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敬容：女附中劳动日记1954-1960 （二）

fuqiangqiang

初  二
（1955.9~1956.8）
1955年10月20日（星期四）
根据学校安排，我们周日要到红旗农业生产合作社去帮助社员生产。我们少先队小队起了个名字，叫“突击队”，选了一位劳动比较拿手的同学当队长，由班主任带队。教导主任有时会去劳动地点视察和同劳动。

1955年10月23日（星期日）
到红旗生产合作社义务劳动，我们的任务是帮助白菜卷心。刚开始总有些不太习惯，手腕发酸，袖子和裤腿都湿了……可是，我们的劲头还是很足。为了保证质量，我们又返工了一遍。最后，当我们看见一大片白菜都紧裹了它们绿色的外衣，直挺挺地站在地里的时候，我们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这对我们来说，是一堂生动的劳动课。新鲜，有趣！

1955年11月28日（星期一）
上周该我做值日生，打扫班级里的卫生，整理桌椅，擦黑板，丢垃圾。虽然都是细小的劳动，但也能考验一个人对集体服务并负责的态度。我自己觉得干得还不错，但别的班干得更好。班长宣布说，那天学校卫生大检查，我们班最差，只得了94分！我心里难受极了，我没给班级服务好……
抄一段电影《短剑》中的话：“生活就像大海一样，同样都是生活，你要为自己生活的话，那就像个单身打渔的，总在浅水里摸索；如果为了广大人民，那就像坐在一只大船上，不管什么样的大风大浪，你都能走得很远很远，可以走遍全世界。”

1955年12月31日（星期六）
今天是1955年的最后一天，也是我们最快乐的一天。下午学校开庆祝新年会，每个社团小组都表演了节目。红领巾舞蹈组跳了板凳舞、俄罗斯舞、新乌克兰舞、手鼓舞；红领巾剧团演出了《大灰狼》，都很精彩。
下午5点多，学校庆祝会结束后，我们就回到教室化妆起来，许多“秘密”就要揭开了，各种礼物也将送到同学手里。更高兴的是，我们请来了红旗社的社员与我们共度除夕，他们已成了我们同甘共苦的大朋友了。

1956年3月10日（星期六）
下午过大队日，主题是《向科学进军》，请了外校的制作人做报告并现场表演。所以，队日一定要在操场上开，可是老天爷捣乱，飘起了小雪。我们班负责接待外校客人，姑娘们落落大方，给来宾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来宾中有的动手能力真强，二十五中杂交的五代兔子，二十四中的混合油发动机，三中的喀秋莎火炮……都给我们惊奇的感觉，特别兴奋。虽然天冷，但大家情绪一点没受影响，要是天好就更美了。

1956年3月11日（星期日）
上午到红旗农业生产合作社帮助他们扒蒜头。我们感到特别幸福，因为红旗社的青年突击队是我们的好朋友，因为他们信任我们，需要我们，才通知了我们。
现在正是积肥最忙的时候，社员们没空，但蒜头必须把老皮先去掉再种，否则他们存的一千斤蒜头就要烂了。姑娘们干得特别带劲，给我们的任务是完成320斤，我们却完成了600斤！我们第四小队在劳动中合作得特别好，十分友爱。

1956年7月16日（星期日）
从今天起，我们要和友谊班（北京八中初二(3)）的男同学一起，在红旗农业生产合作社劳动五天，住在解放军军乐团的营房里。这里环境不错，可是苍蝇蚊子实在太多了！睡觉时感觉通铺有些硬。隐约听到外面有红旗社的人说：“这些学生，得有人保护。”一会儿灯开了，有位红旗社的社员进来和我们睡在一起……
我很感动，但还是失眠了，不习惯。班主任阎先生说，适应了就好了。

1956年7月17日（星期一）
今天该我和其他五个同学做饭（其中三个是八中的男生）。伙房里烟熏得睁不开眼，八中一个清秀的高个子抢着在灶边生火，汗水浸透了他雪白的衬衫，但他仍然默默不语地低头往灶里添火，当我们要接替他时，他肩一耸，说声：“干嘛！干嘛！”不让别人占他的位置。
还有个穿黄背心的男生，听说特能干，他在家天天做一家人的饭。我们烧茄子不知向农业社要多少斤够，就估算着先要40斤，后来心中无数，又加到55斤。这男生果断地说：“55斤吃不了，就50斤得了，多了剩下浪费！”可见，他很有经验。
谦虚，肯干，扎实。男孩子们有优点。

我们第一天早上就没准时开饭，光给大家喝了稀粥。后来，由于我看到男生往锅上架笼屉，明明见到水不多了，但没有吱声，结果水烧干了，笼屉边给烧焦了。大家都往自己身上揽责任，我说：“最该怨的是我！”我们大家商量着怎么从伙食费中省出钱来买新笼屉。
丝糕好了，“黄背心”很熟练地拿起刀，唰，唰，唰，在圆形的大蒸糕上均匀地切了几个斜边，又划了几个直道，切出来的丝糕和机关食堂大师傅切的一样均匀。真是练出来的好手艺！

切茄子时，“白衬衫”切得特快，腾，腾，腾，只见刀在一上一下移动，不一会儿，从刀下就出了一堆排得很整齐均匀的茄丝。女生们都看傻眼了，暗暗佩服，觉得和人家一比，简直矮了半截儿！我什么也不会做，像个“吃奶娃儿”，于是就脸红了。……真后悔在家平时没锻炼好。
茄子刚炒好，同学们就唱着歌回来了。有同学凑近我说：“茄子挺好吃，丝糕酸了点！”他们没有发现丝糕还有糊味儿吗？我们没有说笼屉着火的事。
中午吃炒土豆和西红柿汤，大家派我“深入群众”，去征求意见。先到摘西红柿地里问女生们：“你们土豆爱吃面的还是脆的？”“爱吃不面不脆的！”这显然是逗乐。于是我又让举手表决，结果爱吃脆的居多；接着去八中摘黄瓜地里去问男生们，队长帮我问了好几遍，都没人吭声。很奇怪吧？最后还是一男生开口了：“你们是大师傅，有权决定一切，炒成啥样吃啥样。劳动锻炼，那么讲究干嘛！”他又接着风趣地说：“非要问，我们就吃不咸不甜，不面不脆，不方不圆的土豆！”大家都哄笑起来。我一路回去还咬文嚼字地背了半天。

进伙房后，我班常在家干活的人主张说：“炒脆的吧！因为米饭是软的，土豆就得脆些才下饭，不然就容易噎着。”她的理由似乎很科学，大家都信服地看着她点头。土豆一刻钟就出锅了。因为盐少了，汤淡了些。
为了节省伙食开支，我们发动大家在回宿舍的路上摘点豆角——这地合作社摘过一遍，因为没人力，不准备再摘第二遍了。我们等于捡捡丢剩的，挽回一些损失。

中午觉睡得香极了！
下午搬到一个新库房，苍蝇少多了。八中男生们什么都抢着干，我们站在旁边很难插上手。我趁机给“黄背心”当助手，帮他往锅里倒水，他老练地吩咐我：“再加小半桶……好，够了！”我暗暗佩服他。
晚饭做得很顺利，大家也吃得很香。我们班女生都认识了能干的“黄背心”，而且都挺喜欢他。
老师换了一批做饭的，但明天留下“黄背心”当“指导”，我们下地干活了。
这里的劳动生活，从早上到晚上的一切，是多么新鲜有趣呀。我都不想回家了。

1956年7月18日（星期三）
早饭后，我们生产小队去翻土豆，八中男生们则去摘黄瓜。挖土豆这活儿不简单，需要把锄地翻起来的土豆秧子上的大小土豆一个个摘下来，有时会被泥团欺骗而摘不干净——昨天，男生们就是这个缺点，农业社的领队说，女生们干得比昨天细多啦！
摘完土豆还要帮社员装车。昨天晚上下了大雨，男生们摘的土豆被冲埋在土里，有的埋得很深，我们就用手抠出来。等干完了，一个个像“小泥猴儿”，都累得要命，但心里很快活。提前半小时收工，我们就在田边摘野花，回去献给了辛苦的做饭大师傅。
下午，我们和八中男生比赛扑克、网球、篮球、棋类等。赛篮球时，男生故意让着我们，让不会打的小个子上场，我们则选择最棒最高的上场。结果，我们只比男生多了一分。

吃饭时，八中男生怕菜不够吃，不怎么吃菜，我们有些女生吃不了送给他们吃，他们还一直谦让。这种做法有点儿刺伤女生的自尊心，觉得太小看我们，没有必要。我甚至想写篇小品登劳动黑板报，以示不满！
睡觉前，全体都自愿到伙房去包包子（明天游颐和园吃）。“给我皮！” “给你包子！” “你包得真好！” “这个太难看啦！”……大家七嘴八舌，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包子就包完了。真是人多力量大啊！这种感人场景，我很欣赏。

1956年7月19日（星期四）
今天游园，来回二十四里地。有的人步行，有的人骑车，途经小河、池沼、草地，我们骄傲地称这是“我们的万里长征”。一路上男女生们说说笑笑，一会儿就走完了。进颐和园后，看到一个二十一中的学生，在树干上刻自己的名字，大家气急了，蜂拥上去阻止，他厚着脸皮走了。
我们喝水时，看到管理饮水处的127号女营业员非常负责，队长让我往《意见簿》上写了几句表扬词，说我们应当给普通的辛勤劳动者以鼓舞力量。我就代表实验中学和八中的初二(3)班写上了赞美之词，都是真心话。
午饭后划船，女生们都三四人一船。“黄背心”一人划一条，他划得真棒！劳动、体育都这么好，真是很招女生们喜欢。
回住处，伙房应大家要求做了绿豆汤，好喝极了！

1956年7月20日（星期五）
最后一天了。真有些恋恋不舍这种劳动生活。白天大家都尽量使出全劲儿干，多干些！干好些！几天来，晒黑了脸，力气似乎也大了。什么苍蝇、蚊子，都习惯了。不过，有几个体弱的病了，提前回去了。
晚上，要和农业社社员联欢，我们原以为大家围个圈，跳个集体舞就完了。谁想到本村和附近好几个村的村民，还有解放军军乐队的都来了。他们为我们准备了一个大天幕，搭建了灯，还准备了化妆用品——真惊住了我们这帮学生！我们决定赶排节目。我们班演保留节目《十大姐》，偏让我跳其中的八姐。好吧，从命！后来，高兴地和村民一起跳集体舞，很热闹。只是轮到我们和男生对跳和牵手时，彼此都很害羞。还很封建！
跳到十二点，大家要求熬夜，班主任批准了。男生女生们自愿结合聊天，聊我们的学校，我们的学习，我们的干部，我们的疑问和看法……越聊越有劲，直到大天亮还不想散。
劳动熟悉后，我们很愿意和男生们一起。他们有很多优点，真好！

1956年7月21日（星期六）
虽然很疲倦，但是不累。五天有趣的劳动生活，真值得回味，像梦一样美好。
城里还是老样子，没有绿油油的庄稼，没有清新的空气，没有热情的农业社员，没有像乡下一样丰富有趣的生活。想回去！
在家睡了一天，从早上8点半到晚6点半。躺在床上数我新认识的社员、军乐队员和八中男生的名字……大概二十多人。男生们的共同优点，是干得多，说得少，待人诚恳。希望在劳动中两班建立的友谊能巩固发展。
这五天里，我也有新的收获：1.学会了生火、切菜、炒菜、做饭；2.自觉洗净自己的衣服，管理好自己的生活；3.学会了几种生产劳动技术；4.能吃苦，能走长路了（也许以前自己没有发现）；5.学会了和男生打交道，一起干活、交谈。性格开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