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特稿2007年11月24日】 同为北京师大女附中校友的林晓霖(见图),虽然是林彪的女儿,近来又因代父谢罪而引人注目;其实她哪有宋彬彬那样赫赫有名?——毛泽东是8.18第一次接见红卫兵; 宋彬彬呢,是第一个在天安门城楼上亲自给毛主席戴上红袖章的天之骄女:大江南北,九州方圆,谁人不晓?至于宋彬彬恪遵最高红司令之赐立马自改的那个名字: “宋要武”,就不仅举国第一,而且当代唯一,既象征她人生的“峰极”,更开启了历史的“鸿篇”——当然就更风靡全国、扬威四海了。
凡此赫赫,林晓霖何可望尘?!
《南方都市报》公开披露林晓霖代父谢罪一个月后——9月9日,北师大附中庆祝建校九十周年。当袁爱俊女士面对四方云集的校友高谈“使命、境界、灵魂”时候,不知道林晓霖是否正在其中?确知的是:“知名校友”宋彬彬的展牌可是鹤立于其中的。
意料之外吗?却又在情理之中——博士就是博士,看来文革名流中,若论工于心计、利用资源,恐怕从蒯大富、韩爱晶到张铁生皆难出宋彬彬之右。不是吗?据说 出镜卡玛的记录片《八九点钟的太阳》时,宋彬彬还隐在一团昏暗的阴影中;这九十年一遇的校庆时刻,年近六旬的她,终于笑盈盈地站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展牌 上的“校友风采”栏中,不仅有这样的剪影:“宋彬彬,曾用名宋岩,1960-1966年就读于师大女附中,1966年8月18日,毛主席接见红卫兵时 为主席戴上红袖章”;也不仅采用了她精心提供的美国麻省博士照 “和我的导师,国际地化权威Fred Frey合影”等照片,而且那张“8.18”献红卫兵袖章给毛的照片,也堂而皇之赫列其中!
——好一派穿越世纪的“八·一八”采!
青春的校园如能给林晓霖一个讲坛或一次机会,祈祝之中,中国也许能听见女儿再一次代父亲林彪谢罪吧!那么,卞仲耘就可以在自己呕心耕耘又含冤喋血的地方,在一个魂系梦萦的日子,与首都红八月不幸的冤魂一道,沐浴一阵另一个世纪的春风了——真能那样,当然也只是姗姗迟来的春风,且仅仅一沐而已;但毕竟是久久渴盼中真正的甘霖——是的,对于一个民族:比劫难更可悲的,是拒绝从劫难中觉醒;比死灭更可怖的,是灵魂的冷漠!
然而,正像林晓霖用真诚与执着证实着自己温馨而博爱的灵魂,去国三十年,文革四十载,宋彬彬一直以铁石般的冷漠面对那段浩劫国耻和校园血案——可想网络中其人名声之狼藉。
君不见:2007的北师大附中不但把机会给了这样的宋彬彬,而且容她聚焦正名,让她风光雪耻,任她从卡玛记录片一团昏暗的阴影中走到了光天化日之下,以穿越世记的八·一八声对忏悔说“不!”——一如当年身为“校革筹”首脑的她,凭着8.5 母校党总支书记兼副校长卞仲耘之死——那是文革首都第一个死于红卫兵铜头皮带和带钉木棒之下的教育工作者——当晚,就在北京饭店见到了吴德;十三天后,她就登上天安门,在与领袖举世瞩目的相对中,演绎着“彬彬要武”的“史无前例”的精神对话…….
穿越着世纪:展板上依然写着八·一八风采!照片依然上亮着八.一八风采!真正血染的风采啊——在“八·一八”以后的二十天中,仅官方内部记载就有1772人被红卫兵打死!而谁又能否认,第二 年6—9月以红卫兵为核心或前躯的、席卷全国的武斗狂潮,精神源头不正在于此?!
这就是被红太阳烙印成红八月的宋要武—宋彬彬—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地球化学专业博士宋岩!
这就是九月九日九十年校庆的北师大附中——堂而皇之以八·一八为风光与殊荣的北师大附中!像同一天庆典建寺1400年的潭柘寺那样的风光,像把九江之水注入龙潭那样的堂皇!
这就是至今沉埋着文化大革命真相——拒绝忏悔的中国!
我总是想,林晓霖从“黎明”回归本名面对传媒,是显示以父爱难忘,更是显示代父谢罪的坦然与真诚;而宋岩以“宋彬彬”原名参展校庆,也本是她自己的权利。既然并不能确证宋彬彬是校园血案的亲自施暴者,就更难相信所谓“女魔头”、“杀人狂”之类的无稽传闻。旅澳作家陶洛诵2007年是这样证实的: “卞仲耘、胡志涛、刘致平校长和梅树民、汪玉冰主任跪在操场高台上被打的时候,宋彬彬正好站在我身后。我听到她说:‘煞煞他们的威风也好!”当年职责所系、当时灵魂的位置、草原生涯与彼岸教养应该早已明确地提醒过她:这次校庆她应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
所以,尽管从任何意义上说,宋彬彬本身也是文革的被误导者;但是作为对肇端了首都血腥的红八月的学校和红卫兵组织负主要领导责任者,作为整个中国红卫兵“要(耀)武”精神的领军人物,作为早已融入西方文明的中国红卫兵当年那样显赫、如今理应觉悟的一员,同样毋容置疑的是:如果说宋彬彬四十年来对文革血史铁紧石严的沉默,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冷血;那么借九十校庆张扬那血染——嗜血的风采,就是在鞭笞与挑战整个良知中国,就是最难以容忍的无耻!较之于代父向在红八月自杀的老舍的儿子舒乙谢罪的林晓霖,人格人性之异何啻霄壤!
主持北师大附中校庆的袁女士啊,您是校长吗?在你们穿越世纪的校庆中,首都教界第一难的卞校长的失忆,文革全国第一娇的宋彬彬的风采,对于您有朝一日意味着什么,您想过吗?这是校庆日还是校耻日?难道这就是你那天慷慨陈词的“把教育当作一种信仰,把真实当作一种哲学,把道德看成一种召唤”?!
不知道一有机会就代林彪谢罪的林晓霖如能面对宋彬彬那块展牌,会是怎样的感慨?作为同代人,作为同样热血而愚盲的文革弄潮者,我为当年天安门城楼上下狂热的我们一代而羞惭,却真的只能为当今的宋彬彬而羞耻。羞惭与羞耻的不同在于:羞惭者是被瞒与骗的 ——羞惭那整整一代理想主义者的幼稚,狂热,盲目的同时,也难忘那虽然可悲、卑微但毕竟透明的真诚!而被羞耻者呢,本身却在瞒与骗!看那彻头彻尾的恶浊和虚伪!——那样的展牌!那样的照片!那样的风采!我终于明白过来:四十一年了,卞仲耘校长的冤魂为什么一直得不到宋彬彬道歉的抚慰——哪怕悄悄轻轻的一 声!
图为身穿博士服的宋彬彬
四十一年了,面对宋彬彬穿透世纪的“八.一八”风采,沉淀在心里的不仅是一位留美博士,一个示范附中,一次校庆展。而依然是朱学勤上一世纪的一段感慨:
我们生活在一个有罪恶,却无罪感意识;有悲剧,却没有悲剧意识的时代。悲剧在不断发生,悲剧意识却被种种无聊的吹捧、浅薄的诉苦或者安慰所冲淡。悲剧不能转化为悲剧意识,再多的悲剧也不能净化民族的灵魂。这才是真正悲剧的悲哀!
记住2007的九月九日! 当留美博士宋彬彬又展开当年血染的——嗜血的风采,实际上,那是新的世纪又举起了灵魂拷问的鞭子,拷问渐行渐远的记忆与尊严,拷问一个整体上拒绝真相和正义的民族,拷问缺失忏悔的中国。可我怎么想起的是北师大附中九十年校庆主事者的呼唤?
——“使命”!“境界”!“灵魂”!
不,这应当是我对代父谢罪的林彪女儿林晓霖执着践履的一种感应,尽管与此同时,是百思而难得其解:逾三十年的西式教育,为什么宋彬彬博士依然不知忏悔为何物?
幸好在同一个2007,在同一个金秋,在同一个寄泊过一代代青春的北师大附中,在鄙夷一个灵魂的同时,忏悔中国也在仰视着一个灵魂,仰视一种人格、一种亲情、一种博爱、一种悲悯与一种不随呼啸世纪的鞭子而倒伏的高度。
我知道,忏悔中国的希望就在于也只在于这样的灵魂群中。
2007/11/23 北京 (梁辛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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