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举一些非常具体的例子。沈艾娣教授过去在哈佛大学的同事宋怡明(Michael A. Szonyi)和欧立德(Mark C. Elliott),有一次哈佛大学校庆的时候,各穿了一件圆领衫。哈佛大学成立于公元1636年,这种时间表述方法给我们一种现代感。但是,宋怡明穿的圆领衫上写的是“大明崇祯九年”,欧立德穿的圆领衫上写的是“大清崇德元年”——其实都是1636年。这里使用不同的时间计量方法,会带来什么样的感觉呢?背后又隐藏了什么?还有一个例子:乾隆皇帝和乔治·华盛顿死于同一年——1799年。如果不看物理时间,两人死亡时间一个是清代嘉庆年间,一个是美国的某个时间,这里面是否可以感觉到一种微妙的、对于历史理解的差异?清代来到中国的朝鲜使者,经常使用崇祯年号,这意味着什么?实际上这里存在一种判断、价值和认同上的差异。
我对历史的兴趣,最早源于想了解过去人们的生活。如果从这个问题出发,研究微观史是很自然的。关于从前的人怎样生活,微观史当然可以解答。从1990年代到2000年后,我们都产生了一种全球史感,因为我们的世界越来越全球化,不可能不研究一个现象的历史背景。我在开始这本书的研究时,刚好面对着全球化的现象,这个问题当然吸引了我。与此同时,我的研究是从一个村子展开,因此把全球史和微观史两者放在一起是很自然的,可以把全球史与当时人们的生活联系在一起。我对这两种治史方法的结合越来越感兴趣。夏德明(Dominic Sachsenmaier)出了一本书,中文名翻译过来是“一位足不出户之人的全球性纠葛”(Global Entanglements of a Man Who Never Traveled)。我在《传教士的诅咒》里讨论的传教士是从意大利来到中国,而夏德明写的是明代的一位学者,他什么地方都没去,可是全球化影响了他个人的思想。这些问题越来越吸引我们,也显得越来越重要,因为我们需要了解我们现在居住的世界来历如何。
沈艾娣:近年微观史有了一些新方法。如艾玛·罗斯柴尔德(Emma Rothschild)的一本书An Infinite History:The Story of a Family in France Over Three Centuries(《无穷尽的历史:一个法国家庭三百年的故事》),是关于法国史的研究。作者专治微观史,她从18世纪的一个家庭出发,研究了这个家庭的许多后代(接近1000人),以此观察法国的小城市和大事件的关系。这可以给我们提供新的启发。这一研究使用了家族史研究的方法,利用了网络资料,包括历史学家很少使用的个人资料。我认为与数据库的结合会令微观史发展到很高的程度,我们可能迎来微观史的新时代。
刘永华:我同意葛老师的看法。在谈到历史学领域的田野调查时,确实有两种不同的理解:一种是到研究的区域去实地做田野;另外一种就是在文献当中做田野,在学术界有“文献中的田野调查”(fieldwork in the archives)的提法。还有口述史的问题。沈老师提到,她处理口述材料时,采取的是一种比较谨慎的方法,即基本不用口述史料来重构历史过程,而仅仅是利用口述史去研究当下的人们怎么看待过去,也就是历史对当下的意义。这里涉及的问题比较复杂,有些还有待于在学理上进行系统阐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