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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荒时代的民族互动——两个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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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2 03:08: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最近大家都在看《1942》,好像评价不是很高,都说很做作很假、故意丑化了很多本来高尚的形象,所以我就不打算看了。1942我是不知道的,因为那是河南省的饥荒。但是1962年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我是有所听闻的。虽然自己没有经历过,但是很多故事,来自父辈和朋友。

按照社会心理学和folklore研究,人在讲述故事的过程中,总会遗忘、编造一部分内容,而且故事的形式和结构总是潜意识地服从不同的叙事原型(arch-narrative),使得故事的条理性变清晰,但原始材料则有所改变。就像我们在回忆并讲述昨天做的梦时,由于大量细节遗忘,不可避免地用日常逻辑和原型叙事来重新组织那些本来没有逻辑、不服从常规叙事的材料。所以我往往不相信历史叙事,尽管我这里说的故事是我亲耳听到、别人亲口所说,但未必全反映了这个复杂世界。然而,聊胜于无吧。

60年代的三年"自然"灾害是全国性的,粮食熟了不让收,要组织公社管理、学习Mao思想,让人活活饿死。现在已经有无数历史学家和生态学家(如高华、沈汝灏,海外的诺奖得主Amatya Sen等)的著作证明,如果不是统一政治运动强令调配粮食生产,气候等自然因素是不可能在全国范围内造成如此大规模的饥荒死人的。比如通俗说,我亲戚在南方生活感叹物产丰富时说:“那时咱们(西北地区)有可能饿死人,可是南方人树林里都能抓老鼠、吃竹子野菜,怎么可能饿死那么多?” 南方自然条件优越,也许正是这里发展出内卷化的精耕细作的基础(黄宗智),而西北地区生态的易变性正是其民族边界模糊、流动性强、历史上不得不大举入侵内地的原因(王明轲)。而这种生态的易变、脆弱,也使民族互动更加丰富,产生了“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这样古已有之的有趣现象。西海固地区,就是这样一个生态领域的边陲。它一直是汉唐时期汉人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匈奴、突厥数易其主的高原要塞,盛唐之后,几乎一直处于吐蕃、唐古特(党项羌族)、蒙古人手里。

固原下面的彭堡是一个汉族为主的村落,旁边还有一个叫萨门的回族村落。彭堡的汉人经常说:“萨门老回回老实的不得了”,“萨门老回回可怜的很”。这种叙述和另一种叙述形成鲜明对比,大部分内地汉族提到回民时总说:回民太精、阴险、下手狠之类。彭堡汉人在评价大部分回民时,也会有不同的说法:西吉回回聪明,同心回回不老实。但是他们在评论萨门回民、甚至所有固原回民时为什么却有一种不同的话语呢?“老实”、“可怜”绝不是内地一般汉人对回民的评价。

在三年灾害时期,相邻的彭堡和萨门,和西北其他地区一样,都没有东西吃了。除了在贫瘠的土地上种地,汉人还养猪、放羊,回民则养牛、放羊。但在集中制大锅饭的制度下,私人已经不可能给自己养牲畜补贴营养,粮食也是收割以后充公。由于黄土高原水草本来不丰盛,加上粮食不够,牛羊大量死亡。根据清真的饮食法,自死的牲畜是不洁净的,不能吃。因此萨门大量死亡的牛羊,就被拉到了邻近的彭堡。这种赠送是不要求回报的:1,饥荒年代彭堡本身已经没有余粮;2,不洁净的食物对回民来说已经没有价值。因此,在两村同时又大量人饿死的情况下,萨门回民却常给彭堡汉民送牛羊肉,这在其他地方简直不可想象。由于我听到的只有这一部分,因此也无法确定彭堡对萨门有什么样的回报,但是这两个村落距离很近,并且一些回汉家庭间有亲缘关系,这也许也是萨门对彭堡不薄的原因。前些年我在固原一个叫“萨门羊羔子肉“的饭馆吃手抓羊,还碰巧遇到彭堡萨门人打趣:这家餐馆的标语是“我爷爷说,萨门羊羔子肉最好吃”。然后一个彭堡汉民说“你爷是谁,我咋不认识”,一个白净高鼻梁的黄发服务员不好意思说话,那些人追问“你大(爸爸)叫啥”之类的话拉近乎,后来服务员说了个名字,那些人好像恍然大悟,然后开玩笑一样地说出一些萨门回民的小名。吃完饭以后还开玩笑:你不知道彭堡子跟萨门吃饭不要钱撒?“ 这样的玩笑,略带一些不礼貌色彩,是需要十分有把握的分寸才能开的。一个法国人类学家Elisabeth Alles观察河南两个回、汉村之间的互动时也发现了这种玩笑、辱骂的交换关系,这种不礼貌的互动是维护亲缘性但同时又保持一定距离的复杂手段,不熟悉情景的人很容易闯祸,使得这种玩笑关系本身成为一种文化资本,只有圈内人才有的权利。

另一个跟饥荒有关的民族互动,来自固原本地汉族的饮食禁忌。回民存在饮食禁忌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是长辈们也提到了汉族不吃一些东西的案例。他们说在饿的不行的年代,很多小孩掏鸟蛋,然后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当玩具、砸碎、比谁扔的远。还有河里的虾,据说当时人们把鱼能找到吃的都吃了,结果没有鱼的河里只剩虾了,到处都是虾,但是从来没有人吃虾。直到70年代,从内地来了几个南方上海人知青,固原人发现这些人竟然去河里抓虾这么恶心的东西吃。但汉人的这种饮食禁忌在我看来更多是来自已经遗忘的传统,而没有像回民一样延续的律法支撑,所以在那几个上海人出现后,渐渐地当地汉人也敢吃虾了。但关于饮食的洁净和禁忌问题,使得西北汉族、乃至北方汉族,一直对南方人尤其是闽粤人意见很大。老鼠肉、蛇、果子狸等等,可能是北方汉族和南方汉族有意识做出区分的首当其冲的原因。随着内地人大量来到西北,在固原市里也慢慢开了很多川菜、东坡肉的馆子,这使得回汉矛盾在21世纪开始增加。所谓过去桃花源、诗意和平生活,我知道这种幻想是很少有根据的,但稳定的社群、较低的成员流动率,使得过去的汉族社区和回族社区熟悉对方的习俗,并且掌握了一定的规律。而现在频繁的人口流动和社群解组,尤其是城市地区,使得民族互动的矛盾从有规律的现实冲突,变成了没有规律的抽象矛盾,这样的抽象矛盾,也促使了一些原教旨主义宗派在宁夏回族的出现。


原文地址:http://www.douban.com/note/250339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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