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育才中学的老师们

( 高 6401 班 张光武 )

45年前，上海育才中学的教学改革曾名噪大江南北，其后两年，文革祸起，教改夭折，自段力佩校长始，育才广大教师蒙辱尘埃，斯文扫地。作为当年育才教改和育才教师们辛勤耕耘的目击者和受益者，值花甲之年，为此小文，以志纪念，以示师道之尊严仍在人心。中国社会的长足进步，在于教育的进步，教育之进步，在于学校的校长和教师，在于矢志以教育为己任的广大志士仁人，这是本文力求表述的意思。

育才中学的语文老师中，名气最大的是桂涛声老师。一首让人回气荡肠的《在太行山上》，令学子们对那位相貌平平、身材瘦小的老人肃然起敬，刮目相看。其实，桂老师当年作词的脍炙人口的歌曲还有许多，譬如《做棉衣》、《歌八百壮士》。老人常常在学校的过街楼下那条甬道里踱步，不显山露水，过街楼上住着段力佩校长一家，一样的不显山露水，育才人的风格。无缘听桂老师讲课，他是云南人，在课堂语言上肯定略逊他人一筹，想来需要细细听才能悟出三昧。育才这样深藏不露的老师不止他一人。初中时上我们美术课的林求仁老师，上海美专的高才生，浙江最早的美术学校的创办人，兼长中西画艺，尤善画人物和梅花。我们这些调皮的学生无心画艺长进，最喜从他抑扬顿挫、忽高忽低的台州话中寻求恶作剧的火种，每每当他音调低若细语时，那些在数理化课上充分表现才智的男孩子便低头屏吸拼命忍住笑，待他声音走高时突然爆发出哄堂大笑，弄得他莫明其妙，只能愤然大喝一声，笑声嘎然而止，男孩们从桌肚下探出头来互相做着鬼脸继续取乐。时过半个世纪，有时脑海里浮现出林老师头戴藏青呢制帽的模样，除了充满对当年无知捉弄包括林老师在内的几位老师的行为的歉疚外，也为没有认真学到林老师的精湛画艺的一鳞半爪而深感遗憾。人总是这样，岁月过去得越久，越是希望实现那份已无法兑现的忏悔。

初一时，马绮霞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我至今记得她在我的笔记本上的题词：“你有一颗要求上进的心，但缺乏坚强的意志”。我从小顽皮，进中学第一天，就跟同桌、来自第三中心小学的大队长张令国大打出手，几周过后，又在课上与后来因写下《商界》而声名大震的钱石昌用钢笔墨水互相甩得一身一脸，前后两次立了壁角。当时正在病中的马老师事后并没有对我假以辞色，更无另眼相待，而是一直对我循循善诱。她的母爱式教育让我记住了一辈子，受用了一辈子，现在想来，她一直身体赢弱，可居然能让班上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感受到她的温暖。我们班上的大多数同学都在她当年在南昌大楼的寓所里作过客，我还记得她家的隔壁邻居就是电影演员舒适和翻译家慕容婉儿夫妇。马老师上世纪80年代去了美国，之后，她每次回上海，我们同学都去看望她。去年10月，初中时的大队长、高中时的学生会主席陈伟恕做东，请马老师在长寿路顺风大饭店晚餐，蒋本孚、姚海洪、张大良、黄祖缘和我作陪，顺风董事长、我们育才的低届同学洪波也特意赶来，我指着为马老师殷勤夹菜的伟恕笑言：“您当年可没有白疼他”！大家齐笑。那天车到饭店，我和伟恕搀着马老师过街，上台阶，觉得真像时光倒流，回到了学生时代。

育才的语文老师中，还有一位很受段校长推重的林丽珍老师，她是我高一时的班主任，曾经在电台上过公开课。文革中，她不堪折磨，与好友、四十年代著名作家施济美在同一天同一间屋子里里一先一后命赴黄泉，为轰动一时的文革惨剧。另一位在文革中含冤自尽的，是教过我们初二数学的王守藩老师。

令我一生至为感激的另一位语文老师是朱造坦。1964年，我们正值高考前夕，段校长根据他一贯的“因材施教”的教育理念，提出在高三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依学生的报考志愿实行文理分科，当时“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观念对中学生的影响弥深，高三年级四个班中，报考文科的仅有3个人，而且集中在我们一班，为陈伟恕、周莉莉和我，辅导老师便是朱老师，这样的文科班，是真正的开小灶了。那时除在学校上课外，我们还去过朱老师家，只记得是在虹口区，具体住在什么地方已完全没有印象了，朱老师的家很小很拥挤，一张吃饭的圆桌横在睡觉的床前，我们几个在圆桌前一坐，房间里就满员了。朱老师的文学史学功底俱臻上乘，据知当年曾是重庆驻延安新闻处处长。我原来的各科成绩中，语文堪堪忝居首位，然也从未受到过语文老师的重视。不曾想到进了文科班以后，连续几篇作文都获讲评优遇，句段之间，朱老师打满密密麻麻表示嘉许的红圈，令我信心倍增，愈发抖擞精神，恨不能篇篇力拔头筹。现在看来，年轻学子的潜能是需要有良师在其身上要穴处猛击一掌加以激发的，那一年，高考录取已盛行阶级路线，出身资产阶级如我，还是考上了上海师范学院中文系。两年后文革开始，一些人冲中文系办公室，传出消息来，我们那年录取的生员中，我的作文分是89分，居全年级之首。时过四十多年，我仍记得，朱造坦老师正是那位在我身上猛击一掌的良师！陈伟恕后为复旦大学教授，先后任上海浦东发展银行副行长、上海实业集团总裁；周莉莉教授曾任中国驻意大利使馆外交官。

朱造坦老师外，还有一位老师在自己的家里为我辅导过功课，那是我们高三时的数学老师，教导主任，特级教师张宛若。早在初中阶段就沉湎于乒乓世界的我，从高一起就在数理化科目上被拉下了一大截距离，张老师坚信人定胜天，要为我笨鸟添翼，无奈我积重难返，已无回天之力，幸赖段校长英明决断，因材施教，不才如我方得以扬长避短。然张老师当年的苦口婆心，音容笑貌，至今宛若昨日。张老师家在进贤路陕西南路口，后来知道，高一时教我们立体几何的田稼穗老师也住在一条街上。令我印象最深的是，如果说朱造坦老师家给我的感觉是狭小拥挤的话，那么张宛若老师家就是简陋至极了，那是真正的家徒四壁，几乎没有一件象样的家具，桌子是最简陋的，跟当时下乡时农家的饭桌差不多，骨牌凳也是旧到落了漆的。可就在这样一个堪称寒碜的环境里，住着的是一位令学生敬畏的市重点中学的特级教师，教导主任！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张老师原来是四十年代著名作家和翻译家陆蠡烈士的遗孀，1943年6月，与张宛若婚后3个月，陆蠡就惨遭侵华日军杀害！

育才的另一位教导主任张冠涛老师，是继张宛若之后育才的第二位特级教师，1980年代初，拨乱反正后的上海评选十名特级教师，张冠涛老师名列其中，那是我们离开育才多年以后。张冠涛老师是我们高二时的化学老师，我一直很难忘记在那段日子里，我们班在中午举行的课外讲座，在那些趣味盎然的讲座中，张冠涛老师的科学家系列讲座是最抓学生眼球的。

还有一位教导主任顾曰三老师，是1940年代育才毕业的“本土生”，育才当年是上海工部局学校，顾曰三老师的英语水平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再加他西装笔挺，架一副金丝边眼镜，鼻子高挺，很有点洋气十足的派头。他没有上过我们课，有一年我感冒在家，没有上学，正是早上8时许光景，母亲出门买菜，从武定路菜场出来，又沿泰兴路去了新闸路生煎馒头店给我买早点，逛了一大圈，回家迟了。我在床上听得走廊外有敲门声，从床上爬起去开了门，一见竟是顾曰三老师，不免吃惊，幸好他见我穿着睡衣裤，连连招呼我钻进被窝，正好此时母亲已经回来，顾老师说明探视来由后，大人间循例攀谈了一阵，顾老师就告辞了。母亲送客回来，我向她伸了伸舌头，幸好不是赖学！教导主任亲自上门探视生病请假的学生，我猜想现在已经不多见了。顾老师后来跟马任如老师中年结缡，据知是段校长做的月老。

育才6年，历历可数的老师长长一串。篮球世家出身的著名篮球裁判宣俊老师，在我踏上社会后为我当过一回月老。为我们生动讲述大松博文、带领育才劲旅驰骋中学生排坛的葛麟跃老师，1980年代与我先后加入民盟，在一个支部工作过。同一个体育组里，还有刘青上老师和当过我们初三班主任的许亦男老师，后来调离的徐先迪老师，他跟高届同学胡光华、邵启龙在学校风雨操场的攻守对垒，把初中时代的我一往情深地引入乒乓世界。还有卫生室的张克平、胡承芳老师伉俪，教俄语的顾佩芝、楼道莱、胡叔炜老师，教高二物理的宓祚昌老师，教高三物理的陆锦容老师，教高三化学的赵婴婴老师和周易老师伉俪，还有教生物的李名聪老师，这位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带着大家做小球藻代肉的好脾气的胖老师，就住在我家后弄陕西北路上。教平面几何的郁正明老师，同学们总为他的风趣倾倒，更爱模仿他讲解入神时自然翘起的兰花指，教立体几何的田稼穗老师，英俊帅哥，情急时偶有口吃，有次上课突然点名叫我，我一时错乱，竟大胆以口吃腔回敬，引发哄堂大笑。周鸿钧和王爱凤老师伉俪是当年育才青年教师中的翘楚，后来周老师又成了内子乐宜在区教育学院工作时的领导，令我有幸与老师再续前缘……人生啊，路漫漫兮情无垠。如果可能，我真想对着所有教过或没有教过我们的老师深深鞠上一躬，道一声：老师，你们辛苦了！


(原载《浦江纵横》2010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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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骨铭心的记忆，永远感恩先生们

( 高65（2）班 周湛芬 )


人生七十古来稀，今天已不足为奇。不过，我是被判可能活不过20的人，能在70来临时回味过去的生涯，许多刻骨铭心的记忆飘然而至，绵绵不断涌上心头，令人激动。永远感恩小学、中学为我们启蒙的老师。从小目睹接连不断的运动，如小学校长，孤儿铁木儿出身的优秀共产党员，画的画常被作为市、区教育局的礼品送人，是共产党一手培养出来的优秀校长，一夜变成了大右派，发配青海劳改。在当年的大环境下，老师们始终教导我们爱国爱党爱人民。老师们小心做人认真工作，还不至于需要像文革时那样言不由衷顾命自保，所以头脑简单的我总能切身体验到种种朴实真挚的恩情。而大学时老师大多或左或逍遥，已经蒙上种种面具，以求上爬或苟活；对于我们这一代学生，还有一种特殊的看法，师生关系就复杂玄妙多了。多位小学中学老师成为我一生的守护神、人生的榜样，无论小时候、文革颠倒的年代、权钱利畅行的年代，永生难忘。他们的人格魅力正在逐渐被人认识、纪念、发扬。以拙劣的文字抒发自己的感叹，应该会有共鸣吧。

邵又芳先生为我们启蒙外语。轻妙淡写的“学外语不要死记硬背……，动动脑筋，熟能生巧……，记着点读读……，……”成为我与陈敏华（原3班，现同事）、沈贤姬长谈不休的话题和20年来我教外语的口头禅。邵先生对我们的入门引导，以后又经顾佩芝先生、彭？？先生、胡叔炜先生等的雕琢，打上了深深的“育才”标记，让我终身受益，顺利完成了各种需要外语的工作。邵先生精通英语，但中年里外上下正忙时，在洪水般一面倒的政治形势下，刻苦改行俄语，对我们读写听讲方方面面，一点也不放松，为我们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同学们肯定记得两次在大礼堂上公开课的场面；文革后，邵先生不收报酬，辅导很多学生英语成才或升学；听说，先生80多而远渡重洋三年学习希腊语。这种淡定执着，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我永远以她为荣，生命不息，学习不止。

记得有一天，课间大家无聊，折教室边上绿化带的冬青树叶子在额头上折断玩，体验发出的折断声，邵先生看着参与的人越来越多，郑重地说：“残酷的主人！”顿时明理的我们如鸟散状。当时我很内疚，后悔自己头脑简单，不动脑筋跟风。　　　　　　　
邵先生当了我们两年班主任。初二时，已经交接，听说我班化学开课不久的测验，很多不及格，着急地找校长反映，段校长并不护短，请吕风岐先生为全班补课重考，证实学生的反映，并果断地调换教师。以后的岁月，在吕先生、孟先生、曹先生等教导下，我不记得我班有哪位化学有什么吃力的，很多人以化学为终身职业。

进初中不久，邵先生了解到我体质弱、常低烧、重度贫血、胃疑似下垂、十二指肠溃疡、风湿性关节炎，为我特许饿了上课时可以吃点心；困了，可以趴着睡觉；头疼时可以离开教室散步或回家；固定座位，备着小席子，难受时，可以在地上铺就席子躺着；可以不做不交作业等等。冬天公益劳动日，拜托厨师沈师傅让我不接触冷水，专门切菜。这些措施为我减轻很多病痛，并给我无尽的温暖。直到现在尽管我终于度过三次手术几场大病，健康逐渐好转，我仍能时时感到邵先生一直在我的身边关心爱护着我。当年暑假，她要交班了，特地冒着酷暑到我家家访，与我爷爷促膝谈心，提示爷爷要关注我的健康疾病，还要送一些补血药。我爷爷活到９７岁，常常会提醒我不忘恩师，学他们的做人。

当时邵先生还联系卫生室胡承芳先生为我在课间免费注射肝精、B12，节省时间和开支。胡先生和当时沦为右派的楼道莱先生还主动为我针灸、七星针、按摩，减轻疼痛。楼先生身为右派，灰头土脸被剥夺教学权利，不准上课，却时时关心俄语教学情况。按摩的时候，经常问起教学情况，并和我俄语对话。有一天，我问起两个单词都是想，用法差别？她用肢体语言淋漓尽致的解释让我既深得要领，又学到一种崭新的表达方法，至今记忆犹新，并在我的教学中屡试不辍，深得学生们的惊喜。其实，右派们早就胆战心惊安分守己地生活工作，不谈政治，不敢乱说乱动，于是在我幼稚的心中只留下了勤奋敬业、和善自律的好人形象，他们学识的浪费和我们这一代人的经历何其相似，中国特色中国悲情！

姜观章先生引领我们进入浩淼的数学世界。他胆囊经常发炎，给我留下一幕经典的画面：昂着头却佝偻着腰，左手持书，右手按着心口，脸色灰黑着坚持上课。他的苏北话虽然不中听，但却总能只用一字一句打中同学们的思维纠结处，传道解惑立竿见影。记得黄龙福坐在我前排，有时问我问题，我经常会做但说不清，问老师，一语点睛，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辈子接触了众多老师，我认为按讲课答疑效率来评价的话，仍以姜先生为首。在我的教学生涯中经常会想起他的风采，不由自主地模仿学习他。虽然他因胆囊手术休息了不短的病假，我们班并没有代课老师，但是课程依旧，功课丝毫没有拉下。

初二新开几何。陈绍成先生一口无锡话，“naicego,douwaigo,doubounaigo……”（注：内错角，同位角，同旁内角……）伴随着我们严密逻辑思维的成长，留下美好的回忆。郁振明先生常转动“杨二嫂般细脚伶仃的圆规”腿潇洒板书，让我记住了他严谨的风格。沈倚云先生苦口婆心、不厌其烦的引领让大家熟能生巧，逐渐建立了数学感觉。还有初二的数学是黄瑛先生，高中时田稼穗先生教三角、立体几何，赵勉韧先生的解析几何，进一步为我们扎实了数学基本功。刚进初中时，数学教研组推广公式歌，我们首度接触到青春勃发积极上进的王守璠先生，高二时她又兼任我们的代数老师，想不到文革中青春年华死于非命，想起她真诚的面容，多少人在文革颠倒黑白的年月遭受冤屈，莫须有的罪名满天飞，育才我们熟悉并敬重的胡叔炜先生、林丽珍先生全身心投入教学工作，为我们的成长含辛茹苦，却冤死文革，令人发指。文革虽已过去多年，仍值得每一个经历过的人反思。今天，在我们迎接70岁的时候，请先为培养我们辛勤工作冤死或累死的众位老师们默哀吧。

中学六年中，段校长竟然两次请动华罗庚来校报告座谈，抛砖引玉，让我们大开眼界，终身受益。第一次我们是在教室里听的，记得提到火箭上天，穿越大气层，要获得第一宇宙速度、第二宇宙速度……卫星轨道的计算等等涉及很多数学计算。第二次我班在大礼堂亲耳聆听大师的讲解。大家都带着纸笔,兴趣盎然。记得华罗庚一边神采飞扬朗声讲解，一边一支接一支地从中华烟罐中取出烟来抽。他思路巧妙地为我们证明任意四边形对边中点连线的乘积大于四边形的面积，对于当时的我们，深感新颖、解渴。他解释这是解放前地主剥削农民的常见手段，科学虽然没有国界，但是科学也是为政治服务的。还讲到水稻产量与进行光合作用的叶片面积有关。如何进行近似计算？……引领我们培养数学的思维、数学的感觉。大师音韵、大家风范，至今栩栩如生。尤其是第二次来校，我还有幸参加了座谈，近距离仰望名家，聆听数学“真言”“宝典”。这样的机会可以说是我们独有的，是育才是段校长的恩赐。

91年上海亚运会期间，我正在沪出差。公事一完，迫不及待回母校。走至山海关路石门二路口，巧遇段校长，“报上姓名？”“65（2）周湛芬。”他脱口而出：“你现在身体怎样？你有十八种病。”（当年学校列表调查身体素质有关的各种病症，我“名列前茅”，并被校长在家长会上警示家长们。）相隔二十五年，一个当时已半盲、有一个阿姨搀扶着，（据说段师母文革中已去世。）在职时时任区委书记、区长而日理万机，文革中屡受冲击批判的老校长竟然记挂我一个学生的身体，令我撼动、永生难忘。这就是我可爱的学校，敬爱的校长，让我魂牵梦萦的长辈啊。他对我直言现在的应试教育是“报应”，责怪自己当年没有着意动员最好的学生考师范当老师，实现他的教学理念。我向他表示一定不辜负他的教导，在自己的岗位上，坚持实践，努力实现他的教育理念。

段校长多年蜗居在学校西晒的走廊边长条形小屋里，在学校搭伙却不占一点便宜。虽然天天要去区委办公，但常会在上班前在校门口检查学生证、着装仪容，还会逮着学生了解教学情况，课间操时去逮逃操或不使劲偷懒的人。这一幕幕严厉可敬、廉洁奉公的印象使我认识了真正的共产党人。

64年轰轰烈烈的教改中，有一天，我与杨迪安等几位同学还配合64届励泽年（他刻苦钻研、超前学习，是教改典范，后来进了中国科大。）在图书馆拍摄课外阅读拓展知识面的电视纪录片，电视台广为宣传我校的教育改革情况。记得段校长强调中学在青少年时期，犹如食物的营养，青菜萝卜样样都需要，所以要学好各门课，但又强调要根据自己的情况，发挥主观能动性，学有所长。老师要因材施教。周鸿钧先生还引导我们讨论过育才能否培养出杨振宁、李政道那样的人才，引导鼓励我们努力成才，为国争光。当年秋天，同学们又下乡劳动了，我因身体原因没去，有幸参加了杨秀峰部长来校调研的座谈会，如实介绍自己在育才几年学习的情况，在这种环境下学习既轻松愉快又较好地掌握了教学大纲要求的知识，我认为我很喜欢也完全适应。其实正是这些教学实践，让我虽然体弱多病，却能轻松完成中学阶段的学习任务。即便是进入了清华大学，在强手林立的环境中，仍能极快地融入并站稳脚跟，仅有一年的正规学习中，多次被老师们发现烙在我们身上的“育才标记”，所以我一辈子衷心感谢小学、中学的恩师们。

高一时张昌兴老师教物理，他刻苦自学并负责校办厂，还在紧张地上交通大学夜大学，非常忙碌，但高一物理是一个关口，尤其女同学问题多，他总是不厌其烦地为我们解疑，并强调物理的逻辑性、量纲的内在意义。记得当时他还主持带教我们制图（三维投影）课外小组的活动，当时大家兴趣盎然，参加者很多。记忆中张先生一脸老好人的笑脸，犹如昨天。初二学化学开始，阴雨操场每周一期张贴实验技能知识，育才中学首创开展全面的实验技能培养；我们的生物实验、生物园地、化学实验、物理实验……注定我们被打上了育才标记。这种教学理念现已得到广泛认可、推崇。在离开育才的50年间，虽然我不是学化学学生物的，但在学习工作中化学生物实验技能不断得到专业人士的肯定、欣赏,人们追根刨底,了解到都是育才教育培养的结果，对当年我们的老师肃然起敬。

高一下学期在青浦朱家角淀山湖旁三夏劳动。下着滂沱大雨，我们从朱家角冒雨步行进村。途中小路泥泞，四班班主任因为胖、没经锻炼，跌进田沟，成了大花脸，但坚持步行，当年她这种知识分子锻炼改造的自觉性印象深刻，一直鼓励我向她学习，克服困难，自觉锻炼。我们住在生产队的羊圈里。后来知道当年的农民小使狡诈，利用年轻老师对农村的无知，表面上很热情，让出羊圈并拨给厚厚的麦草垫在潮湿的地下。我又受到顾先生的照顾，安排在羊圈尽头一处三面环墙的角落，顾先生本意让我避开风雨，哪知地方小，江嘉蕙在我左边，我们还要在左边留出位置顾及别人的行动，三面破墙在阴雨连绵中，带进的雨水渗入垫被和被子，回到家时发现都已能绞出水。妈妈有经验，农村里铺稻草是隔潮保温的，而铺麦草看似厚厚的实际却是吸潮的，知道我出事了。没几天，我原本的风湿病急性发作，高烧，全身关节红肿，疼痛难忍，张口吃饭菜都困难，一查抗“O”12800多，血沉100多。再过几天 ，瘫了。趁着暑假，想尽办法，好容易开学时能瘸着走动，但几乎每天要去医生处从两个膝关节抽出关节积液约100ml并清洗注入药物，体育课申请免修。就在我万般痛苦无奈失望时，有人还风言风语讲我是为了考大学，不想上体育课等等。我痛苦气愤灰心极了。王爱凤先生及时开导，让我见到了光明，排除谗言，我行我素，并在她亲切的关怀下学习毛主席著作、毛主席给王观澜同志的信，建立战胜疾病的信心，终于度过了这个难关。

高三下学期，刚走上正常些生活的我，家庭突然变故。母亲因多年隐形糖尿病及家庭成员多次疾病导致的劳累与经济困扰，患上当年不为人们认知的抑郁症，春节后骨折住院三个月。开学后我一直没上学，在医院陪护。张继扬受老师之托，来我家了解情况后，王先生亲自前往医院安慰、疏导，给我母亲莫大的鼓励与安慰，也给了我信心与力量，并为我办妥已缴付的学费退换成助学金，处在高考前夕头脑最混乱的时候，鼓励我镇静应对。后来我积极全程参与了5月份一整月的起重电器厂劳动。当车工，每天8小时上班，脚肿得穿不上鞋，还要提前做好上班准备，下班抢着擦机床。在当年的环境中，我们都诚心诚意地想改造锻炼自己，积极培育自己成为国家需要的人。也正是这一系列的劳动、活动，培养我们在几十年的生涯中能吃得苦，受得罪。应该说，我们都彻底改造得能屈能伸了，但受老师们的影响，没有忘记一个小知识分子的良心和职责，爱国敬业诚信友善。虽然没像很多同学一样做出骄人的成绩，但也问心无愧地可以说对得起国家，对得起母校，对得起父母了。大学发榜那天，王先生高兴地鼓励我并关切地建议我申请助学金，并为我办妥入校免费火车票，给我排忧解难，这份恩情我永生难忘。

直到三十多年前，无意中看到一本“芙蓉”杂志，是朱造坦先生去世后的一本回忆专辑，有他在时代中学任教时掩护共产党员、抗战时期护送很多爱国文人从桂林转辗撤退到大后方、巧妙地与国民党稽查机关周旋等事迹，我才比较全面地了解了朱先生。我永远缅怀先生那崇高的意境，想起文革年月我问心无愧的外调证词，内心些许宽慰。上学时，在育才校庆60周年时，我们见到朱先生手书的百寿书法，记住了朱先生。后来的印象中，先生满腹经纶，尤深究书法，因胃切除三分之二而脸色苍白，讲课从容，说话不紧不慢，常带笑容，误传他西安事变时是国民党的新闻检查官，似乎是有争议的人物。作文课时，曾闲聊评论杨迪安可以靠字吃饭；而我的字是龙飞凤舞、横冲直撞、锋芒外露。先生送了很多人民文学、上海文学等杂志给我们，由我管理，毕业时，留给了下一届。想不到文革开始不久，竟有中学红卫兵来向我外调。据揭发，朱先生在语文课时向我班同学灌输反动言论，还特意送我一本“燕山夜话”……。极尽无中生有，造谣污蔑的本领，无非是想当革命派，往自己脸上贴一点“左派”的红色罢了，现在想来这种昧良心的事情实在可怜可悲，不知他或她知错了吗？改了么？虽然这种缺德的事在当时比比皆是，可是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因为性格使然常当冲天炮，回想小小年纪几番被人诬告，人之初的性本善，在极“左”年代，是非颠倒了，社会乱了，天真的青少年时代一去不复返，时时事事得小心提防小人作怪，活得很累。

育才全面的素质教育，让我们得以立身社会，如鱼得水。感谢所有教过我们的影响过我们的老师，物理启蒙是姚增桀先生，除强劲的数理化外语教育外，余兴坤、张克平、李名聪等先生的生物系列课；刘青上、宣俊、葛麟耀、立正时小臂双掌有点弯曲而给提了绰号“萎爪猫”的徐先迪先生、许亦男、周昌华等的体育课系列；精明的张智仁先生、“宁波老头”李世英先生、老夫子刘培坤先生、还有葛惠明先生始终咪咪的笑脸、江元瑛先生激昂的朗诵、桂涛声先生的“南蛮子”论；林求仁老先生黄岩话讲解的美术、随手一笔而精确到毫米的画框；李朴先生的“牛皮历史”；即便是外援却仍正规的音乐课，向新女中的袁芳和培明女中的吴乐懿先生；刘霓虹、汪介清、张婉若、顾曰三、张冠涛、汪无功校长、唐莉莉、周鸿钧、蒋王元等先生虽然没或很少给我们上过课，却总有他们的影子，还有那些后勤“大学生”（用上海话称自己是洗锅的人）师傅们，50年后的今天，一个个音韵犹存，一日一词一日一句一日一题也好像仍在陪伴着我。公益劳动、勤工俭学、下乡劳动等为我们开阔了眼界，拓展了知识面，虽然大环境充满着现在值得反思的不利因素，但我们的青少年阶段仍充满活力、激情、友善、感动，永远留在我的记忆。永远感恩先生们

2015年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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