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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歌:文革大串联时的“长征”经历(上)――步行上井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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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4 22:51: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雨歌:文革大串联时的“长征”经历(上)――步行上井冈
发表于 2013 年 09 月 12 日 由 CND《华夏文摘》编辑
1966年的“文革”大串联,真是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段奇谭,不记下来将被岁月长河所湮灭,未免可惜。时隔那么多年,我对其间发生过的许多事也已经记忆模糊了。

1966年秋,上海的文化大革命形势已经被北京南下的红卫兵煽动得如火如荼、愈演愈烈。大概是为了让容易冲动的中学生尽可能少受影响、让局势尽可能运行在可控的范围内吧,10月份(具体时间记不清了,应该是10月的中下旬),各中学开始组织学生到郊区农村参加“三秋”劳动,其实就是把学生赶到乡下去“圈起来”。我们学校参加劳动的地方在松江的新桥公社,市区坐班车到“卖花桥”站下,再走田间小路进去。

劳动中自然有许多趣事,但非本文重点,故略过不表。只记得劳动了好多天,稻也收完了,地也“蓬”完了,每天都是没事找事地混时间,就是不闻回城的消息。一日,平地陡起波澜:没和大伙一起下乡的调皮同学仁杆突然来到乡下,带来了让大家心潮澎湃的信息。原来他这段时间已经出去革命大串联过了,从上海到广州再到四川再到西安再到北京再回到上海来到松江卖花桥,走遍了大江南北,所见所闻极具诱惑,男生都被鼓动起来,再也无心呆在松江乡下,第二天便走了一批(好像当时没老师管了,也无须向谁请假了),我和几个同学是又隔一天走的。我们劳动的生产队离新桥火车站不远,我们便到新桥火车站去搭火车,一部分人直接奔了杭州,一部分人先回上海,我属后者。火车是不买票的货车,站在车厢尽头的平台,扶着铁栏杆,感受着风驰电掣,很爽。

第二天早上到学校去开串联介绍信,下午便和明道一起坐郊区班车到卖花桥,其时已是黄昏,暮色苍茫中经过劳动的生产队,不希望被留在那里的女生(多为出身红五类的“上海市红卫兵”,当时充当着管理者的角色)看到还是被看到了,她们虽然没法拦阻我们,但好像是愤愤然地在我们身后喊了几声“逃兵!”

夜里从上海方向开来了一列棚车(闷罐子车),门一开,我们就爬了上去,里面黑乎乎地坐了满地的人,我们几乎就是从他们的头肩上踩过去,找了一点空隙蹲坐下来。到杭州火车站已是凌晨,天还没亮,但车站广场灯火通明,大喇叭里一遍遍地播放着毛主席语录歌,“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造反有理”等,一派沸反盈天的情景。

我和明道被分配到杭州市海潮中学歇息。从火车站到海潮中学好像不算太远,步行即可。此时天已放亮,记得途中经过市井嘈杂的小路,路边有一公厕,居然没有屋 顶,只有一堵矮墙挡着,一排长长的木板,上面挖了数个臀部大小的圆孔,出恭的人便端坐其上,一字排开,犹如球场看台上的观众,兴味盎然地看着眼前路上熙来攘往的风景。路上的行人中如我等看他们也是一道讶异的风景。我当时还想到:彼时北京的红卫兵初到上海,对上海遍布街巷里弄的简易便池甚是看不惯,以为太不雅观,便大造上海简易便池的反,格砸不论,不知他们看到杭州如此的简易公厕会作何想?

当天上午我们便到农展馆去会其他先期抵杭的同学,后来便各各重组,各奔前程。从此以后,我便和明道结为革命战友,共同走完串联之路。

我们嫌海潮中学条件太差,便重新登记了接待站,被分派到浙江省财贸干校,条件好了,但距离市区远了很多,步行不行了,必须要乘公交。

我们打算直奔最远的地方,再慢慢往回走,于是登记了去乌鲁木齐的火车票。殊不知那个时候杭州恐怕并没有直达乌鲁木齐的火车,所以等了好几天也没拿到票,后来改成去长沙,才坐上了车。结果火车到了金华便不再前行,我们只好在金华下车,被安排住在浙江师院。去浙师院要出市区穿过田间小道,金华很小,随便一走便出了市区,印象较深的是看到猪满街跑。那猪,确实名不虚传:额头上一块黑,屁股上一块黑(生物教科书上有“金华两头乌”的画像,故印象很深)。

金华当时正乱,满街贴着炮轰地委书记XXX的标语,所以火车站也没人管,我们在火车站等了两天,也没坐上西去的列车――要么不停,要么不开门。火车站等候的人越聚越多,后来就有人开始砸停站不开门的列车的玻璃。其实砸了也没用,里面早已挤得水泄不通了。大概在金华待了三天,天天在火车站等坐车,连著名的“金华的两个岩洞”都没去看看,真是天大的错误!

那天车站的人说,今夜有一列西行的客车要在金华停。我们便老早守候在月台上,大概是夜里十点多钟吧,站台上的人流突然汹涌起来,我们就跟着人流过天桥,看见一列客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静静地停在那里,但车箱里面照例是挤得水泄不通的。我俩已经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无论如何一定要挤上这趟车。结果总算从窗子里爬了进去。那个挤啊,如今春运最高峰时的民工们肯定也没有谁见识过――过道里、行李架上、厕所里,到处都塞满了人。我自从爬进车厢,脚一落地,人便固定地插在那里了,腿都不能弯,人也倒不下来,脚掌一点点都不能挪动。整整一天一夜,我没挪动过一步,没喝过一滴水,当然也没排过一滴尿。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那时年纪轻,身体是真好啊!

列车不知什么时候开的,走走停停,一直到次日晚上,总算抵达终点站:南昌火车站。金华到南昌,火车开了一天一夜,现在的人能相信吗?

南昌的革命群众非常热情,还没下车,就看到月台上满是扛着红旗、舞着标语来欢迎各地红卫兵小将的大爷大妈们。我们被一位热情的大妈带领着东拐西弯(坐没坐车都记不得了)走进了一条小巷的深处。原来接待我们一行的是南昌某街道的居委会干部。我们吃上了热饭热菜(具体什么菜已经忘了),住在一间木板隔开的老民宅,地上铺了厚厚的稻草,我们实在太疲乏,倒头便呼呼睡去。

记不得当年住的这个地方的地名了,只记得拐过我们下榻的民居屋后,便是赣江边的堤坝,远远看过去,赣江河床很宽,但只有河床中间有水,河滩很宽阔。再往北望去,可以看到跨越赣江的八一大桥,去九江的火车从桥上过,走到八一大桥的公路桥面也不远。当时觉得八一大桥与不久前去看过的杭州钱塘江大桥有的一比。去年到南昌看滕王阁,想看看当年曾经住过的地方,就是想不起来地名来。

第二天早上还没睡够,躺在被窝里不愿动弹,有勤快者已经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宣布说:“外面已经贴出中央的布告,现在起,全国停止串联啦!”

从网上搜索到信息看,该日当是1966年11月16日或17日(即我们是11月初开始参加串联的)。所谓“停止串联”,是指“各地大中学生暂停乘火车、轮船、汽车进行串联”,言下之意是步行串联不在“停止”之列。我们万里长征才迈出了第一步就要被叫停,如何能甘心?彼时南昌的串联接待站贴出布告,提倡革命小将步行串联,走当年红军走过的路。如果原意步行长征去井冈山,每人可以领一顶斗笠、一双草鞋、一根扁担。不愿回去的我们俩,便别无选择地决定步行上井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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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从南昌到井冈山步行的路线及住宿过的地方

1966年11月下旬某日的一个晴朗的早晨,我和明道踏上了步行去井冈山的长征之路。出发时,我俩都一本正经地戴上斗笠,穿上草鞋,扛着扁担,沿着八一大道走上了井冈山大道。

出了南昌市区,只见通往井冈山的大路上,全国各地的红卫兵小将们,“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真可谓游人如织、红旗如画。比较正规的多为大专院校的红卫兵队伍,他们多穿着一色的绿军装,戴着红袖章,排着整齐的队伍,往往还有飘扬的红旗在前面带路,红旗上写着“XX 战斗队”之类的大字,让我等散兵游勇看了好生羡慕。一个人独行的好像没有,像我们这样只有两个人的队伍恐怕也是极罕见的。

走到中午时便觉得这草鞋穿着越来越扎脚,还不如赤脚走利索。但走路不能走在公路中间,而公路的两边又多砂石,我等学生之辈毕竟不是惯于赤足行走之人,走着走着就吃不消了。在一个公路边的小集镇上,设有革命串联接待站,在那里吃过免费的午饭,找了有清水的地方把脚洗了洗,发现脚底板上磨出了一个小水泡,找了根针把水泡挑破,便又穿上了自己的解放鞋。自此,这双解放鞋一直伴随我走完了一千多里的长征路,而脚,竟再也没有被磨出过水泡之类。那双扎脚的草鞋在长征的第一天便被我们抛弃了。后来听有经验的人说:新草鞋不能拿来就穿,要用木棒把新稻草槌软槌扁,那样穿在脚上就不会感觉扎脚了。

我们第一天宿向塘西,行程33公里左右。

第二天,从向西走到丰城县城,行程44公里左右。

记得是住“丰城饭店”――当时县城里最大的饭店,是楼房,不过住的不是客房,而是大厅,地上铺着稻草,革命小将到接待处领了铺盖,把垫褥铺在稻草上,软软的,也很暖和。

第三天,从丰城县城走到清江县城,县城所在地叫樟树镇,行程30公里左右。

住宿也是在县城最大的旅馆――清江饭店,楼房。我们住在楼上,虽然也是大厅,也是稻草地铺,但当时感觉档次很高。不过那天晚上是停电的,大厅里点着几盏煤油灯,昏黄如豆,催眠效果很好。长征途中我就在丰城和清江两地住了正规的饭店,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享受过那样的待遇了。

第四天,从清江县城到新干县城,行程40公里左右。

在长征途中发现了江西农村特有景象:1. 地多丘陵,裸露的土壤和山岩呈红色,怪不得人称江西为“红土地”;2. 田里的稻秆很长,似乎江西农民割稻只是把稻穗割下而已,不像其他地方割稻是连稻秆一起割下的。大概江西不缺柴草,稻秸无用,直接翻到地里做肥料了吧?

第五天,从新干县城到八都,行程40公里左右。

八都是个小镇,现在的地图上好象找不到这个地名了。记得那一路上除了八都还有三都、X都等其他几个称为“都”的地名。

第六天,从八都到吉安市,行程50多公里。

这天是我和明道长征途中走的路程最长的一天,走了一百多里路。

记得是在一个叫朱山桥的地方过赣江的,不过江往南一条路通往吉水县,过江是通往吉安的。我们在渡口坐的是汽车渡轮过江的,那渡轮好像就是一个较大的木筏, 旁边有小火轮提供动力。过了赣江不久,天就渐渐暗了下来,后来就完全黑了,公路上偶尔也会看到少量赶路的长征者,走得慢的、坐在路边歇息的,被我俩超了过去;走得快的,从我俩身边超越而去。我们当时并无担心害怕之意,觉得总能找到接待之处的。果然,前方黑暗中有手电筒的光束在晃,待走到跟前,见有几个黑黢黢的身影迎上来说:“前面不远就有人接待”。走了一会,看见路边有路灯了,到了一个路口处,好像设着接待站,已经有些人等候在那里了。后来开来几辆卡车, 把我们拉到吉安市里,我和明道被安排到吉安中学住下。

因为走得太累,我俩在吉安休息了一天。

第八天,从吉安到早禾市,行程近50公里。

早禾市是个山区小镇,现在的地图上好象找不到这个地方了。快到早禾市时,就进入山区了,公路在崇山峻林中间蜿蜒盘旋,越走山越高,太阳老早就被高高的山峰遮挡住了,所以这里天黑得也早。我和明道走到早禾市时,天也已经黑了,好在接待站就在公路边,好像是个剧场或俱乐部样式的建筑,门前是个广场,大约有三个篮球场大小。接待站内内外外都挤满了人,都在等着安排住宿。我们排了半天队,最终还是被告知:已经客满,无处安排住宿。那个时代的人相信党和国家不会扔下群众不管的,所以再困难危急也不会有忧惧之心。现在想想,山区的寒夜,无处住宿,也找不到谁来管这事,难道不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吗?

我和明道茫然地走出接待站,见门前广场上聚着不少人,东一堆西一堆的,我俩谁也不认识,只是在人堆里漫无目的地钻来钻去。广场停着两辆卡车,一辆满载着锯成一段一段的树木,一辆满载着白萝卜。忽然之间,看见有点火光亮起,继而燃成一堆熊熊的篝火,从一堆发展到三四堆。扭头一看,见好些人已经爬上那辆满载树木的卡车搬木头。我和明道自然不敢怠慢,赶快也爬上去,若去晚了,木头可就被别人抢完啦!我们搬了好几根大树木,找了块空地,点着了火。晚来的人自然是没火烤的了,于是陆续有几个晚到者凑到我们的篝火边“蹭”火烤。山区的冬夜可以用“寒冷”二字来形容了,半夜时分,我感到对着火的一面灼热难当,而背着火的一面却寒气刺骨,只好一会儿把正面对着火烤,一会儿又把背面对着火烤。这样换来换去,一夜也无法安睡。以前看书上画红军战士深夜偎在篝火边安然入睡的情景,很有点神往,现在知道了这篝火边的滋味并不那么美妙!

凌晨时分,山沟里越来越冷,好像有睡不着的人唱起了“抬头望见北斗星”,冻了大半夜的人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起来,于是停在广场上的另一辆满载萝卜的卡车成了小将们的目标。有人爬上车去拿萝卜吃,后来爬上车拿萝卜的人越来越多,我们也去拿了两个大萝卜,夜里四周漆黑,看不到哪里有水可以洗萝卜,接待站的门则早已锁上了,我们随便用手擦擦就大口啃吃起来。吃了萝卜,又吹了冷风,肚子里咕噜咕噜地胀气,臭屁便一个接一个地放出来。

天还没亮,好像就有人开始出发了。我们还傻待到天大亮才决定动身。其实与其在那里坐着挨冻,还不如早点上路,还可以早点赶到下一个接待站。那年头路上平安得很,绝没有“打劫”一说,再说,大家都是一样的无产阶级,也没什么财物可“劫”。

第九天,从早禾市到拿山,行程大约30多公里吧。

从早禾市出发,沐浴在明亮而柔和的晨曦中,一夜的疲惫仿佛一扫而光,我和明道步履轻捷,快步下山,渐渐走到了平地,群山远远地伏着。路上长征的队伍也远没有前几天那么多了。不到中午,我们就来到了目的地――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拿山分校接待站。拿山,这个地名,使我立即就想起了《十送红军》中那句歌词: “三送里格红军, 介支个到拿山,山上里格包谷,介支个金灿灿”。

我们被安排在一间教室里,照例的稻草地铺。教室很宽敞,光线很明亮,心情也就很好了。此时太早,还没有什么人来投宿。中饭还不到开饭的时间,我们很放松地在四周东逛逛西看看,反正今天是不走了。

第十天,从拿山到终点:井冈山茨坪,行程35公里左右。

早饭后,从拿山一路向西,远处的山峦渐渐离得愈益近了,可以看到山腰以上时有云雾缭绕,就像在画里看到的那样。终于进到大山里面,越走山越深林越密。井冈山的林子多是毛竹林,密密匝匝的,公路边的崖壁上铺架着用剖开的毛竹筒连接而成的输水管道。汽车爬山也显得吃力,引擎虽然轰轰地怒吼着,车子仍只是蚁行般慢慢向上盘旋。

走到一个山坳,公路的右面斜出一条小路,路边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桐木岭 红军走过的路由此前进”(大意如此)。绝大部分长征到井冈山的革命小将当然是选择走红军走过的路啦。这是一条直接通往上一层公路(其实公路上到那样的高度 已不知绕了多少个“之”字了)的小道,基本上仅容一人通行,坡度极陡,估计有五六十度样子,还好有青石铺的台阶,我们便一个接一个地往上登爬。因为坡度太陡,没爬多少级台阶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路的中途修筑有一个供行人休憩的亭子,我们爬到亭子便坐下歇息,大口的喘着气,心怦怦地跳,这种感受平生还是第一次。井冈山有“五大哨口”,此处是哨口之一的桐木岭,后来还去过另一个著名哨口黄洋界,感觉险峻的程度远不及此处。当年红军只要派一个人把守在这亭子里,无需枪炮,有滚石檑木之类足矣,白狗子如何攻得上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此之谓也!歇了好大一会继续往上爬,终于爬到了顶,顶上即是上一层的公路。一爬上公路,便进入了白茫茫的浓雾之中,脚下的路面还能看见,稍远便什么也看不清了。其实这便是进入到山下时所看到的缭绕的云雾之中了。

浓雾夹着雨水,浑身湿透,也不觉得冷。走了不知多久,隐约看到前方“革命烈士纪念碑”巍峨的身影,茨坪到了。

南昌到井冈山(茨坪),总行程360多公里,合七百多华里,走了九天,休息一天。

附:江西民歌《十送红军》

□ 读者投稿

http://hx.cnd.org/2013/09/12/%e9 ... %e2%80%95%e6%ad%a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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