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执信女中女生长征队从广州到井冈山
我们一群快乐的小女生,永远不可能想到,宁静温馨的校园生活结束在1966年的夏天,当那个被称为红色革命风暴如同海啸般铺天盖地袭来之时。取而代之的,是梦幻般的日新月异的用各种超常的形式表现的“革命行动”。那时候如同大地震,神经总是绷得紧紧的,被揭发出来各种“反革命”言行,如一簇簇大毒草,冷不防地一夜之间从地底下冒了出来。没有电脑,没有现代化信息传递,但来自北京的指示,口号,观点,隔日内便可家喻户晓。在66年夏天刮起的一阵血统论风到了深秋开始消失,执信女中的同学们已是身心极度疲劳。在一部分同学参加了全国大串联后,另一些同学决意去走长征路,学习红军长征的精神,与其说这在当时也是经风雨见世面的重要的形式,还不如说鸟儿飞出笼子,压抑的太久了。当我闻知姐姐班(高二一班)几个姐姐组织出行,我约了同班好友贞儿立马加入,九个女生的长征队命名为毛泽东思想长征队,并郑重其事的领了一面红底黄字的队旗,选定了从广州经客家山区再翻越江西重重大山奔井冈山的路线,择12月9日出发。12.9在历史上是一个光辉的日子,在1935年12月9日这天,北平学生数千人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举行了抗日救国示威游行,掀起了停止内战、一致对外抗日救国运动的新高潮。处于不同时代的我们,一向被理想的光环照耀,百折不挠的追逐着理想,自然以12.9运动的精神明志。
终于等到 了出发的日子,九个女生个个精神抖擞,着解放鞋,绑腿,各有一个装着7斤重棉被一件雨衣几件衣服的背包,列队举旗上路了。第一天的目的地是走出广州,全程 25公里。一路上笑着,说着,唱着,不觉累,黄昏前到了住宿地,脱了鞋,脚底都磨了水泡,但没有人诉苦。现在的少男少女讲究酷,赶潮流。41年前的少男少女满脑子革命理想,一门心思渴望磨练,认定劳己筋骨是人生的必修课,更以自觉寻苦为荣。还记得在寒冷的冬天,不少同学一起床就往冲凉房跑,将满满一桶冰冷的自来水从头淋到脚,以此磨炼意志。自然这水泡就不算什么了。这以后,一队人以每小时走五公里的速度行走,每天至少行走四十五公里,脚底早磨出了老茧。再以后,那下乡的生活,相比之下更是小巫见大巫了。
那年代,学习红军长征的精神绝不是虚言, “长征是播种机,长征是宣传队”的名言成为我们行动的伟大指引,勇于实践,便是我们长征的意义所在。征途中,我们一直寻找机会做宣传革命思想和接受革命教育的事。那一天来到了广东学毛著模范村黄山洞。黄山洞的名字常常见报,村民们学习毛著是地里学,开会学,家里学,随时随地学,大小会男女老少都能谈心得,我们慕名而来,决定停留宣传学习。我们的宣传表演就在黄山洞的田边进行,各自使出了浑身解数:跳忠字舞,小组唱《欧阳海之歌》,由贞儿扮孙儿国华扮爷爷表演“送儿参军”,二人唱《老两口学毛选》。。。。。有“舞蹈家”美誉的谭军在收割后的田埂上大跳《大海航行靠舵手》,舞姿一点儿不逊于在学校的舞台上。表演赢得了农民们阵阵掌声和赞许的笑容,这样的表演还进行过多次。同时在江西革命老区,我们也不放过每一个接受革命教育的机会。在江西革命根据地,一个县为革命牺牲几十万人是平常事。我们访问过年过半百的当年的革命者,在瑞金专访老红军甘祖昌,聆听他们的教导,逢革命烈士纪念堂,必停留参观。记得瑞金的一个村庄,全村在五次反围剿时牺牲了一半以上的人,为了祖祖辈辈纪念他们,将他们的名字刻在一条长长的石碑上,我们站在石碑面前肃然起敬,一种神圣一种震撼油然而生,有什么比为信仰献身更能激励人的事?还记得有一次路途中饥饿难耐,我们拿了老乡的地瓜,饮了老乡的井水,然后象红军那样留钱留言。敏慧姐每到一处革命圣地,便盖上一枚纪念章,至今还保留着盖着许许多多印章的笔记本。那时的我们,一举一动都表现着对主义的虔诚,狂热,礼拜,容不得丝毫的背叛,在今天被认为不可思议的事,在41年前就是一代人的精神风貌,谁说那不是一种对信仰的顶膜礼拜呢。今天想来,这是生活在全封闭社会接受单一思想教育必然产生的结果。
自我们选择了一条上千公里翻山越岭的路,一路上上山十几里下山十几里便成了家常便饭。我一辈子就在那时跑了很多的山路,直至跑伤了筋骨,到井冈山时已是一瘸一拐的了。那时的我们,意志坚定,信奉革命的乐观主义,每天背着超七斤重的背包,上山时大冷天出一身汗,下山时吹着冷嗖嗖的风阵阵寒意,却是一路笑声一路歌。15岁的贞儿特能吃苦,从不掉队,离开学校,我又看见了她的笑容,我们两人又开始有了说不完的话。走山路野花多,姐姐们常常用野花编织一个花环戴在头上,既遮阳又装扮美丽。山区雾气大,衣服常常不干,有的人就将湿衣服搭在背包上边走边晒,敏慧姐和国华姐则找来一根竹子穿上衣服,一人扛一头,这景象特别搞笑。征途中一些小插曲姐姐们回忆起来至今捧腹大笑。在井冈山黄洋界下山时,国华姐望着雄伟的山林,兴致很好的她扯开嗓子高歌,刚唱了一句 “你看那。。。。”后面一句“万里长江浩浩荡荡”还没接上,人已滚跌下山,幸亏她抱住了一棵树才停了下来,无端端的让大家生出一身冷汗。瑞儿姐最记得与棺木共眠的情景。经过三湾改编圣地时,连翻过三座山还没见到接待站,我就在那时候有了“望山跑死马”的感受。直到晚上10时总算见到一户农家,一行人请求借宿,被农家安置到阁楼歇息。上了阁楼,只见上面毛骨悚然地放着两幅漆黑的棺木,那晚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当时站在楼梯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后听农民解释说,那是陪嫁物,每年漆一次,一行人这才躺在了棺木的一边,心里难免还怦怦地跳着半天睡不着。这也只能随遇而安,确实,路不熟夜路也不好走,有时候拿着手电筒走了大半夜,又转回了原地。
想不到的是,我们这支女子长征队在广东的某处遇到了一支伟岸的穿军装的男子长征队,他们六人来自哈军工,自此于是便生出了许多的趣事。不知道长年在女子学校生活已经成年的姐姐们当年的感觉如何,有道是异性相吸,两队青年男女一前一后相伴而行,一起上了井冈山,彼此都获得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快乐,互补互助成了大家最乐意做的事。在行走的速度方面,女人自然比不上男人,见了老哈的男生,才知道男人的行走箭步如风。可哈军工的男生遇到的偏偏是执信女中的女生,是输是赢就是要比。我们好歹也赢过一回,一次夜行军,一夜急行,又抄小路,总算提前到达目的地,把老哈们甩在了后面。当然,老哈他们每小时可走七公里,自然总是赢。老哈们每次先到宿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我们的住宿“占位”,因他们着军装,接待站也特别关照,这使我们到达后不愁没地方住,倒地便可以休息了。有时候老哈们先到目的地,怕我们找不到地方,等急了还来接应。一次他们来了两人骑着借来的单车接应我们,见面后叫两名女生坐车尾,叫谁谁不答应,他俩只好推着车跟在后面走。尽管路遥山陡,寒风冷雨,但再苦再累也没人搭过车。说来,我们女生也有照应老哈他们的时候。上了井冈山,两队人决定聚一次餐,买肉包饺子。我们向老乡借锅,姐姐们拣柴火,用酒瓶子干面皮,老哈们负责买肉跺陷。买回五角钱一斤的肉,老哈他们将肉跺陷余下的猪骨头都扔了,姐姐们知道了立即将骨头拣回,熬成香喷喷的猪骨头粥,这下老哈们连说好吃,将锅底刮了个干净。这也难怪,一个多月的行走难得吃上一次肉,一路上顿顿是咸菜送白饭,那的次聚餐成了终身难忘的事。南珊姐回忆起那段日子,她说,长征的时候总是又冷又饿,饿的时候,我们画饼充饥,就会说吃过什么什么菜,还记得两队人在瑞金过元旦吗,元旦那天正赶上加菜,吃上了猪肉,那个香呦,待吃完饭,半数人拉了肚子。是的,那次拉肚子,谁也没有忘记。
用一个多月的时间走了一千多公里路,我们总算到了井冈山。上山途中,不时见到有红卫兵被抬下山,还有死去的,这才知道山上正流行脑膜炎。山上已聚集了100万全国各地步行来的红卫兵,我们到的时候,中央正在紧急救治和安排红卫兵疏散。我们在山上看见直升飞机投下一包包的压缩饼干,以防大雪封山粮食不足。在井冈山细细参观学习后,我们和老哈们互留通讯地址依依不舍告别。我们九人,有三人陪着不能再行走的我乘火车回广州,另外五人继续步行到湖南的安源,在安源煤矿和井下的矿工们共同劳动了一些天后,才乘车回了广州。
再见了,井冈山,一路上,八角楼的灯光就装在我们心里。再 见了,老哈,在那个寒冷的下雪的冬日里,因为有了你们,便有了许多暖意和欢笑,那些苦累和饥寒都变得无足轻重。姐姐们至今还记得几个哈军工男生的名字,他们是沈增敏、李谦、金海洋、崔俊峰。时至今天,他们也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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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长征队合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