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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端阳:我所了解的尹先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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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19 23:46: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所了解的尹先炳
○王端阳 

  齐心在《我的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一文中写道:1940年底……我们赴延安的一大队人马(包括八路军前方总部一部分人、一一五师、一二九师团以上军政干部、一队日本俘虏等)由野战军掩护。队伍临时指挥部政委是陆定一,司令员是尹先炳(一二九师旅长)。后面又写道:一次我们正准备进一个村子,敌机忽然轰炸了那个村子,接着敌人步兵就抢占了该村,尹先炳司令员机智地指挥我们绕过村庄上山脱险,山上刺骨的朔风钻进我们的毡军帽,像针扎一样,但我们又一次避开了敌人。

  这使我眼睛一亮,尹先炳的形象一下子浮现在我的面前……

  转眼间40年过去了!那是1975年,我还在昆明军区文工团创作组,为迎接建军50周年,军区根据李达副总参谋长的建议,决定创作以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为背景的话剧《挺进中原》,我有幸参加。为了采访二野的一些老同志,我们来到北京。

  我们先后采访了吴效闵、陈斐琴、周希汉、杨国宇、陈赓的夫人付涯、刘友光、潘炎、唐平铸、柯岗和曾克夫妇、沈伯英、鲁之沫等几十位老将军老同志。当我父亲王林听说我在采访二野的战史时说:你应该采访一下尹先炳,他可是二野的战将。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尹先炳。接着父亲简单介绍了他和尹先炳的关系。他说是在西安事变时认识的尹先炳,具体怎么认识的没谈。后来抗战时在太行山又见面,尹成了司令员,挎着盒子枪,挺神气,还自吹枪法很准。父亲不信,他当即拔出盒子枪,一甩手,将一棵大树上的乌鸦打了下来,父亲一下子就服了。当时就谈了这么两句,直到父亲去世多年后在整理他的日记和遗稿时,才看到一些文字的东西。

  父亲王林1936年被黄敬派到东北军学兵队做地下工作,正赶上西安事变。文革中,在1968年6月1日的一份交代材料中写道:

   ……“双十二事变”的当天,我参加了释放伪“俘虏收容所”的政治犯的工作,我记得政治犯们集合起来之后,我们第一句话就是说:“我们把蒋介石那老兔崽子捉起来了,你们知道不知道?”政治犯们激动得都站立不稳了,纷纷说:“半夜里听见枪响个不停,知道有事啦!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天亮以后听说所里的头头们都吓跑啦,就估计是有好事啦。……”当时我还不知道有个尹先炳,所以也不知道他当时的表现。

  我只记得我们把被俘的人们集合起来,讲了讲捉蒋以后的国内形势、西安形势,抽象地安慰他们一番,并且号召他们参加革命队伍以后就又急急忙忙地干别的去了。

   “双十二事变”后两三天,张学良决定以卫队二营学兵队的底子(大部分都到前线各军、师做政治工作去了)和伪“俘虏收容所”的老红军同志们为基础成立了“学生抗日先锋军”,地址就在伪“俘虏收容所”。我最初曾被分配到这个“学生抗日先锋军”的政治部工作,因而认识了尹先炳和魏贵银。当时只从口头上听说他俩是在甘肃被俘的红军,尹是连长,魏是指导员。我并没有看他们在伪“俘虏收容所”的档案,也不知道伪“俘虏收容所”的档案,在正式接收时如何处理的。

  我在“学生抗日先锋军”政治部工作不多几天,就又被调到西安军警督察处第三科第二股工作去了。

  在1967年5月30日的交代中又谈道:

  蒋迫不得已,罢免张荫梧后,立刻派朱怀冰为河北省民政厅长。朱是蒋的嫡系,手中有中央牌正规军一个军的兵力。蒋这部署是以退为进的办法和我方磨擦。这时鹿钟麟省政府已怕日寇而躲在太行山深山里。朱怀冰的军队也在太行山中,南依黄河天险和国民党第一战区卫立煌部,西依阎锡山。东边平原有石友三等部国民党军队。蒋介石用朱怀冰掀起了“第二次反共高潮”。打朱怀冰前,冀中区党委叫我以冀中行署的代表的名义,到鹿钟麟政府要求赈济(是年冀中有大水灾),借此调查鹿、朱的动态。行到赞皇山区,发现一伙队伍,装备整齐、精良,行色匆匆向北突进,十分可疑。我当时报告当地驻军。驻军负责人尹先炳当即大吃一惊。因为刚接到八路军总部密报:赵同从重庆接受了蒋介石的密令,并带着一批受过特种训练的特务人员向晋察冀边区挺进,企图与其旧部会合。赵的旧部是由平西游击队(“七七”事变后由我党北平市委派人拉起的,赵同当时受我党领导,拉起队伍后被蒋收买过去了)扩大起来的。如赵回到平西旧部,对我党危害殊大。八路军总部有密令就地歼灭。尹听我汇报后,一方面叫机要人员来给八路军总部报告赵同的行迹,一方面派部队跟迹追击。后在赵同率部过正太铁路后全部歼灭。

  后来到晋东南参加了打朱怀冰的战役。1940年随聂荣臻部队(他们也去晋东南打朱怀冰)回晋察冀边区。不久,又回冀中平原。

  另外在整理父亲抗战时期的日记中又发现了两篇记载,一篇是1939年11月15日:

  在西安事变中释放出来的红军干部尹先炳同志任冀游副司令。他看完了《家贼难防》,甚为感到兴趣。

  另一篇是1940年1月17日,在对比了知识分子和工农分子走上革命的不同缘由后,就拿尹先炳作了例子:

  回来睡觉时更做了些无聊的胡思乱想:新的人群与旧的人群相差者几希!知识分子常常被他的某种幻想、向往、冲动、对现社会罪恶的不满、和对理想世界的憧憬而走上革命。也可以说是自觉地走上光明斗争之路!所谓工农分子完全是由于现实生活的压挤,由于追逐现实生活的物的满足而走入革命。这也就是唯物的发展过程。冲动和梦想也是有的,例如尹先炳同志说的:小的时候给人家放牛,总受气,叫人瞧不起,他便用各种淘气的方法和这个打架,报复那个,或者领着一大群小孩和外村人打架,他看见当兵挺横挺神气,可以欺负人,于是也想神气威风一下子。当了排连长之后,还不知道什么是革命,就知道打土豪,不被人消灭,找快活,拼命,动摇是可耻,该死。

  父亲的分析正确与否且不论,只是证实这个期间他们是在一起的,而且关系非常密切。也正是由于这种关系,在1975年那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年代,他和我无话不谈,“毫无戒备”。

   1975年5月18日,我第一次来到尹先炳叔叔家,我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上午去尹先炳叔叔家,他原是杨苏纵队的副司令,后为十六军军长……正好请他介绍跃进大别山的情况。约好以后每天上午来,可谈两个小时,慢慢谈。中午在他家吃的甲鱼。第二天,他就跟我谈了挺进大别山的情况:

  过黄河,我在二旅,三百里横渡。战略上意义知道一些,但不全知道。

  之前,最大的问题,安阳没打下来,费了很大劲。刘讲,哑铃。部队没打下安阳,心情是不平静的。我们打东关,上面不让打,指挥员心情很沉重。过黄河之前不平静。短暂训练,部队家属从后方到前方,估计要有行动,也猜到过黄河。

  我们纵队打郓城。一纵是平原部队。我们二旅攻城较快。兵力不超过敌人一倍。敌防守坚固。这是二野战史中第一次。


  打下郓城,敌部署乱了。敌70、72师来,我们二旅从敌中间插进去打六营集(32师),准备第二天打,有利点。六营集不如郓城,打郓城我有得到补充。可敌当天要突围,在野地里基本上被消灭。我们消灭了六个旅。

  打羊山,二纵没打下来,三纵去打,一纵也参加。羊头、羊尾巴很费劲。这时敌要决口淹我们。旅以上已传达。

  我们赶到陇海,敌也要过铁路,我们路西,掩护野直。二纵打了。这时中央有电报:一是打鲁西南,打乱敌部署。二是不顾一切直插大别山。

  旅有足足一个山炮营,纵队是野炮。开头几个河没什么,在雨季中走,对下面没具体讲去大别山。

  敌10师在淮河以南阻击我们,大别山一条公路被敌控制,其它都是小路。把炮埋了,火力减弱了。到大别山虽有减员,但一纵斗志还很高。

尹先炳

一开始一个旅二门炮,后来一纵才两门。

  桂系部队爬山行,我们是平原部队,不习惯爬山。

  本想消灭敌85师,结果二纵没赶到,跑了。刘、邓为此开了一个会,刘没好意思点陈再道,点了五旅的名。这时还在山北,没进山南。


  刘、邓提出打土豪,一是为了生活,粮、菜都困难。大别山特点:水围子,一家两家,大的千户以上。二是为了发动群众。

  稻草灰染布,开始还好,一下雨,变成一条条的。

  高山铺下面是个清水河,一纵第一次缴获化学迫击炮。开始牵制了敌二十多个旅,以后越来越多。

  在大别山我们牵着敌人的鼻子走,邓政委带部队进山一晃。

  我带二十旅掩护刘司令进淮河,这时白崇禧带三十几个旅来了。敌11师堵我们,火力强。这时邓政委虚晃一枪也过来了。

   11师五大主力之一,一直跟着我们,在淮海时将其消灭。

  主动权,开始不明显,后来越来越明显在我们手里。

  刘、邓执行主席命令从不打折扣。


  进大别山我们艰苦,敌人更苦。意义当时不那么清楚,后来才更清楚了。南下消灭建制的十三个旅,直打到武穴,封锁长江口。武穴要镇,通航重地。政治意义比军事意义还大。

  远离后方,只有我们的军队能这样,这在军事上史无前例。48年3月有人讲二话,跃进一千,后退六百。邓讲:这是近视眼。

  发射筒,从三野迫击炮平射受启发,发现这个。前面用洋铁桶放100公斤炸药,后面用35公斤发射药,能送出去700米。在淮海使用,打马庄,放了十几个。敌人震聋了,震晕了,失去战斗力,以为什么新式武器。俘虏出来,一个个脸上黑黑的。杨、黄、我去看,脸黑耳聋。

  为什么李副总长让写这段,古今中外少见的。

  下午刚到,摆开了要休整,一般俘虏那么多,至少要半个月时间,可第二天早上接到命令出发,右路军。

  没制空权打仗很伤脑筋,多半用夜间行军。

  陈赓平时吊儿郎当,打仗可不含糊,命令亲笔写,一笔一画,特别是时间地点,清清楚楚。

  二野里挺多笑话,师长命令到山麓,团长当地名找,结果找不到。

  打淮海,局部就要牺牲。四团为了消耗迟滞敌人,剩下三个连,还不满员。二十旅一个旅剩六个连。消灭18军(即11师),俘虏的全是11师的,一忆苦,明白为谁打仗。最能打了,军事上有一套。结果又变了,补入比伤亡还多,有的班只两三个老战士,全是解放兵。

  以后又谈了多次,在这里我就不多记述了。后来我们的话题还谈到红军时期的“改组派”:

那时说我是改组派,把我捆了一个星期。我是副班长,班长和我好,捆的时候表面上很用劲,实际上挺松的。后遇到贺龙,问:“捆他干什么?”

   “改组派。”

   “什么改组派?他是放牛的,我知道。”

  本来就想放我,可又不敢放,有他这么一句话,才把我放了。

  当时改组派专成立了一个连,打仗时,冲锋在前,撤退在后,缴了好枪还被别人拿走,每人只有十发子弹。

  现新提的王副总长,当时就因为人少,差点没给砍了。

  在中甸,我在卢冬生那个师当连长,被贺龙骂了两个多小时,原因是筏子没给另一个连。其实我给了,我知道贺龙的脾气,也不敢说。卢冬生也知道骂错了,也不好讲,就打岔,说开饭了,让人端上饭来,贺这才不骂了。当时把我骂哭了。贺在吃饭,见我站在旁边还在流泪,说:“怎么批评不得了?还不坐下吃饭?”贺批评完就完,我们心里都没什么。贺走后,卢讲贺批评错了,我也没法插嘴,我一讲又得骂我。我说:“那就光骂我呀!”

  他还和我谈到1950年1月进藏的事:当时决定18军进藏,军长张国华觉得还没准备好,又是冬天,而且部队从广东一直打到西南,都没来得及休整等等,讲了一大堆困难。邓小平听到后,只说了一句:“看来是换不换统帅的问题。”刘伯承也让杨勇给尹先炳打了招呼,让16军做好进藏准备。张国华听说后急了,他不敢去找邓小平,而是去找素有“菩萨心”的刘伯承,说不是那个意思,还流了泪。刘伯承去见邓小平,替张国华说情。邓没吭声。刘伯承出来,对张国华说:“还不赶快准备!”张国华急忙带着部队星夜启程进藏。这件事说明了邓小平进藏的决心,准备好了要进,没准备好也要进,不惜一切代价,而且刻不容缓。尹先炳给我讲这段故事,主要是介绍邓小平的性格,为将来人物的塑造提供依据。

  其实,那时我们谈论得更多的是国内的政治形势。那时小道消息满天飞,特别是对邓小平和江青的,那时还没有“四人帮”这个词,但大家都明白,形势是非常紧张的。尹先炳对我什么都讲,我不敢详细记录,日记中只用很简单的话隐晦地表示出来。即使这样,也能感受到当时的形势。

   1975年6月21日

  上午去尹先炳叔叔家,谈了一些题外的事。大家都在为中国的事担忧。

   6月25日

  上午去尹叔叔家,见到孟冰叔叔,约好明天下午去孟家。听他们又讲到一些情况,特别是邓小平的一个讲话,很好。今天军委扩大会议开始,总的形势是往好的方面发展。

   “山雨欲来风满楼”,上面的路线斗争我们不大清楚,但已感到有点“风满楼”矣!上次给小孔写信就谈到应有“应变”的思想。但要看清方向,分辨风向。


   6月26日

  下午去孟冰家,尹也在。看了杨、梁传达的邓小平的讲话,很精彩。主要讲的落实政策的问题。

   7月18日

  上午去尹叔叔家。军委会又延期,在干部问题上有争论。

7月底我返回昆明,之后发生的事情,正如他们所担心的那样,邓小平被批判了,开始了反击右倾翻案风。可以说,在后来的粉碎四人帮的斗争中,这些老干部在舆论方面是起了很大作用的。

  我也不为尊者讳,当时我父亲就告诉我,尹叔叔因生活问题犯过错误,具体情况未讲。我前两天上网一查,才知是他带16军赴朝作战时的事。1955年授衔时本应授中将,改授大校,所以在非正式场合他从来不穿军装。1983年1月,军委准备让其出任北京军区副司令员,他答复一个月后报到。1月6日,杨勇和徐立清在同一天去世,致使尹先炳悲伤过度,当晚脑溢血发作住院,2月10日去世。■

  (责任编辑丁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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