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曙明：上山下乡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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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岁月


叶曙明


广州市1966年、1967年、1968年的“老三届”初高中毕业生达32万人，其中高中1.645万人，初中10.3万人，高小20万人，他们热血沸腾地闹了两年红卫兵运动，现在也面临无业可就、无学可升，不知何去何从的困境。早在1968年4月4日，中央向全国各地提出，解决大、中、小学毕业生分配问题，应“面向农村，面向边疆，面向工厂，面向基层”，即所谓“四个面向”。但重点是前面两个面向，后面两个面向，在贯彻过程中，几乎无人提及。由于经济萎缩，生产滑坡，工矿企业也是人浮于事，严格控制招工，许多从农村来的工人，都被要求返回农村，对于“老三届”来说，工厂大门可望而不可入。在前面两个面向中，又以“面向农村”为重点。


广东省革委会在9月发出《关于中学招生和毕业生分配问题的决定》，毕业生的去向，以上山下乡、插队落户当农民为主。到了9、10月，历时10年的大规模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了。10月25日，广州七万多高、初中毕业生在越秀山体育场举行“下乡上山表忠誓师大会”，学生代表在会上宣读了《向毛主席表忠和向全市毕业生倡议书》：“我们1966、67、68年高、初中毕业生向伟大领袖毛主席表忠心，我们庄严宣誓：最最坚决响应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到农村去，插社插队去，到贫下中农中间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11月5日，广州市30万军民举行盛大集会，欢送6万多名中学毕业生上山下乡，到农村安家落户。这些青年，穿着清一色的军装，胸前戴着大红花，背着军队式的背包，在越秀山体育场和各个分会场，举行隆重的宣誓、授旗仪式，然后在一片喧天震地的锣鼓声中，奔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去了。尽管许多人并不愿意离开城市，但他们别无选择。


截至11月19日止，广州市有38893人（不包括投亲靠友的近一万人），占应动员数63.9%。在校的中学生分批参加军训，而在校的大学生，则被送往农村参加秋收劳动。10月前后，广州地区14所大专院校的师生，奉命到清远、英德等县参加秋收。他们还肩负着一个重大使命，就是把毛泽东思想送下乡。中南林学院学生在秋收大忙的10天之内，召集贫下中农开了91场大小批判会；广州医学院的师生，揪出一个“隐藏了19年的地主分子”。


12月22日《人民日报》的一篇文章，《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报道了甘肃省会宁县部分城镇居民，到农业生产第一线安家落户的消息，并公布了毛泽东的最新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各大城市顿时沸腾起来，群众上街游行，热烈欢呼。五花八门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敲锣打鼓，深入大街小巷，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落实最新指示不过夜”。


知青下乡头一件事，就是“把伟大领袖毛主席像请到贫下中农家里”。给贫下中农送忠字品（即写着语录、忠字之类的东西），送红宝书《毛主席语录》，帮助贫下中农布置“三忠于”、“四无限”环境。仅中山大学就向贫下中农送出了2.4万多件忠字品、1.8万件宣传品，布置了239间忠字室。许多院校还帮助生产队建立早请示、晚汇报、天天读等制度，开展唱忠字歌、跳忠字舞活动。人人做忠字牌，家家户户搞“忠”字环境。不论城镇乡村，也不论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忠”字海洋。


所有的机关、学校、商店、旅店，大凡有墙壁的地方，都画上一颗颗红心，心中有一个“忠”字。表忠心成了全国人民每天的功课，表忠献忠人人忠，传忠接忠代代忠。全民都学跳“忠字舞”，连八十老妪也加入了蹦蹦跳跳的行列。忠字舞有三个最典型的标准动作：一是双手高举，表示对红太阳的信仰；二是斜出弓步，表示永远追随伟大领袖；三是紧握双拳，表示要将革命进行到底。嘹亮的歌声，传遍三街六市：“长江滚滚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满怀豪情迎九大，迎九大……”


那时，人们写信的第一句话，必定是“首先让我们衷心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人们在路上相遇，也不再是问“吃了饭没有”，而是停下脚步，严肃地告诫对方：“要斗私、批修。”电话接通以后，如果忘记先背诵毛主席语录，对方很可能会装聋扮哑不搭话；客人在饭店吃完饭，开单的服务员会冷不防大吼一声：“又来一个抓革命！”通知柜台收钱；客人付钱后，柜台的服务员也高喊一声：“促生产！”表示已经收到钱了。许多饭店都在饭桌四角吊上一些小草人，身上分别写着“刘少奇”、“邓小平”、“陶铸”的名字，并打上红色的大叉叉。


那真是一个光怪陆离的年月，令人震撼，令人欷歔，令人悲哀。


叶曙明


上山下乡运动2014.03.15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