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曙明：广州地区文革小报

阿陀

     
  广州地区文革小报掠影

从1966年的“五一六通知”算起，文革的发生已将近40年了。本来，40年历史，弹指一挥间，对收藏界来说，并不值得炫耀。然而，由于文革在中国历史上的特殊性，使得这一时期的物品，在收藏界竟也能占一席之地。

在市场上比较常见的文革物品包括：邮票、领袖像章、各种版本的“红宝书”、工艺美术品、带有时代标记的生活用品、群众组织的证章、旗号、小报、传单等等。除了个别邮票和美术作品有较高的市场价值外，其他一般的民间文革物品，则因为存量惊人，并不罕见，也就不很值钱了。

我收集广州地区的文革小报，已有10年时间。如果从收藏增值的角度看，似乎无甚意义。据闻，在中山图书馆里，有堆积成山的文革小报，相当齐全，包扎得整整齐齐，只欠对外开放就是了。不过，我收集的目的，是为了研究历史，而非增值，所以在图书馆开放文革小报之前，我还是会继续收集下去的。

既悬的以赴，我所收集的对象，也就不在乎有否升值潜力，也不仅限于小报，而扩及一切文字记录了，包括各种版本的中央首长讲话、广州地区群众组织的小报、传单、“走资派”的“罪行录”、“黑话录”、各种档案材料、交代材料等等。我对品相要求也不高，但求主要内容完整，不影响阅读理解就行了。

广州地区的文革小报，大致可分成几类：一、学生组织的小报（包括外地学生小报的广州版）；二、机关干部和文体界群众组织的小报；三、工人组织的小报；四、军队小报。之所以称为“小报”，主要因为它们大部分是群众自办的，且以8开4版居多。从时间上看，1967年1月以前，这类小报寥若晨星，较出名的有广州大专院校红卫兵誓死保卫毛主席总司令部（三司）主办的《广州红卫兵报》。然进入2月以后，群众自办小报开始呈井喷之状，大量涌现。下面择其要而胪列之。

一、学生组织小报

2月1日，由广州毛泽东主义红卫兵小兵公社创办的《小兵》报面世。这份小报维持的时间较长，直到1968年夏季还在出版，但铲山头以后，编者已变成“广州中学红代会红卫兵广州总部”。

2月9日，新北大文化革命委员会驻广州联络站主编的《新北大》（广州版）创刊。这是一份由北方学生编辑，在广州出版发行的报纸，创刊号的头版头条，一句触目惊心的口号，扑面而来：《革命造反派大联合，进行巴黎公社式大夺权》。不久，该报因刊登了一篇《把颠倒了的历史再颠倒过来》的文章，激变成广州文革史上的重大事件。

与此同时，由广州大专院校红卫兵革命造反总司令部（红一司）主编的《广州红卫兵》也创刊了，名字与三司的《广州红卫兵报》，只是一字之差，甚至连字体也是完全一样的，均裁自毛泽东的题词手迹。

后来陆续创办的学生报纸还包括：中大革命造反委员会的《中大战报》；广州红色造反司令部的《指点江山》（从第二期起改名为《广州红司》）；广州大中院校红卫兵新一司的《新一司》；广州外语学院东方红总部的《东方红》；广州红司中大“八.三一”的《8.31》；广州三司华农野战纵队的《粤海战报》；广州三司的《三司战报》；广州红司中大红旗公社的《中大红旗》；华南农学院东方红公社的《东方红战报》；华南工学院“8.18”的《8.18战报》，广州美术学院誓死保卫毛主席红卫兵的《红画兵》；广州红司、广州美术学院延安公社、八.三一红卫兵总部的《延安火炬》；广州中南林学院红色造反者的《红色暴动》；广州红司广州医学院红旗大队的《广医红旗》。还有一些中学的小报，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二、机关干部和文化界组织小报

最早一份由机关干部与文化界组织、学生组织联合主办的报纸，是广东省革命造反联合委员会在1967年初创刊的《广东战报》。中南局直属机关革命造反联络总部的《战报》、广州日报社群众组织的《广州战报》等，也在这个时间相继问世。由于1967年1月25日市公安局的夺权，乃广州文革初期所谓“四大事件”之一，轰动整个社会，所以公安系统内山头林立，出版的小报包括一.二五革命造反联合总部的《一.二五战报》和广州红联市机关红司公安红旗革命造反司令部的《公安红旗》等。

由文化界出版的报纸包括：广东省无产阶级革命派合并《南方日报》、《广州日报》工作委员会的《新南方》；广州革命造反派批判反动影片委员会的《电影战报》；广州日报革命造反联合委员会的《新闻战士》；广东专揪文艺黑线站、广州日报红旗合办的《广东文艺战报》；广州日报红旗的《广州日报红旗》；批判文艺黑线联络站的《新珠影》；珠江电影制片厂珠影东方红的《珠影东方红》等等。

1967年初，各地各单位都在夺权，群众组织蜂起，天下大乱。但这时期工人组织基本上还没有自己的报纸，直到3月底至4月以后，才开始出现由工人组织主编的报纸。创刊较早的是由广州地区革命工人大联合筹备委员会主办的《工人战报》（大联筹散伙以后，改由毛泽东思想工人赤卫队广州地区总部、毛泽东思想广州红色工人总部和毛泽东思想红卫队广州革命工人联合总部主办）；广州红旗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主办的《红旗工人》；广州工联主办的《工联》；八一战斗兵团的《钢八一》等等。

四、军队小报

军队小报也有两种，一是军内群众组织自办的，一种是由军管会主办的。当时部队出现群众组织，主要是在军事体育学院、战士歌舞团、战士杂技团一类的文体单位，然时间不长，小报品种也不多，如广州部队批陶联委主办的《部队红旗》等，寥寥数种，屈指可尽。另一类是由军管会主办的，如《三军联委战报》。

1967年7、8月以后，随着武斗之风愈刮愈烈，有更多的群众自办小报出现，加上外地的一些小报，也纷纷杀入广州，可以用“铺天盖地”来形容。1968年初，广州地区的群众小报，多达143家，每期用纸5000多令。但在此只能大略言之，如果一一罗列，变成又长又臭的缠脚布，则惹人厌烦了。

迨至1968年，经铲山头，大联合，成立革委会之后，工人宣传队进驻机关、学校，大部分群众组织小报便陆续奉命停办了。小报气焰万丈，盛极一时之期，实际上，只有短短一年光阴，嗣后虽然还有《广州红代会》、《广州工代会》、《广州农代会》和《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员》等小报，支撑门面，一直苟延至1969年，不过，涟漪的尽头，已是波澜不兴，乏善可陈矣。

当年，大部分小报都是不定期出版的，但并不像传单那样免费散发，而是在市面上出售的，通常零售价为两分钱（有些6版的则售4分）。兹引用一段群众组织自己的文章，对小报的经营手法和获利情况，或可略窥一二：

某些小报，为了博得耸人听闻，不惜公布内部调查资料，泄露党和国家的机密……某些小报，为了吸引读者，不是从提高小报的政治水平，稿件质量，而是从追求于一些旧社会小市民的癖好，卖弄旧文人的笔墨，什么“谈猫”“论狗”无奇不有；无实事求是之意，有哗众取宠之心。或是专门刊登小道新闻、惊险镜头、飞机（行）采访之类……甚至连资本家卖广告的丑态也用上了。

…………

（这些小报）没有按实际情况订出版计划，盲目追求发行量，力图扩大“影响”，不惜挥霍国家纸张，占用大量印刷器材。有个别小报甚至滑到了资本家的经营方式去了……一个几十人的组织，全力以赴，出版一张每期七、八万份的小报，六小版的篇幅，每份售价四分钱，以小恩小惠收罗街上的小孩拿着到处兜售。这样的小报，每期单卖报就获得（除去成本）上千元，还伸手向国家要办报经费。他们拿着这些钱，大肆挥霍，坐飞机逛上海，买手表、毛衣，形形式式，应有尽有。（见《狠斗狠批小报的‘私’和‘修’》一文，载《中医301》，1967年10月16日）

试想当时一个工作十几年的21级干部，月薪亦仅区区68.5元，而办报者多为初出茅庐的“革命小将”，千元堪称巨款，足以令人两眼放光了。不过那是一个禁欲时代，胆敢中饱私囊者，少之又少。去掉这段文字中的大量形容词之后，有助于后人粗略了解当年小报的编辑、出版、印刷和发行情况。至于乱泼污水，任意抹黑的文风，乃时代特色，今人所谓文革遗风，此之谓也，未可句句当真。

我收集文革小报的渠道，不外乎有三，其一是有些文革的亲历者知道我研究文革史，慷慨赠送的；其二是一些民间收藏者辗转与我联系，由我登门收购的；其三是在旧书报摊里金淘沙拣，搜罗回来的。时至今日，文革小报在广州许多旧书报市场、古玩市场仍可见到。售价视品相好坏，每份大概在2.5元至5元之间。和其他书报刊一样，创刊号会受到特别青睐。品相好的创刊号，价钱可以去到二三十块左右，甚至更高。如果整批买下，价钱可略低，但常常会买重复，花了冤枉钱。不过，有时也会有意外收获。

有一次，我在一个旧书摊挑选小报，摊主说他有一麻袋小报，和许多乱七八糟的垃圾混在一起，他也无心清理，如果我整袋买下，可以算便宜一点。我掩鼻翻之，里面除了小报，还有传单、笔记本、卷宗、信笺等等，受潮严重，霉迹斑斑，简直一塌糊涂。但凭着几年淘金经验，直觉内中有宝，于是一咬牙以100多元买下，扛回家慢慢整理，竟发现其中有我国著名有机化学家、南海海洋天然产物化学研究的开拓者龙康侯先生在文革期间的一批亲笔“交代材料”，保存得相当完好。这批材料对研究中山大学的文革历史，价值甚高。当然，这是题外之话了。

在近40年后的今天，回看文革，虽然去古未远，但中国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我们这些少年时也曾戴过红卫兵袖章，也曾以解放全人类为己任的人，每逢夜雨更阑，人不能寐之际，在荧荧孤灯之下，披阅这些历史的残章断简时，总觉得有满纸风云，从字里行间喷涌而出，令人神魂为之摇荡。而人生无常，茫如隔世之感，耿耿在臆。由感叹而生愤悱，由愤悱而生无限的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