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活之三---大串联(原创)
(一)
小时候,曾经作过一个梦。梦见我和朋友到处走,坐火车、坐汽车、坐轮船都不要钱,我们跑了好多次株洲,这是我去得最远,最多的地方。没想到在文化大革命中,真碰上了这样的好事情。
那是1966年8月,当时全国正在学习中央“5.16”通知,开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毛主席发动群众,首先是从青年学生中开始的,先是中学生破“四旧”,把街上的旧招牌砸烂,旧街名换掉,到处是反修路、反帝路、卫红街、东风广场、反资饭店、反封大队。再就是砸庙里的菩萨,烧旧书籍,接着又成立了“红卫兵”,戴着红袖章,批斗地富反坏右,分出了“红五类”和“黑五类”.天天有新内容,日日有新活动,让一些青年人燥动不安.于是北京有学生到湖南来串联的了,革命干部子弟中不乏胆大的,早已是到处跑了,以为是第二次赤卫队运动.穿着黄军装,系上宽皮带,带着红袖章,喊着革命口号.今天批这个,明天斗那个,未曾想过,不久这个革命就会革到他们家里去.历史真会开玩笑.
1966年8月18日,更好的消息传来了,毛主席在北京接见了红卫兵,鼓励学生在大风大浪中去锻炼,向资产阶级反动派开火.并第一次提出了党内有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翌日,湖南大学的部分学生走上街头并冲击了长沙市委机关,了不得呵!当时在我们看来,就是冲击一下学校领导也是反党行为,对支部书记也要毕恭毕敬呵!这一天开始,标志着湖南的大学生开始走向社会,参与文化革命了.
我们是保守的,驯服工具论一直占领我们的思想阵地.但是毛主席号召青年人到大风大浪中去,经风雨见世面,这个事我们都听进去了.当时我们班的几个革命干部子弟与我比较接近,其中,孙平阿的父亲孙同庆是长沙铁路局的负责人.有一天他告诉我们,现在有学生到全国各地串联了,铁路上可以打条子领票.我们最想去的地方是北京,毛主席所在地,全世界革命的中心.大家推荐我去拿票.来到长沙车站售票口,观察了半天,没有看见有人去领票.我将信将疑地问售票员:"我们要去北京串联,能不能领几张车票"?不想,她听后虽然不很情愿,但却是勉强表态,“可是可以,不过要打欠条!”票价19元多一张,我横下了心,打了一张欠条,高兴地拿到了5张8月29日去北京的火车票.这是我第一次打欠条,今后两个月的工资.没想到,分配到沅江县财粮油管理站工作后,这张欠条居然寄来了,是我参加工作后开始偿还的第一笔债务.回来不久,其他同学也都仿效拿到了车票.有3个人是与我们同行的.
我们八个人,戴起了红卫兵的袖章,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长途旅行.当我们拿着车票从长沙车站进站时,检票入口已经是由长沙市中学生红卫兵站岗了,他们见人就问你是红五类吗?红五类的进来,黑五类的滚蛋.也没有要什么证明,都是红五类,好说.做梦一样上了车,那个新鲜劲就别提了.一路上谁也不睡觉,看长江大桥成了我们第一个愿望,等到半夜才从大桥上通过,黑古隆咚的,什么也没有看清,但仍然兴奋得不得了.车过邢台,当时地震刚过不久,夜色中只见一些断壁残垣.天明了,看见华北平原上,望不到边的麦子地里,有一排排北方特有的低矮的房屋,靠南方有许多大窗户,而北方只有两个小窗口.车过保定,当时是河北省的省会,稍作停留,再到丰台又等了不少时间,傍晚才进入北京车站.我们真的到北京了!见到车站巨大的广场,特有的双钟塔.
红卫兵接待站当时还把我们当着是毛主席家乡的客人,安排我们住在中央财金学院.我们乘车到西直门,已经是半夜了,再步行到财金学院,正是8月31日凌晨4点来钟.蒙胧中看见不少人正在集合,突然人群中发现了我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唐德元,来不及打招呼,他就喊,“快跟上队伍,中央领导今天接见全国红卫兵”.呀!有这么好的运气,睡眠也没有了,人也来了精神,跟着队伍就跑.走了近3个小时,到了天安门广场.巨大的广场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红卫兵,后来公布的是50万人.一个上午没有动静,只是不停地播放革命歌曲.中途传来一个好消息,蒋介石去世了!大家欢呼一阵,帽子丢到天上去了.结果,吓折腾了一回,说是有人造的谣.于是我们坐一阵,站一阵,趁人不注意往前移动,好不容易移到了右边华表柱子下,再不能往前了,前面就是解放军.一直等到下午3点天安门城楼上开始有人走动了,人越来越多,突然响起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红卫兵战友们!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来看望大家了!一刹那,广场上一片欢呼,帽子、袋子、鞋子都丢到了半空.接着是江青讲话,至今仍然记得他那尖细的声音:红卫兵战友们,我代表伟大领袖毛主席向大家问好!----其他讲了些什么现在没有映象了,但当时肯定是受感动的.广播中又传来毛主席要到红卫兵中来看望大家的消息,解放军战士也跑步来到了我们中间,将人们划成一个个方阵.不久,看见金水桥上开过来了几台北京吉普车.人们都站起来了,我的个子高一点,他们就拼命把我往下按.几经努力,抬起头一看,只见汽车已开到了我们前面.毛主席站在吉普车上,两旁是林彪和贺龙,第二辆车上站的是周总理,最后一辆车上是刘少奇.很快人们就跟着汽车跑了,解放军也无法控制了,在西边出现了堵塞.只听天安门城楼上的主持人带着哭腔在喊,请红卫兵战友让开路,为了主席的安全,赶快让开路!相持了一些时间,才恢复了正常秩序.后来据说是周总理跳上车亲自指挥,才开出一条通道。这期间让许多人与坐在后面车上的刘少奇握了手。
没有宣布散会,也没有人愿意离开,到傍晚时分,突然城楼上亮起了灯光,强烈的太阳灯下,有人在挥手.广播中传来了主持人兴奋的声音,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向大家挥手.又是长久的欢呼.人群才慢慢散开,直到深夜11点,我们才离开广场.一天一晚,没吃没喝没睡,不停地欢呼,让我们十分疲倦.再走回中央财金学院,已是凌晨两点了,在一个小礼堂里,堆着许多稻草,有一些席子,我们就钻进草堆中带着幸福的微笑睡下了.到北京就是一种满足,见到毛主席更是意想不到的满足.
我们发誓今生一定要忠于毛主席,紧跟毛主席,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第二天,那里也不去,就到各院校抄写大字报,从财金学院一直抄到北大、清华、人民大学,一连5天,手都抄得发麻了.由于进北京的人越来越多,吃住都成问题,首都红卫兵也不欢迎我们外地红卫兵了,有的干脆赶人跑路.我们也住不惯了,天天吃几个钢铁一样硬的窝窝头,吹西北风,大家商量要回去赶快成立组织,开展运动,于是到红卫兵接待站领了车票,北京不要打欠条,心满意足地回到了湖南.只可惜什么地方都没有去游玩,一张照片也没留,由于革命对象发生了变化,抄的大字报回来一点用处也没有,早就过时了.
(二)
从北京回来,唐德元等学生干部就开始筹备成立长沙市的高等院校红卫兵组织.此前,长沙市的中学生已率先成立了长沙市红色政权保卫军中等学校司令部,工人成立了毛泽东思想工人赤卫队,部队转业和复员军人成立了“八一”兵团.于是他们研究,成立红色政权保卫军长沙市高等院校总指挥部,旗帜的图案,按中学生司令部设计的一样,用的是红军时期井冈山赤卫队的旗帜图案(简称长保军).长沙市的8所高等院校都设立分指挥部,这些指挥部的负责人以后几乎全部成为了湖南省的省级领导和厅局级负责干部,这是后话.总指挥部政委是湖南农学院的刘爱华,全省学习毛主席着作的积极分子;总指挥是湖南财贸学院学生会主席唐德元;顾问是省委副书记王延春和省团委书记姜保胜.不久,我就被抽到总指挥部刘林玉领导的联络部工作.整天忙得不亦乐乎,忘记了大串联的事情.这时毛主席已是第七次接见全国红卫兵了,有的同学跑遍了大江南北,天气也是初冬时节.我们开始筹划第二次外出串联.这次我们准备了有红星斧头镰刀的红旗,都穿黄军装,规划了路线行程,彭茂吾用钢板刻了全国地图印给人手一份,要是留到现在,只怕也是文物了.
1966年月10月28日,我和12位同学,满怀革命豪情,从长沙车站出发了.原来计划从衡阳转车到遵义,再到四川,走延安,最后到北京.谁知一到长沙车站,已是人山人海,只要来一辆车,不管是到什么地方,大家都是一哄而上,听你开往何方.我们上去后,好不容易挤了个座位.车到衡阳,下面的人更多了,下去了就上不来,于是我们临时决定坐下去,广州市也是当时中南局的所在地,谁也没有去过.列车严重超载,走走停停,一天一晚才到广州市.我们下车找到红卫兵接待站,这里来的人不是很多,安排住在华南师范学院.准备住两天再北上,谁知一进广州市,中央来了指示,毛主席最近要接见红卫兵,为了减轻北京的压力,广州市只准红卫兵进来,不准出去,一等5天.广州市天气炎热,比我们在湖南要舒服得多.我们在湖南已经是棉衣、棉裤穿上,一到广州市,人们还穿着宽大的花棉绸裤,木拖板,手里摇着大蒲扇,只有华侨才穿一些人字拖鞋.中山路上沿途商店都有遮阳道,下起雨来,不用打伞,神仙过的地方.只是吃的菜就不敢奉承,餐餐是水煮黄芽白、水煮白菜,实在难以送饭,干蔗和香蕉让我们吃了不少.于是我们今天到中南局,明天到黄埔军校,后天到烈士陵园.广州市当时到处是批广东省负责人区梦觉的大字报,与我们没有关系,抄大字报的任务没有了.5天的时间,每天红卫兵只进来不出去,让广州市的外来人一下猛增,到我们离开时,列车上是人满为患了.行李架上是人,座位底下是人,厕所里是人.上下车已经不走门了,都是从窗口进进出出.每到一个站,从窗子望去,只见黑黑的人头,每停一次就挤进一些人,出去了就进不来,以至于我们不敢下车.这样,坐了两天两晚,没吃没喝,个个都是臭哄哄的,异味难闻,终于来到了北京.当我们穿着汗衫走出车厢时,气温已是0下7度.
这次走出北京车站,首都红卫兵已没有了上次来时的热情.一副北京人的东西让外地红卫兵吃光用光了的脸色,街上写的大标语:革命不是游山玩水!赶快回本地闹革命!外地红卫兵反击:首都是全国人民的,不是北京人的!不管他,来了就要住下,上次毛主席接见,由于没有心理准备,没有看清,这次无论如何要仔细看一回.大家都不走了,静静地等毛主席的接见.
北京的冬天我们算是领教了,一出去冷风削削而来,黄沙随着刮起,眼鼻嘴里都是.我们带的单薄的衣服根本抵挡不住北方的严寒.有一个同学没有带冬天衣服,我将棉裤给他穿,自己只穿一条绒裤.到中央财金学院的当晚,我们睡在一个小教室里,半夜时分,只感觉天旋地转,又吐又拉,坚持到凌晨两点,出现昏迷现象,同学们一下子吓慌了,连忙通知红卫兵接待站,叫来救护车,送往医院.等我醒来,已经睡在医院的病床上.举目无亲的地方,让人着急,通知亲人是来不及了,也无法通知.好在北京人诚挚的热情,让我很快安定了下来.医生和护士对我十分关心,主治医师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医师,他和谒地告诉我,由于天气太冷,我的衣服太少,先是感冒,引发了急性阑尾炎,马上要动手术.我的同学王培良在手术报告上签字,第二天上午就进行手术了.我住的是一间大病房,十来人住在一起.只有一个是哈尔滨市的红卫兵,其余都是北京人.他们听说我是湖南的,都十分热情地来问寒问暖,劝说我放心.当时的北京人在我们映像中不错,对人彬彬有礼,乘车排队,说话文明.有一个老红军住在隔壁病室,经常来给大家讲故事,住在这里,就象一个温暖的大家庭一样.手术后躺在床上5天,伤口愈合很快.同学中有的回去了,只留下王培良和李楚南、靳文琴等在北京.他们到处游了一圈,11月10日毛主席第7次接见红卫兵,他们参加了,我们在医院的也安排了汽车接送,但是由于我的伤口没有愈合,不能前往,只能干着急.手术第6天,我就出院了,走出医院大门,我回头看到医院的墙头上写着北京市西四医院的招牌.为了弥补前次到北京的遗憾,在同学的陪伴下,我拖着虚弱的身体,在天安门广场照了一张像片,留着纪念.然后直接到火车站,医院开了一张动过手术的证明,让我们得以从优先通道上车,一次有惊无险的串联结束了.两天后回到长沙市,父母和兄姐们知道了我的这一段经历,都吓出了一身冷汗,我们由衷地感谢党和毛主席,让我在最困难的时候度过了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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