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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为人:赵树理笔下的土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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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4 05:04: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赵树理的《邪不压正》是一部正面描述土改的小说。

1947年,共和国历史上一场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开始了。在粉碎了国民党蒋介石的“全面进攻”和“重点进攻”之后,中国人民解放军展开了全面的军事大反攻。为了配合这一飞速发展的形势,1947年10月10日,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就在国民党的双十节,中共中央公布了《中国土地法大纲》。与“收拾金瓯一片”相配合的,自然是“分田分地真忙”。当时的口号是“前方打老蒋,后方挖蒋根”。这是彻底铲除国民党统治根基的一场深刻社会变革。实现“耕者有其田”的土地制度,极大地调动和释放了解放区一亿农民中蕴藏的积极性,在解放区出现了如火如荼的“母亲送儿”“妻子送郎”上战场的场面。有几位亲身参加了这场土改运动的外国友人,他们说,新发布的《土地法大纲》在一九四六年至一九五零年中国内战时期的作用,恰如林肯的《黑奴解放宣言》在一八六一年至一八六五年美国南北战争期间的作用。

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王鞭。这是向私有制宣战的尝试,这是一场剥夺与反剥夺的搏杀,其惨烈程度复杂程度都是不言而喻的。赵树理根据自己参加土改的亲身体验,写出了中篇小说《邪不压正》。

赵树理不亏是状写农村题材的“铁笔圣手”,《邪不压正》中廖廖几笔,把土改中各类“积极分子”的心态刻画得惟妙惟肖淋漓尽致。这就是当年“剥夺剥削者”的秘密,或者换言之,是描绘了一个阶级胜利了一个阶级消亡了的历史画卷。

赵树理看到在斗倒地富后,勤劳致富的中农又成为斗争对象,总觉得不对劲。他知道中农的生活富裕点,全靠自己勒紧裤带用双手从地里刨挖来的,没有剥削过什么人,哪能算是封建尾巴呢?所以他坚决反对斗争劳动致富的中农。认为这样做既不符政策也不合民意。赵树理根据自己对党的政策的理解,在《邪不压正》中塑造了“流氓无产者”小旦和“打倒皇帝做皇帝”的村干部小昌的典型形象。

赵树理根据参加土改的切身体验,谈了自己的感受:
据我的经验,土改中最不易防范的是流氓钻空子。因为流氓是穷人,其身份很容易和贫农相混。在土改初期,忠厚的贫农,早在封建压力之下折了锐气,不经过相当时期鼓励不敢出头;中农顾虑多端,往往要抱一个时期的观望态度;只有流氓毫无顾忌,只要眼前有点小利,向着哪一方面也可以。这种人基本上也是穷人,如果愿意站在大众方面来反对封建势力,领导方面自然也不应拒绝,但在运动中要加以教育,逐渐克服了他的流氓根性,使他老老实实做个新人,而决不可在未改造之前任为干部,使其有发挥流氓性的机会。可惜有些地方在初期土改中没有认清这一点,致使流氓混入干部和积级分子群中,仍在群众头上抖威风。

其次是群众未充分发动起来的时候,少数当权的干部容易变坏,在运动中提拔起来的村级新干部,要是既没有经常的教育,又没有足够监督他的群众力量,品质稍差一点就容易往不正确的路上去,因为过去所有当权者尽是些坏榜样,稍学一点就有利可图。

赵树理以为:“土改中最应该注意这两个重点,稍一放松,工作上便要吃亏。”正是从这两点切身感受出发,塑造了小说《邪不压正》中小旦和小昌两个人物形象。

1950年1月15日的《人民日报》上,刊登了赵树理的《关于〈邪不压正〉》一文,文中赵树理说:“我写那篇东西的意图是,想写出当时当地土改全部过程中的各种经验教训,使土改中的干部和群众读了知所趋避。”赵树理还说:“我在写那篇东西的时候,把重点放在不正确的干部和流氓上,同时又想说明受了冤枉的中农作何观感,故对小昌、小旦写得比较突出一点。”

赵树理后来在“文革”的第三份检查《回忆历史,认识自己》的文章中,还回顾了当年写《邪不压正》时的创作意图:“……不少地方每次运动开始,常有贫下中农尚未动步之前,而流氓无产阶级趁势捷足先登,抓取便宜的现象。”

赵树理当年对现实情景的思索和揭示,穿透历史的迷雾,我们今天读来,仍能感受到强烈的现实意义。

中国农民由于阶级和思想的局限,他们在翻身以后,常常又学了地主的样子,统治其他群众,小昌正是这类现象的高度概括。在小昌身上,表现出了中国农民阶级本身固有的弱点。中国几千年的农民革命史,就是不断重演着“换汤不换药”,“皇帝轮流坐”,“城头变换大王旗”的闹剧。

赵树理笔下塑造的“小昌”形象,面对我们今天农村的现状,面对那一个个把持了农村基层政权,以权谋私“前腐后继”成为“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群,面对那一批批当土皇帝唯我独尊,让广大村民“敢怒而不敢言”的村官,典型形象的意义是超越时空的,它能“与时俱进”地引发当代思索,获得当代意义。怪不得周扬后来在《赵树理文集》的序言中,对《邪不压正》说了这样一番话:“赵树理在作品中描绘了农村基层党组织的严重不纯,描绘了有些基层干部是混入党内的坏分子,是化装的地主恶霸,这是赵树理同志深入生活的发现,表现了一个作家的卓见和勇敢。‘客观意义大于主观思想’是赵树理小说的一个显著特征!”

赵树理在构思作品过程中,已经用心良苦地以一个共产党员的党性和高度自觉,拿捏分寸,掌握尺度,在作品的结尾处,为土改中的阴暗面加上一个“光明的尾巴”:错误得到纠正,坏人得到惩处。

然而,从生活实践中得来的真实,却与上层要实现的意图相悖。

赵树理的认识并不为上级领导赏识,认为他有右倾思想。一位边区土改工作负责人很严肃地约他谈话:“老赵同志,土改运动是一场大革命,我们不能像老太婆一样慢腾腾的,要克服右的观念。你是有影响的人物,尤其要和上级保持一致。”

赵树理认真地辩解说:“我们应当实事求是,根据群众的思想状况做细致的工作,否则会造成无穷后患。”

也许,真话未必就是真理;然而,说出真话离真理就不远了。

赵树理在《邪不压正》写出后不久,看到了毛主席的《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其中谈到:“有许多地主分子、富农分子和流氓分子乘机混进了我们的党,他们在农村中把持许多党的政府的和民众团体的组织,作威作福,欺压人民,歪曲党的政策,使这些组织脱离群众,使土地改革不能彻底。这种严重的情况,就在我们面前提出了整编党的队伍的任务。全党同志必须明白,解决这个党内不纯的问题,整编党的队伍,使党能够和最广大的劳动群众完全站在一个方向,并领导他们前进,是解决土地问题和支援长期战争的一个决定性的环节。”

赵树理兴奋异常,认为是毛泽东又一次肯定了他来源于现实的创作。

然而,作为作家的赵树理没能深切地领会政治家毛泽东此一时彼一时,“有经有权”的革命辩证法。

毛泽东早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已经对把小旦这类人的“积极性”称之为“痞子运动”的人大张挞伐。并把它提到一个“依靠什么人,打击什么人”的原则性问题。

毛泽东1964年12月20日在中央工作座谈会上,则把话说得更为明白:“勇敢分子也要利用一下嘛!我们开始打仗,靠那些流氓分子,他们不怕死。有一个时期军队要清洗流氓分子,我就不赞成。”

《邪不压正》自1948年10月13日起在《人民日报》连载后,马上引起激烈的争议:
1948年12月21日的《人民日报》发表了党自强的《〈邪不压正〉读后感》和韩北生的《读〈邪不压正〉后的感想与建议》两篇相互对立的文章。1949年1月16日的《人民日报》又用一个版的篇幅,发表了耿西的《漫谈〈邪不压正〉》;乔雨舟的《我也来插几句——关于〈邪不压正〉争论的我见》;王青的《关于〈邪不压正〉》一组文章展开讨论和争鸣。同时还配发了编者的《展开论争推动文艺运动》一文。

据《人民日报》编者的话:当时“论争的重点,主要集中在作品的现实指导意义上,因而也就牵涉到对农村阶级关系、对农村党的领导、对几年来党的政策在农村的实施……一些基本问题的认识的分歧”。那些持否定观点的同志认为,小说“将地主的‘腿’小旦,涂上满脸黑灰去顶替地主的罪恶是阶级观点的含糊”,使人感到“把党在农村各方面变革中所起的决定作用忽视了”,使人感到“纸上的共产党不是现实的共产党”。

还有文章批判作者:“到底小旦是什么成分呢?作者没交待清楚。……真正坏透了的,不应该是小旦之流的人物,而是不可调和的封建统治者——地主阶级。”并且严厉地指出:“如果模糊了这一点”,就是“阶级观点上的含混”。

关于《邪不压正》一文的争论,鉴于当时的大形势,最后虽说是有惊无险,没有变为声势浩大的批判运动,但已然为赵树理的创作亮起了“黄牌警告”,也让赵树理初次领略了革命大批判锋芒的寒光逼人。

转载自微信公众号“陈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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