找叶帅,也没有任何特区的事情是经过邓小平解决的。 父亲搞特区的那段时间,1982 年因为陈云同志的一个批示,广东和福建两省的班子被召集进京学习,广东一次不够,后来又上了一 次,广东的同志把这称为“二进宫”。 我问父亲,“这事后来是怎么了结的?” 父亲说,“赵那时是总理,我到他家去,坐了两个来钟头,在那里骂人,从上骂到下,该骂的我都骂到了,痛痛快快地骂。什么是特区,特区是干什么用的,那些人糊涂在什么地方!赵一直在听,不说话。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他原来不清晰,听了个把钟头,他明白了。 他对我说,你回去,什么也别说,我想个借口,先把这会给停了。回到广州,你写两份报告送给我,一份有点检讨,一份什么检讨也不要, 我看小平同志的心情,我来定将哪一份送到他手里。”回到广州,在广东大热的天气里,写这样一份报告,那时没有空调,汗挥如雨,父亲写了九稿,展开的角度不一,写完派人专程送上北京。 杨继绳编辑过一本《中国当代名人政要访谈述评集》,里面有我父亲口述的<我所经历的经济特区的决策过程>。文中有一段说到,有 人“说什么‘经济特区成了走私的通道。’”那讲的是“二进宫”的原因。父亲口述又说,“后来,陈云要我们写特区报告,我写了九稿, 最后才成,我送给谷牧,要谷牧送给紫阳看。我说,不知道陈云是什么意思,这样写行不行?紫阳看过了。” 口述的东西,在口述的当时不追问,很多东西就费考证了。 我发现这段话与我知道的情况不同,便追问父亲,父亲说,“中央组织的学习,当然要求参会的省委在会后形成报告,那就是‘口述’ 里陈云要的东西,请谷牧先给赵紫阳看,是因为我和赵紫阳见面那一天,赵紫阳有私下交待。其实,其实是同一份东西。” “到底是送了几稿呢?”我问。 “八稿。只是不知道赵紫阳选的是那一篇。”父亲说。 我后来在《经济特区的由来》找到了这段公案的结果。其实无论 是递邓小平报陈云,都必须是广东省委的正式报告。因此实际运作过 程应该是赵紫阳选择后告诉谷牧,谷牧通知省委,省委将成文时间改 成接近文件送出的某一天,然后打印发出。省委送出的文件是得走程 序的,因为只有 1982 年 6 月 22 日的初稿和 7 月 29 日的第九稿是省 委办公厅曾送出给省委其他领导同志过目的稿件,省委不需要再走程 序说明了赵的选定稿应是这两稿之中的一份。我父亲是一个自己动手 写报告的人。那个时候没有电脑,改文件都是纸上作业,改好再抄正。 如果一次又一次改,成果就不是八稿,而是只有最后那一稿。最后的成果是八稿,说明所有的改动都是在初稿上动笔的,因此初稿便是底 稿。为了让赵有选择余地,送上去八稿,每一稿的口气、检讨、说明 和抗辩都会有程度不同的变化。综上,我由此推论父亲送北京的八稿里应该没有初稿,最终采用的报告是第九稿。 在广东福建两省的领导人全被召集到北京开会期间,报刊舆论导 向以旧上海的外国租界映射深圳,与此同时,中共中央发出《紧急通 知》,提出严厉打击走私贩私、贪污受贿等严重违法犯罪行为,纪委 南下挖贪污,就连省里也有人开始放暗箭了。邓小平到过广州,那时 习仲勋已经调北京工作了,继任的任仲夷*希望得到邓小平的支持, 想向邓小平汇报工作,邓小平说“不听汇报,就是休息。”一口回绝。 后来,赵紫阳转送广东省委的报告应该是送到了吧?邓小平依然保持缄默。人们通常会认为改革开放就是某次会议,某次决议,或者是规划, 是工地,是建设,或者是某个领导人的某一句话,其实不尽然。改革开放包括了无数人不同角度的努力,也包括了冲在第一线的人们对各种无端责难的承担,包括了他们对改革进程的焦虑,还包括了痛痛快快地骂人,包括了找个借口停掉会议,包括了写报告及上呈报告方式 的策划,包括了在广州那种酷热的天气里一稿一稿写报告,还包括了对一些上级领导人物的提心吊胆和失望。 报告刚送出,父亲倒下了。救护车送到医院急救,重症心肌炎, 幸好送院及时,医生护士尽心尽力,抢救了过来。否则,父亲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成了以自己的生命献给特区的祭祀。 创办特区本来是念想的胜利,而实践却是人在世间的挣扎。 陈云副主席 1982 年 10 月 30 日对广东省委的报告做出了批示, “看了广东 10 月 22 日试办特区初步总结,很好。要不断总结,因走私分子会用各种方法。此件上说的不能以罚代刑很好,必须有罚又用刑。特区要办,必须不断总结经验,力求使特区办好。” 绿灯又亮了。只是从历史的角度看这个批示,有点啼笑皆非。 陈云好歹是管过,而邓小平作为一个领袖,他支持的是一场试验。 所谓摸着石头过河,特区犹如一块石子,什么特区不特区,他要看到的是过河,看不到过河他不会多说任何一句。特区开办五年后,他到深圳来了。梁湘向他汇报,汇报结束后请他指示,他说,“我现在不说,等回到北京再说。”大家都很紧张,第二天,参观过后他的感觉 好了一点,到了蛇口,又再好了一点,到了珠海就题了“珠海经济特区好”。深圳赶紧公关,我父亲起了个稿“实践证明中央关于办特区 的决策是完全正确的”。邓小平稍微改了一下,写下了“深圳的发展 和经验证明,我们建立经济特区的政策是正确的”的题词。 但是什么是特区? 1981 年 5 月 10 日我父亲在中央汇报工作说,“办特区是利用外资和技术,促进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一种手段。特区是在党和 政府的直接领导和管理下,以引进外资为主的多种经济成分并存的特 殊经济区域------我们要利用特区的特殊条件,1、观察了解现代资本主义的发展,并从中吸取对我们有益的东西;2、实验各种改革,尤 其是经济体制方面的改革;3、学习国外的先进技术和科学管理方法。” 我父亲延续了他在涉险时候的汇报风格,关键的东西他不说出来,但 隐含在那里,说的都是大家都听得懂的话,以争取最大的公约数。 在改革开放的前期,从抓到老鼠就是好猫的角度来看改革开放和 从改善计划经济的角度来看改革开放是两种人,这两种人之间存在微 妙的平衡,虽然中央下了试办文件,崇明岛不办就是不办,彼此都不 曾动过声色。1982 年广东福建两省委被召到北京开会是一方势力企 图打破这种平衡的又一次尝试。邓小平还是不动声色。邓小平一直不 来特区,其实无他,他并没有觉得特区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他也没把 特区看得太重,也没有想到广东可以把特区办的这么好,仅此而已。 当他题词的时候,他的心里明白,这会打破平衡,而这时,有成功的 特区在手,他已经不怕打破平衡了。但他是不是就很明白了?可能我 不对,但我一直有疑问。 邓小平在通过题词承认了特区之后说,“特区是个窗口,是技术 的窗口,管理的窗口,知识的窗口,也是对外政策的窗口。”这个时 候特区已经五周年了,他承认了特区,但对比一下一九八一年我父亲 在中央汇报工作时的讲话,我们可以知道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 邓小平的认识也就到了“窗口”而已。什么是特区?回头看这段历史, 我知道开初就在我父亲心里念想的东西,许多拥护改革开放的人其实 并不知道。 要我看,固然邓小平这话讲得很好,深圳市可以是窗口,但比较而言,香港才是窗口呢,深圳特区其实是大门,这点他不明白。

“四人帮”指的是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四个人。中共十大后,王洪文任中共 中央副主席,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张春桥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解放军 总政治部主任,江青与姚文元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四个人结为政治团体,搞宗派活动, 妄图篡党夺权。在文革期间互相勾结,逆行倒施。1976 年 10 月 6 日,华国锋、叶剑英代表中共中央政治局,对江青、张春桥 、王洪文、姚文元及其在北京的帮派骨干实行隔离审查, “文化大革命”十年至此结束。1981 年,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对江青反革命集团主犯进行了宣判。
父亲曾就这三句话的来龙去脉写过一篇文章。详见《真实的历史“敢闯”的记录------ 读<经济特区的由来>想到的一件重要史实》。
任仲夷(1914-2005),河北省邢台市威县西小庄人,原名任兰甲, 1935 年参加“一 二·九”抗日救国学生运动,1936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北平市中共西北区委书记,山西友 军第六十六师政训处组织科科长、政训处中共党总支组委,鲁西北聊城政治干部学校中共党 总支委员兼政治教官,鲁西北抗日游击第三纵队司令部秘书长、泰西八路军六支队军政干校 校长,冀南行政公署教育处处长,中共冀南区党委党校总支书记、冀南政治学校校长,中共冀南五地委常委兼冀南五专署专员,中共冀南二地委常委兼冀南二专署专员,中共邢台市委 书记兼市长,中共辽南三地委常委兼三专署副专员,中共大连市委书记兼副市长,中共旅大行政公署党组副书记、行政公署秘书长,旅大市委常委兼秘书长,中共松江省委常委兼秘书 长,中共哈尔滨(直属市)市委第二书记,第一书记兼市政协主席、市警备区第一政委,中共黑龙江省委常务书记,文化大革命期间被批斗,下放农村劳动,后历任黑龙江省委书记兼省革委会副主任,辽宁省委第二书记兼省革委会第一副主任,第一书记兼省军区第一政委, 广东省委第一书记兼省军区第一政委。是中共第八、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 十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中共第十一、十二届中央委员,中共第十二、十三届中央顾问委 员会委员,第一、二、四、五、六、七届全国人大代表。

19、从深圳这扇大门走进了什么?

  关于历史其实也可以说是后来人眼睛里的历史,其中包括了后来人的观点角度和立场。后来人关于特区的座谈、写作、展览和宣传,有时令人啼笑皆非。有一首歌唱道,“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神话般地崛起座座金山,春雷啊,唤醒了长城内外,春晖啊,暖透了大江两岸……”。这首歌是歌颂邓小平的,全国人民都以为那个老人是邓小平。但是这个人真的是邓小平吗?当然不是,历史的一页一旦翻过,能去考究真实的人就已经不多,过去的一切成了罗生门。譬如说上面引用的那首歌所讲的那件事,其实当时在中国的南海边上划了一个圈的人是李先念*,这个圈起来的地方叫蛇口,划给了招商集团做工业基地。邓小平自有他过人之处,就我个人的看法,邓小平成为实际领袖之后的伟大在于他的格局,他放手让所有人都来想办法,就带来了热气腾腾的改革开放,邓小平说,“我想着重讲讲发扬经济民主的问题。现在我国的经济管理体制权力过于集中,应该有计划地大胆下放,否则不利于充分发挥国家、地方、企业和劳动者个人四个方面的积极性,也不利于实行现代化的经济管理和提高劳动生产率。应该让地方和企业、生产队有更多的经营管理的自主权。我国有这么多省、市、自治区,一个中等的省相当于欧洲的一个大国,有必要在统一认识、统一政策、统一计划、统一指挥、统一行动之下,在经济计划和财政、外贸等方面给予更多的自主权。”邓小平考虑的是大策略方面的事情,面对世界阵营划分,他一仗功成,迅速安定了美国那颗动摇的心,引导了整个西方世界向着有利于中国和平发展的方向倾斜。他是考虑大事的人,对国内,他注重实际,允许摸着石头过河。对国际,他知道中国该放下身段,便明确定下韬光养晦的策略。然而尽管人们奋斗在改革开放的旗帜下,我们党和邓小平关于市场经济的认识都经历了一个相当长的过程。

  为了召开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一九七八年年十一月十日中央召开了中央工作会议,中央为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原定的调子是走一个形式,把工作重点从政治斗争转移到四个现代化建设上来。然而人心形成的裹挟力量左右了原定的会议议题,将这个会议开成了一个实事求是,解放思想,为天安门事件和文革中一系列重大冤案平反,确认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大会。这个会议一共开了三十六天,是陈云同志以普通中央委员身份对毛主席评价带了头,并指导了整个会议的进程。拨乱返正,不拨乱不能返正,一旦会议进程摒弃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文革思维,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工作上来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到了十二月十五日,会议闭幕,邓小平发表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重要讲话,郑重提出:“再不实行改革,我们的现代化事业和社会主义事业就会被葬送。”邓小平的讲话实际上也成为随后召开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主报告。三天之后,从十二月十八日至二十二日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我们都说十一届三中全会高举了改革开放的旗帜,其实那是后来宣传的说法,十一届三中全会的精粹是解放思想。我们可以看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公报,勉强可以和改革开放挂上钩的只有这么两段话:“为了迎接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伟大任务,会议回顾了建国以来经济建设的经验教训。会议认为,毛泽东同志一九五六年总结我国经济建设经验的《论十大关系》报告中提出的基本方针,既是经济规律的客观反映,也是社会政治安定的重要保证,仍然保持着重要的指导意义。实践证明,保持必要的社会政治安定,按照客观经济规律办事,我们的国民经济就高速度地、稳定地向前发展,反之,国民经济就发展缓慢甚至停滞倒退。现在,我们实现了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恢复和坚持了长时期行之有效的各项经济政策,又根据新的历史条件和实践经验,采取一系列新的重大的经济措施,对经济管理体制和经营管理方法着手认真的改革,在自力更生的基础上积极发展同世界各国平等互利的经济合作,努力采用世界先进技术和先进设备,并大力加强实现现代化所必需的科学和教育工作。因此,我国经济建设必将重新高速度地、稳定地向前发展,这是毫无疑义的。”“会议指出,现在我国经济管理体制的一个严重缺点是权力过于集中,应该有领导地大胆下放,让地方和工农业企业在国家统一计划的指导下有更多的经营管理自主权;应该着手大力精简各级经济行政机构,把它们的大部分职权转交给企业性的专业公司或联合公司;应该坚决实行按经济规律办事,重视价值规律的作用,注意把思想政治工作和经济手段结合起来,充分调动干部和劳动者的生产积极性;应该在党的一元化领导之下,认真解决党政企不分、以党代政、以政代企的现象,实行分级分工分人负责,加强管理机构和管理人员的权限和责任,减少会议公文,提高工作效率,认真实行考核、奖惩、升降等制度。采取这些措施,才能充分发挥中央部门、地方、企业和劳动者个人四个方面的主动性、积极性、创造性,使社会主义经济的各个部门各个环节普遍地蓬蓬勃勃地发展起来。”这里面有那一句话可以和我们现在说的改革开放联系得上?再说了,“开放”两个字甚至没有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公报中出现过,提都没提过。其实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在我们党召开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时候,的确没有人想到市场经济。从十一届三中全会出发,全党全国人民走向了经济建设,但是十一届三中全会讲的是毛泽东的《论十大关系》,谈的是“恢复和坚持了长时期行之有效的各项经济政策”,的确,公报调子昂扬,但是,会议进程和会后的公报的确都没有讲改革开放。十一届三中全会是中国从阶级斗争转向了经济建设的拐点,但是不是从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的起点。从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的起点是特区。搞特区以及引进市场经济这件事就地方和中央的关系而言,是一场自下而上的倒逼。就历史前行而言,将中国从计划经济带进了市场经济是解放思想呼啸着的裹挟力量。这种力量产生于人心,全党,全国人们的念想和意志。市场经济首先进入了广东,但是在什么时候进入中国的学者们的视野的呢?曾经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写出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胡福明*在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前夕,也就是特区创办十来年之后,找过几位研究经济学的青年教师谈话,希望他们写一篇文章,阐明一个道理: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决定社会经济制度性质的是所有制,不是经营方式。胡福明说,“他们没有按照我的意见写文章,他们不敢写。”按照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周年系列报道的文章的说法,“胡福明至今深以为憾。”说来奇妙,最早公开出现“市场经济”字样的是人民日报关于陈云副主席约请国家计委几位负责同志开了一个座谈会的报道,这篇文章把市场经济作为参照物强调了计划经济的重要性。这个报道的题目叫《坚持计划经济为主,市场经济为辅》,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最早出现的“市场经济”字样的文章。而正面提出市场经济没那么大胆,事实上经历了一个颇长的铺垫过程。一九八二年,十二大提道了“计划经济为主,市场调节为辅”,是在中央的文件上第一次出现了“市场”字样。一九八四年,十二大三中全会进一步说明“商品经济的充分发展,是社会经济发展的不可逾越的阶段,是实现我过经济现代化的必要条件。”文件里讲的也还只是“商品经济”,不见市场经济的说法。我曾经问过父亲在他心目中深圳的意义是什么,他回答我说,“深圳为中国重新引进了市场经济。”的确,市场经济就是从深圳这扇大门走进中国的精灵。邓小平是在南巡路上才开始讲市场经济的,在邓小平南巡之后,一九九三年十一月党的十四届三中全会把“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几个字写进党的决议。这已经是在特区创办十多年之后的事情了。而到了那个时候,邓小平“不搞争论”的总体策略和我父亲在开始搞特区时规定的“只做不说,多做少说,做了再说”的约法三章却还是有异曲同工的味道。我们讲十一届三中全会高举改革开放的旗帜是因为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开成了一个解放思想的大会,以后的改革开放就是从这里产生的,但是十一届三中全会没有讨论过任何改革开放,因此当我父亲提出广东先走一步,提出划一块地方的时候,所有人都担心。在那个时候,绝大多数的人,也包括绝大多数北京的领袖,他们根本不明白,他们不知道改革意味着什么,开放意味着什么,更不要说特区了,因为解放思想成了潮流,他们被裹挟着,糊糊涂涂,顺着潮流,后来,写着改革开放四个大字的旗帜就顶着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名头高高飘扬了。一九八九年之后,改革开放出现了几乎停滞的局面,一九九二年邓小平南巡,南巡重新推动了改革开放。为什么要南巡而不是北巡、东巡、西巡?因为中国在最南的地方有一个深圳,这个时候的深圳在邓小平的眼里有无比的分量。“深圳的发展和经验证明,我们建立经济特区的政策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建立经济特区的政策是正确的又证明了什么?证明的是:我们改革开放的伟大方针是正确的。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说深圳与邓小平相互相成,但是从逻辑的角度出发,我们再往下问,改革开放的伟大方针是正确的,却又正确在什么地方呢?邓小平是在南巡路上开始讲市场经济的,没有深圳具象的成功,北京就明白了?邓小平的南巡那么轻易就能成功了?重新引进市场经济是改革开放的关键。这一点在改革开放初期没有人意识到,到了现在也有很多人不这么看,他们认为这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胜利。

李先念(1909--1992)湖北黄安李家大屋人,1926年参加农民运动,1927年参加黄麻起义,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中共高桥区委书记,安南县委书记、苏维埃政府主席,四方面军第十一师三十三团政委,第十一师政委,第三十军政委,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西路军军政委员会委员,西路军工作委员会委员,中共豫鄂边区省委军事委员会副主任、军事部长,新四军豫鄂独立游击支队司令员,新四军豫鄂挺进纵队司令员,新四军第五师师长兼政治委员,中共鄂豫边区委员会书记,鄂豫皖湘赣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中原军区司令员,中原局第二副书记、晋冀鲁豫野战军副司令员,中原军区第二副司令员,中共湖北省委书记、省政府主席、省军区司令员兼任武汉市委书记和市长,中南局副书记、中南行政委员会副主席,国务院副总理兼财政部长、国务院财贸办公室主任,在中共八届一中全会上,李先念当选为中央政治局委员,在五中全会上增选为书记处书记。他还是九届至十二届的中央政治局委员,文化大革命期间被下放,“九·一三”事件后,担任国务院的领导工作,是第七届至第十二届中央委员,十一届中央政治局常委、副主席、中央军委常委,第十二届中央政治局常委。1983年当选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是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党和国家的领导人。
胡福明(1935--)江苏无锡人,中共党员,1955年就读于北京大学新闻专业,翌年进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研究班学习,毕业后,在南京大学政治系任教,历任系党总支副书记、副系主任、副教授、教授,江苏省委宣传部副部长、部长、省委常委、省委党校校长、江苏省政协副主席,是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报》特约评论员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主要作者,2001年退休

20、特区办得顺利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我父亲说,他“办成特区,靠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如果由我来补充,我得说这成功还得益于他的感觉。他做特区的任何事都如履薄冰,若捋虎尾。 现在的人很难理解,在办特区的起始,我父亲首先做的事情却是将广东的理论工作者组织起来辨识马列主义的基本观点,广东的理论工作者认为马列主义从来都不认为社会主义经济和资本主义经济是绝缘的,按照马克思原来的设想,社会主义经济应该是在资本主义经济充分发展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它将批判资本主义的不合理因素, 同时继承他的合理因素,并利用资本主义所创造的物质财富来建设和 发展社会主义经济。这些说法和一条一条精心准备的语录将文革十年 标准的理论翻了烧饼,有了这些理论上的准备,广东才有勇气发起可 能带来灭顶之灾的挑战。在最初办特区的时候,我父亲在特区党政机关范围内,明确地宣布了“只做不说,多做少说,做了再说”的约法三章。他的想法是趁 着大家糊里糊涂,弄不清楚,看不明白的时候把特区搞上去。而这个道理,后来接深圳工作的梁湘*不懂。1982年底胡乔木到广东来,梁湘向他请教关于特区的性质问题。胡乔木答,“特区的性质问题,恐怕不能说是社会主义的,因为,如果说是社会主义的,那么全中国都可以建立特区了。”梁湘紧张起来,赶紧找我父亲,问怎么办?我父 亲说,“理论问题有时几十年几百年也说不清楚,如果我们不问,他不会说。问了,他不好不答。但他也还会再观察,再思考,再和大家, 至少是得和我们讨论的。不是说时间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吗?我们才开始时间,不要急于去讨论这些问题。” 这些理论准备和约法三章消除了深圳成功的不确定性。 1990年秋,梁湘在北京接受审查后回到广东,父亲当天赶去看他,回来,他讲起了梁湘。 “凄凉啊!”他说,“梁湘见到我,大哭,止都止不住。”父亲不住地摇头。 我说,“这是自然的,在北京被审查了那么长时间,心中必定是委屈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说是他出国做了一套西装没给钱,我知道有这个说法,一开口问他,他就大哭起来,‘南生啊,他们说我贪污, 说我贪污了一件西装。钱早还了。’一边说一边哭个不停,劝都劝不住,真是手足无措。” “一件西装?” 事情是这样的,梁湘当深圳市委书记那阵子时间,深圳急于引进 一个日本的项目,一直在和拥有这个项目的日本会社深圳办事处联系。 一天傍晚,梁湘还在办公室工作,那日本会社深圳办事处主任来了, 说是他们的老板到了香港,他已经联系过了,日程紧,不能过深圳来,但是晚上有点时间,是不是可以在香港谈。 那个时候,深圳起步不过两三年功夫,穷啊,看不定深圳前途的 人还是绝大多数,要引进项目,是求爹爹告奶奶的事情。梁湘一听, 马上说好,我跟你去。梁湘拉开抽屉,翻出证件,披上衣服,两人就 这样过了罗湖桥。 到了酒店楼下,梁湘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穿西装。这时,深圳驻 港公司办事处主任也赶过来会合了,他说,没关系,我给你买一件。 梁湘说好,于是在酒店的服装店面,买了一件西装,梁湘穿上,几个人一起上了楼。 我们不可能知道那个日本老板见到一个市长连夜赶过香港来谈一个项目有没有感动,但深圳的诚意明摆在那里,会谈很顺利,当晚, 梁湘回了深圳。第二天,梁湘交待儿子还了代垫的钱,项目又经过一轮细节谈判,成功引进了。 就是这件西装,事后补了款,按梁湘说还有收据,但硬算成了贪污。梁湘的罪名还有一件,说他有年过春节用公款吃家宴,听起来其 实就是家里人吃饭,有国企的领导来了,一直在谈工作,后来让儿子 去买单,抢不过来,国企单位付了款。 像梁湘经历了那么多的人,政治上无论怎样的说法都压不倒他, 他伤心的是他追随了一辈子的队伍对他的污蔑。我对父亲说,“爸爸 你也别难过了,英雄落难,难得的是有一个人可以面对着大哭,哭过了他就会好起来的。” 爸爸沉默了。 接着我问,“爸,梁湘这事你怎么看?” 父亲凝神看了我一会,认真说道,“他没有搞过地下工作。” 父亲的评论很奇妙,我一下子就愣了。 细想想,这说法有它的道理。 前面我讲过,一九八二年中北京把广东、福建两省委调到北京学习的事,广东把这叫做二进宫。就在二进宫期间,北京派了五六个人南下,据说是有一封检举信举报我父亲大肆装修,要查我父亲有没有贪污。同时又追查停在迎宾馆的一辆车,说是有人检举说这车是一个资本家送给我父亲的。派来的人到了家里,家里只有一套普通木头打的沙发不是公家的,追问,幸好发票还在。来人上下楼反反复复看, 找到的装修是一个洗脸盆,也有发票。还有一个窗台,窗台的木框坏 了。装修的时候,省委后勤找不到合适的木条,用的是水泥,水泥上了漆,也挺好看的,大家都以为是木头,这下可发现了。听说外调的人甚至到了香港,不清楚都查过些什么,但什么问题都没发现。车子也查了,所谓的检举完全是胡说八道。北京的来人最后做了个结论, 说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让我父亲签字。这时,我父亲发火了,“什么叫事出有因?什么叫查无实据?”我父亲勃然大怒,道,“这不是结论,咱们上北京打这官司去。”后来,当然没上北京,但文件重做,给出了一个正面的结论。 说实在,梁湘被整肃与特区工作无关。梁湘没有贪,却被以贪入罪,说起来不过就是他在所谓风波乍起的时候表过态,这表态拂了北京心意。利用最伤人的办法整人,历朝历代都有,将来也会有。但在二进宫期间调查我们家装修的事就直接和父亲办特区有关了。 为共产党工作,你时时刻刻得保护自己,包括你的观点,讲得? 还是讲不得?也包括在推进工作的时候,你得设法去消除成功的不确定性,还得考虑保护自己的安危。
    父亲的第一份报告,只开了一个全省最为角落的汕头为口子,锋芒尽藏;他在搞特区之前,先组织广东的理论工作者论证马列主义从来都认为社会主义经济和资本主义经济不是绝缘的,以建立天盾;一旦进入建设经济特区的实际操作,他首先争取的是为特区在国家层面 立法,同时在机关内部宣布“只做不说,多做少说,做了再说”的约 法三章;他在办特区的时候自己不出国,甚至不让我母亲到深圳去以杜绝一切嫌疑;在搞深圳建设之前他先引进了了全国一流的设计师、 专家、学者,人才论证了整个城市的总体规划,到了真正动手的时候, 他排除一切争论,集中一切力量,挖山填地,动如脱兔一举完成了整个罗湖区的三通一平。这时,昔日的低洼泽国变成了道路纵横的新城 土地,有了土地提供给外商,收取的土地使用费缓解了特区初期的资 金困难问题,雪球便开始滚动了,计划里的上步工业区建设全面铺开 意味着深圳上了良性发展的轨道,这时父亲又琢磨开了,搞特区其实 是两个角色,一个搞特区,一个应付北京,这两角色还是得分开了才好,否则,任凭哪一个人也应付不过来。选谁好?于是再次起了动员梁湘的念头,这次是杨尚昆出面做工作,终于争取了梁湘走马深圳。
    唯一只有一次,他打破了他为自己设定的天条。那个时候我上大学,很希望自己将来能够出国深造。我和父亲商量,父亲无端就吼了 起来,“你想想,你到底是想出去留学,还是要特区!”我当然知道他 的苦衷,但是让我就这样放弃留学又很不甘心,于是,我走了一条折 衷的路,我找教授给我写推荐信,联系学校,申请护照,申请签证, 按部就班往前推进,到了我拿到签证的那一天,我把我的入学通知书 和护照签证往父亲面前一放,我说,“留学的一切手续我都办好了。” 我告诉他,“最开初的费用机票和第一个学期的学费生活费,堂伯父会支持,过后我可以申请助教助研,我自己会去打工,因此日后的学 费生活费我自己都可以解决。”接着我又说,“但是,我明白特区比我 留学重要,去还是不去,你说一句话,你说不去,我就把这些都撕了, 以后我再也不提这件事。”父亲凝视着我,没有说话。我心想该努力的努力过了,该说的说了,心安理得,也就是这样了,留学怎能和特 区相提并论?当天晚上,一早就睡了,半夜醒来,只听见父亲在楼上踱来踱去。第二天天刚亮,父亲来到我的床头,他说,“起来,”他说, “到我楼上来。” 到了楼上,他说,“我想过了,我这辈子没有做错过什么,就算 有人瞎说,我也能顶得住,伤不到特区。想留学你就去吧。” 就这么一句话,他拂拂手,让我走了。我“哦”了一声,退了出去,内心惊喜莫名。 我去留学之后几个月就发生了广东福建两省的领导人全被召集到北京开会,纪委的四处挖掘贪污腐化的事。事件的进程证明了父亲 对未发生事情的感觉无以伦比,果然出现了需要全力应对北京的时刻, 果然是有人瞎说了,然而这事成不了整他的把柄,他的判断极为准确, 就像那一次,在文化大革命他被揪来揪去的时候,他却预言他将会是一个省委书记一模一样。 父亲平常差不多完全不过问我们。然而,他是一个意识到自己肩负着历史,却愿意为儿子愿望着想的父亲。在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在自己悬浮的命运之上,承担更多的风险。这样的父亲是我一辈子的温馨。我认为特区能够办得顺的因素之一是我父亲如履薄冰若捋虎尾的办事方式。他以马列主义、约法三章和全国人大立法消减了建设特区不确定性。但是,如果没有得到命运的眷顾,他趁着大家糊里糊涂 的时候就把特区搞上去的想法是不可能成立的。当然我们并不知道邓小平如果真的在特区起始阶段就来到深圳,他的反应会是什么,但他在特区开办五年之后才来到特区,客观上给出了把特区做出个样子来的时间。这点有多重要?重要到我父亲开头怎么干没人置喙,重要到他可以实施他的分身战术自由地选择一个既实干又懂得工业的人选来接替他深圳的具体运作不受干预,重要到他可以自己顶上前去二进宫,而留下接任者全副身心投入建设。一辆车子向前还是向后,跑得快还是跑得慢,是各种力相互作用之后的结果,因为邓小平没有干预, 因此他作为改革开放旗手对深圳的所有影响都是正面的。 在不知不觉之间,命运之手在中国上空轻轻拂过,带走了一个不确定性。从这点看,我父亲真的很幸运。
    *梁湘(1919 -- 1998)广东开平人, 1936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中共中央党校教务 处副主任,中共辽宁省西安县工委书记、西安县县长、中共沈阳市区委书记,广东省广州市 副市长,中共韶关地委副书记,中共广州市委书记处书记,中共广东省委常委、中共广州市委第二书记,中共深圳市委书记、市长,广东省顾问委员会副主任,海南建省筹备组副组长, 中共海南工委副书记,中共海南省省委副书记、海南省省长。1989 年被撤销中共海南省委副书记、省委常委、委员和海南省省长职务。
    *胡乔木(1912—1992) 江苏盐城人,本名胡鼎新,“乔木”是笔名,1930 年加入中国共产 主义青年团,1932 年转入中国共产党。历任共青团北平西郊区委书记,共青团北平市委宣 传部部长,中国社会科学家联盟书记,中国左翼文化界总同盟书记,中共江苏省临时工委委 员,安吴青训班副主任,中共中央青委委员,中国青年联合会办事处宣传部部长,毛泽东秘书,中共中央政治局秘书,新华通讯社社长,新华社社长,新闻总署署长,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政务院文化教育委员会秘书长,中共中央副秘书长,中央书记处候补书记,国务院 政治研究室负责人,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顾问、名誉院长,中共中央副秘书长,毛泽东著 作编辑出版委员会办公室主任,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主任,中共中央党史工作领导小组副组 长,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是中共第八届,第十一届,第十二届中央委员,第十二届中央政 治局委员,第一、二、三、五届全国人大常委,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常务委员。 曾参与起 草了《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第一部《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主持起草了《中国共产 党中央委员会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是中国共产党的理论家之一。

21、单纯与伟大

   这些年来人们对我父亲的纪念一方面是由于他的涉猎面极广,戏剧、棋艺、写作、书法、收藏诸如此类,因此可以写的东西就 相对多些。另一方面,虽说父亲是一个共产党队伍里的人,他同时充满人性光辉;他是一个审时度势的人,却又直话直说;他豪爽睿智又充满才华。1993 年 1 月,父亲从领导岗位退下来后,仍然十分关注党和国家的事业,关心广东省的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他曾经为南都案那些蒙冤的编辑记者拍案而起。他心系青少年教育,多年来一直 倾力支持教育事业的发展。1995 年,他发起举办“95 希望工程广东筹款拍卖会”,带头捐物筹款。1996 年,他将个人藏品专场拍卖会所筹资金用于新建一所小学和扩建一所中学。2007 年,他拿出近百幅书 画珍品义拍用于支持教育事业,以他义拍收入捐助设立的广东大学生 重症救助基金和贫困大学生圆梦工程,至今已救治了 15 名重症学生, 资助了 110 名贫困生。他每年还通过“草原爱心团队”捐助内蒙古 10 名贫困学生。甚至,他还给西藏农场不幸受伤的农工寄过医疗费用和 生活救助。他的革命道路的传奇经历和人性光辉使到他充满魅力。人 们愿意写他,关于他的报道,关于他和特区的写作常见于刊物杂志。 然而,父亲谈到自己的时候说,“我这个人,虽说官也做到了省委书记,但在一个急剧变革的时代,我做的事也是成千上万的人都在做的事,除了创办特区,算是由我起的头,其它事都是大队伍的作业。” 父亲又说,“当时的情况是大家都希望改革。说中国的开放改革是哪一个人发明的,哪一个人先提出来的,我不赞成这个说法,应该说,是党内、社会上甚至海外大家的共同要求。” 在父亲临终两个星期前,他已经很衰弱,内子想引他说话,问他说,“爸爸,说到底,你为什么要搞特区?” 父亲凝重起来,侧过头,看着她说,“穷啊”,他的手有点颤抖, 头在摇,幅度很小,很慢,一副无助的样子,“真穷啊!真是完全没有希望的样子。”内子的眼睛马上就润湿了。 托尔斯泰说过,“没有单纯,善良和真实,就没有伟大。”在改革开放开初的那些年头,像我父亲那些经历了文化革命死而复生的老家伙们已经单纯到只有两个念头——一个是拨乱反正,一个是把中国的经济搞上去。他们善良,真实,因而他们做成了堪称伟大的事情。
    *托尔斯泰(1828-1910)全称为Лев Николаевич Толстой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 19 世纪中期俄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思想家,哲学家,代表作有《战争与和平》、《安娜·卡 列尼娜》、《复活》等。 2

22、延安的初心和三条检验标准

    我在前面的章节说过,我相信每一个人所做的,他处理事情的方 式,他现在的想法,无非是他在处理这一件事情之前人生的综合,包 括了他的成长,他的阅读,他的经历,他周边亲人战友朋友的影响, 他的思考,过往的经验和教训,诸如此类的总和。 父亲退休之后,他反思引进市场经济的事情,他讲“要警惕那些 已进入市场或可能要钻进市场的权力------进入市场的权力之危险,尽 人皆知。贪污腐败的不断发生,矿难的不断发生就足以证明这点。” 他又说,“权力和资本都是无限地扩张的。资本的贪婪,人尽皆知------ 而‘权力使人腐化,更大的权力使人更多地腐化’这一警语,是古今 中外有无数事实可以证明的。”他讲过“这种体制,鬼都会腐败!”这类 愤怒的话。因此,很容易理解,他关注的更多的政治体制改革。 报社的同志曾经采访他,父亲谈到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问题的时 候说,“我认为,它们都是人类在社会实践中得出的经验,是人类共 同的财富。它们都不是专属哪一个阶级的。什么叫文明,这就是文明。” 他说,“民主政治的问题,它涉及深化改革的问题,涉及我们的 改革是只进行经济改革并取得了成就,因此就此止步呢,还是要继续深化,进行政治制度的改革呢?” 这些话现在听来好像相当犯忌,甚至有人把呼吁社会民主的这些 人称为愤老。其实,现在犹如洪水猛兽的民主是当年在延安日常生活 的一部分。在那个时期,中国共产党奋斗的目标是新民主主义革命的 胜利。父亲讲到延安的那段生活,他说,二部学习“除了党史,那时讲 的是自由民主平等。新民主主义是一个我们一再学习讨论的专题,毛 主席当时和黄炎培*关于民主的谈话即时就有传达。思想认识如此, 气氛亦如此,就算是主席,大会上他讲话,散场的时候,大家挤出会 场,并没有人专门给他让路。” 在去东北的路上,他们经过张家口,“张家口这时在搞土改和民 主竞选实验。参加竞选的同志都上街头演说,颇是一番热闹景象。” 那时候,这是全党的共识,一九四五年九月毛主席在重庆期间回 答路透社驻重庆记者的时候说,“自由民主的中国将是这样一个国家, 它的各级政府直至中央政府都是由普遍、平等、无记名的选举所产生, 并向选举它的人民负责。它将实现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林肯的民 有、民治、民享的原则与与罗斯福的四大自由。” 有一天,父亲突然问我,他说,“有时候我有些纳闷,为什么现 在反倒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在说民主,那些年轻人呢!他们怎么想?” 我于是突然就想到了“初心”这两个字。 大部分参加革命的人参加革命的原因非常简单,就是没饭吃而已。 2
《吴南生和他的那个时代》 香港天地图书出版 (下篇 28-22) 参加革命之后,他们知道了为穷人打天下,这就成为了他们的初心。 而经历过延安岁月的这批人有点不一样。这些人大都有文化,他 们参加革命不是因为没有饭吃,而是因为他们有建立一个新中国的念 想。如果我们知道了那些年头延安的风气,那个时候的理论,那个时 候的实践,我们便会知道,民主才是这个党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 基本理论和追求,建立一个自由民主的新中国是党的理想,对于这批 人来说,他们除了知道为穷人打天下,还知道了打天下的方向是争取 新民主主义的胜利,因而自由民主平等这些延安当年嵌入了他们心底 的追求就成为了他们那一代共产党人的初心。 我大意这么答了,却又补了一句,“我们这些人经历了文革,可 能思想还清晰些。我们后边的人不知道文革是什么,更晚些的人连风 波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知道现在是赚钱的时代。其实共产党不发疯 的时候也挺好,而民主是为了防止发疯,没有经历过疯人院的人不去 想发疯的事太正常不过了。”父亲默然。 问题在于新民主主义的这些理想,1949 年之后因为新人的狐媚, 实际上是被抛弃了。旧人的念想怎敌得过新人的一颦一笑。为了确立 新人的地位,旧人的一切必须扬弃。时光逝去,中间发生了无数的事 情,对旧人的念想渐渐成了禁忌。 我注意到所有文化革命被整的那些老干部,他们被解放出来的时 候,都带着长期被囚禁的创伤。刚出来的时候,他们一般都呼吁法制 建设,“民主”这个词往往和集中制或者法制建设连带使用,要过了 3 《吴南生和他的那个时代》 香港天地图书出版 (下篇 28-22) 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后,当他们反思回顾,过去的点点滴滴又回到了心 头,这个时候他们曾经的理想才会在心头再次燃起。我喜欢胡思乱想, 我觉得,邓小平也是人,邓小平被整了十年,就算是他再坚强,他的 心底也应该是伤痕累累的。 1979 年 3 月 30 日,邓小平代表中共中央在北京召开的理论工作 务虚会上作了题为《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讲话。邓小平在讲话中提 出必须坚持的"四项基本原则"。第一,必须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第二, 必须坚持人民民主专政;第三,必须坚持共产党的领导;第四,必须 坚持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 你要讲最基本的东西,这个东西就必须是形而下的而不是形而上 的。譬如说,孔子在《礼记》里讲“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饮 食和男女就是最形而下的东西。 邓小平的四项基本原则的问题在于,这四项基本原则里面社会主 义道路、人民民主专政和所谓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三项是理念,是 形而上的东西。我们不是刚刚讲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吗?怎 么应该被检验的理念又同时又可以是基本原则? 如果你讲的东西不“基本”,却又冠以“基本原则”,有时就会变 得很好笑。譬如说,“坚持社会主义道路”。邓小平当年被打到的罪名 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资本主义道路的对立面就是所谓社会主义道路。 邓小平被解放了,他的道路可以因此就从资本主义变成了社会主义 吗?再具体点,解散人民公社,真的可以从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的角度 4 《吴南生和他的那个时代》 香港天地图书出版 (下篇 28-22) 得到解释吗? 我总是觉得,现时的一个人,和你面对面站着的那个人,你以为 他就是他,活生生的,其实不然,他是他,也不是他,他是他过去一 切的总和,过去的一切总是会在人身上留下痕迹的。 我父亲讲过一个关于他自己的笑话,他说,“我一到深圳去,要 求男青年一律不准留长头发。那个时候,深圳的青年农民戴个太阳镜, 穿着花衣服,牛仔裤在田里使牛,这的确是深圳一景,许多从内地去 深圳的人都看不过眼,我就说统统都剪了。但是行不通呵。后来我儿 子晓南说,爸爸,这就是你不对了,人家马克思是长头发,恩格斯也 是长头发呵。我一想是呵,共产党的老祖宗都是长头发,留长头发怎 么能说是思想意识问题呢?”父亲坦荡,因此敢于自嘲。 过去对现时的影响对于每个人不一样,但影响的存在是普遍的, 共性的,需要时间才可以摆脱的,就说老干部在文革后得到解放这件 事吧,每个人被整的方式不一样,有的是被打得死去活来,有的是长 期单独监禁,有的是被日夜审讯,就算是被解放了,有些人总觉得有 人在准备整他,有些人不停地对人说话,有些人永远自言自语,有些 人永远停留在马列主义老太太的阶段。而有些人讲话做事似乎多多少 少带了有点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味道,斯德哥尔摩效应,又称斯德 哥尔摩症候群或者称为人质情结或人质综合征,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对 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这是一个观 察角度,也许能够解释为什么被指责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人一有机会就 5 《吴南生和他的那个时代》 香港天地图书出版 (下篇 28-22) 宣称坚持要走社会主义道路。 好玩的事情还包括“必须坚持人民民主专政”这类的说法。这话 原先邓小平讲的是“必须坚持无产阶级专政”。改动发生在修宪。《中 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中的无产阶级专政被改为人民民主专政,因此, 邓小平的四项基本原则中的一项也被顺手改了。本质上,专政指的是 一伙人对另一伙人强制性的管理,正如列宁的说法,专政是“不受限 制的、凭借暴力而不是凭借法律的政权。”*因此,相对于这个词的本 质,这个词的定语根本无关要紧,这就是“必须坚持无产阶级专政” 顺手就可以改成“必须坚持人民民主专政”的根本原因。文化大革命 后我们国家在法律制度、司法制度、审判制度等等法制建设方面下了 多少功夫,我不知道人们是否能够明白,无论在“专政”前面增加什 么的定语,专政指的是一伙人对另一伙人强制性的管理的定义不会改 变,实际操作起来,专政凭借的是暴力而不是法律,如文化大革命的 批斗、游街和棍棒加身诸如此类。而法律的基础是人人平等。往根本 上说,如果“专政”是必须坚持的,法制便没有意义。我认为这是最 基本的政治常识之一。我的困惑在于为什么人们知道一个又一个政治 术语,却不知道关于这些术语最基本的常识。我不是研究理论的学者, 我因此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常常质疑自己是个傻瓜,也许我 真的就是一个傻瓜? “必须坚持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说法和上面两句相比有点 不一样,这说法相当有油画感。我看到的画面沉重凝滞,沙发边上烛 6 《吴南生和他的那个时代》 香港天地图书出版 (下篇 28-22) 光摇曳,直截了当展现了马克思晚年时光的忧伤。马克思说,“把马 克思主义垄断化并使它成为一种国家宗教,就意味着卡尔.马克思精 神的死亡,而这种精神正是他毕生研究和生活的灵魂所在。”*举个例 子吧,关于“解放”,“解放全人类”,这些话耳熟能详,文化革命的 时候北京的红卫兵火烧英国代办处,广州的红卫兵意图冲到香港去解 放香港,这些都基于对“解放全人类”这句话的理解。然而,马克思 说的却是,“任何解放都是使人的世界及各种关系回归于人自身。”毛 主席在七大的政治报告中说,“人民的言论、出版、集会、结社、思 想、信仰和身体这几项自由,是最重要的自由。”《共产党宣言》在讲 到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时说“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 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 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博大精深,说白了, 马克思主义和毛泽东思想是旗帜,然而,旗帜自有旗帜的命运。马克 思主义可以被归纳为造反有理那么一句话,也可以展开成为改革开放 的护法,作为旗帜的理论是一种悲哀,它很可能就是一颗被人随意捏 圆捏扁的汤圆。而现实是,尽管宣传马列主义的文章不可胜数,而实 际上并没有几个写这类文章的人认真读过哪怕是一本原著。那么,到 底是由谁来坚持呢?坚持什么呢? 惭愧,我又胡说八道了。其实无论我怎么说,说对说错,都是我 的胡诌。关键在于:如果我们意识到四项基本原则里面社会主义道路、 人民民主专政和所谓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三项纯属理念,那么,在 7 《吴南生和他的那个时代》 香港天地图书出版 (下篇 28-22)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旗帜下,这三项都是应该被检验的对象, 属于那种可以讨论,可以研究,可以实践,必须被检讨,必须通过检 验,而并非是必须坚持的原则。 我父亲没有和我具体讨论,原因不在于他不想讨论,而在于他觉 得这些问题根本没法讨论。但我提及这些原则的时候,父亲便反问道, “什么叫社会主义?谁能讲得清楚?”到后来文件报刊总是说邓小平 理论了,这说法具体,我父亲就明确表示不赞成。在《塞北江南》里, 他说,“七大文件是许许多多的同志提了意见,修改,再讨论,然后 才定稿的。像“毛泽东思想”这样一个提法,有人认为应该叫毛泽东 理论,也有人认为应该叫毛泽东主义。意见上去,中央解释说,叫思 想,是因为我们是根据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实践总结出来的。不能说 是理论或主义,是因为,理论或主义都必须以哲学为基础,是系统性 理论性的。”在杨继绳那本《中国当代名人政要访谈述评集》里,父 亲说,“可是现在,我们那些人怎么会创造一个‘邓小平理论’出来? 我们懂得,理论最基本的是哲学,如果没有哲学,你很难讲理论,总 不能说‘白猫、黑猫’就叫做理论了?” 父亲对这一类问题的认识非常清晰。 他说,“现在的人说到延安,有乌托邦的说法。这说法我同意。延 安之后的岁月,实事求是不见了,全党形成的反左意识完全不堪一击, 就连没有哲学基础的思想不能称之为理论这么简单的道理也可以抛 之脑后,更不要说民主的问题了。在今天,我想起那段日子的单纯清 8 《吴南生和他的那个时代》 香港天地图书出版 (下篇 28-22) 新,有时候竟觉得像是一个梦。” 民主主义革命和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区别在哪里?区别只是在于 原来应该由资产阶级领导的革命,被共产党自告奋勇接过了过来。中 国共产党有能耐,但不等于说因此就可以拔苗助长进入社会主义。 你说你自己信仰马克思主义,这谁都能接受,信仰问题属于主观 认定的范畴。但如果你说你的国家是社会主义国家,这就费神讨论了, 社会主义是一个历史阶段,不属于主观认定的范畴。这也是为什么大 家都认为有相当一些北欧国家很接近社会主义的原因,尽管这些国家 跟共产党毫无关系。 共产党讲求坚持马克思主义。相信马克思主义的人知道,马克思 主义的一部分理论是通过历史分析归纳而后延伸得来的。马克思主义 讲奴隶社会进入封建主义社会,而后进入资本主义社会,从而归纳出 社会发展是一个阶段接着一个阶段的,然后理论延伸出资本主义的下 一个阶段是社会主义。如果你相信马克思主义,从理论的角度你可以 想象一下,推翻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的民主主义革命应该达至的历史 阶段会是怎么个模样?你还可以问,历史发展的阶段动辄数百上千年, 这些历史阶段真的是可以超越的吗?从逻辑角度你还可以再琢磨,世 界上存在过没有建立民主制度的资本主义国家吗? 如果你相信马克思主义,但是对资本主义心存芥蒂,想省去这个 阶段。那我们只看事实。从一九五三年起算演变至党的十一届三中全 会,多少年了?这段时间形成的历史大致确认的是,新民主义革命并 9 《吴南生和他的那个时代》 香港天地图书出版 (下篇 28-22) 没有完成,得回归到有资本家(民营企业),而工人没法当家作主的 社会。我们再看苏联,斯大林*不说新民主主义革命,他更神,直接 创造了“一国建成社会主义”的理论,他成功了吗?从他那个时候起 算到叶利钦*,从理论上也可以解释为:苏联和东欧以其分崩离析及 其后的演变证明了那块土地上的社会也得回归,得补回资本主义和建 立民主制度这一课。 看到这些,你心里会不会嘀咕道,马克思这个历史阶段论怎么竟 然像是一则巫师的预言呢?但如果不是,他的话怎么又会在他徒子徒 孙的身上应验呢?这联想没错,本质上,马克思主义是一种学说,学 说如同巫师的预言需要经过实践检验。只有当时光流逝历史走到了那 个命定的节点,我们才知道马克思主义的学说应验与否。1917 年 11 月 7 日,列宁和托洛茨基领导的布尔什维克武装力量向资产阶级临时 政府所在地圣彼得堡冬宫发起总攻,推翻了临时政府,建立了苏维埃 政权,1922 年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成立,1991 年 12 月 25 日苏联解体,苏联历时七十四年。 历史以苏联七十四年的时间及社会主义阵营的土崩瓦解所证实 的马克思主义学说大致说的是:资本主义是一个历史阶段,它不可能 被逾越。在任何一种学说的社会实践过程中,人们总喜欢把理论象搓汤圆 一样搓来搓去,然而,一个理论一旦被社会发展所证明,这个理论的 解释就被锁定。人们搓着搓着该停就得停了。不管你看到还是没看到, 10 《吴南生和他的那个时代》 香港天地图书出版 (下篇 28-22) 结论就在那里,不增也不减,不生也不灭。当然,前提是你得真的相 信马克思主义,正如我相信你们是相信马克思主义的一样,否则,我 和你们说这些干什么呢?说实在话,任何一件事情的发生都可以用上 百条的理论去解释,俗语名句一样可以解释世界大事。只是因为这些 国家都说自己是社会主义国家,因此,我不得不以马克思主义来掰一 掰而已。当然,我也明白,物伤其类,当你看到曾经是那么意气风发的一 个国家霎时间灰飞烟灭,心怀凄凄。然而,这是马克思主义学说至今 被社会发展实践证实的唯一一条,证实的途径包含了正反两个方面的 验证:中國經由十一屆三中全會撥亂返正,經濟基礎已经接回了新民 主主義革命,别开生面,因而经历风波而不坠,以及蘇聯和所有東歐 社會主義國家因一直坚守在社会主义制度阵地上而整体消亡。 那些马克思主义者看到马克思这一学说被莫斯科波涛汹涌的那 一幕证实的时候竟然不知道这是马克思主义学说的胜利,他们口瞪目 呆,乃至于我怀疑自己想到了这一切是不是因为自己是一头吃下了太 多酒糟的驴。当然我知道,马克思认为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 胜利是同样不可避免的。这也是马克思主义学说,也像是巫师的预言, 但逻辑是,如果资本主义社会不产生,你拿什么来灭亡呢?如果你知 道世界各国的资本主义革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就会明白我们的 民主主义革命道路长且险阻,要等到历史证实他老人家的这则预言起 码还有几百年的时间。如果马克思主义是对的,那么无论我们将自己 11 《吴南生和他的那个时代》 香港天地图书出版 (下篇 28-22) 所处的历史阶段叫什么,我们都还是正正处在资本主义革命这个历史 阶段中,历史已经证明历史阶段不可逾越,只要你走过了头,就得回 来。路漫漫其修远兮。我们麻烦不在于别的,只在于名不正则言不顺, 不正的名是会干扰我们的思维乃至判断的,否则我们的政策在 1953 年之后的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怎么会频频出错。 一九八七年党的十三届代表大会提出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 这个理论的提出,说明当时这个党已经意识到这个社会正处在一个历 史意义上的回归阶段。提出了这个理论无论如何都有回归正统马克思 主义的意义。然而,怎样才能形成一个正确认识?尽管高喊解放思想, 但是,有四项基本原则在,能够得出来的表达就是两种力共同作用之 后的妥协。 十三大的报告说“正确认识我国社会现在所处的阶段,是中国共 产党制定和执行正确的路线和政策的根本依据。”就我看来,这话既 是对 1953 年之后所发生的所有事情的反思,是对“社会主义初级阶 段”一说的自我肯定,却也可以解读为假使我们对我国社会现在所处 阶段的表达继续发生偏差,我们制定和执行的路线和政策也必定会有 偏差这样的警告。 我总觉得其实以新民主主义革命涵盖由共产党领导的从一个半 封建半殖民地社会向资本主义阶段的过渡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创意。我 猜想,最可能的原因在于,尽管《共产党宣言》说“资产阶级在历史 12 《吴南生和他的那个时代》 香港天地图书出版 (下篇 28-22) 上曾经起过非常革命的作用”,创造 “新民主主义革命”这个名词的 人却本能认为资本主义带有原罪性质的黑暗,因此新民主主义革命学 说把“资本主义”这个名词淡出,而将资本主义相对于封建主义最本 质的革命,即民主制度,升华开来。然而,既然共产党相信马克思主 义,为什么忌惮马克思主义阐述的历史阶段呢?忌惮就忌惮吧,但既 然连资本主义相对于封建主义最本质的革命都没有达至,就能说新民 主主义革命完成了吗?既然知道“生产力落后、商品经济不发达”是 个事实,将这样的社会定性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资本主义真的 就被跨越了?就算是生产力发展了,而资本主义相对于封建主义最本 质的革命还在抽屉里,新民主主义革命就完成了?在我看来,如果这 个政党多一些理论思辨的话,它会明白它自己既然已经主动担负起了 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历史责任,它得干的活还多着呢。假使资本主义真 的带有原罪,那么在这个历史阶段,在完成资本主义相对于封建主义 最本质的革命的基础上,有步骤地引进更多的社会主义因素如公平、 正义、平等等等不正是领导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政党所应有的历史责任 吗?如果你的问题就是你的脸,你应当如何直面你的问题?父亲谈延 安的时候说,“当时在延安,我能接触到的人都称赞毛主席。人们说, 他真行,四个字一句话,就把历史上所有的是该肯定的肯定了,该否 定的否定掉。什么是毛泽东思想?人们脱口而出,‘实事求是’,认为 实事求是是毛泽东思想的核心。”今天,我们难道就不能实事求是吗? 13 《吴南生和他的那个时代》 香港天地图书出版 (下篇 28-22) 其实关于这些事,邓小平后来的表达并不一样。1980 年邓小平 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所做的《党和国家领导制度的改革》所说的: “我们进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是要在经济上赶上发达的资本主义 国家,在政治上创造比资本主义国家的民主更高更切实的民主,并且 造就比这些国家更多更优秀的人才。达到上述三个要求,时间有的可 以短些,有的要长些,但是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大国,我们能够也必须 达到。所以,党和国家的各种制度究竟好不好,完善不完善,必须用 是否有利于实现这三条来检验。” 邓小平讲的这三条是我父亲经常引用的。 一九七九年和一九八零年其实相隔的时间并不长,同一个邓小平 的两段话应该如何统一? 其实,在一九七八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前的中央工作会议上,邓 小平也说过民主的,他说,“当前这个时期,特别需要强调民主”,这 个时候,他把“民主”当成了工具。 一九七九年三月他提出了四项基本原则。 一九八零年八月,他说,要“在政治上创造比资本主义国家的民 主更高更切实的民主”,这时的“民主”不是工具了,是目标。 我觉得随着时间的推移,心头的创伤是可以自愈的。一九八零年 的邓小平是明白过来了,他以他新的说法不动声色地改变了他一九七 九年的说法。如果邓小平到了这一刻还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话,党和 国家的各种制度究竟好不好,完善不完善,是应该拿四项基本原则来 14 《吴南生和他的那个时代》 香港天地图书出版 (下篇 28-22) 检验的,而不该用“在政治上创造比资本主义国家的民主更高更切实 的民主”来检验。 当然我这么说是推论,如果有人反驳我说,邓小平还是在讲社会 主义,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前后讲话的矛盾,这很可能是对的。邓小 平和我们都处在一个共同的语境,因为我们这个民族并非是一个喜欢 思辨的民族,事实是除了像我父亲和我这样喜欢胡思乱想的人,谁又 知道邓小平前后讲了相反的话了。但是,有一个逻辑简单明了:如果 邓小平真的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前后讲话的矛盾,那么,问题不是模糊 了而是更清晰了,邓小平只是本能地回到了他在新民主主义革命阶段 的初心。真奇怪了,都是邓小平说的话,到底为什么宣传选四项基本原则 而不选三条检验标准呢?事实是政治需要的力量远大于邓小平的本 心,纵使他是一个领袖也罢。一个人只要成为了一面旗帜,他便几乎 命定地成为了一颗汤圆。 我相信老干部们都经历了四十年代以民主为理想的时空,因此, 在老干部中出现了一种叫“两头真”的现象并不奇怪。邓小平在重新 出来工作一两年后不再讲四项基本原则,他讲社会主义,却要求我们 的党“在政治上创造比资本主义国家的民主更高更切实的民主”也不 奇怪。当他讲这句话的时候起作用的是他的初心。 *黄炎培(1878-1965)江苏川沙县人,号楚南,字任之,笔名抱一,1901 年入南洋公 学﹐受知于蔡元培,1905 年参加同盟会,1917 年在上海发起创办中华职业教育社,参与筹 办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河海工程专门学校(现河海大学)、国立东南大学(现南京大学)、上 15 《吴南生和他的那个时代》 香港天地图书出版 (下篇 28-22) 16 海商科大学(现上海财经大学)、厦门大学等高校。“九一八”事变后,黄炎培积极投入抗日 救亡运动﹐创办《救国通讯》﹐1941 年,与张澜等人发起组织中国民主政治同盟,一度任 主席。1945 年又与胡厥文等人发起成立中国民主建国会。同年 7 月应邀访问延安。1949 年 9 月出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历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员﹑政务院 副总理兼轻工业部部长﹑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民主建国会中央委员 会主任委员等职。有相当著作存世,他的家乡建有他的纪念馆。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Stockholm syndrome 又称斯德哥尔摩效应,人质情结,或人质综 合征,是科学家心理学家根据 1973 年在斯德哥尔摩发生的一个实际案例分析确认的一种精 神现象。专家们认为人性能承受的恐惧有一条脆弱的底线,当人遇上了一个凶狂的杀手,杀 手不讲理,随时可以要取他的命,人质就会把生命权渐渐付托给这个凶徒。时间拖久了,人 质每一口饭、每一口水,每一呼吸,都会觉得是恐怖分子对他的宽忍和慈悲。他的恐惧,会 先转化为对暴徒的感激,然后变为一种崇拜,最后人质也下意识地以为凶徒的安全,就是自 己的安全。这种屈服于暴虐的弱点,就叫“斯德哥尔摩精神症候群”。 *《列宁全集》第 10 卷<無产阶級革命与叛徒考茨基>第 186 页 *转引自《滥觞与勃兴------马克思思想起源探究》,聂锦芳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斯大林(1878—1953)Иосиф Виссарионович Сталин,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斯大林, 原姓朱加什维利,格鲁吉亚人,1898 年加入了俄国社会民主工党,1903 年俄国社会民主工 党分裂,他选择了布尔什维克,斯大林曾协助列宁领导十月革命,1924 起任苏联共产党中 央委员会总书记、苏联部长会议主席(苏联总理)、苏联大元帅,是苏联执政时间最长的最 高领导人,他提出了“在一个国家首先建立社会主义”的主张,全力推进社会主义工业化和农 业集体化,在苏联成为重工业和军事大国的同时也发生了乌克兰大饥荒和哈萨克大饥荒,他 树立个人崇拜,发动“大清洗”运动,大量屠杀和压迫流放反对派领导人以至普通干部和群众,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领导苏联红军,与盟军协力击败轴心国,取得了苏联卫国战争的胜 利,战后他扶植了社会主义阵营,在冷战中与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对峙。著有《斯大林全集》。 * 1931͸2007 ʥорис ʻи̡ола⺁вич ʫл̶̣ин · · 人,1961 年加入苏联 共产党。历任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苏共莫斯科市委第一书记、苏联加盟共和国俄罗斯苏维 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最高苏维埃主席等职。1990 年退出苏联共产党。1991 年苏联解体后 任俄罗斯联邦总统,执政时期推动市场经济和民主制,采取的“休克疗法”导致俄罗斯联邦经 济濒临崩溃,于 1999 年推举接班人后辞职

23、日本自民党人的办法

    父亲和李锐、李普,还有好些大力弘扬民主意识的老同志都是好 朋友。一天,我和父亲聊天,父亲说,“其实,每个人的经历不一样, 在一些问题上大家的认识还是有差别的。” “什么不同?” “怎么想我都还是觉得这个民主的进程要在党的领导下进行。” 父亲的这个说法在记者的公开采访里有,父亲说,“我是个积极 主张改革的汉子,但我又是一个改良主义者,主张改良,不主张翻天 覆地的革命。我认为,现在的中国,只有中国共产党才能领导进行这 场改革,一直改革到实现马恩所说的未来的社会那一崇高的目标,也 就是改革到自己也消亡了的时候,没有这种勇气和决心,就不是共产 主义者。” “为什么?”我问他。 “因为中国共产党是中国唯一的政治力量,你让它自己改革,整 个中国安定平稳,倒过来那就可怕了,苦的只是老百姓。共产党有千 种不好,解放后,所有的运动就没有一次是对的,但是,共产党的确 改变了中国。”父亲说。 父亲有过这样的说法,他说,“逐步放开,逐步地提高民众的社 会承受力,提高人民的理性,逐步地加大改革的力度,直至实现民主的目标。目标是唯一的,但具体的途径不是唯一的。可以用办特区的 经验,突破一点,带动全局。” 父亲又说过,“我个人认为,政治体制改革第一步应该是开放舆 论,这一方面可以发挥舆论监督作用,这在中国目前权力制衡不到位, 法治不健全的情况下尤为必要;更重要的是在于开放舆论可以开启民 智,开启官智,通过心平气和的理性讨论和意见交换,就民主化的利 弊、目标、程序、时间表等种种具体问题展开充分的讨论,以达成基 本共识,中国的民主转型就可望避免不良实力的扰乱,事半功倍,以 较小的代价争取最大的成效。” 然而,这些都不是我和父亲讨论问题最后谈到的那个点。那段时 间父亲让我找了许多关于介绍分析美国三权分立制衡制度的文章,后 来又让我找有关日本政治制度的介绍。关于美国政治制度的资料很容 易找,关于日本的却很难。 看了相当一些资料之后,父亲说,“共产党的出路可能还在于学 习日本自民党的办法。要是党内可以让人说话,真的形成了民主制度, 党内有派,这个党就有制衡,就不容易走错路。这个党改了,这个社 会的舆论自然就会开放,就会有监督,民主转型就会顺理成章,事半 功倍。”日本自民党党内有派是公开的制度化的。 然而,这个问题实在没法讨论。虽然毛主席说过,“党外无党,帝 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而且,这道理太简单,太直白,谁都能明白,举例证明也极容易,譬如说,如果党内建立了允许不同意见在 党内合理合法公开讨论的制度,中国革命的性质,即现阶段中国革命 到底是新民主主义革命还是社会主义革命?这个问题当初就能辩论 的清楚,我们的发展就不必走那么多弯路,也不必二十多年后重新创 造出一个所谓“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悄悄套回新民主主义的概念。 又譬如说政策方面的问题,如果我们推行的政策是经过充分辩论的, 我们怎样会有三年经济困难尸横遍野的情况发生?这么会有无产阶 级文化大革命发生?怎么会有几十年不敢正面提及的风波扬起呢? 请原谅我,我是个傻瓜,又喜欢像一只乌鸦那样呱呱叫,我觉得, 更不待说,苏联是一面镜子。为什么苏联最后会走到了解体的地步? 其实,苏共出了谁不奇怪,斯大林是打天下的那一代共产党人,然而 他之所以能够成为领袖也多少用上了潜藏功夫。后来的人更不待言, 他们之所以能成为领袖只是得益于他们在没有成为领袖之前只讲当 朝的语言。因为党内不允许有不同的派别,他们的想法得隐藏起来, 无论是他们喜欢的是秘密警察还是念想着变革。党不允许自身的成员 发出不同于党的声音,因此,无论是安德罗波夫*抑或是戈尔巴乔夫*, 只有隐瞒自己内心的想法才能存活。党把不得发出不同的声音作为党 的纪律和道德规范,于是,不知道自己队伍成员真正的想法便就成了 这个党的必然。自然而然,这个规律又带来了另一个规律:只有新的 领袖上台才会有一个国家方向性改变。这点,每个人都可以看得很清 楚,实在不必多说。诺大一个党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认真去想苏联这个党实实在在的 教训?为什么会走到解体这一步?勃列日涅夫*对,戈尔巴乔夫对, 还是叶利钦对,仅仅是一个次层次课题,对于中国而言,最大的讨论 课题应该是最早最大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潜藏在历史里从发展到消亡 的内在规律是什么? 不是说,“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吗?不是说,“要警惕那些睡在 我们身边的赫鲁晓夫*”吗?不是要打倒那些反革命两面派吗?两面 派哪里来的?两面派的产生是不允许党内不同意见表达的必然。潜伏 者的产生是不允许党内有不同思想派别的必然,只有潜伏者上台才会 有方向性改变是思想禁锢时代的必然。四人帮是怎样打倒的?我们歌 颂英明领袖华国锋,谁能想到华主席就是一个潜伏者?叶帅光明磊落 些,他说,“那个时候投鼠忌器”。这话一出,其实已经摆明了他是一 个自觉意识到自己的潜伏者身份的潜伏者。诺大一个中国共产党,这 些带规律性的东西居然没有一个人去关心。中国共产党的将来关系到 中国的将来,那么大的一个党,为什么没有人来为它的未来设计呢? 问题根本不在于是斯大林还是戈尔巴乔夫,而是因为这种禁制言论的 党,连带着这个党所处的国家,就是基于这样的规律,一个一个阶段 跳跃着发展的。不确定性,可能更好也可能更坏,可能一飞冲天也可 能跌入悬崖。因此倒过来看,党内要有民主其实不是一个泛泛而谈的 问题,它不单是一个党要走什么道路可不可以辩论的问题,不单是一个该怎样保护党内持不同意见的人的问题。本质上,是党应该怎样从基础的制度设定开始,从根本出发消除自身发展不确定性。人应该是 会思考的,人经过了教训应该能自觉地避免那种由着一个人一个错误 叠加一个错误,驱动这个国家走上自我毁灭道路的不幸。也应该能够 主动避免或者是斯大林,或者是戈尔巴乔夫,或者是叶利钦突然出现 的那种不确定性。 禁锢思维织就了巨大的幕布,厚重足以遮蔽思想,却没法消灭思 维。幕布下父亲偶尔冒出几句话来,吉光片羽,无意中刀片划开了猩 红的天鹅绒,我从那划破的洞眼四下张望,山谷里姹紫嫣红,蝴蝶翩 迁摇曳,柔弱的双翼煽动之际,霎时间黄沙扬起,气旋冲天,沙尘西 渐,混沌迷茫,忽见一个个墙头易帜,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我凝神 望去,再仔细些,于是我便看到了命定和必然。命定是什么?命定是 一个国家如果没有完成资产阶级革命,封建因素就必然反映在这个国 家的意识形态和政权结构上,或迟或早,无论以何种形态,资产阶级 革命必定再次来临。这样的国家将反反复复一直走在民主革命的道路 上。却原来资产阶级革命历史阶段的长期性对于那些绽放着五彩霞 光的国度是这样铺排的。 如果不想听我这些遐想瞎说,只讲现实,那么,我们单单从最简 明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角度出发也是可以的。我们的经济基础在改革开 放之后其实已经全变了,按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上层建筑必然得适应 经济基础。因此,所谓政治改革无非是一个上层建筑适应经济基础的问题。政治改革我们一直讲了很多年,说到底,正确地认识现在我们 所处的社会阶段是政治改革的基础。如果我们能意识到其实我们依然 身处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我们自会豁然开朗,所谓的政治改革不会太 难。我们也可以用平常心看待这事,将寻求政治改革看成是寻求政治 生活的现代化转型,其中包含了人的精神结构的转变。人和人的关系 不能老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对不对? 我们甚至可以通过我们学习过的《资治通鉴》来触类旁通,陆生 说服汉高祖曰“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这个国家已经以 战争年代的精神和政治结构运行太长时间了,这状况是不是得改变一 下?父亲就这事说,“在党内先做这件事也比较容易,党内民主本来 就是应该的,也不会乱。” 就我而言,早在父亲说,“其實,每個人 的經歷不一樣, 在一些問題上大家的認識還是有差別的。”的时候, 我就明白,运作特区的成功,使他相信这个党还是有可能顺应历史必 然去发展的。 然而,父亲的想法很可能一厢情愿。记得以色列的哈拉瑞*说过, 人类的愚昧正是历史发展最强大的力量。哈拉瑞是一位历史学家。我 总觉得,一个人如果没有看得足够多如何能发出这样现实而悲观的感 叹。如果在哈拉瑞所说的“人类的愚昧”之上再叠加几十年反噬自身 的思维禁锢却又如何?在中国,党就是政治,除了这个党,没有政治。这就是中国特色, 这才是中国特色,除此没有其他中国特色。中国特色决定了我们其实 应该走的是这样的第一步。有了这第一步,国家层面的步子会好走些。 司法如何独立?我们奢谈的人民民主如何真正转化为国家的框架制 度?国家的架构如何才能通过相互制衡的结构安排而达至长期的平 衡稳定而不相互扯皮?怎样才是合理的党政关系,怎样才是合理的共 产党与其他民主政党的关系?选举如何设计?党在这个社会中的地 位和作用将会有怎样的演变?倒过来看,这个党得有一个合理的架构, 这个党才能一直存活到马克思所说的政党自我消亡的时候。 抓紧政治改革的意义是什么?如果是这个党先于国家改变而改 变,是这个国家的大幸,是中国老百姓的大幸。如果不变革又会如何? 其实,新民主主义革命是中国共产党的发明,民主主义革命却不是共 产党的专利。对不起,我又乌鸦嘴了。不变革,主宰党内发展的不确 定性规律自然是会起作用的,社会的发展规律自然也是会起作用的。 如果这个国家先于党的改变而改变,那过程可能类似于四五天安门运 动,也可能类似于“风波”,也可能类似于苏联当年的紧急状态安全 委员会发表《告苏联人民书》,却无人响应的局面,当然也有可能是 邓小平曾经说过的军阀割据,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谁知道呢。在 现在来看日后的不确定性,幸与不幸都是上天的垂怜。 我这样说,你们会不会觉得这头的驴子想法总是太奇怪?觉得奇 怪就对了,因为虽然理就是这么个理,话就是这么些话,但是,自从毛泽东成为我们的领袖之后,这个党就形成了将不同意见等同于分裂 党的传统,更不待说派别公开化了。思维上,实践上,分裂党的罪名 越来越像十字架,最终党的总书记也背上了,背上了也就失去一切争 辩的力量,尽管伴随着十字架的有那野花编成的荆冠,不是吗? 在我看来,尽管这事得有共识,得有组织框架的整体设计,然而, 我父亲的设想更像是一个领袖论题。所谓领袖论题是指那些如果自下 而上去推动,艰难险阻结果难料的变革命题,而领袖们的顿悟就像火 车驶出了隧道,幽暗突然转换为春光明媚的那一秒。这类问题就像当 年华盛顿*曾经回应过,蒋经国*曾经回答过,每一个领袖都曾经面对 过并且知道只能由他们自己去回答的那一类问题,难道毛泽东、邓小 平就不曾有过这样的机会吗?只不过主席用不断革命去回应,全然答 错了而已。邓小平是回应过的,可惜他只选了个子课题。 我和父亲每次一句半句这么讨论过一段时间之后,我想的,可能 父亲也同时意识到了。这个想法的提出,来得是那么突然,消失也同 样。父亲最终放弃了深入探讨,我自然也应当这样。
    *李锐(1917--2019),原名李厚生,湖南省岳阳市平江县人,1936 年参加革命工作,1937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武汉秘密学联负责人,徐州五战区青年救国团党团负责人,中共湖 南省委青委书记,湖南省委组织部、省委特派员,中共中央青委宣传部宣传科科长,延安《解 放日报》评论部组长,冀热辽日报社社长,中共中央东北局高岗政治秘书,陈云政治秘书, 新湖南日报社社长、湖南日报社社长,中共湖南省委宣传部部长,燃料工业部水电建设总局 局长,电力工业部部长助理、党组委员兼水电建设总局局长,水利电力部副部长, 毛泽东 兼职秘书。1959 年庐山会议上受到严厉批判,撤销一切职务,开除党籍,下放,文化大革 命时期被关押 8 年,1979 年恢复工作,任电力工业部党组副书记,副部长兼基建工程兵水 电指挥部政委,国家能源委员会副主任,党组成员,中央组织部青年干部局局长,中组部常 务副部长,中共组织史资料编纂领导小组组长,是中共十二届中央委员,十二、十三届中顾 委委员。
    *李普(1918—2010),湖南湘乡人,1938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中共长沙县嵩北区 委书记,《新华日报》记者,新华社鄂豫皖野战分社社长,中原总分社采访部主任,新华社 总社采访部副主任,特派记者,记者组副组长,中宣部宣传处副处长,北京大学政治系主任, 中南局办公厅副主任,政策研究室主任,广东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新华社北京分社社长,新 华社副社长,中国新闻工作者协会书记处书记,1982 年离休后曾担任《炎黄春秋》杂志编委。
   * 1914—1984 ˓ᡉ⺁̜ ʦ̣̌̔⺁̥⺁ᡉ̨̏⺁̸ ʤǵ̔ᡉ̨̨̪̏ ͼ ͼ 俄罗斯人, 1939 年加入苏联共产党,1956 年任苏联驻匈牙利大使时主导匈牙利事件的解决,1961 年苏 共二十二大起中央委员,1967 年起为苏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1973 年起正式委员,1976 年获苏联大将军衔,1967 年至 1982 年任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克格勃)主席,1982 年成 为苏联共产党总书记、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 任职后推行渐进式改革,两年之后逝 世。
   *戈尔巴乔夫(1931--)М⺁х̌⺁̣ Сеᡉгее̏⺁̸ Г̨ᡉб̸̌ё̏,米哈伊尔ͼ谢尔盖耶维奇ͼ戈尔巴乔 夫,俄罗斯人,1952 年加入苏联共产党,1980 年起任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1985 起任苏联 总书记、总统,他推动苏联的经济、政治和军事等多领域体制改革,在他任内苏联解体。他 是苏联最后一任总书记、总统。1990 年 10 月 15 日,获得诺贝尔和平奖,2000 年当选为俄 罗斯统一社会民主党领袖,2005 年 6 月,德国统一委员会给他颁发“阿尔法检查站”德国统 一奖, 2008 年 9 月 18 日,在美国受颁自由勋章,2012 年 5 月 3 日,被授予俄罗斯最高荣 誉圣安德烈勋章。
   *勃列日涅夫(1906—1982)Ле̨ǵ⺁̔ И̣ь⺁̸ Бᡉежǵе̏,列昂尼德ͼ伊里奇ͼ勃列日涅夫, 乌克兰人,1931 年加入苏联共产党,1964 年参与推翻赫鲁晓夫的政变,继任苏共最高领导 人,他推行有限主权论,主张对外扩张的勃列日涅夫主义。在他任期内,苏联核武器的数量 超过美国,历史性地成为军事上的超级强国,经济改革趋于保守,经济陷于停滞。勃列日涅 夫共获得苏联勋章十五枚、奖章十八枚,外国勋章四十二枚、奖章二十九枚。其中,苏联最 高军功章“胜利勋章”和波兰“勇士勋章”于戈尔巴乔夫改革年代被剥夺。
    *赫鲁晓夫(1894-1971)Н⺁к⺁т̌ Сеᡉгее̏⺁̸ Хᡉущё̏尼基塔ͼ谢尔盖耶维奇ͼ赫鲁晓夫, 俄罗斯人,1918 年加入共产党,曾参与指挥斯大林格勒攻防战及基辅保卫战,1953 年当选 为苏联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1958 年兼任苏联部长会议主席,1956 年主持召开苏共 二十大,从根本上否定斯大林,此后实施去斯大林化政策,为大清洗中的受害者平反,同时 积极推行农业改革,使苏联的政治、经济民生均得到改善。同时,他的“秘密报告”震动了社 会主义阵营,引发东欧的一系列骚乱,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关系恶化, 1964 年当他在黑海之 滨度假时,勃列日涅夫在莫斯科发动了政变,赫鲁晓夫“被退休”,从此淡出政坛。
    *哈拉瑞(1976-)Yuval Noah Harari 以色列历史学家,2002 年获牛津大學博士學位后任教 於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歷史系,他是《自然》期刊、 《衛報》、《金融時報》、《泰晤士報》、 《華爾街日報》的撰稿人,他的《人類大歷史:從野獸到扮演上帝》、《人類大命運:從智人 到神人》、《21 世紀的 21 堂課》三部著作被翻译成多国文字,曾兩度獲得 Polonsky 原創與創 意獎、軍事歷史學會 Moncado 論文獎。
    *乔治ͼ华盛顿(1732—1799),George Washington, 1775 年至 1783 年美国独立战争时 任大陆军(Continental Army)总司令,1787 年主持了制宪会议。制定了现在实施的美国宪 法。1789 年,他经过全体选举团无异议的支持而成为美国第一任总统,在接连两次选举中 都获得了全体选举团无异议支持,一直担任总统直到 1797 年。他在两届的任期中设立了许 多持续到今天的政策和传统。在两届任期结束后,他自愿放弃权力不再谋求续任。他是美国 杰出的资产阶级政治家、军事家、革命家,美国开国元勋、首任总统。被尊称为 “合众国之父”。
    *蒋经国(1910—1988)浙江奉化人,蒋介石长子,字建丰,谱名经国,又名尼古拉, 1925 年赴苏联留学,就读于莫斯科中山大学,不久加入苏联共产党,“四ͼ一二”政变发生后,发 表声明,声讨蒋介石背叛革命,1928 年在列宁格勒托玛卡红军军校学习, 1937 年回国,历 任赣县县长,江西第四行政区督察专员,三民主义青年团江西支团部主任,江西省政府委员, 三青团中央干部学校教育长,青年军总政治部主任,东北行营外交特派员,国民党台湾省党 部主任委员、台湾国民党“国防部”总政治部主任、“国防部”副部长、部长、“行政院”副院长、 院长,台湾第六任“总统”。他在职期间推动十项革新十大建设,台湾经济发展迅速,其执政 晚年逐步开始民主改革,解除“戒严”、开放党禁和报禁,开启了台湾政治民主化的道路,蒋经国坚持“一个中国”立场,反对“台湾独立”。

24、父亲的那个时代

在编辑这本书的时候,我发现实在很难找到特区时期父亲单独的 痕迹。自改革开放始,相机普遍使用,而他却似乎只有在陪同北京来 人的时候才会留下照片。相片是生活外在的记录,更多的历史长卷只 留在当事人自己的脑海。一个人一辈子的生活,他自己不愿讲,也就 不容易追溯。我勉为其难,以自己所知的星星点点,完成了一幅拼图。 我知道这幅拼图拼得并不完整。譬如说,文革的日子,父亲被这儿关 几天,那儿关几天,我知道他曾被红卫兵抓了带上过北京,在北京他 逃了出来,到处去看大字报,看够了又回到了广州,我知道有这么一 件事,但具体的,抓他的是什么组织,为什么要把他带到北京去?在 北京的日子他是怎么过的?我一无所知。又譬如,我知道他曾经为潮 州的淡浮院的碑林的建设灌注过心血,但过程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还有些事情我是知道的,但知之不全。譬如说,文革父亲被解放 后被省革委会分配在封开县当办公室办事员。河南刘建勋*说,你们 不要我要。发函到广东将我父亲调到了河南,报到三天之后旋被河南 造反派再次打倒。又如,打倒四人帮前后,父亲协助韦国清*稳定广 东,处理广东的帮派问题,诸如此类。还有一些事件,譬如说,李一 哲*平反,大致过程我是知道的,最近,看到了一份亲历者给党史研 究刊物写的尚未刊出的文章,很有意思,相对而言,要我来写就苍白 了。 但是,我确信通过我的追索,我已经建立起父亲生活的主线索。 从中我看到了父亲那一代人的热血和奋斗,看到了父亲一路走来的率 真、飞扬、困惑、压抑、反思、幽默和狡黠。我也知道了当带头大哥 带错了路的时候,他的挣扎,他的选择和他豁出自己时的悲愤。 然而,我父亲的一生正如我父亲自己所说,“在一个急剧变革的 时代,我做的事也是成千上万的人都在做的事,除了创办深圳,算是 由我起的头,其它事都是大队伍的作业。” 因此,评价我父亲的基础是对这支队伍的评价。人们对一九四九 年之前这支队伍普遍认同,讨论可以省略,有争议的是一九四九年之 后的评价。 我对这些问题饶有兴趣,是因为这个党对自己历史的评价经历了 变化,也因为宣传对这支队伍的说法天花乱坠。这支队伍建立了这个 政权,掌握着这个政权,对这支队伍的评价天上有地下无实在是自然 而然的事情。然而,天花乱坠的颂扬固然悦目,但地板一旦抽去,有 些天花乱坠就变成了落花流水。我想用我的手去触摸这块地面,我想 说服自己相信自己触摸到的不是地板而是实实在在的土地。 历史是延续的。 我相信新中国最初的经济基础来源于土地改革。分田分地是历来 所有王朝代更迭之后的第一件事。改革土地制度更是转向大规模经济 建设的前提条件。 然而,如何进行土地改革并无一定之规,和平的,渐进的,赎买 的,激进的,以大规模群众运动形式的,把土地原来的拥有者作为一 个阶级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的种种办法都可以进行一场土地改革。 土地政策的不同是共产党和国民党第一次分裂的基本因素不说,我们 一直延续的解放后的土改政策过激,过左,造成数以百万人为基数的 伤害是其一;我们一直强调毛泽东同志领导我们创造性地实现从新民 主主义到社会主义的转变,羞于提起历朝历代都做过的土改,是其二, 因此土改在这个国家经济发展的意义消失于无形了,沉淀了。 父亲说,“从世界各国的历史来看,从拿破仑的法国到战后的日 本都一定要经过土地改革,只不过是做法上猛烈些还是温和一些罢 了。” 以第三者的眼光从远处观察土改的必要性,似乎更清晰。曾当过 国民党军官的旅美历史学家黄仁宇*博士在他的一系列历史研究中展 现了农村的改造于中国再生的必要性。他认为*,在革命情绪冲击的 背后,有经济的因素。土改规模之大,行动之彻底,其目的在给新体 制一个合理的出发点。但其意义远不止于此。土改够格称之为中国历 史的重大突破,因为经过了土改这个环节,中国有了一个全新的基层 架构,文化导向的社会转化成了可以在经济上管理的社会,是中国进 入现代社会的基础。 我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研究者,但是我相信这个课题将来会有 人去做,这个课题是可以找到切切实实的统计数字为支撑的。 再就是工业化的努力,父亲在《和毛主席面对面》这篇口述故事 里讲到,一九四五年十月十七日,毛主席从重庆回到延安不久,在中 央党校礼堂讲他在重庆和蒋介石*的谈判经过,毛主席讲了针锋相对, 讲到力量的重要性,还讲到具体的策略。在这个时候,毛主席就已经 讲到中国的革命要胜利,必须有自己的工业。没有工业,革命不会成 功。毛主席指出中国的工业在东北,在会上发出了全力夺取东北的号 召。父亲说,“毛主席真是一个高瞻远瞩的领袖,内战随时爆发,鹿 死谁手尚未可知,而他已经在考虑全国布局,考虑工业了。” 再从父亲讲的建国初年的故事,我知道党中央原来是有以城市为 中心的想法的,甚至连城乡管理体制以及干部配备都曾以这个想法为 基点。我查过,中央这一精神出自1949年3月中央在河北省平山县 西柏坡村召开的中共七届二中全会,就是在这次会议上决定了将党的 工作重心由乡村转到城市,实行由城市领导乡村的工作方式。但后来 这个想法被冲掉了。但即使如此,苏联的帮助,第一个五年计划,第 二个五年计划,第三个五年计划工业化的布局和努力扎扎实实地开展 着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就。 解放之后,我们的经济本来是进入了高速发展轨道的,五十年代 中期,中国的经济发展已经达到了年16%的增速,而以毛泽东同志为 核心的党的第一代中央领导集体领导创造性地实现从新民主主义到 社会主义的转变,全面确立社会主义基本制度,成功实现了中国历史 上最深刻最伟大的社会变革。党不失时机地提出过渡时期总路线,经 过社会主义改造,建立起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 所有这些天花乱坠的每一个具体,都对这个国家的经济造成了程 度不一的伤害,大的,如1959年至1961年连续三年的灾难和将中国 总体经济带到了悬崖边上的文化大革命,小一些的如公私合营,大炼 钢铁,全民动员消灭麻雀等等。因此,改革开放前的中国建设是有成 绩的,只是如果中间没有那么多伟大,成绩就可能更大而已。 纵使山穷水尽,总有柳暗花明,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发生了道路 的历史性转折。 从一九五三年如何推进经济建设开始的认识分歧,由于没有可以 承载探讨争论的平台,没有可以将认识分歧摆上桌面民主讨论的制度, 渐渐地演变成意气,演变出小圈子,产生出阶级斗争理论,演变成宗 派,演化出死伤无数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我在前面说过,在一个高压的社会,不到另一个潜伏者上台,现 行的政策不会改变。我又说过,只有潜伏者上台社会才会有方向性改 变是思想禁锢时代的必然。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正处在毛主席 去世,四人帮被打倒,新的领导班子上台的历史时刻。新的领导班子 想要转变党的中心工作,那个转折点就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 我在前面又讲过,历史前进的时候呼啸着的是一股裹挟的力量。 这种力量产生于人心,全党,全国人们的念想和意志。这种裹挟力量 左右了十一届三中全会原定的议题,将原本想走个形式将工作重点转 移到四个现代化建设上来的会议,开成了一个解放思想,实事求是, 为天安门事件和文革中一系列重大冤案平反,讨论主席的对错,确认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大会,拨乱返正,不拨乱,不能返正。 一旦会议进程摒弃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文革思维,党的工作重点转移 到经济工作上来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换言之,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将同在共产党领导之下的历 史分割成改革开放前后两个历史时期。因为有这么一个转折,历史的 表述需要思辨。新中国的成立承继的是新民主主义革命,因此在当前 理论框架内的陈述只能说改革开放前的奋斗探索,是承接新民主主义 革命胜利成果而开始的新的伟大历史进军。事实上很多党的理论工作 者也真的是这么天花乱坠的,典型的陈述是:新中国成立后,以毛泽 东同志为核心的党的第一代中央领导集体领导人民建立和巩固人民 民主专政的国家政权,创造性地实现从新民主主义到社会主义的转变, 全面确立社会主义基本制度,成功实现了中国历史上最深刻最伟大的 社会变革。党不失时机地提出过渡时期总路线,经过社会主义改造, 建立起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 但是事实是,如果我们把新民主主义革命作为新中国成立后我们 出发的原点,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所做的事情,包括农村问题的解决, 从计划经济走到市场经济等等没有一件不是回到土改之后的那个时 点重新接回新民主主义革命。换言之,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前天花乱坠 的那个过程在实践中被完全否定了。十一届三中全会是一个拨乱返正 的大会,然而,既然讲到拨乱返正,那么返回的“正”是什么?是新 民主主义革命。什么叫改革?改革的本意是从原点出发,修正,调整, 使之更好。我们返正,重新出发的原点是什么?我们的原点是新民主 主义革命。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所做的事情,包括农村问题的解决, 从计划经济走到市场经济等等没有一件不是回到土改之后的那个时 点重新接回新民主主义革命。 这一历史过程其实是辩证法可以解释的。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虔 诚信仰的辩证法超级简明有趣,超级有助于胡思乱想。辩证法讲对立 统一,那么,最伟大的事业必定伴随最深沉的黑暗。这话虽然一直以 来没人这么说过,但如果你相信对立统一,这表达就没错。不幸的是 这点却被所有社会主义国家的历史证明了,其中也包括了我们的历史, 否则反右上百万右派的遭遇,官称三年经济困难时期上千万人的枯骨, 文化革命死伤无数的迫害和冤案该如何解释?不息的时间是深沉的 助手,美丽的语言是黑暗的外在。然而,辩证法还讲物极必反,否定 之否定,打倒四人帮,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拨乱反正,以及我一再说明 的“重新接回新民主主义革命”就是实践的证明,如此而已,岂有它 哉。 在我的脑海里,另外的一个层次的展现也同样清晰无比:在这片 古老的土地上承载着的人们,他们可能是农民,是工人,是科学工作 者,是战士,是教师,或者是溶化在他们中间和他们同呼吸共命运的 共产党人,他们的一切努力奋斗是这个民族生存发展的根基。他们负 重,他们被穿了鼻环,鼻环上系着绳子,然而他们依然前行。新民主 主义初步胜利所解放的生产力以及他们的努力尽管被后来那些犹如 暴风雨般的光辉迎面吹袭而抵消不少,甚至最后经济到了接近了崩溃 的边缘,然而,工业的基础在神州在这片大地上已经建立。一切过去 皆是序曲,改革开放后取得的经济成果离不开改革开放前的经济基础 其实是一件自然不过的事情。

刘建勋(1913—1983)河北沧县人,193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中共晋中特委副书记,
榆社、武乡县委书记,晋冀豫区党委委员,太行区党委委员,中共太行第三地委宣传部部长、 组织部部长、地委副书记,太行区党委组织部干部科科长、党校校长、组织部副部长, 太行第二地委书记兼军分区政治委员,中共晋冀鲁豫中央局组织部干部科科长,江汉区党委 书记兼江汉军区政治委员,中共湖北省委副书记,中共湖北省委第二副书记、第二书记,中 南军政委员会秘书长,中南局常委、中南局秘书长,中南局农村工作部部长,中共中央书记 处第二办公室副主任,中共中央农村工作部副部长,广西省委、广西壮族自治区委第一书记 兼广西军区政治委员,中共中央中南局书记处书记,河南省委第一书记兼河南省军区第一政 治委员,中共中央华北局委员,1966年8月至12月任华北局书记处书记,中共北京市委书 记处书记,河南省革委会主任,省革委会党的核心小组组长,中共河南省委第一书记兼河南 省军区政委,武汉军区政委、第二政委、政委、军区党委书记,河南省政协主席。是中共第 八届中央候补委员、委员,第九届、十届、十一届中央委员。中共党史出版社2010年出版 有《刘建勋纪念文集》。

韦国清(1913—1989)广西东兰县人,1928年夏参加农民自卫军,1929年加入中国共
产主义青年团,同年参加百色起义,历任连长、军事教员,中共红军大学总支书记,中央红 军干部团特科营营长,任红军大学特科团代理团长,红军教导师特科团团长,八路军总部随 营学校校长,抗日军政大学第6大队大队长,抗大第一分校训练部部长、副校长兼教育长, 八路军山东纵队陇海南进支队政治委员、八路军第5纵队第3支队政治委员,新四军第9 旅政治委员、旅长兼淮北军区第1分区司令员和中共淮北区第一地委书记、军区参谋长,新 四军第4师副师长,新四军第2纵队副司令员、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徐州执行小组中共首席 代表、山东野战军第2纵队司令员、华东野战军第2纵队司令员兼政治委员,苏北兵团司令 员,第三野战军第10兵团政治委员,福州市军事管制委员会主任、中共福州市委书记和市 长,越南抗法军事顾问团团长,公安军副司令员,广西省长、中共广西省委副书记,广西壮 族自治区政府主席,中共广西区委员会书记处书记、第二书记、第一书记,广西、广州军区 第一政治委员,中共广东省委第一书记、广东省革命委员会主任,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主任、 中共中央军委常委、副秘书长。是上将,第一至第三届国防委员会委员,中共第八届中央候 补委员、中央委员,第九至第十二届中央委员,第十至第十二届中央政治局委员,第一届全 国人大常务委员会委员,第四至第七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第四、第五届全国政协副 主席。

李一哲是1974年广州大字报《关于社会主义的民主与法制——献给毛主席和四届人大》
四位作者的共同笔名,郭鸿志(1929--1998),李正天(1942--),陈一阳(1947年--), 王希哲(1948--)。四人在1977年3月2日同时被捕,1978年12月30日获释。

黄仁宇(1918--2000),湖南长沙人,密歇根大学历史学博士,美籍华人,教授、学者,
著有《万历十五年》、《中国大历史》等畅销书。

这段话应该是黄仁宇先生不知哪篇著作里的原话,读书的时候顺手抄在了纸上,用上
了,要写注,花了很长时间去找,却找不回出处了,谨此致歉。

蒋介石(1887-1975)名中正,字介石,浙江奉化人,是近代中国著名政治人物及军
事家,历任黄埔军校校长、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国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院长、国民政府军事 委员会委员长、中华民国特级上将、中国国民党总裁、三民主义青年团团长、第二次世界大 战同盟国中国战区最高统帅、中华民国总统等职。蒋介石是中国近现代史上的一个关键人物, 他的政治生涯对中国近现代史的进程产生过极为重要的影响。 ==

大标题文字
'粗体文字' ==

25、父亲的那个党

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旗帜是毛泽东,那是一段从胜利走向胜利的历史,是一段非常值得深入探讨,但基本上没有大争论的历史。 从 1953 年延续到改革开放前的旗帜也是毛泽东,1981 年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了《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对党在打到四人帮之前历史时期有清晰不容置疑的结论,因此,新民主主义革命之后一直延续到今天的历史,可以以改革开放前后划分成两个历史时期。这一划分当然会带来矛盾。表面的矛盾其实潜藏了一个待挖掘的解释,这解释要回答的问题是:在于如果改革开放前党的那些天花乱坠的路线和实践可以否定,那么为什么共产党还会存在,共产党凭什么还能继续领导改革开放之后的中国? 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因此,邓小平换了一个概念,以维护主席的方法来维护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他说,“对毛泽东同志的评价,对毛泽东思想的阐述,不是仅仅涉及毛泽东同志个人的问题,这同我们党、我们国家的整个历史是分不开的。要看到这个全局,因 此对全局不利的,就不能做。” 也因此,《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 史问题的决议》将历史错误归结于坏人,对毛主席极为尊重。甚至,《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的某些表达,采取了调整句子顺序的办法,《决议》说,“毛泽东同志是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战略家和理论家。他虽然在‘文化大革命’ 中犯了严重错误,但是就他的一生来看,他对中国革命的功绩远远大 于他的过失。他的功绩是第一位的,错误是第二位的。”因为文件是 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如果与命题对应的话,即使所有的意思都不改,表达本来应该是:毛泽东同志是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是伟大 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战略家和理论家。就他的一生来看,他对中国革命的功绩远远大于他的过失。他的功绩是第一位的,错误是第二位的, 但是,他在‘文化大革命’中犯了严重错误。邓小平和《决议》的写手们自然是聪慧的,的确,中国的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和毛泽东这个名字分不开,但历史总有对错,对的分不开,错的,无论用什么方法,实际上也分不开。 人们说,1949 年之后,改革开放之前,党内如邓子恢、周恩来、 彭德怀、刘少奇、邓小平、陈云在不同时段提出的正确观点难道就不是我们党的历史?难道我们不以“毛泽东思想”来陈述这些观点我们就错了?难道只有指鹿为马才是我们应有的历史陈述方式? 上述这个说法对,但也有缺陷。1949 年之后,新民主主义成了黄脸婆,我们党像拥抱一个梦中情人一样拥抱了社会主义革命,整体理论框架错设是一;涉及到具体的各种发展策略争论的时候,所有的 不同意见在毛主席面前,落花流水,完全没有招架的余地是二。所有 的错误一再叠加,一直到几乎所有的人都不得不被动潜伏,等待着一个自然过程的发生,而后打倒了四人帮,才改变了整个中国的命运。因此,这答案也许是答案的一部分但绝不是一个完整的答案。 很多很难回答的问题的答案其实就在问题的本身,这个问题也一样。首先,周恩来为什么要讲四个现代化?十一届三中全会为什么要 将全党的中心工作转向经济发展?我们为什么要改革开放?最底线 的答案就是我父亲在最后时光的那句话,他说,“真穷啊!真是完全 没有希望的样子”。我也曾推论说像我父亲那代的共产党人很可能都 像我父亲,在他们的心底都有:共产党执政已经这么多年了,这个国 家穷啊!这样一种对于这个国家和人民负罪的感觉。从这底线远远望过去,我们会知道,改革开放其实是救赎,对人民的救赎,对这个国 家的救赎,对这个党的救赎。换言之,如果改革开放前党的路线和实 践可以否定,那么为什么共产党还会存在,还能继续领导改革开放之 后的中国?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于在当时的共产党人首先采取救赎的行动,这些想法符合了全中国绝大多数老百姓的念想和利益。因此人民给了你重生的机会。 然而,最根本的答案却在于:共产党这支队伍本身就是人民的一个部分,在那个时代它从来不是与人民对立的表述。撇开中国的农民 善良,他们得到过共产党的好处,他们生活在封闭的环境不论,在那个艰难的时代,看《墓碑》,我相信在三年经济困难时期,农村的基 层干部一样死亡在非正常死亡的道路上。即使是共产党队伍的高级领导干部,父亲说,“那时,生活很艰苦,每餐只有不见油花的萝卜,青菜,有点腐乳就很好了。”那个时候,很多省一级的干部“双腿水肿,手指按下去,一个白色的坑,久久不能回弹。”那个时候,陶铸经常咳血。但他的食物也只加点他自己带来的辣椒。更不要说那些以彭德怀、周小舟*为代表的为民众争取活下去的权利而牺牲自己生命的高层干部了。在那个艰苦奋斗的年代,我们可以看到焦裕禄*,可以看到王进喜*,可以看到李四光*,可以看到在戈壁滩上那支两弹一星的队伍,可以看到投身于不同战线无数工人、基层干部、技术人员 和科学家奋斗的身影。三年经济困难刚过,我们又迎来了无产阶级文 化大革命,从命运的角度,那时候的党员干部和领袖实在和农民没有 太多的区别。我们可以看党的队伍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的苦难, 刘少奇、彭德怀、贺龙*、陶铸还有无数在枪林弹雨中没有牺牲的同志,他们如同那些仅仅因为说错一句话就被活活打死的民众一样,死得有如蝼蚁。我们可以看到顾准*,也可以看到遇罗克*、杨小凯*和李一哲,无论是党内党外,那些思想者同样是祭台上的献祭。我们可以看到,是领袖的那些理想和政策把这个国家和人民带进了绝境,同时, 我们又可以听到最后一次周恩来出现在国宴时的欢呼,这掌声告诉我 们说这些共产党人和人民要结束这种状态的意愿是一致的。自新民主 义革命起,绝大多数党员和这个国家的人民,他们的理想与愚昧,光荣与献祭,欢呼与互害,忠诚与梦灭、潜藏与苏醒,生生不息,反复纠缠。因此,尽管共产党犯了无数的错,他要浪子回头,人民还是只有这么一支队伍可以依靠。如果说改革开放前后两个历史时期都不能否定,那么不能否定的东西只有一样,就是这个国家的人民和党的队伍,包括他们的愚昧、懦弱与忠诚,而决不是什么诸如新中国成立后, 以毛泽东同志为核心的党的第一代中央领导集体领导创造性地实现 从新民主主义到社会主义的转变,成功实现了中国历史上最深刻最伟 大的社会变革,建立起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那样的天花乱坠。 中国共产党的力量表现在哪里呢?表现三大战役;表现在淮海战役支前如同海洋般的小推车;表现在不需要暴力就能顺利推进的农村 合作化运动,诸如此类。换言之,中国共产党的力量表现在立体的全 覆盖的对民众的动员力量。 而动员力来源于哪里呢?来源于战争的节节胜利,来源于后方的 分田分地和一个新朝代的建立,来源于深深扎根于民众的党组织,来源于对一个理想社会的宣传,来源于共产党在新民主主义时期与全国 人民利益的一致性,如土改,如反内战以及对一个民主社会的承诺等 等。而本质上来源于,在那个时候,共产党本这支队伍身就是人民的 一个部分。在这过程中,虽然有方向正确而政策过激的日子,到了后 来,更有领袖见到梦中情人而初心骤变的浪漫,但是我父亲那一代共 产党人和人民大众本是一体,他们的始终命运连在一起,正是这种一 致性,帮助了这个党渡过了一个又一个在外人看来怎样也不可能度过的沟坎。
  *周小舟(1912 年-1966 年)湖南湘潭人,1935 年于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国文系毕业, 在校入党,为“一二·九”运动领导人之一,历任毛泽东主席的秘书、中共冀中区党委宣传部 部长,中共中央晋察冀分局第六地委书记、第六军分区政委,中共易县县委书记兼县支队政委、冀晋区第一地委书记兼第一军分区政委,北平市委宣传部部长,中共北岳区党委宣传部 部长,中共北岳区第五地委书记兼第五军分区政委,中共中央华北局宣传部副部长,南下工 作团副书记兼宣传部部长,中共湖南省委宣传部部长、省土地改革委员会主任,中共湘西区 党委书记,中共湖南省委副书记兼省政府财经委员会主任,中共湖南省委书记、第一书记, 兼任湖南省政府副省长、湖南省政协主席,并兼湖南省军区政治委员、中共中南军区党委常 委员。是中共第八届候补中央委员。1959 年夏,在庐山会议上被错误地定为“反党集团”成员,受到撤销职务处分,被派到浏阳县大瑶公社任党委副书记,接受改造,后调任中国科学 院中南分院副院长,文化大革命中受到多次批斗,1966 年 12 月 26 日在广州服用安眠药自 杀身亡。1979 年 2 月,中共中央撤销了 1959 年对他的错误处分,同年 5 月 30 日,在广州 隆重举行周小舟追悼大会,时任广东省委书记的杨尚昆主持大会,省委第一书记习仲勋致悼 词,为他平反昭雪。
*焦裕禄(1922—1964)山东省淄博市博山区源泉镇北崮山村人,1945 年参加革命工作, 1946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区武装部分队长,土改复查组组长,副区长、区长,中共区 委副书记、青年团县委书记、青年团陈留地委和郑州地委宣传部部长、第二副书记,洛阳矿 山机械厂任车间主任、科长,党委委员,尉氏县委书记处书记,兰考县县委书记,为消除“内 涝、风沙、盐碱”三害,改变兰考的贫困落后面貌,他积劳成疾,身患肝癌,但仍忍受着巨 痛坚持工作,1964 年逝世。
*王进喜(1923—1970),出生于甘肃省玉门县赤金堡,是新中国第一代钻井工人,1956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西北但任了贝乌五队队长期间,创出了月进尺 5009.3 米的全国钻井 最高纪录,被誉为“钻井闯将”。 在东北松辽石油大会战中,他带领 1205 钻井队创出 5 天零 4 小时打一口中深井的纪录,因用自己身体制伏井喷而家喻户晓,被树立为大会战典型,后 全国工业战线掀起了“学铁人、做铁人”的热潮。1970 年王进喜因胃癌病逝。
  *李四光(1889—1971)湖北黄冈人,蒙古族,毕业于日本大阪高等工业学校,曾任湖 北军政府实业部长,中央研究院地质研究所所长,中央研究院院士,中国科学院副院长,世 界科学工作者协会执行委员会副主席,中华人民共和国地质部部长。是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 中国科协主席,中国共产党第九届中央委员会委员。李四光创立了地质力学,并为中国石油 工业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李四光同时是教育家、音乐家、社会活动家, 2009 年当选为 100 位新中国成立以来感动中国人物之一。
  *贺龙(1896-1969)湖南桑植人,原名贺文常, 字云卿,1914 年参加了孙中山领导的 中华革命党,曾以两把菜刀闹革命,组织起农民革命武装。历任国民革命军第九军第一师师 长,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军军长。1927 年率部参加南昌起义,担任起义军总指挥并在起义部 队南下途中加入中国共产党。贺龙是红二军团和湘鄂西革命根据地创建人之一,历任红二方 面军总指挥,八路军第 120 师师长,冀中军政委员会书记,晋西北军政委员会书记、军区司 令员,陕甘宁和晋绥联防军司令员,中共中央西北局第二书记,西北军区司令员,西安市军 事管制委员会主任,西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和西南军区司令员,中共西南局第三书记,国务 院副总理兼国家体委主任,主持军委日常工作的中央军委副主席。贺龙是党的七大中央委员, 八大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华人民共和国元帅。1969 年在文化大革命中被迫害致死。1974 年 9 月 29 日中央发出《关于为贺龙同志恢复名誉的通知》。1982 年 10 月,中共中央又做出了《为贺龙同志彻底平反的决定》,充分肯定了贺龙为中国革命做出的不朽贡献。贺龙的主要著作已收入《贺龙军事文选》。
  *顾准(1915—1974),字哲云,上海人,1935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上海职业界救 国会党团书记,职员支部书记,江苏省职委宣传部长、书记、江苏省委副书记,中共苏南澄 锡虞工委书记、专员,江南行政委员会秘书长、苏北盐阜区财经处副处长、淮海区财经处副 处长,中共中华分局财委委员,淮阴利丰棉业公司总经理,苏中区行政公署货管处处长、中 共华中分局财委委员、山东省财政厅厅长,上海市财政局局长兼税务局长、上海市财经委员 会副主任和华东军政委员会财政部副部长,他主张依照税法规定的税率征收,不同意运动式 征税,三反运动中受到了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的处分,此后他曾先后担任中央建筑工程部财物司司长,洛阳工程局副局长,而后进入经济研究所当研究员。他最早提出并论证了计划体 制根本不可能完全消灭商品货币关系和价值规律,并写成《试论社会主义制度下商品生产和 价值规律》。 反右运动中他划为右派分子,下放劳动至 1962 年回到经济研究所,相继翻译 了熊彼特和琼·罗宾逊的经济学著作,1965 年,再次被划为右派,并在随后的文化革命期间 受到更加残酷的迫害,妻离子散,顾准仍坚持独立思考,特别关注民主问题,坚持民主社会主义的理想,写成《希腊城邦制度》、《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两著作,1974 年顾准在北京病逝,1980 年中科院为他和妻子召开追悼会“恢复名誉,彻底平反”,1994 年《顾准文集》 出版,1997 年《顾准日记》出版,顾准被学术界看成是提出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的第一人。
  *遇罗克(1942-1970),男,北京人。1959 年中学毕业。曾在北京人民机器厂学徒工, 后做过代课教师等。文化革命中,他以“家庭出身问题研究小组”为笔名,写了六期《中学文 革报》的头版文章,其中第一期的《出身论》反响巨大。遇罗克于 1968 年被捕,1970 年和 另外 19 位政治死刑犯在北京工人体育场的十万人大会上,被宣判死刑并执行。
  *杨小凯(1948-2004),原名杨曦光,湖南省湘潭县人,文化革命期间曾因一篇名为《中国向何处去》的大字报被判刑十年,服刑期间他学习了大学课程,1979 年出狱在湖南大学数学系旁听一年后,1980 年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1982 年获计量经济学的硕士学位,同年被武汉大学聘为助教、讲师,1983 年赴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学习,1988 年被授予博士学位,1990 年被澳大利亚莫纳什大学聘为终身教授。他最突出的贡献是提出新兴古典经济学与超边际分析方法和理论。他的中英文专著《专业化与经济组织》、《经济学:新兴古典与新古典框架》、 《发展经济学:超边际与边际分析》获得了世界经济学界同行的推崇。 杨小凯曾于 2002 年和 2003 年两次被提名诺贝尔经济学奖。2004 年在澳大利亚去世。

26、田园将芜,胡不归!

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人有思想。卢梭说,他认为实际上只能划分两类人,有思想的人和没有思想的人。富兰克林*说,“没有思想自由就不会有智慧,没有言论自由就不会有公正自由。”除了在改革开放的年代松动过那么一些年头之外,在中国大地上多年来禁锢思维。人们不知道思维这玩艺也服膺马太效应*,“凡有的,还要加倍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毛主席雄才大略,然而,在第一领袖的面前甚至连第二领袖的思维也是被禁锢的。人没有了思想的话就回到了动物的层次,更有甚之,做动物也只能做一种,人们只能成为鹦鹉,鹦鹉的毛色是鸟类中最灿烂夺目的一类,而且鹦鹉能学舌,这是一个无以伦的优点。一代又一代优选下来,那些激昂的情绪,空洞的眼神和皇帝的新衣便成了常态。我们的思想理论界当然也有个别明白人,其他的,表象看来,他们可能是潜伏者,他们积极上进,表现出来的理论能力有如鹦鹉身上的长羽灿烂辉煌,但也可能,非常不幸,马太效应已经起了它的作用。万马齐喑究可哀,如果我不写这篇文章我竟不知道我们的思想田地已经荒芜至此。前面已经讲过的,邓小平认为,“对毛泽东同志的评价,对毛泽东思想的阐述,不是仅仅涉及毛泽东同志个人的问题,这同我们党,我们国家的整个历史是分不开的。要看到这个全局,因此对全局不利的,就不能做。”因此,一九八一年年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就有了这样的结论:“毛泽东同志是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战略家和理论家。他虽然在‘文化大革命’中犯了严重错误,但是就他的一生来看,他对中国革命的功绩远远大于他的过失。他的功绩是第一位的,错误是第二位的。”其实这不是一个结论是对还是不对的问题,而是既然当要做的是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那就应该就事论事,实事求是,而不是什么第一位第二位,将模糊数学引进序列又引进到历史评价。这里折射的是一个党的反思能力的问题,这个党一代又一代局限思维的后果最终落实到了自己身上。本来这种讨论应该导向一个政党的框架及其制度应该如何改良的探讨。以愿望去干预历史的做法却活活将这种可能性窒息于襁褓。这个党总是以自己的愿望就决定怎样去对待这个国家和他的人民,总以自己的愿望去决定怎样对待理论和历史,这个党从来不重视理论思维,不允许独立思考,思维缺失是必然的,有些事情也是一定会发生的。其实,怎样看待和叙述历史是很有趣的,可以有很多不同的角度。如果我们不仅仅只是重复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列主义这种诗意的语言,我们就可以看到一群有世界眼光的人,派出了他们的一个小喽罗,便操控了一群热血青年,中国革命因此而发生。如果我们看苏联解体的那一幕。作为观察者的你可以从政治学、社会学、心理学、经济学等等不同的角度进入。或者你喜欢七彩缤纷五味陈杂,你也可以把所有的角度都混在一起,把它当成一个故事。你可以探索戈尔巴乔夫上台到底是不是苏共结构安排的命定。你会关注里根的战略,邓小平的越南战争,以及那次我们称之为动乱的事件是否起到了掘墓人作用。你也可以考究那个国家到底是否在无声无息中已经腐朽,抑或是发展规律的必然。看到人民英雄纪念碑,你又会不会想,哇!梁山伯祝英台讲的化蝶故事是真的,原来牺牲真的可以转化为蝴蝶。中国解放固然是这个道理,然而那一天蝴蝶扇起的风怎么突然就能吹遍了整个世界?到底是谁创造了这副多米诺骨牌而不自知的呢?倒过来你会不会想,蝴蝶扇起的风对中国不起作用和我们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前回归会不会多少有些关系呢?

田园将芜,胡不归!

回想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那段时期,人们没有禁忌,改革开放因而起飞,是不是应该让人们重新可以思想呢?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了。我很庆幸我幸运地将父亲没有直接说出来的事情大致追溯了出来,在这个过程中,我也追溯了他那代人的历史。我跨出了这一步,在拂去神光的同时我踏上了实地。当然,我也知道我父亲所说的“中国共产党是中国唯一的政治力量,你让它自己改革,整个中国安定平稳,倒过来那就可怕了,苦的只是老百姓”本质上是一种愿望,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内心的祈祷。对待未来,人类总有愿望,总是祈祷。还是尽快开始政改吧,改革开放四十年积累下来的许多问题,的确有些可以在现有的框架内得到解决或缓解,但是也有许多其实已经是不可能了。说实在话,到了今天,甚至连“共产党本这支队伍身就是人民的一个部分,它从来不是人民对立的表述”这样一个说法,是否还能成立都已经存在极大疑问。改革开放的过程中人们经历了风波,这事的演变结局是导致共产党队伍信仰基础尽失的开端,在此之后,贪污腐败越演越烈,尽管反贪工作也做出了极大成绩,然而,归拢民心难了,党的动员能力是否依然存在?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一切依赖维稳已经很长时间了。我父亲所说的只是一个设想,如果这个党想清楚了,要改革,那么请想清楚了,改革需要思辨,需要讨论,需要设计,需要安排。历史的发展有时看起来很慢,有时候会快得你眼花缭乱,可不要放弃了机会了,历史要快起来的时候,跟不上。其实我的探讨已经可以结束了,我的本意只是想将我父亲置于一个实实在在的历史背景,在一片可以触摸的土地上追思我的父亲和他们那一代人的风采。他坚定地认定自己是这支队伍的一员,他觉得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应该是为了人民的,而的确,他做到了。他从他的遗像望过来,温和而固执,使我无法不去回应他的目光。我知道他这一辈子总是保持自己的独立思考,总是回应自己心灵的呼唤。我知道他一定不愿意让自己被包裹在一纸冰冷冷的《生平》里面,无论那《生平》写得多么颂扬。我知道鱼死了会浮在水面闪闪发亮,我也知道追思颂扬有使到灵魂升起的力量。但我确信父亲已经潜进了水底,他的灵魂富于色彩,长于思考,他的问题充满张力和挑战,他潜进了水底,人们都看不见他了,但是他才是那尾大鱼,充满生命活力,在大海里遨游。

富兰克林(1706—1790)BenjaminFranklin,班杰明·富兰克林,出生于美国马萨诸塞州波士顿,美国政治家、物理学家,同时还是出版商、印刷商、记者、作家、慈善家;更是杰出的外交家及发明家。他是美国独立战争时重要的领导人之一,参与了多项重要文件的草拟,曾经进行多项关于电的实验,并且发明了避雷针,提出电荷守恒定律。他是英国皇家学会院士,美国首位邮政局长。
马太效应(MatthewEffect),出自圣经《新约·马太福音》一则寓言:“凡有的,还要加倍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广泛应用于社会心理学、教育、金融以及科学领域解释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现象,社会学家和经济学家也常用于表达的社会两极分化,富的更富,穷的更穷的现象

26、田园将芜,胡不归!

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人有思想。卢梭说,他认为实际上只能划分两类人,有思想的人和没有思想的人。富兰克林*说,“没有思想自由就不会有智慧,没有言论自由就不会有公正自由。”除了在改革开放的年代松动过那么一些年头之外,在中国大地上多年来禁锢思维。人们不知道思维这玩艺也服膺马太效应*,“凡有的,还要加倍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毛主席雄才大略,然而,在第一领袖的面前甚至连第二领袖的思维也是被禁锢的。人没有了思想的话就回到了动物的层次,更有甚之,做动物也只能做一种,人们只能成为鹦鹉,鹦鹉的毛色是鸟类中最灿烂夺目的一类,而且鹦鹉能学舌,这是一个无以伦的优点。一代又一代优选下来,那些激昂的情绪,空洞的眼神和皇帝的新衣便成了常态。我们的思想理论界当然也有个别明白人,其他的,表象看来,他们可能是潜伏者,他们积极上进,表现出来的理论能力有如鹦鹉身上的长羽灿烂辉煌,但也可能,非常不幸,马太效应已经起了它的作用。万马齐喑究可哀,如果我不写这篇文章我竟不知道我们的思想田地已经荒芜至此。前面已经讲过的,邓小平认为,“对毛泽东同志的评价,对毛泽东思想的阐述,不是仅仅涉及毛泽东同志个人的问题,这同我们党,我们国家的整个历史是分不开的。要看到这个全局,因此对全局不利的,就不能做。”因此,一九八一年年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就有了这样的结论:“毛泽东同志是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战略家和理论家。他虽然在‘文化大革命’中犯了严重错误,但是就他的一生来看,他对中国革命的功绩远远大于他的过失。他的功绩是第一位的,错误是第二位的。”其实这不是一个结论是对还是不对的问题,而是既然当要做的是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那就应该就事论事,实事求是,而不是什么第一位第二位,将模糊数学引进序列又引进到历史评价。这里折射的是一个党的反思能力的问题,这个党一代又一代局限思维的后果最终落实到了自己身上。本来这种讨论应该导向一个政党的框架及其制度应该如何改良的探讨。以愿望去干预历史的做法却活活将这种可能性窒息于襁褓。这个党总是以自己的愿望就决定怎样去对待这个国家和他的人民,总以自己的愿望去决定怎样对待理论和历史,这个党从来不重视理论思维,不允许独立思考,思维缺失是必然的,有些事情也是一定会发生的。其实,怎样看待和叙述历史是很有趣的,可以有很多不同的角度。如果我们不仅仅只是重复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列主义这种诗意的语言,我们就可以看到一群有世界眼光的人,派出了他们的一个小喽罗,便操控了一群热血青年,中国革命因此而发生。如果我们看苏联解体的那一幕。作为观察者的你可以从政治学、社会学、心理学、经济学等等不同的角度进入。或者你喜欢七彩缤纷五味陈杂,你也可以把所有的角度都混在一起,把它当成一个故事。你可以探索戈尔巴乔夫上台到底是不是苏共结构安排的命定。你会关注里根的战略,邓小平的越南战争,以及那次我们称之为动乱的事件是否起到了掘墓人作用。你也可以考究那个国家到底是否在无声无息中已经腐朽,抑或是发展规律的必然。看到人民英雄纪念碑,你又会不会想,哇!梁山伯祝英台讲的化蝶故事是真的,原来牺牲真的可以转化为蝴蝶。中国解放固然是这个道理,然而那一天蝴蝶扇起的风怎么突然就能吹遍了整个世界?到底是谁创造了这副多米诺骨牌而不自知的呢?倒过来你会不会想,蝴蝶扇起的风对中国不起作用和我们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前回归会不会多少有些关系呢?

田园将芜,胡不归!

回想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那段时期,人们没有禁忌,改革开放因而起飞,是不是应该让人们重新可以思想呢?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了。我很庆幸我幸运地将父亲没有直接说出来的事情大致追溯了出来,在这个过程中,我也追溯了他那代人的历史。我跨出了这一步,在拂去神光的同时我踏上了实地。当然,我也知道我父亲所说的“中国共产党是中国唯一的政治力量,你让它自己改革,整个中国安定平稳,倒过来那就可怕了,苦的只是老百姓”本质上是一种愿望,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内心的祈祷。对待未来,人类总有愿望,总是祈祷。还是尽快开始政改吧,改革开放四十年积累下来的许多问题,的确有些可以在现有的框架内得到解决或缓解,但是也有许多其实已经是不可能了。说实在话,到了今天,甚至连“共产党本这支队伍身就是人民的一个部分,它从来不是人民对立的表述”这样一个说法,是否还能成立都已经存在极大疑问。改革开放的过程中人们经历了风波,这事的演变结局是导致共产党队伍信仰基础尽失的开端,在此之后,贪污腐败越演越烈,尽管反贪工作也做出了极大成绩,然而,归拢民心难了,党的动员能力是否依然存在?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一切依赖维稳已经很长时间了。我父亲所说的只是一个设想,如果这个党想清楚了,要改革,那么请想清楚了,改革需要思辨,需要讨论,需要设计,需要安排。历史的发展有时看起来很慢,有时候会快得你眼花缭乱,可不要放弃了机会了,历史要快起来的时候,跟不上。其实我的探讨已经可以结束了,我的本意只是想将我父亲置于一个实实在在的历史背景,在一片可以触摸的土地上追思我的父亲和他们那一代人的风采。他坚定地认定自己是这支队伍的一员,他觉得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应该是为了人民的,而的确,他做到了。他从他的遗像望过来,温和而固执,使我无法不去回应他的目光。我知道他这一辈子总是保持自己的独立思考,总是回应自己心灵的呼唤。我知道他一定不愿意让自己被包裹在一纸冰冷冷的《生平》里面,无论那《生平》写得多么颂扬。我知道鱼死了会浮在水面闪闪发亮,我也知道追思颂扬有使到灵魂升起的力量。但我确信父亲已经潜进了水底,他的灵魂富于色彩,长于思考,他的问题充满张力和挑战,他潜进了水底,人们都看不见他了,但是他才是那尾大鱼,充满生命活力,在大海里遨游。

富兰克林(1706—1790)BenjaminFranklin,班杰明·富兰克林,出生于美国马萨诸塞州波士顿,美国政治家、物理学家,同时还是出版商、印刷商、记者、作家、慈善家;更是杰出的外交家及发明家。他是美国独立战争时重要的领导人之一,参与了多项重要文件的草拟,曾经进行多项关于电的实验,并且发明了避雷针,提出电荷守恒定律。他是英国皇家学会院士,美国首位邮政局长。
马太效应(MatthewEffect),出自圣经《新约·马太福音》一则寓言:“凡有的,还要加倍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广泛应用于社会心理学、教育、金融以及科学领域解释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现象,社会学家和经济学家也常用于表达的社会两极分化,富的更富,穷的更穷的现象

28、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通常人们通过不同的学说圆融自洽地解释世界,譬如说,阶级与 阶级斗争史观就是其中一种。我知道不同的人看历史会有不同的角度, 不同的角度也就带来了不同的解读。然而我一头就闯了进来,仅仅只 是希望自己对父亲的描绘建立在坚实的土地上。我相信真实才是承载 历史的土地,我明白所有的宣传都有人工调料的味道,我觉得常识比 政治家们的胡诌常常来得更为可靠,我知道历史不是以几十年或者百 来年这样的长度去看的。我尤其相信我的理性,我挖掘,我企图分清 条理脉络,我选择了人们宣称是他们的基本原则的马克思主义频道切 入讨论,似乎我也做到了自圆其说,但无论如何,有一千个人就会有 一千个看历史的角度。如果人们批评我,其实我明白,我知道我不是 一个历史学家,不是一个党史研究者,不是一个理论工作者,我能掌 握的数据和资料极为有限且无法核对,我对马克思主义的认识只局限 于文化大革命时期翻阅的书籍,我明白我只是一头偶然闯进历史田园 的野猪。同时,更本质的,我明白现在这个时点距离父亲那一代人写 下的历史还太近,因此,我的表达必有争议,这正常不过。 其实我所做的无它,仅仅只是翻寻事实,回归常识。事实和常识 为什么会不见了?甚至,我有时怀疑自己犹如唐.吉柯德*挥舞着长矛 在跟风车作战。无论如何,如果有讨论,我希望从中能学到我不懂的东西。我也明白,我阐述时代的观点角度与现成的框架南辕北辙,为了说清楚我父亲那一代人,我不得不花费了大量的笔墨、段落和纸张来 阐述这个时代,啰嗦的程度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到底我是“左 牵黄,右擎苍,老夫聊发少年狂”,还是“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 华发早生?”,或者是出自没有反思的人生不是完整的人生的考虑? 其实什么都不是,是不忍。这个国家多么美丽,上百年来,多少仁人 志士抛头颅洒热血,这个党翻过了多少跟斗,这个国家和人民经历了 多少苦难,我父亲所在的这支队伍曾经多么努力,可别可惜了。历史 的发展不是可以控制,得顺着走。真的,可别可惜了!写到了这里, “哎!”我突然意识到,却原来我没有经历过地下斗争,这才是真正需要长长吸入一口气,又长长呼出的事情。 深圳特區一九八零年成立的時候,指揮部是一排臨時搭建的鐵皮房子,內裏酷热難耐,呼吸的空氣有鋅皮鐵板被陽光烤出来的味道。 过后不久,盛夏七月間的一场大雨,将指揮部泡在齊腰的水裏,鉛筆在微微起伏的水面上漂浮,水下靜臥著蓝蓝的圖紙,雨后驕陽,从金色鳞鳞的水面望下去,可以看到細細筆觸的街道,大厦,公園,树木 在水中蕩漾。 在一个急剧变革的时代,我父亲做的事也是成千上万的人都在做 的事,我的父亲是文化革命后那支身心疲惫队伍中的一员,然而,在 禁锢思维的年代里,他坚持了他的独立思考,在时代的关口,他的一己执念像湖中的漪涟,一圈一圈扩散出去,以最小的声响影响了中国 发展的大方向和进程。我想这就是父亲的生命意义之所在。 当然,一个人无论他做了多少事,在大历史的面前都微不足道。 所谓意义,有着它的真实与虚幻。历史就是历史,是一段过去了的时光。从这个定义出发,所谓意义实际上是翻看这段历史的人内在的情 感。父亲在《塞北江南》里说,“出了兴县,过雁门关,从德胜口翻 越雪山。我们离开延安在十一月中,此时棉鞋全破了,脚丫就露在外面,白雪皑皑,翻山的小路结满了冰。小路边上蜿蜒着一条前面队伍 留下的绳子,我们一人接一人前进全靠了这条绳子。长征时翻过雪山 的老同志一再交待说,千万不要坐下了,一坐下就死了。路上,真的 死了好几个同志,他们的脸上都露着微笑。平日说说笑笑,一道学习, 一道生活的同志,就这样过去了,他坐在那儿,对着你微笑,这真是 叫人难过得眼泪直流的事情。我停下脚步默默哀悼的时候,突然想起 安徒生*的《卖火柴的小女孩》。书里卖火柴的小女孩冻死的时候,的 脸上正是充满了笑容。我突然明白这描写实实在在是写实而不是想象, 就更动容,但什么办法也没有,人人都是在心中默哀片刻,又继续前 进了。”对于长征路上肚子里没有一颗粮食的战士来说,不要倒下便是意 义。对于如今重走长征路的年轻人来说,发一张戴红星八角帽的照片 便已豪情勃发。倒过来观察,十月革命的意义对于俄国人民,乌克兰人民,波兰人民是一样的吗?同理,改革开放对香港人、台湾人、美 国人、越南人和对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意义一样吗?对于那些党内历经劫难的老家伙和那些经历了亲人被饿死的老百姓来说,改革开放的意义其实仅在于救赎,中国的救赎,人民的救赎,同时也就是共产党的救赎。 同时,所谓改革开放的意义,还得看日后的发展,诸如司法的独立,民主制度的产生和健全,二次分配制度的建立,社会平等机会机 制以及阶层向上通道的形成等等。或者这么说吧,人民得到的机会是 不是公平?他们是不是可以说出他们的心里话?他们“每个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是不是得到充分的保障?他们的食物、空气和水源是不是安全?面对社会,他们是不是心情舒畅?两口子不吵架的时候,他们会不会感到幸福?他们有没有和你同等的权利参与他们所在社会的变革和发展。换言之,改革开放不过是个开端,将来你要走到哪里去?要建立的一个怎样的社会?你想怎样处理发展过程中的各种平衡?你用什么办法去保证你的成功?你想建立的社会能成功吗?你的成功是可持续的成功吗?你的成功是人民希望的成功吗?反之,便有如国民党当年的奋斗,当年他们奋斗的意义,大概也只有他们的直系后代偶尔念叨一会儿就是了。 世界上眼光短浅的人总在多数,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命脉,什么是未来,他们不知道所有的人在历史面前总是渺小,他们也不知道一代又一代人努力必须得经过时间的检验,流血牺牲的意义要经过上百年甚至数百年的沉淀之后方才彰显。他们更不知道历史弔诡,翻开史书,人物褒贬,除了历史功过,便是一桩桩小事。太近的东西晃眼,时间长了,好好坏坏,或侠义或贪生,或疏爽或贪婪,或光明睿智或刚愎自用,或红或白或黑或灰,折射的都是人物的人性色彩。 撇开感情的因素不提,历史就是历史,是一段过去了的时光。改革开放的意义何在?1949 年之后,奋斗与空想,发展与灾难,辉煌 与罪过如影随形,中国共产党以宗教式的狂热,随心所欲看待那些尚未被证实的历史规律研究,接受跨越历史发展阶段学说,推进所谓的 社会主义革命,一系列大大小小的错误之后,中国面向悬崖,改革开 放通过特区的示范作用重新引进了市场的机制。中国的市场经济大概 从唐宋时期就萌芽了,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本来就有市场经济,但是我们非得说我们要搞社会主义,这市场经济概念重新被接受用了我们十来年时间。十一届三中全会至今已经四十年了,这四十年的成绩, 本来应该是属于上一个世纪五十年代、六十年代、七十年代的,因为我们都为理想而奋斗,历史便给我们开了个玩笑,明白了这些,我们应该懂得谦卑。从历史的角度观察,改革开放的意义仅在于回归,在社会主义道路走不下去的时候重新接回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时点,我们虽然还戴着初级阶段的帽子,经济基础基本面上我们已经回到了新民主主义的阶段,仅此我们就迎来了四十年的辉煌,如此而已,岂有它哉!父亲谈过他的身后事,他说,他托过家乡的人找过他父亲的骸骨,但是农村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平整土地,已经找不到了。他担心我奶奶 的骨灰将来怎么办。他用一种商量的口气说,以后是不是可以将他和我母亲的骨灰,还有我奶奶的骨灰都撒到汕头对开的海面上? 他说,“以后的事情,谁知道的呢?” 历史的发展是有规律的吗?如果是有规律的,那么这一说法和命定有什么区别?而这命定该由谁来宣示呢?人们都相信的宣示人就是真正的命定的宣示人吗?但是如果历史的发展是随机的,随机的机制是怎样形成的?以什么形式形成的?随机又是由什么来触发的? 这么一个大党,在这么广褒的土地上,有这么多传统和热血的积淀,有着差不多是无边无际的权利,而思维却是被禁锢的,至今没有一个合理的平衡的机制去让人说话。民主是这个党的初心,这个党却不晓得得给它安一个家,让民主由内至外生发开来。说真的,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父亲是一个充满人性、理想、智慧和忠诚的战士,同时也是一个一辈子坚持了独立思考的思想者。我想,如果不是思想禁锢和一次又一次的摧残,这支队伍里会有无数个像我父亲这样的人。父亲幸运, 他没有被禁锢,被异化,被摧毁,被扭曲,他等到了解放思想的旗帜 高高飘扬,由他起了头,悄无声息地,而后声响越来越大,热热闹闹,中国越过了红海。
怀念你,我亲爱的父亲!逝去不是你的终点,是你永恒的契机。你如幻,如云,如梦,如魅,你的微笑便是你的魂灵,你如弦,如歌,如泉,如海,你的思想如同清晨的微风,尽管你已经离去,你是那尾大鱼,你跃出水面,你将再次激起涟漪。到了那个时候,人们会再次 看见你,和你说话。再见了,我亲爱的父亲。
  *《唐·吉诃德》是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的长篇反骑士小说。故事发生的时候,骑士早已 绝迹一个多世纪,但主角阿隆索·吉哈诺却因为沉迷于骑士小说,时常幻想自己是个中世纪 骑士,进而自封为唐·吉诃德,拉着邻居桑丘·潘沙做自己的仆人游走天下,做出了种种与时 代相悖的事情,结果四处碰壁。文学评论家认为《唐·吉诃德》是西方文学史上的第一部现 代小说,是世界文学的瑰宝之一。
  *安徒生(1805—1875)Hans Christian Andersen,汉斯·克里斯汀·安徒生,丹麦 19 世纪 童话作家,安徒生的代表作有《小锡兵》、《海的女儿》、《拇指姑娘》、《卖火柴的小女孩》、 《丑小鸭》、《皇帝的新装》等,他的作品《安徒生童话》已经被译为 150 多种语言,在全球 各地发行和出版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文革与当代史研究网

GMT+8, 2025-12-29 16:03 , Processed in 0.070728 second(s), 20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4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