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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FA专访网上“文革博物馆”创办人华新民博士(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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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24 04:53: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位多年记录和研究“文革”的科学家 ——专访网上“文革博物馆”创办人华新民博士(一)

(自由亚洲电台“心灵之旅”访谈节目主持人张敏采访报道2017,01,14)


*专访网上“文革博物馆”创办人华新民博士*


2016年5月16日是中共中央1966年发出《五.一六通知》原件的标题是《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中国“文化大革命”爆发50周年。在今天的节目里,请听访谈录:一位多年记录和研究“文革”的科学家——专访网上“文革博物馆”创办人华新民博士。

华新民先生原是任职于美国国家宇航局空间飞行中心的科学家,现在已经退休。他是“文革”的亲历者,也是记录和研究者。

以下请听采访华新民博士录音的第一部分。

*华新民:读大三时离开力学系去学英文,1966年和外语教研室老师一起参加“文革”*

为了了解这位科学家为什么至少花费十七年业余时间从事“文革”史料和回忆的收集,以及“文革”研究,我请华新民博士谈谈这方面工作的缘起和相关的早年经历。

华新民:“我是个退休的物理学家。《华夏文摘》网上“文革博物馆”是我开始办起来的。它是‘文革’30周年时办起来的。

我是1962年从上海中学毕业,进入当时还在北京的中国科技大学近代力学系,读的是五年制。”

主持人:“‘文革’开始时差一年毕业,是四年级对吗?”

华新民:“对。但我的情况特殊一点。我读到三年级,1964年时,学校让我停止学力学,离开近代力学系到一个临时组织起来的‘英语专修班’去学英文。

当时因为学校缺乏英文老师,你知道我们那时大部分人学的是俄语,学英语的非常少。我们一个班60人,只有9人中学开始学英文。60年代中苏关系开始变坏,几乎所有学生都不想再学俄语,要改学英文,但是没老师。这当然不是我们单个学校的决定,当时教育部有个通知‘如果你们学校有条件,可以自己培养英语老师’,是1964年我三年级时。

其实我有一篇文章发在我们《华夏文摘》的文库里,我个人有个文集,题目就叫《英语改变我的人生》。大概来说,就是我从1964年底学英文去了,一直学到‘文革’开始。本来在1966年我按说是应该1967年毕业,可当时学校英语老师实在太缺乏,大家学英语的要求太强烈,所以学校就说‘你1966年夏天就毕业了,到秋天开学你就上讲台去教英文吧’。

可惜,你知道1966年的夏天……就没有夏天啦,‘文革’六、七月份就爆发了嘛,所以我就哪个系都不算了,算是归外语教研室领导,跟老师在一块儿参加‘文革 ’。”

*华新民:“文革” 中我被分配到云南军队农场劳动一年半后,到云南钢铁厂烧锅炉*

主持人:“等于与您同届同学处境和位置不一样?”

华新民:“对。我其实不管学英文,学力学,按规矩应该1967年毕业。到1967年毕业时,科技大学的学生,我算什么专业呢?没法算。

不光我们一个学校,全国有不少学校像我这样的,少数啊……我们学校实际上只抽了八个人去学英文,其它学校也有。当时就跑到教育部去“造反”,教育部当时也没人管,乱糟糟的。他们就说‘你们自己回自己原来那个专业,参加分配吧 ’。

所以我毕业的时候《毕业证书》上还是写着“近代力学系”的毕业生。英语呢,比他们好;专业呢,实际也没少学。因为我去学英文,过了几个月他们就统统赶到乡下搞‘四清’去了。等到他们回来,‘文革’已经开始。所以我业务上可能比他们少学几个月,英语就比他们多学一、两年。”

主持人:“您在同时期同学中算是比较幸运的。后来‘文革’中毕业分配去了什么地方?”

华新民:“ ‘文革 ’中毕业我被分配到云南省,算是力学系(分配)。我也不敢跟人说‘我是学英文,本来要培养我当英语教师的’,因为‘文革’中,教师是一个很可怕的职业,所以我不想告诉人家这件事(笑)。

我就按照学校的规定被分配到云南省,是1968年底。那时候云南省还在‘武斗’,工厂都停工了,没有人会要我们这样的人。所以省里就把我们这些外地大学生,掺到他们本地。本地云南也有好多大学,也有毕业生,他们整班整班分到二十几个解放军部队,组成一个叫做作 ‘学生连’,除了军官以外,连长、排长是上边派的,下边全部是学生。我们外地学生就掺和到里边去。”

主持人:“和物理专业没什么关系?”

华新民:“没有。我去的那个学生连叫勐海……西双版纳三个县之一勐海县。我就在县城外一个解放军农场里劳动了一年半。这个跟物理什么都没关系。我们连里有云南大学物理系的、昆明师院化学系的、还有医学院、农业大学、林学院……什么都有。外地的也有清华、厦门大学的,零零碎碎,外地的比较少一点。我们在那里劳动一年半以后,大概1970 年中又分配,我被分配到昆明钢铁厂当工人。”

主持人:“和您的专业有关系吗?”

华新民:“没有关系。在钢铁厂我开始是工人,在热电车间烧锅炉的。”

*华新民:林彪垮台后逐渐恢复业务,进口电子显微镜须看《说明书》,我开始作翻译*

华新民:“作了大概两、三年烧锅炉的工人。这时厂里因为林彪垮台后开始逐渐有点恢复业务了。从日本进口了一台电子显微镜,找不到人看《说明书》,不懂英文,也不懂日文。这样厂里就把我找去,因为那些学英文的人不懂专业;而大部分大学生都是学俄语的,英文都比我要少学很多。所以这方面我就比较有点优势,我大概从1973年一直做到1978年,给厂里做各种各样翻译的事情。”

主持人:“职称是什么呢?”

华新民:“就是技术员。”

*华新民:1978年我被调回中国科技大学教物理,教研室主任是方励之*

华新民:“1978年我被调回科大。因为那时候科大搬到合肥已经好多年,很多老师都流失掉。他们当时迁学校,大概是1970年时,就因为林彪的什么‘1号命令’迁到安徽去。教师基本上都没迁户口,所以他们只要在北京自己联系到一个单位,就可以调离科大,回到北京工作,没有户口问题。这样很多科大教师就流失掉。科大很急需,那时刚刚中央开始重视科学,在开‘科学大会’,还办‘少年班’什么的。那时科大正风头比较强,没有老师,所以就把我调回科大,但我没有去教外语,也没有回到力学系,我到物理教研室去教物理。”

主持人:“力学系是单分出来的?不在物理系之内是吗?”

华新民:“对。因为中国的制度……这些那时候是学苏联的,你看苏联有‘数学力学系’,清华大学我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反正我们那时叫数力系,科大叫近代力学系,那时系主任是钱学森。这种分系办法在西方一般没有,西方这种力学系一般干脆就叫机械系。”

主持人:“那您进物理系这次就是教师了吗?”

华姓名:“对。那时还是助教,教研室主任还是方励之。”

主持人:“您和方励之先生共事有多长时间?”

华新民:“两、三年吧。”

*华新民:1981年来美后获博士学位,在美国家宇航局从事科研工作2013年退休*

华新民:“1981年我离开科大到美国来,是考李政道到中国去招的物理研究生。1980年通过那个考试,1981年到美国来,当时在UC San Diego(圣地亚哥加州大学)念物理,一直念到博士。我基本上一直在作研究,退休前在NASA美国国家宇航局空间飞行中心从事科研工作,可以说是资深科学家、科学工作者。”

主持人:“一直到什么时候退休?”

华新民:“ 2013年。”

*华新民:我从1991年8月开始参与全球最早中文网站《华夏文摘》的编辑*

主持人:“您本来学的和您工作的专业,与专注‘文革’研究不搭界,您是三年前退休,而这个‘文革博物馆’已经建立了20年,这17年里您等于是在从事自己本专业之外,还在做大量的‘文革’材料收集和研究。是什么动因?”

华新民:“可以这么说,我基本上是利用业余时间在做这事。当时因为……你知道《华夏文摘》是全球最早的中文网站……

主持人:“我知道,每星期五我都在等,当时在加拿大,那是非常值得盼望的一个时刻……”

华新民:“是,是。其实我在加拿大也工作过,有五、六年时间,我在多伦多。”

主持人:“您在最初时是因为《华夏文摘》,为《华夏文摘》工作是一批义工……”

华新民:“开始我也是很偶然的机会认得朱若鹏,你如果查《华夏文摘》中文出刊第一期的编辑叫朱若鹏。他现在在得克萨斯,基本上退休。他当时在加拿大滑铁卢大学(University of Waterloo)读研究生,我在多伦多工作,我们两人就认得了。他办《华夏文摘》办了几个月,说需要人手,就问我能不能参加帮忙,我就参加了。

从1991年8月开始,我就替他编《华夏文摘》……轮流,过一段时间就轮到我编辑。”

*华新民:1996年纪念“文革”30 周年,实体博物馆办不成,办个网上“文革博物馆”*

华新民:“这时我就开始接触到一些……因为当时投稿的人当中几乎都是经历‘文革’的人,所以常常稿件里有对‘文革’的回忆,包括对‘知青’时代回忆比较多。

到1996年当时说要纪念‘文革’30年,我就提建议说‘也许我们可以编一期专辑’。那时还没有现在这样的网页,只是投到大家信箱里去,你记得,就是每到礼拜五大家等着寄到他信箱里……

当时叫作‘增刊’,就是说不是Regular(定期)一期期的,是另外的,我就说‘把这些材料编起来,编成一期一期增刊,积累到一定数目就出一期’。1996年就这样开始。”

主持人:“您当时做《华夏文摘》赶上纪念‘文革’,那您为什么要拿出这么多时间办这个‘文革博物馆’?它还有别的栏目嘛(华新民:是)。这个动因是什么?”

华新民:“动因呢,我想因为当时做《华夏文摘》的人当中,我算是比较年长的,算是对‘文革’经历的比较最完整。因为你知道当时出国到美国来念书的人中,有个年龄断层。到90年代,有一部分是像我们这样‘文革’前在大学里的。后来出来的,几乎都是七七、七八年(进大学后)出来的,当中这10年,像你们这种……十年当中毕竟能出国的人数相对来说少一点,经历比我们更艰苦、更艰难一点。所以在我们《华夏文摘》那些义工当中,也有同样一个年龄断层。所以我觉得我做这个事比较最合适,其他像我这样经历的人很少,几乎没有,我觉得我应该做这个事情。

主持人:“您是一位亲历者,了解‘文革’这个事件。您觉得做这个‘博物馆’会起什么作用?对它寄予什么希望?有什么重要性、价值……您有没有一个初步考虑?”

华新民:“为什么叫‘博物馆’呢,主要因为巴金说‘呼吁要办文革博物馆’嘛,但是国内老是办不成,反正也没有人坚决反对,好像也还没有什么公开言论反对,但也没人去做这事。要在国内做的话,会碰到很多困难。在国外既然有网络,当时这是个很新的技术发展,我想也许我们可以做一个……实体博物馆办不成,就办一个网上的‘文革博物馆’。”

*华新民:“文革博物馆”最早收入的文章。从义工输入手写来稿到后来http:// 出现 *

华新民:“当时最早我记得是王友琴写的《学生打老师的革命》,还有宋永毅当时刚刚出版一本《文革和他的异端思潮》纸面的书。当时他也没地方推广这本书,他就联系到我,把当时那种‘三寸盘’寄给我,我就分成……连载在我们那个‘文革博物馆’增刊上。

现在当然网络上很多‘文革’的材料,很丰富。当时开头不是那么多,比较麻烦的是当时因为没有电子版,很多人是写信寄过来的手写回忆。我常常要找一些义务的人、有些自告奋勇的人愿意把它们输入进去,这是开头比较困难的事情。现在这些都已不是很大问题,基本上作者都可以自己写成电子文本给我寄过来。

当然,后来到1999年、2000年左右时就开始有网页了,就是http:// 这样的东西了。我跟我们《华夏文摘》的人商量以后,他们就建起了这么一个网站,我就可以不断把更新的内容放上去,目前就是这个状态。”

*华新民:我的文集中有不到三分之一是关于“文革”的文章。再忆“文革”初起*

主持人:“这么多年您自己写了多少篇文章?有没有粗略统计?”

华新民:“你可以查我有个‘文集’,基本上不都是‘文革’的,可能不到三分之一是讲‘文革’的。”

主持人:“您个人认为‘文革’在中国全面爆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您同意哪种说法,起点应该从哪个时间点算起?

华新民:“‘文革’我觉得应该是从《 五.一六通知》发出。当然,5月16日当时在社会上我们并没有感觉。当时作为一般的学生,包括……我想你们中学生跟我们大学生当时大概有个共同感觉,觉得‘文革’是从6月份开始的。广播……或者头一天,广播北大的大字报,开始有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主持人:“那是6月1日吗?”

华新民:“我现在记得大概是6月2日。但是中国当时常常是头天晚上的《新闻联播》节目就开始播第二天的……”

主持人:“前一天的晚上叫‘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

华新民:“常常是这样子。但是我觉得这是社会上、表面上我们的感觉,真正的应该从中央他们内部的角度来说,我觉得是从5月16日开始。我的记忆,(《五.一六通知》)是一年以后才正式在中国官方电台还是报纸上刊登出来。

其实从那个《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1965年11月)刚开始时,我们当时也并不是很敏感,并不觉得是(‘文化大革命’开始)。 因为中国从1950年代‘反右’什么(运动)以后,经常会发起批判某个人,或者某个作品这种事,所以大家觉得这可能又是一个新揪出来、又要批判的对象吧,当时好像也不是很重视。

另外我们本来是学科学的,在科技大学,不关心这种……他们学历史的。其实我记得那时也不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叫‘社会主义文化大革命’。

后来慢慢涉及到什么‘三家村’了,邓拓、吴晗、廖沫沙……这时候就觉得,诶,这个好像涉及到比较高一点的官员,那时我觉得我们是个学生,政治敏感性还是不强,所以也不是很当回事。”

*华新民:说群众与领导间矛盾积蓄多年,点燃群众对官员不满,我觉得这说法不正确*

华新民:“当然真正到6月1日时才知道……6月2日?这事我现在记不太清楚,什么时候是中央正式宣布改组北京市委?尽管实际上已经改组了可能几天,甚至几个礼拜了,但好像一直没宣布,好像是6月初某一天。

关于这点,我最近有个想法,在回忆这事情——现在常常说‘你看中央一公布聂元梓那张大字报以后,全国就一下子轰动了,那么多学生就起来造反’,说明好像‘是这些年群众对领导之间的矛盾已经积蓄很多年,所以一下子点燃群众对官员或者对上面的不满’。

仔细想起来,我觉得这个说法不是很正确。”

*华新民:最早起来的都是学生,毛泽东当时为了点火,正好聂元梓大字报给他点着了*

华新民:“因为说老实话当时最早起来的都是学生。学生能够对……比如说校长、对学校领导能有多大仇恨?你要说中国社会当时积累了很多矛盾,这个我想没错。但是大概对这种感受更深的恐怕肯定不是在学校里。

而学校轰起来,我觉得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聂元梓张大字报里边实际上列出来的陆平他们的种种做法‘内外有别’呀、‘不要’什么……其实几乎是所有学校的领导都按同样办法来做的,而这也不是什么‘彭真’、什么‘黑帮’旧市委布置,这就是李雪峰当了新市委(书记),上台后通知叫各个学校这么做的。

所以我觉得完全是一个误会。现在看来……当然正好这么一来……我不知道毛泽东是不是清楚这样一件事情。但是,他反正当时为了点火,他就东点一把,西点一把,正好这一把给他点着了就是。”

*华新民:最初十年“老三届”忆“文革”特别多,因“老五届”比“老三届”处境好*

主持人:“您经手‘文革博物馆’二十年,自己也研究,看很多资料,您觉得‘文革’研究到现在为止,进展到什么程度?比方说,您见的什么类材料比较多?什么类材料比较缺?您所想到的……”

华新民:“我这几年比较突出的感受就是,刚刚开始办这个博物馆在1996年,大概这么划分,到2006年头10年,几乎没有一个像我这样‘文革’中的大学生……一般称‘老五届’,几乎没有一个‘老五届’大学生比较系统地回忆‘文革’,几乎全是你们这样的‘老三届’特别多。”

主持人:“1966、1967、1968届初、高中三届,叫“老三届”,实际上是六个年级。大学因为有五年制,所以叫‘老五届’,对吗?”

华新民: “对,是这样。所以当时几乎都是‘老三届’的人给我们提供他的回忆、稿件。我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恐怕跟‘老五届’大学生的地位有关系。

当然,所有人都在‘文革’当中受到不少苦难,但比较起来,‘老五届’的人还算不错。比如说‘老五届’像我们这样也下乡去过,我还到过西双版纳。但是有个差别,当时我去时几乎还没有到西双版纳去的‘老三届’学生。但就在这一年多当中,我离开西双版纳时(‘老三届’)就开始大量去,有的到种橡胶的农场,那地方叫‘橄榄坝’我记得,大量去。还有插队落户的,包括后来全国出名的‘知青’朱克家,(主持人:知道)上海人,他就真的到那里插队落户的。

我们大学生也去过,但是跟他们不一样。第一我们有固定的工资,第二,我们有期限,我们知道不可能一辈子在那儿。所以等到再过了两年,‘文革’实际上从林彪死以后,实际上开始慢慢走下坡路,也开始平稳起来时,我们这些‘老五届’生活上……基本在社会上还算安定。尽管可能专业也不对口,各方面都不如意,但至少有个职位。至于说到‘文革’结束以后,更加是‘落实政策’什么的,在社会上基本都还是处于一个比较相当不错的地位。

但是‘老三届’就不一样了,‘老三届’那些年到‘文革’结束以前,当然不用去说了。‘文革’一结束他们第一个事情就要争取离开农村到城里,回去读书,或者回去工作。然后进了城又面临就业问题、生活的种种问题,他们的苦难比我们多得多。所以当时越是苦难的人,越是叫得响,我的理解就是这样。所以‘老五届’人那时几乎没有对于‘文革’的回忆,很少。而‘老三届’的人对‘文革’回忆特别的多。

所以,我的评论就是说,实际上‘老五届’大学生在‘文革’前(期)和‘文革’中后期,以及‘文革’结束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在社会有比较稳定的社会地位。当然不去说那些‘造反派’的头头,被当成‘三种人’关起来的。大部分人还算是有稳定工作,在社会上已占据了不错的地位,所以他们至少没有时间来回顾‘文革’。”

*华新民:近十年“老五届”退休,回忆录后来居上,清华、北大有回忆文集出版*

华新民:“但从2006年到现在又10年,这10年中‘老五届’的回忆录比‘老三届’又后来居上。我觉得主要原因是‘老五届’人退休了。他们就有时间去回顾、去想了。尽管受的苦难可能不如‘老三届’多,但他们考虑的问题、视野可能也不太一样。所以这10年我觉得,比如说清华、北大啦……包括那几个学生头头,王大宾啦……几乎个个都写了回忆录。普通群众回忆录也有成文集,北大、清华的都有出版。这是我观察到的一个现象。”

*华新民:我比较注意的是他们对“文革”总的反思,包括对毛泽东*

主持人:“一般来说,这些文字很大一部分是讲个人经历,也有些是总体性反思‘文革’得失,还有些从更纵深、更广阔的历史层面去比较‘文革’发生是否与世界史上哪些时期、哪些历史现象有关联……这三条我看是比较大的线索。您觉得在哪些方面占比重多一点?回忆的充分一点?哪些还不够?如果很概括来回顾这50年关于‘文革’的描述、回忆、总结、反思,您比较注意的是哪些方面?您对它们有什么点评?”

华新民:“个人的故事是千变万化,各人有各人的,很难一概而论。总的来说,我比较注意的就是他们对‘文革’总的反思,包括对毛泽东。

比如说毛泽东,现在据我知道……我现在一直在看,尤其是清华大学的,他们出了好几本。蒯大富本人也有,还有另外派的孙怒涛、沈如槐……头头也写回忆。”

*华新民:原清华老死不相往来的“文革”两派,现坐在一起回忆,很有价值*

华新民:“还有,出了一本叫《历史拒绝遗忘》是孙怒涛编的,但是两派人(回忆)都有。另外还有杂七杂八的。当然他们也有是讲些……比如环绕一个具体问题,他们哪一次武斗。两派以前是老死不相往来,现在两派人可以坐下来一起谈。说当时‘我们这边是怎么怎么布置’,那边‘是怎么怎么布置’,后来打得为什么死了人……这些东西当然也是很有价值,尤其将来也许历史再作考证的话,说不定可以省很多力气。

但我比较注意的是在一些较大的事情上,比如说他们对毛泽东的看法。以前当然我们那个时代,包括大学、中学生全部都是‘毛粉’,几乎没有例外。现在当然有非常大的分化,非常大的多元化。我最近还专门仔细收集了比如蒯大富他怎么讲的,同样是‘文革’的头头王大宾又是怎么讲的,其他人又怎么讲的……”

*华新民:我看蒯大富“崇毛”与“怨毛”及“文革造反派”头头中今天较多“毛粉”*

华新民:“我最近正在准备一篇东西,谈了这么几个问题。大题目就是‘老五届大学生对文革的反思’吧,里边我专门谈了‘蒯大富的崇毛和怨毛’。崇就是崇拜毛泽东,有很多可能大家都知道,比如他说‘毛泽东是我们国家空前的民族英雄’(笑)。他2014年在他们学校同学会上正式宣布‘蒯十条’,他说他有10条对历史和现状的看法,其中第二条就是这个。”

主持人: “他这样的经历,经过50年后,是这样一个思想的结果,您怎么看?”

华新民:“他也有‘怨毛’的地方,你可以说是怨恨、埋怨吧,主要是老毛后来把他们抛弃掉了。实际上,他真正受到毛欣赏的也就是一年多吧,可能不到两年。

总的看法,我现在有个观察,在这些经历过‘文革’的人当中,‘毛粉’反而是‘造反派’头头当中比较多。‘造反派’的群众组织,群众当中分化很大,我无法说‘毛粉’多还是‘毛粉’少,但是至少在头头当中,‘毛粉’比原来‘保守派’的头头好像明显的多。

我分析原因就是,因为这些‘保守派’头头基本上都是高干子弟,‘文革’以后他们很自然而然的得到重用,所以他们不会怀念‘文革’当中的事,只会感激后来邓小平或者陈云这些人对他们的重用、感谢‘改革开放’给他们带来的机会,他们很多人都当大官了。而‘造反派’的头头,其实他们出身也都挺好的,尽管他领导下的组织可能成分比较杂,但是这些能当上头头的人当时起码也是‘红五类’。”

主持人:“其实所谓‘出身太坏’的人,连‘造反’都是不行的。”

华新民:“对,对。能当上头头的,当时起码也是‘红五类’。平民出身的多,最多就是有中下层干部(出身)吧,所以‘文革’以后‘清理三种人’没有人保护他,很多人都倒了霉,有严重的当时坐牢了。”

听众朋友!专访网上“文革博物馆”创办人华新民博士访谈录第一部分,今天就播送到这里,在以后的节目里请继续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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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发动“文革”是为反对特权阶级吗? — 专访网上“文革博物馆”创办人华新民博士(二)

*专访网上“文革博物馆”创办人华新民博士访谈录(之一)内容简介*

2016年5月16日是中共中央1966年发出《五.一六通知》(原件的标题是《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中国“文化大革命”爆发50周年。在今天的节目里,请继续收听专访网上“文革博物馆”创办人华新民博士,访谈录的第二部分。

华新民先生原是任职于美国国家宇航局空间飞行中心的科学家,现已退休。他是“文革”的亲历者,也是记录和研究者。

为了了解这位科学家为什么至少花费十七年的业余时间从事“文革”史料和回忆的收集,以及“文革”研究,在本访谈录的第一部分,我请华新民博士谈了他早年的经历和《华夏文摘》“网上文革博物馆”的创建,以及近年他对“文革”的一些研究和思考。

在上集节目最后,华新民先生讲到他以当年清华大学“红卫兵”头头蒯大富为例,观察到“文革‘造反派’”头头中,今天仍然有较多人仍然崇拜毛泽东,是“毛粉”。

华新民:“我比较注意的是,个人的故事那是千变万化,各人有各人的,很难一概而论。总的来说,我比较注意的是他们对‘文革’总的反思,包括对毛泽东。

我现在一直在看,尤其是清华大学的,他们出了好几本。蒯大富本人也有,还有另外派的孙怒涛、沈如槐……也写回忆。

还有一本叫《历史拒绝遗忘》是孙怒涛编的,但两派人(回忆)都有。

我比较注意在一些较大的事情上,比如说他们对毛泽东的看法。

总的看法,我现在有个观察,在这些经历过‘文革’的人中,‘毛粉’反而在‘造反派’头头当中比较多。比原来‘保守派’头头好像明显多。

我分析原因是,因为这些‘保守派’头头基本上都是高干子弟,‘文革’以后他们很自然而然得到重用,所以他们不会怀念‘文革’当中的事情,只会感激后来邓小平或者陈云这些人对他们的重用,感谢‘改革开放’给他们带来的机会,他们很多人都当大官了。

而‘造反派’的头头,其实他们出身也都挺好,能当上头头的,当时起码是‘红五类’。平民出身的多,最多是有中、下层干部(出身)吧,所以‘文革’以后‘清理三种人’没人保护他,很多人都倒了霉,严重的当时坐牢了。”

*华新民:“造反派”头头回忆当年跟着毛泽东“造反”的风光,忘掉毛怎么抛弃他们*

华新民:“他们肯定对‘文革’后复出的这些人心里有一肚子怨气,加上今天的社会又分化得非常严重,而且阶级对立已经相当明显,好像包括民间和官方都不讳言中国这种阶级分化现象。以前是不许说的,现在可以说了。所以他们这些‘造反派’头头常常会回忆起当年跟着毛泽东造反……那其实是很短一段时间……在一、两年时间里‘风光’,忘掉毛泽东当年怎么抛弃他们。这一段,我觉得他们选择忘记掉。

*华新民:其实“文革”是不许提“中国有特权阶级”的,跟反腐败也没有多大关系*

华新民:“我最近就在看……我这里可以念一段蒯大富是怎么说的。

他说‘毛泽东实际上认为共产党内形成了一个特权阶级,或者说是特殊的利益集团,与老百姓的利益是矛盾的。我们觉得毛泽东当时的思想精华就是这个,所以我就死追这个。我大一的时候就给中央写信,反映农村干部的腐败,所以对此深有体会。我自认为对毛泽东的这条吃得很透了,坚决相信毛泽东搞文革的目的是为了反修防修,一心想把共产党搞成清正廉洁的政府’。这是他的原话(笑)。

主持人:“这么多年来,关于在‘文革’中这么多人失去生命,他怎么给这些事情定位呢?”

华新民:“他基本上没有提。他很少谈到这些,当然他对清华大学武斗当中死掉的人,也表示很诚恳的道歉,他也很后悔。但是现在,这是他的总的看法。他说‘毛泽东认为中国有个特权阶级’,还认为 ‘这是毛泽东思想的精华’。其实‘文革’当中是不许提中国有特权阶级的。

你看杨小凯的《中国向何处去》里主要(被称为)‘反动观点’的就是说,他认为中国出现了一个特权阶级。

所以我就说蒯大富他是有点美化自己——当时你跟着毛泽东造反,并不是反对特权阶级,是反‘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是很不一样的概念。因为特权阶级应该包括所有有特权的人,包括毛泽东、江青。而‘走资派’是有主义的,是思想领域里的问题。所以,我想分析的就是这一点。”

*华新民:可能不自觉地把今天的“阶级觉悟”放到当年自己脑袋里,心理得到一种安慰*

华新民:“当然今天因为中国的社会矛盾很尖锐嘛,所以他们常常会……可能也是不自觉的好像产生了这种‘阶级觉悟’,把今天他们这种‘阶级觉悟’放到当年他自己的脑袋里去,觉得自己当时‘造反’是很光辉的一个形象,而且也觉得自己后来坐牢好像是很悲壮的一件事。我觉得至少他心理上可以得到这样一种安慰……这是他们现在的一种思想状态。这就解释为什么这些‘老造反派’头头后来成为‘三种人’、现在很多人都是‘毛粉’。”

主持人:“他们的这些想法、这些描述成为文字,让没有经历过‘文革’的人看,您觉得会是什么样的效果?”

华新民:“可能会有些误导的效果。包括现在以为这个毛泽东就好像真的是反腐败的,其实‘文革’跟反腐败是没有多大关系的。

我举一个例子,这也是清华一个同学指出来的。他说大概是1965年,‘文革’前了,1月份还是什么时候,中央会议上讨论、争论‘四清’文件,里边讲要‘整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刚开始提出来,那时刘少奇不同意。刘少奇问了毛泽东一句‘这个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那是谁呀?你说煤炭部、冶金部谁是走资本主义的道路的当权派呀?’

结果毛泽东说了一句‘怎么没有啊,张霖之就是’。好,‘文革’一开始,这个话露出来了。张霖之当时是煤炭部长,因为北京矿业学院是煤炭部领导的,就被矿业学院的学生揪去批斗,斗死掉了。他是个革命老干部。

所以清华这个学生就在这里分析,毛泽东为什么要发动‘文革’?他说‘你看他就是为了跟刘少奇斗嘴,就因为刘少奇说了煤炭部、冶金部,他就把煤炭部的那个头头提了出来,说他就是走资派’。他说‘如果当时刘少奇问他冶金部、煤炭部你看有没有走资派?也许他就说吕东就是了,因为吕东当时是冶金部长’。他说‘这个非常随意的。毛泽东根本就不是很严肃的,他很随意就给人家扣个帽子’。他说‘你现在想想看,张霖之有什么走资派行为?你说他是特权阶级,他哪点比毛泽东更特权?所以当时毛泽东说谁是,谁就是走资派’。我个人也这样觉得。

*华新民:从杨小凯大字报《中国向何处去》命运,看毛泽东始终回避提“特权阶级”*

华新民:“毛泽东始终回避提‘特权阶级’这个事。所以你看杨小凯的大字报出来不到一个月,周恩来、‘中央文革’的江青、康生、戚本禹一大串人全都出来表态说‘这是一个反革命大字报’。‘文革’根本不是反对特权阶级,不是反对特权。

毛泽东始终避开‘特权阶级’这个词,因为他知道,你一提特权阶级,他自己也是当中的人嘛!

还有,我想说说蒯大富,其实他一方面很崇毛,话讲得非常大——‘空前的民族英雄’。但实际上你看他现在评论毛泽东从‘反右’、‘大跃进’、‘文革’当中具体的做法,实际上我觉得还是相当中肯的、正确的看法。他认为,这些都是毛泽东没有做对。我觉得他对毛泽东有点抽象的肯定、具体的否定。

他感情上确实对毛泽东有一份感恩的方面,确实是毛泽东把他救出来了。要不然跟着刘少奇、王光美,他肯定成了‘反革命,永世不能翻身’。这是一个方面,但我觉得他从理智上来说,其实也知道毛泽东有很多错误。但因为毕竟现在毛泽东还属于不能否定的人物,他要做一些抽象的表态,我觉得这是他现在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政治正确’的做法。

另外一方面,他实际上也有很多怨气,其实我后来也收集了他这些讲话,当中有不少地方他对毛非常不满意。

最严重的就是(1968年)7月27日那天(毛)把‘工宣队’派进去,他什么也不知道,结果发生冲突,他那一派学生打死了五个‘工宣队’队员。

他现在老是说‘哎呀,当时毛主席为什么不告诉我一下呢?我要早知道,就不会抵抗了’。”

*华新民:从谢静宜、王大宾回忆看毛泽东故意事先不打招呼,让工人和学生发生冲突*

华新民:“其实现在新的资料都出来了,包括谢静宜,当时是参与‘工宣队’进校的一个领导人。她当时是毛主席的机要秘书。最近谢静宜出版了一本叫《毛泽东身边工作琐忆》,里边就专门讲了这个事情。说得很清楚了,毛泽东怎么布置,就说(1968年)7月26日,毛泽东专门为第二天‘工宣队’怎么进学校,毛泽东专门关照的,还告诉说是‘你们要从各个工厂抽人,这些工厂要挑‘三结合’比较好的工厂,否则你这里还没动,他们就知道了。所以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毛泽东是故意要瞒着他的。

可是蒯大富一直是说‘哎呀,毛主席肯定是好像疏忽了’,忘记跟他打招呼了,所以害得他犯错误。其实在这一点上,谢静宜实际上已经讲清楚了,毛泽东不是什么疏忽,没有告诉你,他是故意不让你知道的,要你犯错误。

谢静宜这本书是 2015年出版的。其他人其实都很清楚,包括王大宾的回忆录里就说得很清楚。”

王大宾在“文革”中是北京地质学院‘红卫兵’的头头。

华新民:“王大宾回忆录中原话说‘毛主席始终在幕后,此次他亲自安排制止清华大学的武斗行动,目的显然是要借此进一步让高校学生运动退出政治舞台。事先不打招呼,工人和学生会发生冲突,可能会流血,都是毛主席事前想好、想到的。随后就是造反派被清洗、被镇压。接着有一场所谓清查516运动,将我们五个头头一网打尽’。王大宾就看得比较清楚。”

*华新民:蒯大富见毛泽东,要抓“黑手” 毛泽东伸手说“这个黑手就是我啊”*

主持人:“蒯大富就没有问一下‘谁给了他和他的那一派……(华新民:他的‘团派’)打死人的权力,他到现在没有问?’

华新民:“他没有说。因为我的理解,当时……这也是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当时

为什么他跟对立派‘414’ 派要那样不共戴天,因为毛泽东有个指示,文化大革命是国民党和共产党斗争的继续,所以他认为对方就是国民党,既然是国民党,当然要往死里打。所以他觉得这个‘工宣队’是黑手。一直到7月28日第二天凌晨,他去见毛泽东的时候,还说要抓‘黑手’。毛泽东把手伸出来说‘这个黑手就是我啊。’(笑)”

*华新民:“文革”中的蒯大富、“清华井冈山”与周恩来、“中央文革”及其它*

主持人:“很重要的一个例子。蒯大富是‘清华井冈山’吗?

华新民:“他们‘井冈山’的历史是这样的,蒯大富开始建立的队伍叫‘清华井冈山兵团’,‘井冈山红卫兵’。后来其实清华还有一派也是反对‘工作组’的,但不像蒯大富那样特别激进,我回过头再讲得更详细一点。

7月末,工作组撤离了。8月8日,当时清华大学的‘反工作组派’成立了一个叫‘八八串联会’。他们主张‘工作组的流毒还没肃清,我们还要继续清算工作组的问题’。

然后8月9日成立了一个‘八九串联会’,是高干子弟组成的,像刘涛、贺鹏飞,是刘少奇的女儿跟贺龙的儿子,他们组成‘八九串联会’。他们就说‘工作组的问题中央已经决定了,他们撤出去了,也做过检查了,我们现在应该集中力量斗黑帮了’。所谓‘斗黑帮’,就是斗蒋南翔,工作组的问题就过去了。这是两派很尖锐的(不同)。

但当时蒯大富是周恩来……八月就是那几天,周跑到清华去给蒯大富平反了,说‘他们不是反革命’。但因为‘工作组’时期对蒯大富的批判实在太深入人心,所以很多人认为……几乎当时清华大部分人都认为,蒯大富确实也不应该是‘反革命’,不过这个人也没什么好的,也不能算是什么好人。所以蒯大富一直抬不起头来。

这事情一直到八月、九月份,现在看来结果是‘中央文革’在背后要叫蒯大富拉出一个队伍来,然后周恩来就想办法要求,后来让蒯大富九月份成立了一个叫‘井冈山红卫兵’,是一些很铁杆分子,被‘工作组’整得比较最惨的一些人。这些人当时因为‘工作组’对他们抹黑也很厉害,所以很多人不敢跟他们接近、参加他们的组织。对工作组不满的人宁愿参加那个‘八八串联会’。

后来还是周恩来跟中央‘文革’想办法让‘八八串联会’跟蒯大富他们的‘井冈山红卫兵’合并,最后成立一个所谓‘清华井冈山兵团’,而且让蒯大富当了主要的领导。这是当时这段历史。

实际上到了1967年4月,这没多久吧,不到半年就分裂了。‘井冈山兵团’里有一部分人比较温和,也可以说是比较保守的人,分裂出来,成立了……他们也不肯把‘井冈山’这个旗子全部给蒯大富。他们就说‘我们是清华井冈山四一四兵团’。所以大家叫‘四.一四’派。兵团总部那派还继续跟着蒯大富,就叫‘团派’。他们当时在‘文革’中的两派是这样造成的。至于说原来的那个‘八九派’,因为刘少奇被揪出来了嘛,基本上就土崩瓦解了。”

* 华新民:分析蒯大富现在还“崇毛”的两个因素:感情因素和当今社会因素*

主持人:“刚才您从清华大学‘文革’中的‘红卫兵’头头蒯大富这50年的经历和他近期有文章、有表达,您对这事情也很注意,您觉得从蒯大富身上看到了什么?因为他是您的同龄人,也许您的描述就更准确。”

华新民:“他年纪跟我同年,但比我低一年级,比我晚一年进大学。

我觉得他‘崇毛’有两个因素。一是他确实有感情方面因素,就是毛泽东确实救了他。还有一个就是社会环境因素,社会上现在‘反毛’还是属于比较‘政治不正确’的做法。比如像毕福剑事件,很明显。所以他要考虑在这个社会上能够生存,他的经历……他总归需要抱住一根稻草吧,否则他这一辈子就什么也没有了。所以你看,他对毛泽东、对江青都是很有感情。到现在说到江青还说‘她是非常有能力的’。他说这种话,很多人都觉得挺奇怪。”

*华新民:蒯大富1971年被抓,毛泽东、江青没救他,“文革”后蒯被判刑17年*

主持人:“您作为和他同龄人,觉得你们的心灵道路,有些什么主要的不同?”

华新民:“他是一个‘头头’,我本人在‘文革’当中是非常边缘化的一个群众。所以这方面我跟他没有什么同感。

但是另一方面,我觉得他对毛泽东也有很多怨言。

也有人问他‘你作为5.16(分子),1971年就被抓,关起来隔离审查,一直到毛泽东死。那五、六年时间,江青也在掌权,毛泽东也在,他们怎么没救你?’蒯大富也说不上来,他说‘我那时候写了多少信,谁也没有理我。反而迟群对我变本加厉迫害’。

他把矛头、把所有的事都怪到迟群头上,因为迟群后来是清华大学工宣队、军宣队的头,实际掌权人。当时清华大学主要的两个领导人,一个迟群,一个谢静宜,他连谢静宜都很少提,因为他知道谢静宜是毛主席派来的。他对谢静宜几乎不提,不埋怨。他埋怨的就是迟群,有时候会埋怨到谢富治跟吴德。因为谢富治、吴德当时是北京市革委会的头,他就埋怨这些人。”

主持人:“蒯大富实际坐了多少年监狱?”

华新民:“他大概是1981年还是1982年被判刑,判17年。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起呢,是从大概1970还是1971年算起,所以他到1987还是1988年时就被放出来了。基本是坐满的。

这里有这么一个历史细节。他实际毕业是1968年、1969年吧,毕业时还分配到宁夏青铜峡铝厂。他刚去时还算正常,头衔还没去掉,是北京市革命委员会委员还是什么,即使去了宁夏,这个头衔还在。

到1970、1971年时,开始抓‘5.16’了。开始也不觉得他跟‘5.16 ’有什么关系。那年北京市还通知他到北京市革命委员会开会。他回去,就被迟群隔离起来了。从那个时候开始算起,就算是他的刑期了。尽管这一段实际上他有点被 ‘半隔离’,开始在学校隔离审查。过了一段时间,林彪也垮台了。抓‘五.一六’这件事好像也淡化起来。然后让他到北京市郊的‘东方红石化厂’劳动。

他真正被抓起来、关起来、坐牢是‘文革’以后。1981年还是1982年,他真的是上法庭了,就算‘审判四人帮’完了,判这些‘四人帮’爪牙了,那时候才轮到他。是真正的送到青海一个很偏远的劳改农场去,不过他说他在那个农场也还算自由,除了不能出外之外,学习啊,做事啊,劳动啊,好像对他待遇也还可以。”

*华新民:蒯大富除对毛有很矛盾的说法外,跟“老五届”大学生想法没有很大不同*

主持人:“从蒯大富近期的文章里看得出来他对普世价值有什么态度?或者是普世价值的观点,他蒙着了什么影响?还是仍然在他自己原来的那个价值范围内?”

华新民:“我觉得他除了对毛泽东有那些很矛盾的说法外,其它方面跟我们好多‘老五届’大学生想法没有很大不同。

比如,他说他为什么能够考上清华,说那时候他在江苏农村,就是因为‘反右派’,把那些能干的知识分子打成‘右派’,后来弄到我们中学里来教书,所以他们的书教得特别好。我之所以后来考上清华,我走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考上过清华’。这说明他心里很明白嘛!‘反右运动’就是专门整那些有文化、有知识的人嘛!这一点,我想跟现在我们很多人都有共识。

所以我说蒯大富对毛泽东有些抽象的肯定,具体的否定,他在一些具体问题上很清楚,知道哪个对,哪个错。但是一到毛泽东那上面……我说他有两方面原因,一个就是感情原因,另外一个就是社会环境造成他必须要说那些‘崇毛’的话。否则……因为他后来为了在深圳落户,也有很多困难。上边对他的言行还是很注意的,所以他必须要表现一下。

比如说,他要在深圳落户口……他开始在北京落户时,王光美就出来干涉,坚决不许他在北京落户。”

主持人:“(因为“文革”时)他跟着毛泽东当时的风向去反刘少奇,是吗?

华新民:“是啊。(要在北京落户)那是后来改革开放,他从监牢里出来了。”

*华新民:今天的中国跟 “文革”的中国在政治结构上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主持人:“您觉得在蒯大富现在这些文章中,言不由衷逢迎社会风气为主,还是他的确是在那个圈子里,也出不来?”

华新民:“我很难了解他的内心。但是我觉得两个原因,到底哪个重,哪个轻,很难说。”

主持人:“那您怎么看这个现象?半个世纪过去了,经历过‘文革’的中国人以蒯大富为例,在‘文革’中活跃的人是现在这个状态,您觉得他和‘文革’有什么关系?和今天的中国有什么关系?”

华新民:“跟‘文革’的关系就是……实际上我觉得从某个意义上来说,今天的中国,跟‘文革’的中国在政治结构上没有什么大的差别。还是一个党领导,一党执政。还是不允许你有什么批评,这个结构没什么差别。所以他们可以很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当时也是反对这个’。

我觉得他们实际上是有点过于美化自己,替自己贴金了。但是,这个现实也给了他一个理由吧。”

*华新民:“老五届”杨继绳的思想在我们同龄人中的认同就更多一点*

主持人:“您刚才举了蒯大富这个例子,是您同龄的‘老五届’中的人,而且近期您觉得‘老五届’人回忆‘文革’的渐渐多起来了,其他‘老五届’的人,他们是什么状态?其中有什么主要的思想、看法……他们既是当年‘文革’的亲历者,又是当今中国饱经沧桑、很多事情都经过、见过的人,而且是有知识的人、是当年学习好的,叫‘知识精英’也可以,他们现在对待‘文革’是什么状态?”

华新民:“现在应该说是很多元化的了。 而且我觉得像蒯大富这样思想的人,实际上可以说在这些‘造反派’头头当中可能比较多一点,包括韩爱晶实际也是这个样子。

韩爱晶在‘文革’中是北京航空学院的学生‘红卫兵’的头头。

华新民:“但是从‘老五届’整体来讲,他们应当属于相当少的少数。那么,普遍的现在什么都有。

华新民:“比如说,我还举一个例子。杨继绳,也是我们‘老五届’的。‘文革’的时候他是毕业班,但就是‘文革’把他卡在学校里了,没有毕业出去。他比我们可能高一、两年级。”

主持人:“杨继绳‘文革’的时候是清华大学的学生。”

华新民:“他的思想……我想我们同龄人中对他的认同就更多一点。”

*华新民:杨继绳对毛和刘不同路线的看法和清华同学赵继群的不同意见*

主持人:“是不是杨继绳也说‘毛泽东就为了理想化、为了平均、为了平等……是不是他有这个说法呢?”

华新民:“是有。他确实是说过这样的话,是最近我刚收集到的。让我找一下。杨继绳说,他不同意‘文化革命’纯粹是一场权力斗争。他说‘文革的根源是因为毛泽东跟刘少奇在政治路线上……也就是在中国向何处去的问题上有严重分歧,而且各自形成了一支队伍’。当然,我觉得他尽管是这么说,但是他还是倾向于认为刘少奇是对的。

他具体说‘在什么条件下从新民主 主义过渡到社会主义,过渡的速度是稳一点,还是快一点,毛和刘是不同的。刘少奇提出巩固新民主义的秩序,而且经过一段时间发展资本主义,提高了社会经济水平以后,再搞社会主义。

毛则认为‘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资本主义一旦发展起来就会造成复辟。只有不停顿的继续革命,才能实现共产党的既定目标’。他坚持‘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日,就是进入社会主义革命之时’。

这就是杨继绳对毛和刘的不同的路线(的看法)。他还说‘毛泽东的这个路线实际上是一种乌托邦的空想’,他说‘毛要建设什么样的社会呢?那里没有城乡差别,没有工农差别,没有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的差别。所有的被压迫者都获得政治、经济、文化的平等权利。这个社会是一大二公的,工农商学兵五位一体、政企不分的社会主义’。

他说‘如果说,毛泽东建立制度的出发点是善,那么用政权的强制来实现虚伪的善,这种必然酿成空前的恶。必然将所有的人推向被奴役的境地’。

他还引用了卡尔.波普在《开放社会及其敌人》书中的说法,‘即使怀抱着建立人间天堂的最美好的愿望,但他只是成功地制造了人间地狱——人以其自身的力量,为自己的同胞准备好的地狱’。

我觉得杨继绳的看法是,毛泽东的出发点他没有评论,他说也可能是善的,是要建立一个人间的天堂。但是用暴力来实行这种……最后的后果是恶的,是邪恶的。我觉得这是杨继绳的总的看法,大概就是这样。

当然,他的《墓碑》实际上也就是反映了这个‘人间天堂’怎么变成地狱的吧。

清华也有人不同意他的(看法),我看也有人在那儿驳斥他的话。第一个就是我刚才举的,就是关于张霖之跟吕东的事情,那个人赵继群,他也是清华的学生。他就说‘毛泽东说什么走资派不走资派,他就是跟刘少奇斗嘴,就这么随便说了。根本不是一个很严肃对待的态度,纯粹就是为了把刘少奇打倒’。反正刘少奇说的不是,他就一定要说是。那就不是毛泽东有什么崇高的,或者是有什么善的出发点了,对吧。”

主持人:“那您对后来在这50年期间,毛、刘两家人(2004年)又握手言欢这件事,在回顾‘文革’时,我们把它作为一个‘当年文革与当今中国’(看),虽然这事情也已经发生了很多年了,您怎么看呢?”

华新民:“哎呀!这个东西是……我觉得就是他们……这就又说到特权阶级的问题上来了。他们归根结底终于也认识到,自己是一个阶级的人嘛!为什么要这样斗呢?毛泽东当初为什么不肯承认有什么特权阶级呢,就是他要把他同阶级的一部分人打成‘敌人’。

听众朋友!以上您听到的是专访“网上文革博物馆” 创办人华新民博士访谈录第二部分。在以后的节目里请继续收听!


以上自由亚洲电台“心灵之旅”访谈节目由张敏在美国首都华盛顿采访编辑、主持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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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24 04:58:14 | 显示全部楼层

“老五届”人对“文革”的不同反思 ——专访网上文革博物馆创办人华新民博士(三)

(自由亚洲电台“心灵之旅”访谈节目主持人张敏采访报道2017,02,18)

*专访网上“文革博物馆”创办人华新民博士访谈录之一、二内容简要回顾*

2016年5月16日是中共中央1966年发出《五.一六通知》(原件的标题是《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中国“文化大革命”爆发50周年。

在今天的节目里,请继续收听专访网上“文革博物馆”创办人华新民博士,访谈录的第三部分。

在前面节目中介绍了,华新民先生原是任职于美国国家宇航局空间飞行中心的科学家,现已退休。他是“文革”的亲历者,也是记录和研究者。

为了了解这位科学家为什么至少花费十七年的业余时间从事“文革”史料和回忆的收集,以及“文革”研究,在本访谈录的第一部分,我请华新民博士谈了他早年的经历和《华夏文摘》“网上文革博物馆”的创建,以及近年他对“文革”的一些研究和思考。

在上集节目里华新民先生讲到,毛泽东发动“文革”并不是为了反对特权阶级。

*华新民:“文革”毛泽东不承认有特权阶级,现习近平惋惜苏联垮台,他们利益一致*

华新民:“毛泽东当初为什么不肯承认有什么特权阶级呢,就是他要把他同阶级的一部分人打成‘敌人’。

这个我觉得也不奇怪,比如说,就像习近平这样,他的父亲被毛泽东整得也很惨,‘文革’前就整了。但是习近平现在又说不能否定毛泽东时代的30年。包括对待苏联也是这个问题。你说毛泽东那时候那么痛恨赫鲁晓夫,痛恨苏联修正主义,巴不得苏联早点垮台。它垮台以后,你看习近平非常惋惜,他说‘竟无一人是男儿’。说明他突然发现,他们的利益实际上跟苏联是一致的呀。”

主持人:“那您觉得‘文革’的本质是什么?您不同意说‘文革是一场权力斗争’,不同意用这个来解释‘文革’的实质,那么如果以您的方式表达,‘文革’是一场什么样的运动?在中国历史上是个什么现象?”

华新民:“我们因为从小都是在这种所谓‘阶级斗争’的教育下培养出来的。所以常常会不由自主的用所谓‘阶级’观点来分析这些事情。实际上,我觉得谈不上……毛泽东跟刘少奇,实际上是一个阶级的。‘阶级斗争’并不是他们之间的矛盾,就是个人之间的争执吧。就像皇帝跟宰相们因为意见不同,互相就造成那么仇恨了。我觉得这跟阶级没什么关系,实际上都是统治阶级内部吧。 ”

*华新民:毛泽东把个人恩怨放到群众中,发动全民打倒他的政敌,历史上几乎没有*

主持人:“‘文革’牵动了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人,现在研究者怎么讲?‘文革’中非正常死亡人数是多少人?”

华新民:“因为我觉得这个很难统计,因为首先你怎么定义‘非正常死亡’是个问题。‘文革’中有些人实际上是自杀的,有些人实际上是斗死的。但是,有时候往往包括他们家属在内,为了保护自己,或者为了保护死者,他们常常会说‘他是病死的’。因为你说他自杀,就变成了‘自绝于党’。所以要仔细统计,大概很困难。所以我也没有很多注意力在这上头。但是,像毛泽东这样把自己的个人的恩怨放到群众当中去,发动全民来打倒他的政敌,我觉得这大概历史上非常少,几乎是没有的,空前的。”

*华新民:文革不像蒯大富说是为推翻特权阶级。他当时也没这么做,事后给自己贴金*

主持人:“您看‘文革’对中国这五十年来的历史有些什么影响?留下些什么遗产?正负方面的。”

华新民:“我不知道有多少正面的遗产,但是负面的……我觉得‘文革’并不是像蒯大富说的,为了推翻一个特权阶级。其实他当时也没这么做,是事后给自己脸上贴金才想出来的一种说法。正因为没有,所以这个‘文革’并没有解决中国社会的矛盾。

‘文革’以后,实际照样还是原来的那些当官的继续提拔他们的子女。最明显的就是……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清华人人都知道的一个案子,就是陈云为了把儿子……那时候他儿子要求出国,陈云就要求清华给他儿子一个名额。当时那个罗征启……不知你知不知道这个人……”

*华新民:清华大学罗征启——与蒯大富、陈云的往事和今昔*

主持人:“他后来是去了深圳大学吗?”

华新民:“对。深圳大学校长。他就给陳云写了一封信,说‘希望你……作为高级干部的子弟,不应该在这里佔用出国名额’什么的。从此陈云就第一个把罗征启……本来罗征启在清华……其实一直到现在,我觉得他还是在清华不管哪一派,包括蒯大富在内……以前蒯大富是把罗征启当作头号的……当时叫‘清华大学团派’。蒯大富那一派对清华的干部打击的头号对象就是罗征启。他们有个叫做‘罗、文、李、饶’四个中层干部,所谓‘清华大学罗文李饶反党集团’。当时是蒯大富最头号的敌人。

但是罗征启在‘文革’当中……因为他自己后来被蒯大富抓起来,他又逃掉了。结果他们跑到他家里去抓人时,没抓到他,把他弟弟抓去了,把罗征启的弟弟弄死掉了。

‘文革’以后,罗征启还是相当的大度,他没有很追究造成这个事情的那些学生。还主动替他们说好话,让他们能够录取、考研究生啊什么的。所以罗征启我相信他到现在还是受到(尊敬好评)……尽管他因为还在‘六四’当中对中央当时镇压学生明确表示反对,所以他后来连党籍都被开除掉了。”

主持人:“有个说法,假如当年罗征启没有拒绝陈云的那个要求,说不定后来都没有胡锦涛什么事,罗征启是有可能上大位的,是有这个说法吗?’

华新民:“是有这个说法。因为当时清华……我想是一致的(好评),好像是清华学生………这一点也可以看出蒯大富也并没有完全像人家想象的那样‘毛粉’。现在因为他们都在深圳,他每年都要去看望罗征启,他现在跟罗征启关系非常好。”

*华新民:看习近平表现,我觉得很像毛泽东’文革’当中一些做法,文革与反腐没关系*

主持人:“现在人们看习近平有些做法像毛泽东,有些事情像‘文革’。人们在谈论‘文革重来’,您怎么看当年‘文革’与当今中国的联系?怎么看现在有关‘文革’会不会重来的这些说法?”

华新民:“我个人觉得习近平是有一点‘文革’的倾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思想造成他现在这种样子。但是他的很多表现我觉得很像毛泽东’文革’当中的一些做法。

主持人:“现在有人说,‘文革’根本就没结束。您前面说,整个体制并没有变。但是也有一些人说,‘文革’不会死灰复燃。到底今天多大程度上像‘文革’?再有就是,薄熙来‘唱红打黑’,习近平是‘反腐’也继续‘唱红’。您怎么看关于‘反腐’,关于‘红色’?这些东西刚才多多少少提到。当然我们没有提‘红八月’……提到那么多人在棍棒之下被剥夺了生命……要说毛泽东是为了反腐,这些事实与反腐有什么关系?这些方面您有什么特别想讲讲的?”

华新民:“我想说就是‘文革’跟反腐没什么关系。‘红八月’当中哪些是腐败分子被打死掉?没有的。

至于说后来的‘走资派’当中有哪几个因为是腐败呀?‘文革’当中我个人的一个印象就是,因为我们科大在玉泉路,八宝山旁边,那时候从复兴门外一直往西这条路上,两边都是军事机关。我们学校很靠近总后勤部。当时‘文革’中有很多大字报,揭发邱会作生活怎么腐败,但是没过多久,他又重新(被)解放了,没事了。而且林彪说……当时我记得很清楚,说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是小节,所以‘文革’中很清楚,主要就是以个人划线,‘以我划线’选择性反腐败。”

主持人:“以哪个个人?”

华新民:“以毛泽东,那时候也是林彪嘛,以林彪个人”。

主持人:“‘文革’10年刚走到一半时出了林彪事件,您怎么给它定位?与‘文革’是什么关系?”

华新民:“实际上这个思想是一直从头贯彻到尾的,就说‘是要看大节’所谓‘大节’就是跟不跟毛泽东。小节嘛,腐败在他们眼里实际上是一种小节,不需要、用不着反的。或者是选择性的反。你不跟毛泽东,那就反你;跟毛泽东,就不算腐败,不算走资派。”

*华新民:所谓毛泽东的“伟大战略部署”,都是吹出来的,他的随意性很强*

主持人:“听上去是毛泽东一个人在掌控。但是谈到‘文革’时,又有一种说法,说其中一段时间是失控,您怎么看?”

华新民:“有一段时间失控,这个确实,我觉得是有这个情况。因为毛泽东毕竟不是神嘛,他不可能控制一切。我相信所谓的‘伟大战略部署’,都是吹出来的。每次都说叫大家‘紧跟他的伟大战略部署’。我不觉得他有什么‘伟大战略部署’。

我还是再回到前面张霖之那个事。你看他就是跟刘少奇斗嘴,在会上吵架,就吵出一个‘走资派’来。就是这样,随意性很强,我觉得他有选择性。反腐、斗走资派,都是选择性的,所以谈不上是反腐,就是随意性。

(毛)他有时候想出一个事情……比如说‘王、关、戚’,那时候突然说‘王力、关锋……’我看现在回忆说,本来说‘王、关、戚’三个人一起垮台的,后来毛泽东想想,‘这个戚本禹先留着吧’然后就把那两个人赶下台了,当然过了几个月,戚本禹也下台了。而且你现在也可以看,毛泽东关于‘文化革命’或者‘继续革命’的理论,他自己没有系统性的文章和讲话,都是像王力、关锋这些人,后来是张春桥这些人替他说。他看看同意了,就拿出来了。我觉得你也可以说他实际上并不是真的把所谓‘继续革命’、把他的那些理论当成一回事,他就是要把让他心里不满意的那些人统统赶出中央。”

*华新民:当年被打成“右派”的王蒙仍说毛泽东是伟人*

主持人:“您认为‘文革’结束的时间从什么时候划定?”

华新民:“‘文革’结束,那就是毛死吧。他要是不死,还会继续下去。”

主持人:“这个也可以佐证,您认为自始至终就是毛泽东一个人的随意性,他要整倒他的政敌,但又不是一个纯粹权力斗争。那他为什么要祸害那么多老百姓呢?”

华新民:“他不在乎这个东西。最近比如说王蒙说‘你们觉得毛泽东(如何)……是燕雀安知鸿鹄志之’。是说我们这些人评论毛泽东都没资格——你们不知道这些大人物宏伟的理想,我从另外一方面也可以说,毛泽东他根本不在乎下面的老百姓,或者任何一个人。

主持人:“王蒙说这话的意思,是说别的研究者‘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还是他以毛泽东的口吻说?

华新民:“他是替毛泽东有一定程度的辩护。”

主持人:“毛泽东1957年把王蒙打成‘右派’,一整整了他20年啊。”

华新民:“对呀。但是他就说毛泽东的性格就是所谓‘他敢摸一切老虎屁股’,他就说‘你们都不懂,这种伟人的思想动机我们是不能去猜测的。”

*华新民:现官方说毛发动“文革”初衷是好的。现在年轻人对“文革”知道得很少*

主持人:“毛泽东整了他20年,他还认为毛泽东是伟人。现在我们再换一个话题,您觉得在‘文革’研究中,到目前为止还有哪些比较薄弱的地方?”

华新民:“现在官方一直在说,毛泽东发动‘文革’,他的出发点是好的。官方也不再说‘文革’就是好的,至少是说‘他的初衷是好的’。这种说法尤其最近几年,我觉得反而还更加的嚣张起来了。

这当然有几位方面原因,包括像习近平上台,他就鼓励这种。第二个,就是我们这个社会现在也确实分化得很厉害。贫富啊、各方面矛盾很大。而且经历过‘文革’的人也越来越少了。这样加上共产党的政策一贯就是对‘文革’(回顾)一贯就是不鼓励、甚至压制年轻人(了解),对‘文革’的情况知道得很少。所以他就随便……就造成现在这种情况。觉得毛泽东发动‘文革’好像还有还点道理。这样的人、这种舆论,我觉得反而更多一点了。”

*华新民:毛泽东把“文革”的火点起来,伤害了多少无辜的人,他从来没放在心上*

主持人:“如果毛泽东仅仅是为了维护他的政权,或者是他个人随意,当时1966年‘红八月’红卫兵随便打人……这是‘文化大革命’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内容之一。回忆‘文革’的时候,人们常常会想起来当时所谓‘破四旧’,包括路都要改名字,还有不管是西方世界的,还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字画、古玩、艺术品……统统销毁。您觉得当时被允许,并且恣意放行这些行为,您觉得这是什么原因?是怎么一回事?”

华新民:“我觉得这是毛泽东在‘文革’初期要‘点火’,要把运动搞起来,他反正只要有机会,就这里点一把‘火’,那里点一把‘火’,哪个‘火’能最后烧起来,这是他担心的。至于说这个‘火’点起来当中伤害了多少无辜的人,他从来没放在过心上。”

主持人:“另外就是允许所谓‘地富反坏右’被殴打,甚至被剥夺生命,这个现象‘文革’也非常集中存在,而且是让群众来做这件事。您觉得这是什么性质?他是要达到什么目的?”

华新民:“我想他的目的就是先把事情搞乱掉。你看毛泽东做事从来是这样,他为了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可以用的。他在抗日战争时,可以叫八路军、新四军不要花很大力量抵抗日本。因为他的目的是要夺取政权。至于说对这个民族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坏处,我觉得不是他考虑的出发点。

‘文革’也是这样。他为了要发动群众,做什么事都无所谓。至于后果怎么样,到时候再说。他后来看看不好了,也可以说‘唉,这是下边的人……’。总的方向他肯定是鼓励的,肯定是让你们起哄啊……起来了,至于说最后,他的目的就是要把群众发动起来,然后把这个党的组织搞乱掉了,这样刘少奇才有可能被打倒。”

*华新民:有“文革”亲历者把日记给我。我希望更多“文革”事件当事人站出来说话*

主持人:“关于‘文革’研究的重大争议,除了刚才已经谈到的以外,您看还有什么特别想说的?

华新民:“我现在就在整理这些。主要是我们‘老五届’学生当中当年的这些人今天对‘文革’还有些争论。我主要在看清华、北大这些同学的个人回忆、评论。

我因为在评论你们师大女附中……还有北大的一个同学,就是我在美国的校友,他后来把他的日记给我了。所以我就写了刚才说的这些意思。我也没有更多的要求,因为这种日记啊,个人隐私的东西,我觉得是可遇而不可求。不能强迫人家一定要拿出来,只能说这是一个愿望、希望。我好像没有什么更多的要求人家做,完全要出于个人的自愿。

所以说师大女附中反‘工作组’的这些人,我希望她们站出来。主要就是因为这个宋彬彬说了很多话嘛,涉及到这些反‘工作组’的,好像她就是说‘八一八’那一天,事后就是反‘工作组’的人就说她‘没有资格领导运动啊’,从而使她退出运动……我是不太相信这个,理由我都在那篇文章里说了。

而且我最近还在研究,看蒯大富的回忆,清华蒯大富、(北航)韩爱晶写的准回忆录吧。蒯大富的准回忆录里,他还提到(师大女附中学生)梁二同呢。他就说,他们还跑到清华,8月24日 那天,清华大学发生了非常严重的暴力事件,把他们校门砸了,推倒了。进学校把学校的大字报都撕了,或者盖了。还打了很多人,批斗很多‘牛鬼蛇神’1。

那次行动是贺鹏飞跟刘菊芬,就是贺龙的儿子和刘宁一的女儿,他们在后边组织的,蒯大富还说过,他还见过梁二同,她也参加了这个活动。”

*华新民:“文革”打破中国传统底线,“文革”为革命,现在为赚钱,什么都可以做*

主持人:“您认为今天的中国有哪些现象、作派、风气……是因为‘文革’才变成今天这样的,您看有这样的一些事物吗?”

华新民:“有啊。我觉得现在……‘文革’就把很多中国传统下的很多底线都弄得没有了。‘文革’当时就是为了‘革命’,什么事都可以做。打人啊,杀人啊,甚至举报父母啊,这些事……为了革命什么都可以。那么现在,我觉得底线坏掉了。我觉得现在实际上还没有恢复起来。只是现在可能不一定为了革命了,为了赚钱或者是为了什么目的,也是什么事都可以做。我觉得这是‘文革’当中造成的一个非常大的损害。”

*华新民:“文革”中的“上纲上线”与现在的“下纲下线”*

主持人:“您提到,‘文革’中为了革命,什么事情都可以做。50年后‘革命’好像变成了一个有所忌讳的词。在‘文革’中还说,全国人民都要‘关心国家大事’、‘要关心政治’啊,‘政治第一’啊,‘文革’中的这些被提倡的、推崇的词汇,现在呢,渐渐的不提倡了,甚至变成了敏感词了,您怎么看呢?”

华新民:“是这样。‘文革’当中说什么事都要‘上纲上线’。比如说,只是一个‘流氓罪’,或者是什么‘强奸罪’,也要扣上一个‘反革命流氓罪’,‘反革命强奸犯’……跟革命不革命毫无关系。那个时候是‘上纲上线’;现在呢,是‘下纲下线’,明明知道你是……反正你说对共产党不利的话,但他现在不好用‘反革命’这个名义来镇压你,他也没有‘反革命’这个帽子了,他就说你是‘嫖娼’啊,或者是‘非法经营’啊,用这种。实际上,我觉得这个跟‘文革’是一样的,就是共产党镇压异己。以前叫作‘上纲上线’,现在是‘下纲下线’,想办法用别的罪名整你。从前是刑事问题政治化,现在是政治问题非政治化。”

听众朋友!以上您听到的是“专访网上‘文革博物馆’创办人华新民博士”访谈录第三部分,本访谈录到这里就全部播送完了。


以上自由亚洲电台“心灵之旅”访谈节目由张敏在美国首都华盛顿采访编辑、主持制作。

http://www.rfa.org/mandarin/zhua ... 1%E5%8D%9A%E5%A3%A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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