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庆全：话说“精神污染”——历史术语系列之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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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精神污染”——历史术语系列之十三

作者：徐庆全
来源：徐庆全和八十年代

上一篇话说的是“精神文明”这个术语，这一篇说说“精神污染”。“精神污染”是相对于“精神文明”演化而来的，但二者语义对立。

“精神文明”这个术语出现在1979年，“精神污染”也同样出现在这一年。

检索《人民日报》，第一次出现这个词在1979年4月30日，第三版刊登了评论魏巍新出版的长篇小说《东方》。作者分析作品人物形象时写道：

在抗美援朝之前的一段和平生活里，也孳生出陆希荣这样的经不起资产阶级糖衣炮弹袭击的蜕化变质分子。他从毛皮商人潘先生那里所受到的精神污染，已经腐蚀了他的革命意志，但在一段时间里仍同人民军队维系着一种貌合神离的关系。

这个词出现后，报刊陆续在用，一般意义上指20世纪70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思想战线上某些人用不健康的思想、作品、表演来污染人们的灵魂的现象。

1982年4月9日，《人民日报》第一版刊登万里在全国“文明礼貌月”活动总结表彰大会讲话，用上了这个词：

我们坚持共产主义道德，就要坚决抵制资本主义的腐蚀，坚决反对形形色色的“精神污染”，这在当前是一个非常重大的任务。

万里时任国务院副总理，他这样讲，意味着这个词被中央高层所接受。而且，高度提高了，成为“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对立面。

1983年6月初，中宣部长邓力群在中央党校讲话中指出：

在思想理论战线和文艺战线，这几年有很大的成绩，对于拨乱反正，对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和我们党的整个工作，发挥了积极的作用，这是应该肯定的。但存在的问题也不少，有些问题还相当严重。有极少数人，其中也包括个别的共产党员，打着“思想彻底解放”的旗号，反对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反对社会主义制度，反对党的领导，反对人民民主专政。有的人从西方猎“奇”，但猎取的却是被马克思主义批判过的、已经腐臭了的东西。他们把这些东西贴上“新思想”的标签，让这种东西在人们中间散发着腐臭气息，污染和毒害人们的心灵，扰乱人们的思想，妨害了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建设。关于“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异化”的错误文章和宣传，已经产生了很不好的影响，特别是在一部分青年学生中，消极影响是很大的。我们所有从事宣传工作的同志，都有责任采取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态度，认真分析各种错误思潮，努力清除精神污染，使我们的青年和其他社会成员逐步成为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守纪律的社会主义劳动者。

从高度上来说，“精神污染”的层次又上了一个台阶：反对“四个坚持”。

邓的讲话中，提到关于“‘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异化’的错误文章”，熟悉那段历史的人都知道，这指的是周扬《关于马克思主义几个理论问题的探讨》一文。3月16日在《人民日报》刊发后，在知识界、思想界引起极大反响；当然，也引起了争论。邓持反对态度。所以，他认为，周扬“的错误文章和宣传，已经产生了很不好的影响，特别是在一部分青年学生中，消极影响是很大的”。邓把以周扬为代表的一些思想，看作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具体表现，都属于清除之列。

1983年10月11日至12日，十二届二中全会召开，邓小平在讲话中说：

思想战线不能搞精神污染。

思想战线上的战士，都应当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作为灵魂工程师，应当高举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的旗帜，用自己的文章、作品、教学、讲演、表演，教育和引导人民正确地对待历史，认识现实，坚信社会主义和党的领导，鼓舞人民奋发努力，积极向上，真正做到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守纪律，为伟大壮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而英勇奋斗。

此后，“精神污染”这个词开始充斥报刊。稍后，中央下发1983年36号文件，号召清除“精神污染”。一场声势浩大的清除“精神污染”运动，在全国铺开了。

精神，是一个哲学名词。指人的意识、思维活动和一般的心理状态。如何清除？精神无法物化，就从书籍和穿戴找“污染源”。一时间，“精神污染是个筐，什么都可以往里装”。

那一年，我是大二学生，清除“精神污染”运动波及到我所在读的大学时，同学之间多次传阅并珍藏的《人，啊人》（戴厚英著）一书被强行没收了！甚至钱钟书的《围城》也好像列入了应该“清除”的“精神污染”名单中。至于穿喇叭裤、三节头皮鞋，更在禁止之列。我的一位艺术系的学姐还因为谈恋爱被开除了。

胡耀邦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逐步叫停这次运动。

1983年10月31日、11月14日和21日，胡先后主持三次中央书记处会议，讨论如何对清除“精神污染”进行纠偏。14日的这次会议上决定电告各省市自治区党委和中央宣传单位，但没有解决问题。21日，胡去日本访问前，再一次主持书记处会议，又强调“请中央宣传部根据会议讨论的意见，提出清除精神污染的政策界限，发给各地参照执行”。随后，胡亲自“给二十八个省市区打了招呼”。

1984年2月3日，胡在广西的讲话中说：

关于清除精神污染问题，要有政策界限。小平同志讲的概念，是在思想战线上不能搞精神污染，结果我们变成不能在社会上搞，我看有问题。一个在思想上，一个叫清除。小平同志讲思想战线不能搞精神污染。不能搞，同肃清、清除，概念是不一样的。我们要打击刑事犯罪，但是，要提清除恐怕不合适。关于这个问题，我想了两个月了，中央曾发过36号文件，讲要清除精神污染，这个口号是不对的。36号文件是中央书记处通过的，我们书记处还要研究一下，如何纠正好？我讲的这个问题，你们心中有个数就行，不忙往下传达。总之，我们提口号，不要在理论上站不住脚。看来中央那个通知，有些话可能有毛病。这个我们是通过了的，但看来有些提法还要斟酌。我讲话也曾引用过几次，近来我是不再讲了。

在胡的干预下，这场“清污”搞了28天就收场了。但是，“精神污染”作为一个历史术语，后来被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以《人民日报》为例，直到2017年，这个词还出现过。此后就不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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