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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加菁:我的四清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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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16 20:55: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文作者陈加菁简历】            1937年生於江苏省苏州市。1960年毕业於上海交通大学,后一直在广州华南理工大学任教,任教授职务,为中国著名的电力学家,曾著有《水动力学研究与进展》、《波力发电方案的工程性探讨》等专业电力学著作,现已退休。
 

[size=;font-size: 20pt,20pt]《生活啊生活》徵文專欄



本杂记并非讲述戏班子里的事,只因1963年我到广东省阳江县搞“四清”,所蹲之村恰好名叫 梨园村。
        “四清”是1963年开始的一场以“清思想、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为内容的运动,重点在农村。我去了一年另三个月,在那里尝到了农村的酸甜苦辣,也经历了很多有趣的事。“四清”运动被1966年的“文化革命” 所打断。令人不解的是至今高层对大跃进、反右、文革都有了个说法,唯有对“四清”讳莫如深。
        本文不作此类探索,只是试着在历史的迷雾中重拾一些回忆。

菩提树下的人们
        梨园村属于菩提大队,这是一个十分发人遐想的地名。据说二千多年前北印度的释迦牟尼看到尘世间不论贵贱都逃不脱生老病死之苦,随后便云游四方企图寻找解脱之道,最后来到菩提树下打坐了四十昼夜,苦思冥想,终于开悟到,人类苦难之源乃是“欲念”,于是创立了佛教,因此菩提树成了能启发悟性的灵树。
        菩提大队有很多菩提树,秋天到处都可踩到菩提子,我在那里生活了十倍于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的日子,真正感到了他们的苦难。
第一次得到这种感受的是在进村隔天,我走进一个村民家中,那真可谓家徒四壁。一张木板床放着一条被子和一条棉被。说是“棉被”并没有被套,远看像一团黑乎乎的棉花,近看早被脚踢出了不少破洞。床的上方横贯着一根细竹竿,上面弯绕着几件衣服。那,就是他的全部细软了。
        我是秋天穿着毛背心进村的,不料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居然还赤着膊,我对他妈妈说别冷坏了,
        “呒怕,习惯佐。” 她回答我。
        后来知道,当地小孩子一般只有一件衣服和一条裤子,要用它对付一年四季可得有点办法。他们的办法是,夏天全不穿,冬天穿衣又穿裤,春天穿衣不穿裤,秋天穿裤不穿衣。想想也是,如果秋天全穿上了,冬天怎么办呢?
        萝卜乾是他们饭桌上惟一的菜,因此家家自留地上都种萝卜,到冬天将它风乾了藏在挖在地下的洞里供来年一年之需。
        做萝卜乾要用十来斤盐,但那时年终分配还赶不上,不料居然家家都拿不出这一元钱,都得向生产队借,也居然有的穷队还借不出。最便宜最必须的东西尚如此,难怪他们处处能省则省了。
        他们生活之节俭甚至使我大便时用便纸也感到心理不安。他们大便用的是随手拣来的一片竹片,至今我仍好奇不知如何操作。曾经我想,观察一下大人给小孩的操作不就明白了?后来发现行不通。大人把着小孩在屋前拉完屎后但闻口中“狗,噢、噢、噢”一声长呼,他家的狗准会在十秒钟内到达现场,把地上的屎吃得一干二净、把小孩的屁股也舐得一干二净,根本用不到竹片。
        记得有个相声很幽默,说一个乡下人的困惑:“过去我们大便用树叶,城里人用大便纸,现在我们用上大便纸了,城里人,嘿,大便纸抹嘴巴了!”
        但愿那里的人如今真也用上大便纸。
        像我这样的人对那里的一切都是少见多怪的,又如:“狗改不了吃屎”是早已知道的成语,到了那里方知还要戏剧性。
        那里的猪都是放养的以便在外面多少可找到些吃的,其中就包括吃狗屎。原来狗吃了人屎里的营养物,还没吸收尽,拉出来的屎还不乏营养,令猪感兴趣。
        对猪的屎感兴趣的哺乳动物却又回到了人,那是拾猪屎的,拿去当肥料。好一个循环经济。真不愧是在菩提树下繁衍的。

法宝失灵后的思考
        当地农民对政治却矒矒然。搞运动么先要发动群众,共产党的法宝是开忆苦思甜大会。为此我们物色了几个苦大仇深的老贫农作中心发言,并告诉了他该怎么怎么讲。开会时他果然声泪俱下,讲得很感人,不料越讲越激动的他,不知不觉扯到了三年“自然灾害”饿肚皮,扯到了那一年硬把他家的铁锅砸了,他有皮肤病,采了草药没锅烧,全身痒得比饿肚皮还难过……
        谁知这些东西反引起了大家共鸣,台下七嘴八舌讲起了“自然灾害” 。忆苦的人越讲越得意,急得工作队长猛使眼色,可惜他那能领会。幸好农民中有个复员军人懂点事,抢过话头才挽救了局面。
        其实,亲身受过四九年前苦的人必竟所剩不多,而且久远了印象淡了,反是那些“偏题”的事,人们记忆犹新,而且他们根本分不清 “天灾”与”人祸”,什麽该讲什麽不该讲,走火也就难免了。对于我这样一个长期生活在大城市、长期接受正面教育的人,根本无法解释所看到的一切。
阳江地方一年三熟,至少也二熟半,半熟是蕃薯或地豆(花生),因而当地的农民忙得一年四季都没得闲,吃得少干得多。
        那里见不到胖子,没有人生痔疮。我在菩提树下生活了四百多天,可惜我这凡胎俗骨没有开悟到什么,直到读了陈桂棣夫妇写的《中国农民调查》一书,才使我开了悟。他在书中给出了一组数字:汉朝八千人养一个官,唐朝三千人养一个官,清朝一千人养一个官,我们四十人养一个官。
这个统计还是以人头来表示的,事实上,一个官的消费比一个农民的消费要高出几十倍乃至几百倍,如用钱来表示那就是说中国的四十个农民要养几百个相当于他自己消费能力的人,中国的农民还能不苦吗?我不是官,但是那时我不搞教学、不务“正业”去搞四清,成了个要靠干正业的人养活的人,无异也加入了官之列,这个庞大的数字恐怕陈桂棣夫妇还没有把它统计在内呢。
        今天我开悟到这四百多天里我的工资就是从这些菩提树下的农民头上括下来的,我心中充满了惭愧,我有什么资格去笑他们的穷呢。
        这种民少官多十羊九牧的现象想必也使当官的开了悟些,提出了“三农问题”,或许会给中国农民带来希望。

在农村的一日三胀
        “四清”是一场政治运动。当今青年好运动,但我们那时怕“运动”。为什么?
        记得我的母校有位名教授江某,他教的“空气动力学”的第二章为运动学,他很幽默地作了个开场白:“什么叫运动?三反、五反、反右都是运动,但那是高级神经纤维的运动,我们不讲它,我们谈的是……”
        为了这句话在随后的“运动”(文化革命)中他成了被第一个揪出来的人,吃尽苦头。其实从哲学概念上,这番话恐怕一点不错。四清就是一场“高级神经纤维的运动”,一些人发神经地升迁,一些人神经不支而上吊,而我还没资格,只是有机会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三同)了一年多,长了不少见识。
        民以食为天,不妨说说吃吧。
        当地农民习惯早晨五点钟就起床了,第一件事就是烧好一大锅粥和一大锅蕃薯叶之类的猪食,接着就出工干田活。
        约八点光景回来吃“早粥”继而“午粥”、“晚粥”。我把上面的“饭”都换成了“粥”,并非笔误,因为他们三顿吃的全都是清早烧好的那一大锅粥。那粥是盛在木桶里的,木桶无法洗干净,广东天热,新鲜粥要不了几个小时就变馊了,这股酸味初时真受不了,慢慢倒也惯,而且并不见拉肚子。据说世界上的细菌90%是无害健康的,木桶中的菌种定属此类。
        说起这锅粥,稀到真不可想象,沉降在混浊的米汤下的米粒不会超过粥高的5%,人们吃时先得用勺子把粥水掏一圈,让米粒浮游起来,以便可捕捉到一些捞进碗里,如果你不懂规矩直接用勺兜底捞起,那准会吃三同户的白眼。
        永恒不变的菜是一碗蒸萝卜乾,上面躺着一块油光贼亮的肥猪肉。这碗萝卜乾每天早上烧粥时都要在锅里回蒸一次,一年要蒸练三百六十五回。每次蒸练可能添加些萝卜乾,但躺上面的肥猪肉是不换的,它的作用是每天在蒸汽帮助下负责流出一点油来滋润整碗萝卜乾,因此这块肉是千万吃不得的。
        最幸福的莫过于小孩,不但可吃兜底捞起的米,有时还能得到特别照顾:在粥里放几滴豉油(酱油)。看官们别以为我夸大其词,我可有言为证:对那些“神气活现”的人,广州话叫 “牙擦擦”,当地方言却叫“买豉油” ,因为在那里豉油是奢侈品,有条件出去买豉油吃是非常有面子的,因此去买豉油者往往会把这个豉油瓶拎在手上摇摇荡荡,惟恐别人不见,于是“买豉油”就与“神气活现、牙擦擦”挂上了。
        方言可称是民俗的镜子,“买豉油” 即为其一。再如中国人吃完后主人常问 “吃饱没” ?在当地则问“喝胀么” ?切极了。可不?这种粥是只会喝胀不会吃饱的呀。
        这一年多我虽没吃饱,但三同户十分热情,每餐都亲切地要我喝胀,终算得到了一日三胀。

用心良苦的安排
        队里安排我和一个 “政治学徒”一起分管一个生产队,她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根正苗红,选上参加工作队是为下一步提干作锻炼的,故称“政治学徒”,哈哈,我当然是“政治师傅”了。她工作认真,人又老实,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姑娘,可惜像湯糰般的脸实在不忍进一步去描写。我曾纳闷,像模像样的政治学徒不少,怎么安排给我的就那么不开胃呢。
        后来知道,只因我那时是刚二十出头的处男,又是大学老师。从硬件说我们这种人该是她们眼睛里的“白马王子”,万一搞出些名堂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作为工作队长是不得不防的呀。
        话说回来,这般考虑不无道理,我们都是分开住农民家的,一年来我虽然从没去过她住的“房” ,但是二个人负责一个小队朝朝暮暮接触的确很多。春日去大队,一起走在“一树梨花细雨中”的小路上,夏日开会夜归路过晒谷场,就并坐禾堆边商量一下明日的安排,闷热天蚊子多我还得像大哥哥般用扇子保护她的露出部位,“夜热”依然“午热”同……
        时有微凉不是风的浪漫环境里,学做柳下惠可不是件易事。但这考虑又是多余的,我怎会不知道找一个农村姑娘对我的前途意味着什么,怎会轻率从事?
        工作队也有空闲的时候,小队里的两个政治学徒就要我教他们唱歌。我也不肯吃亏,向他们学唱徐闻的地方戏雷剧。
        地方戏一般格调不高,从他们教我的这一小段便可见一斑,那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中的:“睇睇先生真好笑,考德考才考拉尿,低看先生没礼仪,那教门徒尿淋靴(在他们方言中是墙脚的意思)” ,讲的是私塾老先生见祝英台如此俊秀,心中早怀疑她是女儿身,一天英台可能月经来了,上课时频频离室,推说去拉尿,先生大发雷霆,趁机刁难她,命她就在墙脚边拉,在此千钧一发之时,幸亏梁山伯用此曲把先生骂了一通,才解了英台的尴尬,获得了英台对他的好感,开始了他们的交往。
        地方戏的添油加醋可谓极致了。
        三十多年后在学校的一次茶会中我曾拿它出来给大家唱过,使人大吃一惊,不信如此偏僻的地方戏我居然能唱,甚至怀疑我是不是胡编的。雷腔的曲调并没有很大特色,只是不时会加入衬词“哟晃”,我的胡编之处只是加多了几个“哟晃”。
        日久了和政治学徒的关系也就随便了,记得一天晚上我和那女孩从一农家出来,突然窜出一条狗,吓得她直往我怀里钻,我抱着丰满的她,碰到了富有弹性的关键部位,一时间手足无措将她推出好像“见死不救”,不推出心里更慌,怕的是万一给村里人看见,瓜田李下如何了得。
过几天没见什么动情,我才放心,算是“合理碰撞”吧。
        记得小队长曾对我说:“那些事最易发生的是在未婚男子与已婚女子之间,一个好奇一个无所谓……”
        多亏他安排与我共事的政治学徒不但难看还是个未婚妹,用心良苦,用心良苦。

学做柳下惠
        我三同户的大儿子在公社做老师,因此经济条件在村里可算上乘。他的家有二“进”,前面一进,进门一间吃饭用,侧间是户主的卧房,后进也是二间,一间堆放农具杂物和一棚鸡,我去后他们就在其中清出二平方米,搁块板供我睡,侧间是他小儿子夫妇俩的卧房。
        小儿子瘦瘦的,在生产队负责养鸭。这活看似轻松其实没人肯干,因为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清早四点钟就要去放鸭,风雨无阻。鸭司令出门后,我就睡在他媳妇的房门口,与她公婆睡的前屋还隔个天井,当地还没有用上弹子锁,人走后要人起床上栓,可是我从没听到过他媳妇起来上栓的声音,我猜那门是虚掩的,我不由想起小队长的”已婚、未婚论”,莫非这就是”无所谓”的表现吧。
        农村的房子隔音极差,我听得到她翻身的床板声,听得到尿桶中的潺潺声,闻得到传过来的腥味。
        虽说男人都有共同的弱点,但毕竟与文化修养有关,教育会使人理性化,我深和在我国,这些事发生在大人物身上是小事,在小人物身上是大事,我只是小人物。
        小夫妻结婚三年一直没生孩子,在中国,无后为大不孝,农村更不用说。从体形上看,问题恐怕在男方,因此每当耳听鸭司令出了门,我真怕有人走头无路时来借种。
        虽然那媳妇上过高中, 举止也很正派,我还是设想过万一迷迷糊糊中发现身边多了个人的应对方法。拒之斥之都为时已晚,因为这种事旁人总是偏袒女方,偏袒贫下中农,我是弱势群体不会相信我的。
        最后我想,上上策是防患于未然,不如做个冷面君子:共桌千餐,不搭一句。我这般做了。 看,我把“男女授受不亲”极化为“男女授受不语了”。

我的难言之隐
        我们进梨园村是静悄悄地,那是刻意的安排,据说要是由生产队干部组织了欢迎、带着进村,老百姓会以为我们是一伙的,不利于发动群众来“清”他们,因而我们并没经历像舞台上红军进村时的那种热烈场面。大人们好奇地望着,但并没停下手中的活,只有孩子起劲地帮我们指路。
        我们衣服比他们厚,血色比他们好,还个个都穿着鞋,在村民们的视角里,我们一定是群异类。
        我住在三同户家的那个杂物间里,不料第二天就像闹新房般地来了不少农民,起初,我以为是他们的热情。但见他们并不太理会我只对我的蚊帐指指点点,我不免也抬头一望。
        满是蛛网的梁上垂下一根细绳,圆浑的帐顶下,雪一般白的蚊帐被我挽起了个如莲花般的结,下面散成一条流苏般的尾巴,宛若白幔里披着轻纱的出浴贵妃,美极了。当地从不用蚊帐,更没见过吊帐。
        一个农民用勉强的普通话问我这是什么,我比划着告诉他这是蚊帐,不料第二天外面传开了:“顿顿鸡系企着困觉的(陈同志是站着睡觉的)”。我知道带吊帐去搞四清很不适合也不实用,但那是用开了的,当时买顶帐子占我工资的百分比就像现今买个彩电,对经济不宽的我自然能省则省了。不久是冬天了,他们热情地叫我烧水洗澡,我都婉言拒绝,后来又有人笑嘻嘻地问我“海呒奈个番枧呒需水都洗得咯(是不是你的肥皂不用水就能洗干净的)”,此话我听来很滑稽,但我估计他真是这么想的,弄不明白会不会域里人有了什么无水洗澡的新肥皂,我只能直言相告“我都是中午去河里洗的”。
        他们那知我的苦衷呀,在无数电影的教育下,我怎不懂,一到老百姓家招呼几句后第一件事便是帮他们挑水砍柴,那是老八路的传统,何况我还吃、住在他家。
        我试过一次,但是一担水五步一歇还泼掉一半,背弯得使那扁担指天斜去像鸟枪一般,引得大家哈哈大笑。怪只怪我的体态步履一定跟动物园里的猴子学人走路差不离。唉,“站着睡觉的人”必竟没力气的呀,自此以后我再也不敢出洋相了。
        但是,一个年青人不挑水不砍柴有什么脸皮去消耗他们的水和柴呢?听说当地没有在河里洗澡的风俗,大约怕给女人看见吧。我洗之怕违了俗,而且“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中不是有一条洗澡避女人吗?但不洗又难受,只能偷偷地在中午沿着水清石出鱼可数的村旁小河,逆行半小时许来到水流曲曲树重重,村远无人鸟相呼的诗情画意中,宽衣解带洗个痛快。
        应了电视中某妇科病药的一句广告词:难言之隐一洗了之。

http://sinotimes.com/521/up_art/p21.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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