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毛泽东发现斯大林死后，没有了神话般的最高领袖，极权制度变成了两层结构，用西方政治学的观点说，这叫做“后极权制度”。没有了充满魅力的领袖，极权堕落为后极权。在他看来这算是走向了修正主义道路。

文革时期算是极权社会吗?

我所理解的极权社会是斯大林所创造的三层制度结构：神话的领袖、官僚阶层以及群众。从西方政治学观点上看，这就是极权制度：高度一元化，政治、经济、文化的权力集于领袖一人。但毛泽东觉得这个制度不好，他认为苏联实行这套制度的过程中，干部拥有特权、官僚主义严重，干部管群众的方式依然跟旧社会一样，采用的管理手段，物质刺激、奖金挂帅、利润挂帅的方式也跟资本主义差不多,这是他对于极权制度第一个不满意的地方，然后就有了自己亲自修改的意图。

第二个不满意的地方是毛泽东发现斯大林死后，没有了神话般的最高领袖，极权制度变成了两层结构，用西方政治学的观点说，这叫做“后极权制度”。没有了充满魅力的领袖，极权堕落为后极权。在他看来这算是走向了修正主义道路。但这种极权制度缺乏稳定性，不能持久。于是毛泽东就开始了着手修改极权制度。

根据苏联来自国际共运的历史经验，毛泽东试图往前走：“超越极权制度”。毛泽东说中国在文革前17年里，干部严重脱离群众、脱离实际，走向人民的反面，迟早有一天将成为人民的敌人，最终被人民推翻。这个旧制度的国家机器要砸烂，建立新的秩序、新的组织、新的纪律，这就是他提出文化大革命的理想。

那么依靠什么方式来实现呢?

毛泽东把处于底层的群众给拉到了领袖这边，让领袖的神话更加壮大，经过登峰造极的神话个人崇拜之后，原本的三层结构便转化成了三角结构。我把这种结构称为“超极权结构”，它超越了斯大林创造的极权体制。它赋予群众一种叫“大民主”的权利，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甚至可以让群众夺取干部的权力。

上海的“一月风暴”，就是毛泽东一直想做的事，他认为这个事在人类史上意义重大，超越了十月革命。十月革命所建立的三层结构他并不满意，经他这么改动后就稳定了，把过去的弊病全给克服了。在毛泽东看来，它的意义堪比巴黎公社，所以他就说“五一六通知”，我的第一张大字报就是北京公社宣言，相当于巴黎公社宣言。他想要按照巴黎公社的精神，建立新的制度，新的国家机器，要让民众老百姓随时可以选举官员，而且随时可以罢免官员，官员们的工资就是普通技术人员的工资，这就是毛泽东提出的文革理想。

文革理想实施的结果是什么?

这个理想在1967年1月上海一月风暴夺权之后就开始实施了，毛泽东看了大跌眼镜。他原本想提高群众、工人以及学生的位置，赋予他们新的权力，让他们来监督干部，督着干部走革命的路，跟着毛泽东走向共产主义天堂，这是他对于群众的希望。同时也希望让干部带领着群众，领导着群众走革命的道路，两者互帮互学，互相促进一起跟着他干革命，沿着他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一路走下去，这是他的一个理论设想。

但是实际上，民众上来之后，就开始追求更多的福利、更多的奖金、更多的闲暇。毛泽东就说这叫“经济主义”，物质利益压倒了革命理想，这是一种堕落的倾向。不仅如此，群众和干部之间都在争权，不惜大打出手。群众争权夺利，追求物质利益，并不是那么的理想主义。这时候毛泽东对群众的期望就是希望他们改造自己的世界观：要斗私批修，要到灵魂深处闹革命，要让无产阶级思想占领你的头脑，要夺走自己头脑中资产阶级司令部的权力，要让无产阶级司令部在你头脑中占统治位置，要开始改造自己人性，要把人的自利之心以及对物质利益的追求消灭掉。

如何来改造人的头脑?

毛泽东想出了用“老三篇”来改造思想，《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和《愚公移山》这三篇加起来还不够，又补了两篇，叫老五篇，一篇是《反对自由主义》，另一篇是《关于纠正党内错误思想》。他说当年工农红军队伍就是用这些东西把他们改造成了无产阶级战斗军队。

当年我也背老五篇，还能全背下来，结果也没有发现自己的脑袋就改造好了。我的实践经验告诉我这不太容易，你背下来就能照着做吗?背了一些好的语言就会按照着去执行吗?这还存在着很大的距离。所以这些东西的效果并不理想，但凡努力用这个东西来改造人的灵魂，用毛泽东思想占领头脑，都是不可靠的。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试图建立“超极权结构”，第二步就是要改造人性，只有人性得到改造好，超极权结构的三角才能稳定。但是诸位，人性怎能轻易就改动?

毛泽东对人性不满他要改人性，但人性就是人类之性，按照阿伦特的批判，极权主义就是反人类反人性。一个人要改造人类、改造人性，要把人变成蚂蚁、变成蜜蜂，变成一个公而忘私的社会性动物，那主宰改变的人该是谁呀?是上帝吗?如果真是上帝也就罢了，但实际上处在这个位置的人是上帝吗?比如说他反对人家争名夺利，那么他自己不争名争利吗?如果他要求人们廉洁奉公、坐怀不乱，那么他自己坐怀不乱了吗?他自己都不能够做到这些，又如何要求别人做到这些。

当时在我们看来，毛泽东那就是了不起的人，但到到后来写得多了看得也多了，就想他原来自己都做不到，又要求别人做到，这不是虚伪吗?而且他觉得自己是上帝，要改造人性、要改造人类，但实际上他自己又不是，他属于人类的一部分，他的欲望也是人性的一部分，要改掉它不是自相矛盾?如果认识到了这个自相矛盾，还这么做，是不是不合适；反之，如果认识不到这种自相矛盾，仍然这样做，那就是对这个问题看得不够透彻了。

支持刘少奇道路还是毛泽东道路?

毛泽东设想的社会结构是一个理想的结构，不能说这个理想不崇高，也不能说这个理想不伟大，但是实践了之后发现不能往这个方向走。比如说大包干，如果让农民自己选择，毛泽东在1961年发现的中国干部走了赫鲁晓夫的道路，走修正主义道路。

资本主义道路复辟就是三自一包，三和一少。刘少奇当年就是要走这样的一条路，中国的大多官僚集团都要走这条路，所以在毛泽东看来中国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是现实的，是完全可能出现的，所以他打倒另一个司令部，让群众监督着不许走回头路。但是设想如果真的让群众自己选择，那么你说中国农民是支持刘少奇的道路还是支持毛泽东的道路?

后来邓小平上台后，农民都跟着高高兴兴开始了大包干。过去毛泽东想象的农民不是真实的农民，他建立的这种结构的条件就是你得把人改造成蜜蜂蚂蚁，实际那时候办不到，所以这个超极权看着很高明，但实际它的基础极其脆弱。第一个脆弱，它根本不符合老百姓的真实愿望，只要给老百姓选择的自由，他们就往这个方向走，而不是往那边走。同样也是给干部们自由选择，不逼着他们，他们就往这走，这就是特权两极分化，反正全是反着的。毛泽东调和不了，所以他人一去世，整个超极权制度就土崩瓦解，变成另外一条路,这条路就是走向威权。

走在“半极权半威权”的路上

按照毛泽东的说法，走向威权就是复辟到国民党时代。因为国民党就是威权社会，那就是资本主义复辟。除了原发性的英国成就现代化模范之外，另外走向现代化大体就两条路：一个是威权的路，这路不平，有很多肮脏的东西，它有腐败、有堕落、有战争、有暴力，所以国民党时代统治的民国政府也不好。总之现代化的路并不顺畅,充满血泪。还有人觉得这个威权的路不好，想一步到位，还想要超越现代化，像资本主义也不好，就走上了极权的路。

极权要超越威权，结果导致在上世纪末本世纪初，普京总结俄国的经验时说，上世纪俄国走了一条弯路，它背离了人类文明的基本走向，俄国就是想一步超越现代化来解决资本主义问题，实际上这是一条更大的弯路，这就是极权的路。两条路都不好，但是你比较台湾和大陆文革前，比较南韩和北朝鲜，比较东德和西德，显然极权的路有着更大的弊病，相比之下威权的路还好一点。中国文革期间走在极权的路上又对极权不满，冒出了一个超极权的路，这是错上加错。

后来在中共的历史问题决议中否定了超极权的道路，也否定了十年文革这段浩劫，但是真的否定了这文革前17年这一段了吗?显然没有，这就是关于历史问题决议的长处和它的局限性，但实际上改革开放把那前17年可都给否定了，人民公社取消了，公私合营白搞了。如今它我们正在顺着这个路走下去，这条路我称之为所谓的半极权半威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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