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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里克:我用冲锋枪杀人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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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6 01:40: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文 | 杨里克

这年头,杀个人比杀只鸡还容易。
我杀过鸡。杀鸡时,左手抓牢鸡翅膀和鸡头,右手扯去鸡脖子上的细毛,找准鸡的颈动脉,稳准狠的一刀下去。待鸡血喷涌时,将鸡头朝下,滴干净血,最后用鸡翅膀交叉卡住鸡头。问题是鸡要垂死挣扎,拼命“折腾”;有时下手不准不狠;事情就有点麻烦。
我也杀过人。42年前,在文化大革命遍及全国的武斗狂潮中,我们几个中学生红卫兵造反派枪杀了一个对立派的“俘虏”。食指轻轻一扣,哒哒哒,对方就完蛋。多么简单,干净利落。事后,我感慨道:这年头,杀个人比杀只鸡还容易!
42年了,很多事已经淡忘、淡化。杀人的事是忘不了的。为此我已经受到过法律的严厉惩罚。面对一个鲜活生命的逝去,我向亡灵表示深深的忏悔。现在可以说了。我已经见惯太多的血、太多的泪。
1966年,我在四川省西昌地区西昌高中读高三。我们刚刚通过毕业考试,就遇上“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怀着“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的朴素的“阶级感情”,文革一开始,我参加的群众组织是“保皇派”红卫兵。很快,“保皇派”就被“造反派”彻底击溃,土崩瓦解。在“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革命口号蛊惑下,我立即参加了“造反派”。西昌地区成了“造反派”的一统天下。
1967年,西昌地区的“造反派”分裂成两大阵营,互相攻击、内斗不休、“上纲上线”、日趋激烈。对立派背后有西昌军分区支持,我们这派背后有铁道兵部队支持,双方相持不下、互不相让。从开始的大字报、大辩论、肢体冲突、石头、棍棒、钢钎、籐帽,最后发展到真刀真枪的大规模武装冲突。真刀真枪从哪里来,到解放军那里去抢!抢枪那么容易?有的是“明抢暗送”。毛说“要文斗,不要武斗”。但毛后来又说:“全国无战争经验已十多年,打打也可以,锻炼了群众。”“小青年,爱玩枪。”随即武斗狂潮席卷全国,天下大乱。
1969年,双方势同水火,都想打垮对方。当然是武力打垮,讲理、辩论都失去意义。当时,每个单位几乎都分成两派。哪派势力大就把对方排挤出去。西昌城中,双方阵势犬牙交错。互相攻战,狼烟四起。城中心的大礼堂为对方武装盘踞。地处要冲,对我方威胁很大。我方“总部”决定武力拔除。
战斗在上午打响。我们几个中学生在火力掩护下,翻越围墙,进入对方阵地。对方从楼上扔下一颗手榴弹,在我身边爆炸。我只觉得有东西进入我的小腿,但并不感到疼痛。顿时鲜血淋漓,我被送往医院。幸好,最大的一颗弹片(有葡萄干大), 打穿烟盒、打断指甲刀、打穿军用皮带,进入肚皮表层。是指甲刀救了我一命。
医生手忙脚乱,没有打麻药,(可能麻醉师已经逃离)就给我扩创,剜去烂肉,取出5、6个弹片。至今身上还有两个,当时没有发现。后来在2004年,我出过一次车祸,医生照片时发现的。
在此之前,我还受过一次轻伤。一颗菜籽大小的手榴弹弹片,打入我的右眼角膜。医生在角膜上划了一刀,用吸铁石吸出来的。当时右眼角膜上有一道白雾,象白内障。后来自然消散。年轻人,血气方刚,受伤恢复快。只不过,我的视力变为1.0。
1969年,在西昌军分区支持下,对方用武力将我方全部打出城外。我们四处流窜,抢枪、杀人放火。当时西昌地区有10个县,我们打遍8个县。武斗结束后,四川“省革委”给我方武斗队的调查结论是:“走一路、杀一路、烧一路、抢一路。”此结论当然含有派性,对方比我们也好不到那里去。
1969年,我方武装力量发展壮大。兵分两路,杀向西昌城。我们的口号是“血洗西昌”。进军路上,我们偶遇对方4个武斗人员。当场打死3个,活捉一个。俘虏叫卢刚强,中学生,武斗小头目。当场审讯,我做记录。卢腿部负伤,坐在我们面前。他非常镇静,令人敬佩。
卢见四周荷枪实弹、杀气腾腾,便缓缓地主动说他家里还有一支AK式冲锋枪,他可以叫人带来缴给我们。言外之意,让我们饶他一命。谁知我们头头嘴角一歪,他身边的警卫员立即扣动AK冲锋枪扳机。“叭”,一颗子弹正中卢的脑门心。弹孔正园,象海豚的呼吸孔。正面没有血迹,脑后没有创口。卢一声不吭,身体一歪,慢慢向左侧倒下去,一动不动了。没有挣扎、没有扑腾,就这样命丧黄泉。
一个年轻的鲜活生命,转眼之间就在我们面前倒下。大家默默无语。没有议论,没有叹息。这才是最大的残忍。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无情。武斗中,如同战争一样,谁也不知能活到哪一天。我想,德国纳粹残杀犹太人,苏联红军枪杀波兰军官,日本人南京大屠杀,“无产阶级专政”杀害张志新、林昭,其具体执行人,可能也跟我们这时一样,没有什么感觉。形势比人强,随大流而已。
我杀过人,我知道人权。谁还杀过人?网上聊聊。
后来才知道,卢刚强的同伙中,有一个是我的小学同班同学马志明。他是负伤后举手投降,再被我方当场打死的。我当天拉肚子,浑身无力,没有冲在前头。否则他可能不致于死。我在文革中,有三次被对方抓住,其中有两次是被对立派同学看在同学情分上释放的。当然,那时双方对立情绪还没有发展到互相枪毙俘虏的地步。否则,我这种‘武斗”积极分子,如果被对方俘虏,必死无疑。
第二天晚上,我们武斗队占据了西昌410钢铁厂。410厂是战略要地。对方曾动用大部队,企图武装夺回,被我们击退。激烈的战斗逐渐平静下来。有天晚上,我突然感到口渴,就到工厂食堂找水喝。看见4个武斗队员在悄悄商议什么。我一看就知道他们准备枪杀俘虏。工厂食堂里关押着一个成都“知青”,对立派的武斗队员。他是被当地农民捉住后交给我们的。据说他对当地农民很凶悍。我历来对打、杀俘虏不感兴趣,没有参加对他的审讯。只记得他20出头,中等身材,身体非常强壮。但送来时就被暴打一顿,已经奄奄一息。
我方武斗队员欺骗他说,我们准备释放他。他强打精神,勉力而行。在漆黑的夜里,我们一行人向工厂旁的“海河”边走去。周围都是齐腰深的荒草。他逐渐发觉情况不妙,便开始哀求我们饶他一命,说他家里还有一个孤苦无靠的老母亲,非常可怜。说着说着就停下不走了。我们威胁他,不走就当场打死他。事已至此,插翅难逃。他绝望地抬头“仰望星空”,发出一声长叹:“难道今天是我活在世上的最后一天吗?”说完后就再也不说话,默默随着我们来到河边。
他一个人站在“海河”岸边,身后是4名武斗队员。我站在一群人后边几米远,我当时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没有人发布命令,没有人说一句话。突然,“砰、砰、砰”,几声手枪声划破夜空,成都“知青”身中数弹,应声落入水中。沉入水中的 “知青”,身体慢慢浮出水面,没见任何动静,顺流向下游飘去。
我一时冲动、头脑发热,突然扣动轻型冲锋枪扳机。当时我的想法是,别人都开了枪,我不开枪,不是显得我太胆怯了吗?何况我历来以勇敢、不怕死闻名。“哒、哒、哒”!我手中的轻型冲锋枪向着河中远去的“知青”开火。把前面4个人吓一大跳。
杀完人后,我们5个人默默回去,都不说话。中途,只有我说了一句:“ 这年头,杀个人比杀只鸡还容易!”
那年头,我见过太多的血、太多的泪。泪干了、血消了,人民总是淡忘。“时间永是流驶,街市永是太平”。
我没有文学才能,写出我亲身经历的文革,写出我的爱恨情仇。希望文革亲历者,都能写出自己的文革经历。
“我经过昨天,我知道明天。”
原题:“这年头,杀个人比杀只鸡还容易”

本文经“凯迪网络 | 百姓家史”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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