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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家贤 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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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0-28 16:37: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讲故事


马家贤


有一本书叫“二十年目睹怪现状”这本书我没有看过,但其中有些故事我听人讲过,感到很可笑,很荒唐。这几十年,我也耳闻目睹过许多怪现状,这些怪现状发生的时候,现在的一些领导人最大的还是一个小学生,有的是小孩甚至还没有出生,他们不了解历史,不知道那些荒唐事,或者是知道而不愿讲或不准讲,以至现在的一些年轻人,根本不相信会有这些荒唐事,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应该把知道的讲出来留给后人,算是对历史应尽的责任。


(一)我有一个同学叫李永新,50年我们同时考入清华大学,他在上高中时就是党员,为人憨厚正直,与我很谈得来,经常在一起玩耍,54年毕业后分配到第二机械工业部(当时有一机,二机两个工业部,一机部管民品,二机部管军工)。很受重用。被当作部长的接班人来培养,55年肃反时,他是二机部肃反领导小组成员,57年反右时又是二机部反右领导小组成员。当把一个准右派的材料拿来讨论时,他认为此人不够右派,又拿来一个讨论,他认为还是不够右派,如此几次之后,长官发话了:都不够右派,那你就够右派,他就是这样成为右派份子的,79年改正后,他被分配去一机部情报所任所长(司局级)。81年我去北京出差,在情报所找到他,下班后一道去了他家,晚饭时他的夫人问我:“北京这么多同学,你为什么不去找别人而来找他”。我还来不及回答,李永新讲:“我们是一样的人,人不来找我找谁,当时我社会工作忙,没有时间做作业,我的作业都是抄他的”。以上他当右派的过程是他在饭桌上亲口告诉我的。他就是吃了“憨厚”“正直”不愿整人的亏,如果他昧着良心,随波逐流,落井下石去整人,可能二机部部长的位置那时已经属于他了,那一次是我们毕业二十七年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见面。(没过几年他因心脏病猝死于家中)。


(二)沈阳航空工业学校建于1952年,第一任校长叫杨志挺,是一个经过长征的老红军,校长办公室是套间,外屋是一个女秘书,关上门就是一家人,杨校长在办公室把女秘书的肚子搞大了,职工虽窃窃私语也不敢公开谈论。抬轿子吹喇叭的自有办法,给女秘书在外面介绍一个对象,嫁出去就算了事,不久杨校长调到成都电讯工程学院去当基建处长,可能也降了点级。57年鸣放时,教师张励吾将此事写成大字报贴了出来,使本来不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这张大字报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以攻击污蔑老干部的罪名被划为右派,这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三)我们南开49级有个同学叫闵家伟,57年反右时,领导给他一封介绍信(他当然不敢拆开看内容)介绍他去另一个单位工作,信是这样写的:“兹介绍右派份子闵家伟到你处工作,请予安排”闵家伟就是这样糊里糊涂成为右派的,经历了二十多年极为艰苦的劳改生涯,更为凄惨的是,在改正错划右派时,他的档案里没有关于划右派的材料还无法改正。他就这样冤枉的过了一生,直到去年因癌症去世,真是天理何在。


(四)1955年肃反时,校长褚唤民在动员大会上讲:“我们学校的敌情非常严重,检举揭发信件雪片飞来,在我们学校已发现了武器及敌台”。当时在毕业班学生中也搞了肃反,事后有50来名学生被当作有问题的人不能继续学习,而是集中在一起搞军训,天天在操场下操,我们也不知他们是什么问题,直到1956年秋季,校方才宣布他们的问题已经审查清楚了,转入下一届继续学习,当时我是一个班的班主任,班里也有几个这样留下来的学生,校方要求我们去做好学生的思想工作。当我向学生了解他们为什么受审查时,学生是声泪俱下告诉我的:“在宿舍搜出作为道具用来演话剧的木制手枪说是武器,搜出了矿石收音机说是与敌人联系的电台。”为了一支木制手枪及一台矿石收音机被审查了一年多,还晚毕业了两年,要知道那时晚一年参加工作就少一级工资啊!我深为这些学生抱不平,因此我就在公开场合发牢骚讲:“褚校长真不愧为宣传部长,能够把道具木手枪说成武器,把矿石收音机说成敌台”。(褚校长来沈阳航校前是山东一个地委的宣传部长)由于这些牢骚,再加上其他一些事捡鸡毛凑掸子,我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当学校的右派指标不够数时,把我加进去凑足了名额。


(五)我们年级一个同学朱显江,57年在昆明一个话剧团当演员,他的妻子很漂亮,被剧团团长看上了,57年反右时团长就借故将他打成了右派,并霸占了他的妻子,朱显江一直劳动改造了二十多年,直到改正才去一所中学教书。


  以上故事中的主人公我都认识,下面再讲一些我从书中看来的故事。


(六)戴煌是原新华社的高级记者。1956年苏军一个军事代表团来华访问,为了欢迎苏军,组织了一个文艺演出会,演出时苏军代表团已回国了,但文艺演出会仍按时演出,戴煌参加了那一次晚会,开演前他发现前三排最好的位置是空着的,一个校官见位子空着就去坐了,被组织者喝斥退下,直到临演出前,才见一伙人前呼后拥而来,原来是当地的行政长官,以及他的老婆孩子,七大姑八大姨以及他们的保姆,这些人才坐了前三排,戴煌看后觉得不是滋味,再加上当时的一些特供商店,一些特权人物可以买到价钱低,质量高,一般老百姓买不到的商品。1957年鸣放时,戴煌对这些特权提出了意见,因此他就成了右派份子,随后他被发配到北大荒劳改,吃尺千辛万苦,好容易捡回了一条性命,为此他写了一本书叫“九死一生——我的右派历程”。有一段时间,这本书可以在新华书店公开出售,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本书作为禁书,不准公开出售了,只有“炎黄春秋”杂志社可以代购。每本价21元邮费5元。在劳改期间,戴煌结织了一些右派,他们被划为右派的原因说来也真可笑,真荒唐。


(七)有一所中学,分配了两个名额,该校有个老师有点海外关系,一个右派名额非他莫属,另一个怎么办,校长犯难了,于是召集全校教师开个会,叫大家来选,选中谁谁就是右派,会上大家都不发言,有个老师是学校的骨干教师,经常受到表扬,那天早上稀饭喝多了,感到尿急,请假出去方便一下,他前脚一出门,大家一致选他为右派,等他那泡尿撒完,回来就成为右派份子了,无独有偶,最近我看一部电视剧“全家福”剧中有个医生叫周克明,也是在开会时因尿急要上厕所,回来时他就成为右派份子了。


(八)有一个转业军人,在部队上经常是先进份子,转业到一个县的文化局,局长是他的一个族兄,该局分配到一个右派名额,局长犯难了,不知该把这顶帽子给谁戴,于是找到了这位族弟,说为兄很为难,这个右派的帽子是不是由你戴算了,他回答得也很干脆:“党叫我当右派我就当右派”,于是他就这样成为了右派份子。


(九)有一个电影发行公司分到了一个右派名额,经理决定抓阄的办法来解决,一个19岁的女放映员抓到了,于是他就成了右派。


(十)在谭松所箸“长寿湖——1957年重庆长寿湖右派采访录”一书中,有这样一个女右派叫王义珍,她当时是重庆南温泉疗养院的医务人员,当时只有22岁,能歌善舞,就是对政治不感兴趣,每次时事政治考试都不及格,不及格就要把姓名公布在黑板报上,有一次人家告诉她,书记还不是每次都不及格,她们的书记是大老粗,没有文化,她一听生气了,发牢骚说:“为什么不公布书记的分数,把他的名字也上黑板报”。为此她被书记借故也打成了右派。


  因为一句话被打成了右派,在长寿湖右派采访录一书中是举不胜举的。


  反右过去半个多世纪了,在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把反右描述为扩大化,据了解全国55万多名右派中,只有7个右派没有改正,姑不论这7个该不该也改正,把7个扩大成55万多个,究竟是扩大化,还是根本错误,至今是避而不谈,作为一个禁区,当人们了解到这些可笑的荒唐事之后,认为是应该澄清的时候了。历史是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是任何人都不能篡改掩没的,我相信,这段历史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


  一个有错不认错的机构是无德的机构。


  一个使人民的精神肉体无辜受到伤害,而又不赔礼道歉,赔偿损失的机构也不是一个有德的机构。


注:谭松青年作家,系49级校友谭显殷的长子,他用了几年的时间跋山涉水去长寿湖采访了上百位右派老人,在采访过程中,他受到了有关部门的跟踪,阻挠,并被抄家,搜走了他采访的稿件、U盘,并被捕入狱蹲过大牢。好在他狡兔三窟,U盘分放在几处,以后该书才能在境外出版,我们现在得到的书反而不是原版而是盗版。我是在谭显殷过世后在吊唁厅里与他见面并得到一本赠书。


  长寿湖曾有627名右派份子在那里劳改,他们受尽了饥饿、劳累、殴打、疾病、批斗等折磨。其中有一百余人未能活着离开长寿湖,谭松用大量的文字图片真实的记载了他们的血泪史,为后人研究“反右”提供了大量的历史资料。谭显殷也曾在长寿湖劳改多年,他能有这样一个儿子并能在生前见到这本书,也足以含笑九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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