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章润 官话-----读汪荣祖《槐聚心史》一书有感

Gowest

许章润 官话

汪榮祖教授《槐聚心史》“招魂舊痕”，就默存先生的“自我及其微世界”，鉤沉致意。偶及賓四與適之兩位前輩，而以默存先生之記憶為孤證，對兩位前輩學人，尤其是他們的“記憶力”，嘖有貶斥。三位先生生當憂患，而強毅力行，均為不世出，高山仰止。其記憶容或有誤，適應交互釋證，恰需彼此印證，非拉偏架，獨採信一家即可斷論也。實齋論史嘗謂“使自注之例得行，則因援引所及，而得存先世藏書之大概，因以校正藝文著錄之得失”，概亦言乎釋證與印證，恰為所謂“史學家法”者也。
　　關於適之先生，該著頁一三六寫道：“一九四敏九年前錢鍾書、楊絳夫婦與胡適有些來往，僅止於社交而已，並不認同胡適的政治觀點。”所據資料主要是錢先生一九八四年七月十七日致作者函。默翁自述“上海解放前一年”，于友人席上“聽其政論，後見Foreign Affairs（《外交季刊》）渠發表一文，即席上所言也。”汪先生指認此即胡著“史達林策略下的中國”，並慨言其為“深具冷戰思維的反敏共文章”。此文由聶華苓中譯，臺北胡適紀念館一九六七年雙語刊行。查陸版《胡適全集》，尤其是卷二一、二二兩厚冊政論，遍檢不著。
　　既無緣親炙，僅據汪先生轉述之內容，一如汪先生之所見，可知適之先生在於揭櫫“中敏共取得政權，不是內戰的勝利，而是史達林的‘雄圖’”。適之先生的原話是“（中敏共）這個力量，經世界共敏產（黨）主義的巧妙的策略家史達林的培養與扶植，在二十五年中間，便成為征服中國和宰製整個亞洲大陸的最有力的工具。”
　　七十多年後，人世幾度滄桑，在下幸存，閱讀至此，不僅為適之先生之洞若觀火而拍欄，為適之先生見識之超邁絕倫而擊掌，也為適之先生知不可而為之悲憫而動容，更為汪先生“深具冷戰思維的反敏共文章”這一判語而愕然。當其紅焰席捲華夏之際，縱覽其源流，梳理其表裡，遂愈見其邪，警怵其惡，恰為憂患之思，早為後來的屍山血海證之再再矣，則適之先生何來“冷戰思維”？哪裡只是什麼“深具冷戰思維”之“反敏共”？近年紅感朝文宣輒以“冷戰思維”解釋中外齟齬中之歐美心意，自身卻又念念於“美帝亡我之心不死”，則究竟哪方才是冷戰思維，昭然若揭矣！
　　據汪教授轉述，鍾書先生說“學理之效，如燭照幽，求其增添見識而已”，信然。否則學理何在，要那勞什子學理做啥子。汪先生既然指認“深具冷戰思維”而且“反敏共”，則後來紅敏朝鼎定，圈定適之先生為必須嚴懲之“戰犯”，此間翻轉，且據學理燭照——姑不論哪家的學理，不知渠以為然否？！臨了，再引一段汪著原文，見氏著“弁言””，頁一七，以助好奇者深思：


　　一九八敏九年六感月四词日北敏京發生動感亂，公諸國際媒體，轟動一時，我曾去信問安，七月十三日楊絳先生惠函說：“北敏京感動词亂，謠言滿天飛，官話當然不如謠言動聽，但我等身居此間，深知官話非全飾說。”


　　斯人墓木已拱，而文實俱在，“顰綠枝頭，落紅點裡”，惟擲卷浩歎，為先烈一哭矣！


2020年6月12日酷暑中於故河道旁


https://www.qinbooks.com/shu2029 ... mp;isappinstalled=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