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串联”日记：自行车上的3000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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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与章先生同行的同事带有“135”相机，保留了不少照片。回京之后，章宗城根据途中的笔记及个人记忆，整理出了这次大串联的日记，每一天的行程、见闻都有记载，还配有照片、手绘地图、水彩画及剪报。

1966年“文革”在中国大陆全面展开，五、六月间即有学生陆续开始“大串联”。9月5日中央发布《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组织外地高等学校革命师生、中等学校革命学生代表和革命教职工代表来京参观文化大革命运动的通知》，号召红卫兵到北京及全国各地大串联，宣传革命精神，路上食宿、交通均有国家财政支出，高校师生“大串联”随之开始走向高潮。

　　章宗城生于1935年，祖籍浙江湖州。1949年在上海就读于复旦实验中学，1952年考入大连海运学院学习航海。民国时期，章宗城的父母及祖父都在政府部门工作，虽非高官大员，但在解放后的氛围下也被视作“社会关系复杂”的人员。1955年中央展开肃反运动，由于这种家庭背景，章宗城不得已离开大连海运学院，转入山东工学院学习机械。1958年毕业后，他被分配至北京化工学院工作。

　　1966年，章宗城响应“大串联”的号召，集合八位同事组成自行车串联队从北京出发，一路骑行到广州，途经白洋淀、邢台地震区、河南兰考地区，还穿越大别山区，往湖南、江西到访韶山、井冈山等革命纪念地，最终到达广州。章宗城原先计划，抵达广州后再往西南走，过广西、云贵，重走红军长征的路，等到了陕北，再回北京，这一行被称为“铁骑万里行”。这也是他所撰日记的名字。

　　后来，中央下发通知，要求串联师生在当年12月20日(其日记中所记)之前坐车回校。作为高校教师，章宗城一行只得改变计划，在广州乘火车返京。

　　这次串联开始于1966年10月28日，止于12月23日，历时50余天，途经64个县，行程2900多公里。与章先生同行的同事带有“135”相机，保留了不少照片。回京之后，章宗城根据途中的笔记及个人记忆，整理出了这次大串联的日记，每一天的行程、见闻都有记载，还配有照片、手绘地图、水彩画及剪报。透过这份日记，即能了解当事人的精神面貌以及当时社会生活的许多细节。经授权，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发表部分日记内容。文中有表达不规范之处，一仍其旧，未作更改。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章宗城一行九人自行车串联长征路线图(注：章先生1967年元月自北京骑行上海，故而两条路线。)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交通部门开证明放行

　　10月28日

　　昨天风刮了一天大风，今日突见晴朗了，这真是天空作美。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早9时多，一切准备好了，就待出发，留校全系同志都出来热情的欢送我们，我们的车队在宣誓，高声朗读毛主席语录后，沿着校园转了一圈，在同志们的夹道欢送中驶出了学校大门。

　　再见吧，亲爱的同志们!再见吧，北京!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们将面临到许多艰难困苦，但是我们相信在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指引下，我们一定能战胜一切困难，一定能取得胜利。

　　为了在沿途得到必要的协助，为问道、防止车坏、人病，请公路长途车予送至前一站治疗、等待。

　　我们在交通部同志大力支持下，打了一个证明，这个证明沿途对我们的帮助很大，去上海征途以后也用过(编者注，结束北京至广州的骑行后，章先生于1967年元月再次骑自行车“串联”去了上海)。它一直藏在我身上，曾多次被我的汗水和雨水浸湿过。



　　交通部开的证明

　　原来我的计划在天安门前，全体向毛主席宣誓、保证、誓师长征的，可巧这一天喜逢我国发射导弹成功，一路上都是报喜游行的队伍， 天安门前更是拥挤不堪，自行车无法驶进，只好绕道到人民英雄纪念碑，在那里照相留念，可惜底片浸湿了。

　　11：00出永定门，12:15抵黄村。休息半小时午饭后继续前进，略有顶风。老莫中途突然脚抽筋跌了一跤，大家都很担心，怎么一出来就出来，就有问题，幸喜很快好了。2时多抵永定河大桥。

　　永定河自然形成北京市和河北省在南部的界线，永定河大桥很是宽阔、雄壮。3:00到达固安。固安县城极小，以后续向南进，我和唐尔均为前锋，晚6:30赶到霸县，天已黑，7:00多其余同志赶到，我们受到县委接待站同志热情招待，我们很感动。当晚大家一齐学习导弹发射的报，互相在生活上互相帮助，又饱饱地吃了一顿霸县薄皮的窝窝头，美味的咸菜，很好休息了一夜。



　　路上行车时所摄照片

　　在白洋淀共学毛主席语录，接受英雄的教育

　　10月30日

　　早晨和崔商量了一下，决定在这英雄辈出的地方劳动半天，在副大队长董是田同志带领下和三个小队的专业队在一起挖沟渠，在田间我们同他们共学毛主席语录，互相表演节目，我和徐鸿还合说了一段对口词。社员对我们热情极了。大队有名的八姐妹，还给我们表演了歌曲。



　　在田间与大家共学毛主席语录

　　上午劳动到12:00，我们在供销社食堂吃饭，顾客很多，各个头包白毛巾，富有英雄气慨，谈吐豪爽。四五十岁的人随便问一问，几乎四五十岁的都是雁翎队队员。在这些平凡的但又英武的劳动人民中随便询问一下，许多都参加过英勇的战斗，有的当过武要会干部，有的是机炮连连长，人人在水里都有一套好功夫。目前更可喜的是新的一代年轻民兵又成长起来了。最近在老战士的带领下，他们举行过多次演习，决心消灭一切敢于来犯的侵略者。

　　中午与董是田同志及八姐妹告别并摄影留念，奔赴任丘。

　　下午3:15到达任丘，住县委招待所。在县委招待所中，和来住的长江小红卫兵相处很好，许多小朋友对我们非常友善热情。一个德州小红卫兵见我们没有买到语录牌，一定要送给我们一些。招待所同志给我们许多热情、亲切的关怀。我们缺什么就协助我们解决什么。老莫车坏了，请了一个车行的同志给我们补胎连钱也不要，这种共产主义风格给我们深刻教育。晚上我和唐去车站打听了一下道路。

　　忆苦思甜：毛泽东思想威力大，指导人们抗震救灾

　　11月3日

　　早期出冀县西进赴西王公社，所走之路主要是大车路，唐的车带被荆苈尖刺扎破，恰巧附近无水，只好大家把水壶水倒出，放在脸盆里，开始紧张的补胎工作，约半小时就好了。



　　途中修补车胎的照片

　　由于修车，再加上中途走路，中午到码头李，渡过滏阳河，下午约二时多才抵达西王公社聚仙庄西王大队。为了怕影响社员同志，我们在村外用午餐，刚吃不大一会儿，只见村中蜂拥出一大群人来，为首的一个女同志，看样子二十岁还不到，她说：“我们等你们好久了。”说着，许多社员同志就抢上来硬帮我们推车搬行李，我们怎样推辞也不行，在他们的簇拥下，我们进了村，经过介绍才知道这位女同志就是全专区有名的抗灾模范，毛泽东思想学习积极分子——王风芹，现任大队党支部书记。原来县委已打电话通知她我们要去，故早在那里迎候我们了，在他们自己非常困难的条件下，给我们准备了热汤面，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抢着给我们安排住处，我们仿佛回到了自己家里。贫下中农深厚的阶级感情深深地激动了我们的心。下午安顿了住处，我们立刻参加了劳动。

　　晚上，我们分散到各家吃饭，在贫下中民家，我们还和他们谈天、谈地震情况，和党人民政府对他们的关怀，他们在心情上对党感情真是无比深厚的。饭后，我们参加了大队的毛泽东思想讲用会。在会前我们演节目，反正把所有的节目都演出了。最后全队同志和全体社员同志一起高唱“天大……”

　　在会上贫下中农的发言都没有准备，但是临时一个个跳上来讲，针对自己一个思想问题，学了什么主席思想，以后准备怎么做，讲得很朴实、简单、有力，没有知识分子这种夸夸其谈，而个个都是我的学习的榜样。上来讲的人有的是四十多岁的妇女，也有十六七岁的少年。另外我们发现这里青年人特别活跃，许多人年纪很小就担任了干部，如有一个十七岁的生产队长，团支书是18岁，妇女主任是19岁，党支部书记也只有19岁，年轻的一代在毛泽东思想的照耀下健康地成长起来了，真值得人高兴。

　　第二天早晨六点，我们就起身了，因为王风芹同志9时要赶到县里去。我们请她介绍情况，只好约早晨时间。她略迟到了一些，我们才知道她昨晚睡得很晚，因为十点多讲用会结束后，许多社员同志想到集体还有很多事没有做，都偷偷到地里去干活了，有的去收拾驴马圈去了，她只得一个个动员大家回家去休息，弄得很迟才睡觉，社员同志这种精神面貌的改变真使人感动。

　　接着她谈了大队的情况：

　　全大队共84户，以前封建迷信很重，生产很落后。她原为民校教师，原来也不安心工作，自从63年号召学习雷锋以后，就努力在各方面做好工作，取得了很大成绩。如积极动员贫下中农子女入学，省钱给他们买纸笔、推头，有一个瘫子，她每天背着他上下学，她自己的转变深感这是毛泽东思想的威力。

　　她说：今年3月22日发生了严重的地震灾害后，滏阳河以西特别严重，我县的中心就在我们公社，那天白天社员都下地劳动了。我正在耕读小学教书，地震发生时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同时引起房屋倒坍，尘土飞扬，烟尘四起，什么东西也看不见了。孩子们害怕得上哭乱叫。“我是留下来还是走开?”我想起了为人民服务一文教导“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想起了王杰日志，想起了自己是一个共青团员，是一个人民教师，于是我把所有的孩子都揽在一起，心想只要有我，你们就死不了，一定要保住贫下中农的好后代。十分钟后地震停止了，我就牵着孩子，背起瘫子，转移到了安全地带。当时村中大部分房屋都倒坍了，许多老小压在下面，我立刻来回救人，听见哪里有呼救声，我就拼命往哪里扒开土进行抢救，一户户的清查。正好我爹回来让我回家说我娘叫我，我说我是共青团员应该先帮助别人，我爹说你这样做得对。就这样，和大家一齐救出了受压的社员的孩子。

　　以后几天就成天忙着救护伤员，棉衣不够了，我就拆开了我的新棉衣，许多人哭了说，你整天忙着开会，没有棉衣怎么办。我说你们别谢我，要谢毛主席，这是他老人家叫我这样做的。又忙着组织民兵搭帐篷，当时来回奔跑我也不觉得目困，一家家地查。帮助挑水，水得到一里多外的地方去挑。我们连续奋战，人弄得又瘦又红生病了，医生给我吃药，我想到当前药少，又省下给了别人，送给了一个80多岁的老大娘，老大娘很奇怪问我哪里来的药，我说，这是毛主席派来的医生让我带给你的。

　　解放军来了之后，我就帮助做政治思想工作。我想到“政治工作是一切经济工作的生命线”，于是组织出板报，示出大批毛主席语录，让大家处处看见毛主席教导，同时大力组织表扬好人好事，把村里搞得热气腾腾，生产情绪始终没有低落。在国家大力支持下生活上没有一点灾区的样子。在当时情况下，老年人自动忆起苦来。“你们看目前这样好，毛主席、共产党连一双筷子、一个碗都给我们想到了。”由忆苦思甜，我们又引导大家认识自力更生、勤俭朴素的思想的重要性。我想到在改造别人时应先改造自己，带动别人先带动自家。在我家我组织起忆苦思甜来。

　　解放前我家七口人才一亩多盐碱地，风调雨顺才能糠菜糊口，一有灾什么也没有了，二个姑姑在十二三岁就被卖掉了，以后就累死在别家，父亲在以后又用30块身体被卖掉，被人家当大人使唤干活。当时大人、孩子互相想念，双方暗中哭泣。回忆到这些我家决定尽量控粮食、家具，我们不要国家支援粮食，当时就退回许多救济物质，公社表扬了我。四月一日周总理代表党中央、毛主席到码头李看望我们，他和我谈了话、握了手，他告诉我一定要和大家一齐发奋图强、自力更生、重建家园。

　　广大社员群众通过学习毛主席著作，党中央十六字方针，忆苦思甜教育等，生产劲头更大了，那年一直没下过雨，我们还是挖好了渠道，地震灾害后蝗虫灾害特别厉害，但是发动了群众我们战胜了虫灾。有些地方今年没有收成，我们这里每亩还收了100-400斤/亩。

　　今年六月，我光荣地参加了中国共产党，最近被选为支书，我没经验，能力很差，自己重学了“关于重庆谈判”一文后，认识到应该挑重担，克服了畏难情绪，坚定了自己信心，再难也要干，用毛泽东思想团结了老干部，克服了某些干部的本位主义，对于落户的人，我想起吕玉兰对待倪修礼的态度，决心首先检查自己，大家一齐学习“纪念白求恩”，我深刻认识到帮助别人首先要改造自己，改造客观世界，首先要改造主观。目前，全队学习毛著成风，我们组织了十天一次的讲用会，建立了三大制度，做到好人好事有人夸，坏事有人帮，新的风尚、新的精神面貌，在我们这里日益增多。她最后表示做得还很不够，以后一定要豁出死来也要学好毛主席著作。

　　听完她的讲话后，这天上午，我们一部分同志在村头墙壁上写革命标语、口号。中午告别全村时，贫协主席、大队长、团支书、会计、妇女队长和全大队同志偷偷地给我们现做了窝窝头，烧了开水，我们一走，他们就一个劲地往我们兜里放，给他们钱票、粮票他们无论如何不肯要，经过多次退让他们才收下。

　　在聚仙庄短短的一天半，给我们上了一堂无比深刻的阶级教育课，更使我们体会到了党对地震地区人民的关怀，社会主义制度的无比优越性，贫下中农对我们深厚的阶级感情，他们对党对毛主席这样赤诚热烈的爱戴，强烈的感染了我们、教育我们，我们怀着依依不舍激动的心情离开了西去。

　　当天中午，我们沿着田间公路重新渡过滏阳河，到达新河县。在人委我们休息了一下，新河县城受地震影响也很大，但是恢复也很快，处处都在建造房子。

　　下午向东南前进，约四时到达南宫县。由于崔觉得心慌难受，我通知大家决定停在南宫县。南宫比新河大得多了，有大楼房和繁华的市面，招待所的房子也很大，途中又遇天津感光材料厂自行车队他们是去韶山的，据他们说在任邱知道我们先走了，一直在追赶我们，由于我们在聚仙庄停留，又多绕了一个弯，今天被他们赶上了。

　　“与天斗其乐无穷”：冒雨锻炼，实践主席语录

　　11月13日

　　晨又下雨，我又去车站打听赴息县道路情况(路面质量与材料)，知去息县的班车停开了。显见这是晴通雨阻的次路——路面不好的砖渣路。但经商量我们决定路不好，也要冲到息县去。道路的确很差，车就像跳舞，还不断下雨，中午很不容易到了包信集，由于雨大停在包信集息县二中，受到该校红卫兵热情接待，在这里已有水稻了，我们吃到可口的大米饭、厚稀饭，精神大振。我的上衣已完全湿透，许多同志衣裤也湿了。饭后雨仍很大，咋办?又闻前程道路也不好走，军心有些动摇，有的同志想停下，认为不能再走;有的人主张走。我和几个同志分析当时情况，下雨时，特别雨较大时，泥和水不易塞车轮，若雨后水分蒸发一部分，这时泥最易塞车轮，若明日、后日再走估计就得停三四日。息县以南是山区了，公路路面是沙面，就是晴雨都能行车的好路了，进停都方便，即可继续向前，又可停下来修车、学习，主动权完全掌握在我们手中。在大部分同志支持下，我们决定冒雨冲出包信集，冲向息县。一时动身，四时五十分到息县，途中三个多小时，一直与大雨、泥泞、坎坷不平的道路与寒冷作斗争，许多同志斗志昂扬，高唱着、说着主席的豪言壮语“与天斗其乐无穷”，这就是锻炼啊!有人觉得这是干傻事，活受罪，但是用毛泽东思想武装的铁骑兵，正是他们最好驰骋、逞强的好时光。

　　晚歇住在息县高中，接待站的同志为人民服务的完全彻底精神太值得我们学习了，马上给我们弄火烤衣服，烧姜汤，一面派人冒雨在路口等我们后续的同志前来，真使我们感激不尽!



　　途中所见海河根治工程，所摄照片




　　参观武汉钢铁厂所摄照片




　　章宗城在珠江边




　　日记手稿(一)




　　日记手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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