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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文化研究的教科书一般都会把“领袖权”(按:“领袖权”是瞿秋白对Hegemony一词的译法)概念挂在葛兰西的名下,彷佛这个重要的理论术语是这位意大利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个人发明。类似的简化叙述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历史事实:“领袖权”其实是20世纪初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在多次的政治辩论中共同采用和铸造的理论术语。本文尝试重新考察瞿秋白(1899-1935)和葛兰西(1891-1937)二人对“领袖权”一词的诠释和用法,并进而勾勒出“领袖权”的理论形构与20世纪初左翼知识分子的政治参与之间具体的历史联系。本文最终希望透过对瞿秋白和葛兰西案例的分析和探讨,具体回应以下几个问题:在布尔什维主义和共产国际的理论论述和政治实践中,20世纪初的左翼政治理论是按照怎样的轨迹建构成形的?现代知识分子面对左翼革命政治实践对他们的种种要求,他们面临着的究竟是怎样的具体政治处境?在这种具体的政治境况中,他们究竟如何重新部署和调动自己的欲望和情感,藉此回应当下政治处境向他们提出的历史任务和政治责任。
一、瞿秋白、葛兰西与共产国际
瞿秋白(1899-1935)与葛兰西(Antonio Gramsci, 1891-1937),骤眼看来,我们惟有把这两个分属东西方的马克思主义者放在平行研究或东西方比较研究的框架里,才能获得论述和研究的合法性。因此,纵然刘康在一篇1995年拟就的研究随笔中,大胆以“瞿秋白和葛兰西”作为正题,他却还是不禁要加上一个起限定作用的副题──“未相会的战友”。[1]刘氏对欧美学界盛行的“区域研究”和“中国研究”为学者构成的学科规范压力相当敏感[2],以致他在文章中谨慎地写道:“话说瞿秋白和葛兰西这对‘战友’,一生从未相会(瞿当年在‘赤都’当记者时常见列宁,是否听说过葛氏,未曾考证)。”[3]瞿秋白和葛兰西是否从未相会?这一点,我无从确定。因为只要我们稍稍翻查一下两人的传记资料,便不难发现,1922年5月至12月期间,二人都身处莫斯科和彼得格勒,并且共同参与了当年年底举行的共产国际第四次代表大会。如今,从历史的后见之明看来,无论是瞿秋白还是葛兰西,1921和1922年间,都是二人政治生涯的重要转折点。[4]
1920年秋天,北京《晨报》招聘三名懂俄语的记者远赴苏俄考察。当时,瞿秋白的中学同学孙九录是北京大学的学生,并兼任上海《时事新报》驻北京的外勤记者。孙氏的三叔父孙光圻当年正于《晨报》主持笔政。孙九录“虽对世界上出现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有好奇心”,但因不懂俄语,未能符合《晨报》的招聘资格。所以他便转而向孙光圻竭力推荐当时正就读于北京俄文专修馆的朋友瞿秋白,说他能胜任该职。再加上瞿氏的堂兄瞿纯白在外交部护照科工作,瞿秋白遂得以北京《晨报》和上海《时事新报》记者身份赴苏考察。[5]
瞿秋白与另外两名记者俞颂华和李宗武一行三人,于1920年10月6日起程,经过三个多月长途跋涉,横跨欧亚内陆,终于在1921年1月25日抵达莫斯科。[6]在莫斯科逗留期间,瞿秋白一行人受到当时苏俄《真理报》(Pravda)主笔美史赤略夸夫(Mechtcheryakoff)的接待,参观考察了莫斯科特列嘉柯夫美术馆、几处幼儿园和学校、托尔斯泰(Leo Tolstoy)的故居陈列馆和托尔斯泰主义者创办的公社,并采访了著名诗人马雅可夫斯基(Vladimir Mayakovsky)和苏俄教育人民委员会委员长卢那察尔斯基(Anatoli Lunatcharsky)。1921年5月,瞿秋白经张太雷介绍,加入俄共(布)党组织,成为预备党员,后于同年9月转为正式党员。[7]
对于瞿秋白来说,1921年是一个工作纷至沓来的年头,当年6月,莫斯科召开了四个国际性大会,即共产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共产国际妇女部第二次代表大会、青年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赤色职工国际第一次代表大会。瞿秋白以记者身份参加了共产国际三大,并在会上巧遇列宁(Vladimir Ilyich Lenin)。这也是他一生之中惟一一次与列宁相会。同年9月,他到莫斯科的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担任教学翻译,这个职务让他得以系统研读苏俄的马克思主义教材,为日后的学术和政治工作做好必要的准备。[8]
1921年12月15日,由于过度劳累,再加上物质生活环境日差,瞿秋白早年染上的肺病病情加剧,病卧几天后,被移入莫斯科郊外尧子河(Yauza)9附近的高山疗养院。[10]但就在他生日当天,1922年1月29日,他竟抱病出院,赶去参加共产国际召集的远东各国劳动大会,兼任代表和翻译。结果在2月2日,大会刚闭幕,他便立即病倒,吐血,昏倒在旅馆里,等到醒来时,他已再次身在高山疗养院,一直到4月中旬才正式院。[11]
1922年11月5日到12月5日,共产国际先后在彼得格勒和莫斯科举行第四次代表大会。瞿秋白参加了这次大会,为当年由陈独秀、刘仁静等人组成的中共代表团做翻译工作。正是在这次会议期间,瞿秋白在陈独秀心目中留下了良好印象。大会结束后,陈氏便建议瞿氏随同代表团回国工作。[12]瞿氏回国不久,便立即参与了中共中央的机关工作,任中央宣传委员会委员。从此,他开始接手中共的各项党务,积极参加筹备中共的第三次代表大会,准备中共的党纲草案,并协助创办上海大学。[13]
值得注意的是,当时中共中央正打算把1922年7月停刊的《新青年》杂志重新改组成党的理论刊物。刚刚回国的瞿秋白便从陈独秀手上接过《新青年》季刊的创刊和编辑工作,在1923年6月出版的季刊第一期“共产国际号”上,一手包办《世界的社会改造与共产国际》、《现代劳资战争与革命──共产国际之策略问题》、《世界社会运动中共产主义派之发展史》和《少年共产国际》等四篇文章,成为向中国系统介绍共产国际理论的第一人。1923年,瞿秋白年仅24岁,自此以后,他便和共产国际结下不解之缘。
1921到1922年间,无论在政治上还是个人生活上,对葛兰西来说,都是艰难的年头。这两年,法西斯党的力量迅速增强,在意大利北部许多地区几乎发动了一场内战,藉此反对共产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意大利这个自由资本主义国家看来就要土崩瓦解,但取代资本主义的,却不是社会主义,而是法西斯主义。此时,葛兰西认识到,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意大利工人运动只能更多地致力于保存自己,而不是夺权。在个人生活的层面而言,这两年也是难熬的年头。他的一个姐姐去世了,而一个兄弟则成了法西斯主义者。他的健康状况再度恶化,之前几年为工厂委员会运动[14]所进行的紧张斗争和随之而来的失败,使他身心疲惫不堪。[15]
正好在这个关口,意大利共产党派他去莫斯科,参加共产国际的会议。1922年5月底,葛兰西离开居住了十一年的都灵,作为意共代表团的成员动身到莫斯科去。他到达莫斯科时心情非常郁闷,参加了一连串的会议后,便患上了神经衰弱、惊厥、颤抖、颜面痉挛、发烧、失眠等种种病症。夏初,他接受当时共产国际主席季诺维也夫(Gergory Zinoviev)的建议,到莫斯科郊外“银色森林”地区(Serebrianyi Bor)的疗养院。正是在这所疗养院里,他邂逅了日后的妻子朱莉娅.舒赫特(Giulia Schucht)。[16]
1922年11月,葛兰西抱病出院,参加共产国际四大的工作。1923年,意大利形势恶化。共产国际的负责人相当担心意共的处境。当时意共的领导人如波尔迪加(Amadeo Bordiga)等抱持宗派主义思想,使党无法开展工作,并完全陷入虚弱的境地。而意大利法西斯政权对共产党人的一连串搜捕,则几乎瓦解了意共的党组织。但葛兰西没有即时回国,他在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工作一年半后,于1923年11月底被共产国际派往维也纳,就近观察意共的处境,并领导共产国际新建立的共产国际反法西斯活动的组织。从此,这位出身于意大利撒丁地区的年青人,便开始肩负起重大的政治责任。1923年,葛兰西年仅32岁,至少在共产国际眼中,他已是意大利共产党的实质领导人。[17]诚如葛兰西的权威传记作者费奥里(Giuseppe Fiori)所言,1922年在葛兰西的一生中,“应是个重大的转折点,因为同俄国革命的主要人物在一起使这位政治家更趋成熟;同朱莉娅.舒赫特相逢使他的生活更加充实。”[18]
在《瞿秋白与葛兰西──未相会的战友》和《美学与马克思主义》(Aesthetics and Marxism)第二章中,刘康曾列出瞿秋白和葛兰西之间诸多共通点,可惜的是,他没有进一步讨论“共产国际”这个在二人之间起着接合作用的中介。[19]事实上,在1920年代中共和意共的内部争论中,瞿秋白和葛兰西都明显倾向共产国际的一边,20并且大量采纳源自列宁和共产国际的理论和政治语言,借此重新思考中国和意大利当下的政治状况以及相应的革命战略和策略。而其中最为突出的,便是领袖权(hegemony)的理论问题。[21] 本文尝试从布尔什维克和共产国际的理论论述和政治实践这一消失的中介入手,并围绕20世纪初由俄国马克思主义者最先引入的“领袖权”理论论述的形成过程,抽丝剥茧,逐步探讨当时的左翼知识分子所面临的种种政治难题和抉择。最终希望,透过对瞿秋白和葛兰西案例的分析和探讨,具体回应以下几个问题:在布尔什维主义和共产国际的理论论述和政治实践中,20世纪初的左翼政治理论是按照怎样的轨迹建构成形的?现代知识分子面对左翼革命政治实践对他们的种种要求,他们面临着的究竟是怎样的具体政治处境?在这种具体的政治境况中,他们究竟如何重新部署和调动自己的欲望和情感,藉此回应当下政治处境向他们提出的历史任务和政治责任?
二、 “领袖权”的理论旅行
根据雷蒙.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在《关键词》(Keywords)中的介绍,Hegemony一词最接近的词源是希腊文egemonia。这个词可追溯的最早词源为希腊文egemon,通常指的是支配他国的leader(领袖)或ruler(统治者)。威廉斯指出,自19世纪以后,这个词普遍指的是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宰制。因此,这个词及其形容词hegemonic(霸权的、霸道的)便被用来描述一种达成政治支配目标的政策。最近,hegemonism(霸权主义)这个词被特别用来说明“大国”或“超级强国”支配他国的政治手段。有时候,hegemonism甚至被当成帝国主义(imperialism)的替代词。[22] 正是基于这种用法,台湾一般把这个术语译成“霸权”或“文化霸权”。
然而,在中共党史的研究领域里,这个术语却一般被译作“领导权”或“领袖权”。这种译法建基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国马克思主义者对hegemony的理论探讨。威廉斯也有提及这方面的词意。[23] 但碍于词典的写作篇幅所限,他对这个问题的讨论过于简化,因此我们这里不打算复述他的解释。然而,他在这个词条中却引用了一篇相当有份量的参考文献,这篇文章便是佩里 • 安德森(Perry Anderson)的《安东里奥 • 葛兰西的二律背反》(“The Antinomies of Antonio Gramsci”)。1990年代以后,华语学界谈起“霸权”或“领导权”的问题,大都引用拉克劳(Ernesto Laclau)与慕孚(Chantal Mouffe)1985年出版的名作《领袖权与社会主义战略》(Hegemony and Socialist Strategy),然而,却较少有人提起安德森这篇写于1976年的著名论文。但若论历史考证的学术根底,安德森其实远比拉克劳和慕孚扎实。事实上,正是安德森这篇文章,最早在英语学界指出,“领袖权”这个理论问题的源头不是葛兰西,而是俄国的马克思主义者。他在文章中专辟了三个小节,细致地疏理了“领袖权”理论从1890年代到1920 年代俄国革命历史里的形成过程。[24]
安德森指出,早于1883至1884年间,普列汉诺夫(Georgy Plekhanov)已于他的著作提出类似于“领袖权”(hegemony, gegemoniya)的概念,他当时的用语是政治的“主导权”(domination, gospodstvo)。他借用这个术语指出,在反抗沙皇统治的政治运动里,无产阶级需要支持资产阶级完成革命,而资产阶级则是这个运动的指导阶级(leading class)。及至1898年,普列汉诺夫的朋友阿克雪里罗德(L. Axelrod)更进一步发展了这个概念,他宣称:俄国的工人阶级应当在反对专制政权的斗争中扮演“独立、指导的角色”,因为当时俄国各阶级在政治上的软弱无能,授予了无产阶级在斗争中显著和重要的位置。他甚至认为俄国的工人阶级在全国革命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安德森认为,阿克雪里罗德其实已在理论上引入了一个实质的转向,明确宣称了无产阶级在俄国资产阶级革命中的首要地位。[25]
及至1901年,阿克雪里罗德在一封书信中明确提出了“领袖权”的理论原则:“凭借我们无产阶级的历史地位性质,俄国社会民主党能够在反对专制主义的斗争中获取领袖权(gegemoniya)。”不久,马尔托夫(Jules Maltov)和列宁等俄国社会民主党人,很快便从阿克雪里罗德那里借来这个术语,作进一步的引申发挥。值得注意的是,列宁在1902年发表的名作《怎么办?》(What is to be Done?)中,具体发展了普列汉诺夫和阿克雪里罗德的想法,指出工人阶级必须采取“全国性”的政治方向,为所有被压迫的阶级和群体寻求解放。事实上,普列汉诺夫和阿克雪里罗德早在这本小册子正式发表之前,便曾预先审阅过书中内容。[26]
1903年7、8月间,俄国社会民主党举行了第二次代表大会。正是在这场著名的会议中,俄国社会民主党分裂成布尔什维克和孟什维克两派。虽然如此,但这两派却同时继承了“无产阶级在资产阶级革命中的‘领袖权’”这一政治口号。在此后的争论中,“领袖权”问题始终是两派的争论焦点。及至1905年革命失败后,列宁更在这个时期的论战文章中,指责孟什维克放弃了领袖权理论。[27] 譬如他在《俄国社会民主主义运动中的改良主义》(“Reformism in the Russian Social-Democratic Movement”)中,便明确指出:“由于资产阶级民主的任务还未完成,革命危机还是必不可免的。(……)这个形势十分明确地确定了无产阶级的任务。无产阶级作为现代社会唯一彻底革命的阶级,应当成为全体人民实现彻底民主革命以及所有劳动者和被剥削者反对压迫者和剥削者的斗争中的领导者。无产阶级只有意识到并实现这个领导权(hegemony)思想的时候,才是革命的。”他怒斥孟什维克党人向工人宣传,他们需要的“不是领导权(hegemony),而是阶级政党”。他认为,这无异于把工人阶级出卖给自由派。[28]
但随着1917年十月革命的发生,俄国共产主义运动开展了新的发展阶段,因此,有关“领袖权”的议题也随之在苏俄的内部政治讨论中消失。然而,相关的讨论却被转移到共产国际的会议场上。在共产国际首两次代表大会中,“领袖权”的口号开始被扩展至国际的层面。布尔什维克开始认为,在国际的革命政治运动中,无产阶级有义务运用他们的领袖权,与其他半无产阶级和贫苦的农民阶级组成联合阵线,借此对抗资产阶级。在瞿秋白和葛兰西二人都参加了的共产国际第四次代表大会上,“领袖权”这个术语的运用范围得到进一步的扩展,有与会者甚至以这个术语指涉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控制和主导位置。[29]
安德森指出,葛兰西虽然在1923至1924年间花了一年时间学习俄文,但他应该无法凭这点俄文知识直接阅读普列汉诺夫、阿克雪里罗德、马尔托夫和列宁等人的俄文原作。因此,他有关“领袖权”理论的知识,应该并非直接从这些原创者那里得来的。不过,葛兰西却直接参与了第四次代表大会的讨论,安德森相信,他有关“领袖权”的知识应该直接得自大会的讨论。[30]
正是在这一历史背景中,我们才能明白,为何葛兰西曾多次在《狱中札记》(Prison Notebooks)中明确表示,列宁最先开展了领袖权的理论探讨和政治实践。[31] 正如安德森所指出的,在《狱中札记》中反复出现的“领袖权”概念,基本上没有严重偏离俄国革命经典著作中的相关用法。[32] 因此,虽然《狱中札记选》(Selections from the Prison Notebooks of Antonio Gramsci)的两位英译者霍尔(Quintin Hoare)和史密斯(Geoffrey Nowell Smith)竭力要在自己的译文中,为领袖权(hegemony, egemonia)和领导权(leadership, direzione)。[33] 这两个用语划清界线,但他们最终也不得不承认,葛兰西有时候亦会把这两个用语视作可以互换的同义语。[34] 参考上述安德森的历史考证,我认为,霍尔和史密斯两位英译者的做法根本是捕风捉影之举。纵然葛兰西在运用“领袖权”这个术语时与俄国革命经典作家的用法稍有不同,但我们也不必将他的理论探讨完全割离于这一传统之外,将之视为独创的见解。
基于上述的历史考证,安德森指出,葛兰西在使用“领袖权”一词时,保留了无产阶级要与其他被剥削阶级组成“阶级联盟”这个基本要义,但葛兰西更为强调无产阶级必须在联盟中作出让步。另外,葛兰西在讨论时也突出了无产阶级要对其他阶级保持“文化”优势这个方面,并同时强调了透过协调和协商达成“同盟”等非暴力因素。[35] 但这些葛兰西式“领袖权”理论的特点,却还是建基于该理论的经典用法上的。我们没有理由说,葛兰西在使用这个术语时所赋与的新意义,完全偏离于经典用法。另外,我们亦得紧记,无论在《狱中札记》还是俄国革命的经典著述中,它们所指的要协调和联盟的“被剥削阶级”主要是贫苦农民或半无产阶级。在它们所构想的政治运动中,资产阶级和资本家与无产阶级始终构成某种显在或潜在的敌对关系。
与葛兰西相比,瞿秋白在他的著作中有关“领袖权”问题的讨论,显然更接近于列宁的用法,因为他在共产国际第四次代表大会期间,俄文水平已达到可进行即时传译的程度。另外,瞿秋白在1921年9月转为正式党员后,便开始在莫斯科东方劳动者大学担任教学翻译,得以系统研习俄国革命的经典著述和相关教学材料。在中共党史的研究领域中,“领导权”的理论问题一直都是一个核心的研究课题。有一段期间,学界甚至争论过,究竟是高君宇、邓中夏还是瞿秋白最早在中国提出“领袖权”或“领导权”的理论。在瞿秋白研究领域中,王关兴认为,是瞿秋白最先在1923年6月发表的《〈新青年〉之新宣言》中,提出与“领袖权”或“领导权”相关的理论思考的。[36] 然而,这个讨论至今还未有定案。无论如何,瞿秋白确实曾在《〈新青年〉之新宣言》中说道:“中国社会中近年来已有无数事实,足以证明此种现象:即使资产阶级的革命,亦非劳动阶级为之指导,不能成就;何况资产阶级其势必半途而辍失节自卖,真正解放中国,终究是劳动阶级的事业[……]。”他并说:“况且无产阶级在社会关系之中,自然处于革命领袖的地位,所以无产阶级的思想机关,不期然而然突现极鲜明的革命色彩。”[37]这里有关中国劳动阶级指导资产阶级革命的想法,实际上已跟列宁的“领袖权”理论相去不远了。因此,鲁振祥认为,“这是无产阶级领导民主革命思想的最早表述。”相比于高君宇和陈独秀在相关问题上的简单见解,“瞿秋白在这个重大的理论问题和实践问题上,阐明了高于他人的见解。”[38]
及至1923年9月,瞿秋白写成《自民治主义至社会主义》[39]。在文章中,他系统阐述了列宁的《怎么办?》和《社会民主党在民主革命中的两种策略》(Two Tactics of Social-Democracy in the Democratic Revolution)等著名文章的论点,并明确提出了“指导权”的概念。[40]诚如鲁振祥所指出的,中共中央当时已确定了以共产党员加入国民党的方式,同国民党建立联合战线的指导方针。然而,这个战略决定却留下一个政治上的难题:“共产党承认国民党立于国民革命的领导地位、中心地位,可又主张国民革命由无产阶级领导,这两者如何统一呢?”瞿秋白正是为了在理论上解决这个政治难题,才执笔写作《自民治主义至社会主义》。而瞿秋白所提出的解决方法则是,无产阶级通过争得国民党内的主导地位而实现对国民革命的领导。[41]
无论瞿秋白所提出的“领袖权”争夺方案是否可行,但《自民治主义至社会主义》亦不失为系统运用“领袖权”理论于当下的现实政治分析的初步尝试。诚如余玉花所言,“如果说瞿秋白关于无产阶级革命领导权的思想在‘五卅运动’前还多少带有理论分析的话,那么‘五卅运动’之后则完全是革命实践的科学总结。”她并指出,瞿秋白这个时期直接领导“五卅运动”,实际政治运动的经验教训,使他这个时期有关“领袖权”问题的讨论更趋成熟。这批文章包括《中国国民革命与戴季陶主义》、《国民会议与五卅运动》、《上海总商会究竟要的什么?》、《五卅运动中之国民革命与阶级斗争》、《义和团运动之意义与五卅运动之前途》和《国民革命运动中之阶级分化》等。[42]其中《国民会议与五卅运动》第二节的标题便是“‘五卅’中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互争领袖权”,而《国民革命运动中之阶级分化》第二节的标题则是“共产主义及无产阶级领袖革命之问题”。[43]篇幅关系,我们无法仔细复述这批文章的内容,有兴趣的读者可进一步参阅丁守和《瞿秋白思想研究》第三章《关于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互争领导权的斗争》。这篇文章是迄今为止有关这个问题最详实的研究论文。[44]无论如何,从这个时期开始,瞿秋白便开始把“指导权”、“领导权”和“领袖权”三个用语作为可以互换的同义语,交替使用。
但及至1927年的著名长篇论文《中国革命中之争论问题》,瞿秋白才正式标明,「领袖权」一词的英文对应词是“Hegemony”。在这篇文章的开端,他提出了文章将涉及讨论的五个中国革命问题,其中第三个问题便是,“国民革命的联合战线里谁应当是革命之领袖阶级(Class-Hegemony)?并说明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互争革命之领袖权(Hegemony)的意义。”[45]瞿秋白这里对“领袖权”一词的用法,明显与此前的用法没有太大分别,但这几行文字却相当重要,因为他直接证明了,瞿秋白一直以来反复在自己论著中讨论的“指导权”、“领导权”或“领袖权”概念,正好与葛兰西在《狱中札记》中的相关概念相互呼应。我们不能说二人所采用的概念,在用法和意义上完全相同。但至少我们得首先承认,他们二人其实分享着一个共同的理论资源和政治传统,亦即列宁和共产国际在理论和政治实践两方面所开辟的新领域。这是我们怎么讲都无法否定的。
纵然在中共党史研究和瞿秋白研究的领域里,已经有不少学者注意到“领导权”问题,但遗憾的是,直到2007年为止,中国大陆学界始终无法把眼界扩展至与瞿秋白同代的西方马克主义思想上,把瞿秋白重新连结上当时国际性的马克思主义思潮,作进一步的深入探讨。在这个研究背景下,刘康对瞿秋白与葛兰西的比较研究便显得相当重要。因为他写于1995年的《瞿秋白与葛兰西──未相会的战友》和发表于2000 年的《美学与马克思主义》,在重新连结中国马克思主义思想和同代的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想的研究课题上,都有筚路篮缕之功。刘氏写于1995年的《瞿秋白与葛兰西》,明显是《美学与马克思主义》第二章第二节《对欧化的批判与国/民的形成:瞿秋白的理论与实践》(“Critique of Europeanization and Formation of the National-Popular: Qu Qiubai’s Theory and Practice”)一文的研究笔记。因此,刘氏在《美学与马克思主义》中对二人的比较分析,明显比《瞿秋白与葛兰西》一文所作的相关讨论来得具体细致。
可惜的是,刘康最终在《美学与马克思主义》里,只稍稍对二人的思想作出了较为概略的平行比较分析。他在书中主要指出了瞿秋白和葛兰西四个相通的地方:一、二人的思想都把文化革命问题置于最重要的位置;二、二人都认为知识和道德的改革任务必须与国/民文化运动紧密连结起来;三、二人都认为必须要开拓一种新型的革命语言和审美形式;四、二人都在自己的思想中根本地改写了经典马克思主义的“经济主义”倾向。[46]刘康这四个观察无疑把握着瞿秋白和葛兰西在文化和文化革命问题上可以相互沟通的地方,但他的讨论却稍稍偏离二人思想的根基:为复杂多变的革命政治战略提供理论和思想基础。
我估计,刘氏论述上的偏向可能与他借助的《瞿秋白文集》版本有关。因为刘氏依据的版本是1953年至1954年间人民文学出版社发行的四卷本文集。[47]正如该文集的编者在序言中所指出的,这套文集只包括瞿氏在文学方面的著译作品,“瞿秋白同志关于政治方面的遗著,将另行处理。”[48]及后,人民文学出版社和人民出版社从1985年起重新编辑《瞿秋白文集》,把文集分成“文学编”和“政治理论编”,这套文集到1998年才正式出齐。新的文集共十四卷,“文学编”六卷,基本上涵概了旧文集的所有作品;“政治理论编”共八卷,全是新整理和结集的文本。而瞿秋白有关“领袖权”理论的重要著作,绝大部份都收录于“政治理论编”里。因此,在这套新文集所提供的原始资料的基础上,我们有必要重新整理瞿秋白有关“领袖权”的思考,并将之与他政治思想的其他组成部份,重新连接起来,作更为深入的探讨。
及至2008年,中国大陆学界才出现两篇较为系统的对瞿秋白和葛兰西二人思想的比较研究,亦即聂长久和张敏的《论瞿秋白和葛兰西国家观差异的社会根源》和张志忠的《在热闹与沉寂的背后──葛兰西与瞿秋白的文化领导权理论之比较研究》。聂长久和张敏的论文将研究重点集中在二人国家观的比较上,借此突显“二者国家观的深刻差异源于中西不同的社会环境”,[49]却因而忽略了二人所共同分享的、共产国际所提供的有关“领袖权”问题的理论资源。而张志忠的论文则是直到目前为止,最为详尽的二人思想的比较研究。但可惜的是,张氏明显受限于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在葛兰西“领袖权”理论诠释上的文化偏向,以致张氏在有意无意间,将瞿秋白和葛兰西在“领袖权”理论问题上的贡献,局限在“文化领导权”的范畴上。[50]
但我希望指出的是,无论对于瞿秋白还是葛兰西而言,“领袖权”理论都首先意味着左翼革命发展过程中所形成的一个具体的政治策略和方案。“文化问题”在这个理论中固然占据着重要的位置,但它却并非这个理论的核心部份。用瞿秋白的话说来,这个理论的真正核心问题应该是:“国民革命的联合战线里谁应当是革命之领袖阶级(Class-Hegemony)?并说明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互争革命之领袖权(Hegemony)的意义。”[51]因此,瞿秋白和葛兰西在“领袖权”理论问题上的贡献,不能被局限在“文化问题”的范畴里,而应重新将之理解为二人对上述的核心政治策略问题的创造性回应。
正是出于对二人思想根基的理解,我认为应该紧跟瞿秋白的思路,把Hegemony译成“领袖权”,而非“霸权”、“文化霸权”,甚或“文化领导权”。事实上,瞿氏的译法或许更接近于葛兰西的想法。我们不要忘记,葛兰西的“领袖权”理论的重要组成部份,恰恰就是从马基雅维利(Niccolò Machiavelli)的思想改写而成的“现代君主”(Modern Prince)论。虽然他心目中的“现代君主”是集体决策的现代群众政党,但他却以拟人法将这个集体政治主体比喻为“现代君主”这个剧场角色。他并以赞叹的口吻评价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Il Principe):“《君主论》的根本特征在于,它不是什么成体系的论述,而是‘活生生的’书:政治意识形态和政治科学在这里以戏剧性的‘神话’形式融为一体。〔……〕这样的论述给他的观念赋予了幻想和艺术的形式,从而把说教和理性的因素凝结在了一位雇佣军首领(condotiere)的身上,此人形象而‘拟人化’地表现为‘集体意志’的象征。”[52]毫无疑问,瞿秋白所提出的“领袖权”译法,更贴近于葛兰西这个“活生生的”剧场形象。
>>> 注释:
1 刘康:《全球化/民族化》,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86页。
2 刘氏在他2000年出版的专著《美学与马克思主义》(Aesthetics and Marxism)中,便力陈“区域研究”和“中国研究”所包含的东方/西方、传统/现代、第一世界/第三世界等主导的二元对立思考模式,如何局限和制约相关的研究实践。Kang Liu, Aesthetics and Marxism: Chinese aesthetic Marxists and their Western contemporaries (Durham, N.C.: Duke University Press, 2000), P. XII.
3 刘康:《全球化/民族化》,第86页。
4 直到目前为止,就只有张志忠在《在热闹与沉寂的背后──葛兰西与瞿秋白的文化领导权理论之比较研究》一文中,稍稍提及瞿氏和葛兰西二人生平的这个重合点。参见张志忠:《在热闹与沉寂的背后──葛兰西与瞿秋白的文化领导权理论之比较研究》,《文艺争鸣》,2008年第11期。但可惜的是,张氏没有在文章中进一步探讨,“共产国际”在二人各自形成其“领袖权”(hegemony)理论的过程中所起的决定性作用。
5 王观泉:《一个人和一个时代--瞿秋白传》,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14页;张秋实:《瞿秋白与共产国际》,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04年版,第17页。
6 王观泉:《一个人和一个时代--瞿秋白传》,第170页。
7 张秋实:《瞿秋白与共产国际》,第38页、第44-45页。
8 同上,第42-43页、第47页。
9 堯子河是瞿秋白的译法,現译雅乌扎河。瞿秋白:《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44-245页。
10 同上,,第218-219页。
11 张秋实:《瞿秋白与共产国际》,第49页。
12 同上,,第51页。
13 丁守和:《瞿秋白思想研究》,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49页。
14 有关1919年至1920年期间意大利的工厂委员会运动的详细介绍,可参阅约尔(James Joll)《葛兰西》(Gramsci)一书的第三章。James Joll, Gramsci (London: Fontana, 1977), P. 36-45.
15 约尔著、郝其睿译:《葛兰西》,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52页;James Joll, Gramsci, P. 46-47.
16 徐崇温:《西方马克思主义》,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73页;费奥里著、吴高译:《葛兰西传》,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63-167页;Giuseppe Fiori, Antonio Gramsci: life of a revolutionary. Trans. Tom Nairn (New York: Schocken Books, 1973), P. 154-158.
17 徐崇温:《西方马克思主义》,第173-174页;费奥里著、吴高译:《葛兰西传》,第169页;Giuseppe Fiori, Antonio Gramsci: life of a revolutionary. Trans. Tom Nairn, P. 159-163.
18 费奥里著、吴高译:《葛兰西传》,第163页;Giuseppe Fiori, Antonio Gramsci: life of a revolutionary. Trans. Tom Nairn, P. 154.
19 刘康:《全球化/民族化》,第86-94页;Kang Liu, Aesthetics and Marxism: Chinese aesthetic Marxists and their Western contemporaries, P. 60-71.
20 有关瞿秋白与共产国际和中共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可进一步参阅张秋实的《瞿秋白与共产国际》一书的详尽分析。此书是迄今为止有关这个问题的最深入的论著。关于葛兰西与共产国际和意共早期领袖波尔迪加之间的关系,可进一步参阅霍尔(Quintin Hoare)和史密斯(Geoffrey Nowell Smith)为英译《狱中札记选》(Selections from the Prison Notebooks of Antonio Gramsci)所写的长篇导言,见Antonio Gramsci, Selections from the Prison Notebooks of Antonio Gramsci. Edited and translated by Quintin Hoare and Geoffrey Nowell Smith (New York: International Publishers, 1999), P. xvii-xcvi.
22 威廉斯著、刘建基译:《关键词》,北京:三联书店,2005年版,第202-203页;Raymond Williams, Keywords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5), P. 144.
23 威廉斯著、刘建基译:《关键词》,第202-203页;Raymond Williams, Keywords, P. 145-146.
24 Perry Anderson, “The Antinomies of Antonio Gramsci,” New Left Review. No. 100, Nov.-Dec. 1976. P. 15-20.
25 Perry Anderson, “The Antinomies of Antonio Gramsci,” P. 15.
26 Perry Anderson, “The Antinomies of Antonio Gramsci,” P. 15-16.
27 Perry Anderson, “The Antinomies of Antonio Gramsci,” P. 16.
28 列宁著、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列宁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309、310页;英译本见Vladimir Ilich Lenin, “Reformism in the Russian Social-Democratic Movement,” Lenin Internet Archive. http://www.marxists.org/archive/lenin/works/1911/sep/14.htm 。
29 Perry Anderson, “The Antinomies of Antonio Gramsci,” P. 17-18.
30 Perry Anderson, “The Antinomies of Antonio Gramsci,” P. 18.
31 Antonio Gramsci, Selections from the Prison Notebooks of Antonio Gramsci. Edited and translated by Quintin Hoare and Geoffrey Nowell Smith, P. 357, 365-366, 381-382.
32 Perry Anderson, “The Antinomies of Antonio Gramsci,” P. 20.
33 列宁在他的主要著作如《怎么办?》和《社会民主党在民主革命中的两种策略》(Two Tactics of Social-Democracy in the Democratic Revolution)中较常使用的是领导权(leadership, rukovodstvo)一词。两位译者的处理手法明显是要为葛兰西和列宁划清界线。Antonio Gramsci, Selections from the Prison Notebooks of Antonio Gramsci. Edited and translated by Quintin Hoare and Geoffrey Nowell Smith, P. 55.
34 Antonio Gramsci, Selections from the Prison Notebooks of Antonio Gramsci. Edited and translated by Quintin Hoare and Geoffrey Nowell Smith, P. 55-56.
35 Perry Anderson, “The Antinomies of Antonio Gramsci,” P. 19.
36 王关兴:《瞿秋白研究60年──论点综述》。《瞿秋白研究》第8辑,1996年8月。第532-533页。
37 瞿秋白:《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2卷,第7、8-9页。
38 鲁振祥:《瞿秋白探索中国革命的杰出贡献》。《瞿秋白研究》第8辑,1996年8月。第106页。
39 这篇文章的题目后来改成《自民权主义至社会主义》。瞿秋白:《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2卷,第193页。
40 瞿秋白:《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2卷,第221页。
41 鲁振祥:《瞿秋白探索中国革命的杰出贡献》,第107-108页。
42 余玉花:《瞿秋白学术思想评传》,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0年版,第167页。
43 瞿秋白:《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3卷,第420、462页。
44 丁守和:《瞿秋白思想研究》。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66-290页。
45 瞿秋白:《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4卷,第435页。
46 Kang Liu, Aesthetics and Marxism: Chinese aesthetic Marxists and their Western contemporaries, P. 68-71.
47 Kang Liu, Aesthetics and Marxism: Chinese aesthetic Marxists and their Western contemporaries, P. 199.
48 瞿秋白:《瞿秋白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3-1954年版,第5页。
49 聂长久、张敏:《论瞿秋白和葛兰西国家观差异的社会根源》。《徐州工程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05期。第56页。
50 张志忠:《在热闹与沉寂的背后──葛兰西与瞿秋白的文化领导权理论之比较研究》,《文艺争鸣》,2008年第11期。
51 瞿秋白:《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4卷,第435页。
52 葛兰西著、陈越译:《现代君主论》,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页。Antonio Gramsci, Selections from the Prison Notebooks of Antonio Gramsci. Edited and translated by Quintin Hoare and Geoffrey Nowell Smith, P. 125.
文章原标题为《现代君主与有机知识分子:论瞿秋白、葛兰西与“领袖权”理论的形成》,转载自微信公众号“保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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