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猛：读杨瑞《吃蜘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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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一部好的文革回忆录：杨瑞《吃蜘蛛的人》



杨瑞《吃蜘蛛的人》是一部很好的个人回忆录，丰富了我对文革生活的认知，也带给我复杂的感受。一直想把这种感受写下来，推荐这本书，但始终没有得着机会。这次想写一个自己关于文革的阅读经历，就顺势整理了一下。
作者杨瑞是诗人杨炼的姐姐，出身外交官家庭，现在在美国某大学任教。我最早是在卡马的纪录片《八九点钟的太阳》里知道她的名字。从她的回忆里，可以让人感受到文革之前的学校乃至社会控制的氛围，比如她讲到她的中学开展了“暴露第三层思想”的活动，所谓第三层思想，她的政治老师说，“第一层思想你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老师同学；而第二层思想你只会关起门来向最知心的朋友透点儿口风；至于第三层思想，它仅仅在你脑海中闪过。很多时候你根本意识不到，然而你一旦抓住它，仔细剖析，你会大吃一惊。你不会向任何人承认你曾经有过这样肮脏、这样反动的想法。”老师强调了第三层思想的危险，它像癌细胞一样潜伏着，“对第三层思想，你怎么办？比方说，如果你发现身上有个肿瘤，你得告诉医生，让他给你治疗，开刀也好，吃药也好，只有医生是专家，最能给你对症下药。”然后，他要求学生认真找出自己的第三层思想，把它写下来交给老师，为了了解学生的动向，他还偷看学生日记。——这些段落依稀把我也带入某种熟悉的氛围中，每次看到这里都有忍不住想呕吐的感觉，当然在我成长的时代这种氛围可能已经要减弱了不少，至少我们可以呼吸到一点自由宽松的空气了。总之，这套精神控制术在他们实在是太娴熟、太精致了，真是对人类文明的一大贡献。
这部《吃蜘蛛的人》写得非常真实，我们看到作者在经历了北大荒的知青生活之后，怎么从充满理想和热情的红色接班人变成一个善于利用各种关系为自己改善境遇的返城青年，直到最后出国，才庆幸终于可以和自己厌恶的这一切钻营、交易永久告别。
书里还穿插了几个人物的故事，都很给人启发。一位是她父亲，老革命，她在返城后发现父亲由于延安的经历对新体制的虚假和压迫早有认识，就责怪他为什么不把实话告诉她，反而让她事事听党的话？父亲回答：如果十年前当你还是激进红卫兵时对你说这些话，你会作何反应？你难道不会举报揭发我？如果你不这么做？你内心又会怎样？我不愿让你生活中心灵的重重矛盾中！
第二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作者的叔叔，叔叔因为是右派，去盐场劳动改造，62年又因为给妻子写信讨论万一打仗怎么办（当时报纸整天刊登国民党准备反攻大陆的消息）而被打成反革命。妻子与其离婚，80年叔叔平反，与一直住在奶奶家没有改嫁、抚养两个孩子的婶婶复婚。然而，破镜重圆的美好结局只是神话，现实是两人的爱可能早已熄灭，怨恨却无法化解，所以整日争吵，而且连孩子也因为受到父亲的连累而积怨难平。——生活比小说真实、丰富。
还有第三个故事。作者有一位李叔叔，是某学院的党委书记，做政治思想工作的行家，结果女儿向红卫兵揭发了他，把父母晚上说的话都报告了红卫兵。但她这么做，却正是父亲多年教育的结果：“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不能不相信党；不论发生什么事，对党一定要忠心耿耿；热爱毛主席要胜过爱你的亲生父母……”
这里的每一个故事都如舞台剧般，读后让人久久不能忘怀，自然是丰富了我们对极端情境下人性的理解，也让我们对这些故事的背景情境有了更深刻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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