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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效琦 乡村记忆:那些寻了无常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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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2-12 02:19: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乡村记忆:那些寻了无常的人们
小时候,没有电视,闲暇时间,就坐在院子里或者村间大树下听大人们讲故事,最令人恐怖又最喜欢听的就是说各种各样的鬼故事。特别是晚上,万籁俱寂月色朦胧之际,坐于月下,听着各种鬼故事,吓得晚上做梦也是鬼。其中有个鬼故事,说的是阴间有两个专司勾人魂魄的鬼,一个叫黑无常,一个叫白无常。人的寿命到头的时候,阎王爷就从生死簿上把此人的名字勾去,然后打发无常鬼前去勾魂。白天干这个差事的就是白无常,晚上的自然就是黑无常,各司其责,轮流换班,实行的是两班倒。无常鬼勾魂时,那些年轻力壮的人,如果难以勾去魂魄,就要想方设法,给这个不愿死的人设套,比如弄个上吊的套子叫你钻,你如果不愿意钻,无常有的是办法让你钻进去。也有老人说,勾魂的鬼生前是怎么死的,就要找一个和他一样死法的活人来顶替,否则不能超生。如果是个吊死鬼,就要找一个人,引诱活人上吊,吊死一个人,就有了替死鬼,他就可以超生了。

长大了看小说,有时候也能看到无常鬼的文字,其中最有趣的便要数冯梦龙著名的小说《喻世明言》中的第三十一篇《闹阴司司马貌断狱》。

书中故事背景是汉灵帝时期,朝廷卖官鬻爵,官职尊卑,各有定价。蜀郡益州穷秀才司马貌(字重湘)八岁便可纵笔成文,“应神童,起送至京。因出言不逊,冲突了试官,打落下去”成年后“屡次举孝廉、有道及博学宏词,都为有势力者夺去,悒悒不得志。”到了五十岁仍然穷居乡间,有一天喝了点酒,乘着酒气,就写了一篇《怨词》:“天生我才兮,岂无用之?豪杰自期兮,奈此数奇。五十不遇兮,困迹蓬虆。纷纷金紫兮,彼何人斯?胸无一物兮,囊有余资。富者乘云兮,贫者堕泥。贤愚颠倒兮,题雄为雌。世运沦夷兮,俾我嵚崎。天道何知兮,将无有私?欲叩末曲兮,悲涕淋漓。写毕,讽咏再四。余情不尽,又题八句:得失与穷通,前生都注定。问彼注定时,何不判忠佞?善土叹沉埋,凶人得暴横。我若作阎罗,世事皆更正。”

到了晚上,他把写的怨词吟哦数遍,向灯焚烧,怒问苍天:“老天,老天!你若还有知,将何言抵对?我司马貌一生鲠直,并无奸佞,便提我到阎罗殿前,我也理直气壮,不怕甚的!”说吧就睡去了。没有想到,他的怨词被夜游神知道后上报了玉帝。玉帝见了大怒,道:“世人爵禄深沉,关系气运。依你说,贤者居上,不肖者居下;有才显荣,无才者黜落;天下世世太平,江山也永不更变了。岂有此理!小儒见识不广,反说天道有私。速宜治罪,以儆妄言之辈。”时有太白金星启奏道:“司马貌虽然出言无忌,但此人因才高运蹇,抑郁不平,致有此论。若据福善祸淫的常理,他所言未为无当,可谅情而恕之。”玉帝道:“他欲作阎罗,把世事更正,甚是狂妄。阎罗岂凡夫可做?阴司案牍如山,十殿阎君,食不暇给。偏他有甚本事,一一更正来?”金星又奏道:“司马貌口出大言,必有大才。若论阴司,果有不平之事。凡百年滞狱,未经判断的,往往地狱中怨气上冲天庭。以臣愚见,不若押司马貌到阴司,权替阎罗王半日之位,凡阴司有冤枉事情,着他剖断。若断得公明,将功恕罪;倘若不公不明,即时行罚,他心始服也。”玉帝准奏。即差金星奉旨,到阴司森罗殿,命阎君即勾司马貌到来,权借王位与坐。只限一晚六个时辰,容他放告理狱。若断得公明,来生注他极富极贵,以酬其今生抑郁之苦;倘无才判问,把他打落酆都地狱,永不得转人身。

阎罗王得到玉帝的旨意,就差遣无常小鬼,把重湘勾到地府。重湘见了小鬼,全然无惧,随之而行。到森罗殿前,小鬼喝教下跪。重湘问道:“上面坐者何人?我去跪他!”小鬼道:“此乃阎罗天子。”重湘闻说,心中大喜,叫道:“阎君,阎君,我司马貌久欲见你,吐露胸中不平之气,今日幸得相遇。你贵居王位,有左右判官,又有千万鬼卒,牛头、马面,帮扶者甚众。我司马貌只是个穷秀才,孑然一身,生死出你之手。你休得把势力相压,须是平心论理,理胜者为强。”阎君道:“寡人忝为阴司之主,凡事皆依天道而行,你有何德能,便要代我之位?所更正者何事?”重湘道:“阎君,你说奉天行道,天道以爱人为心,以劝善惩恶为公。如今世人有等悭吝的,偏教他财积如山;有等肯做好事的,偏教他手中空乏;有等刻薄害人的,偏教他处富贵之位,得肆其恶;有等忠厚肯扶持人的,偏教他吃亏受辱,不遂其愿。作善者常被作恶者欺瞒,有才者反为无才者凌压。有冤无诉,有屈无伸,皆由你阎君判断不公之故。即如我司马貌,一生苦志读书,力行孝弟,有甚不合天心处,却教我终身蹭蹬,屈于庸流之下?似此颠倒贤愚,要你阎君何用?若让我司马貌坐于森罗殿上,怎得有此不平之事?”

阎罗王按照玉帝旨意,把宝座让给司马貌,司马貌戴平天冠,穿蟒衣,束玉带,装扮出阎罗天子气象。鬼卒打起升堂鼓,报道:“新阎君升殿!”善恶诸司,六曹法吏,判官小鬼,齐齐整整,分立两边。重湘手执玉简,昂然而出,升于法座。诸司吏卒,参拜已毕,禀问要抬出放告牌。重湘想道:“五岳四海,多少生灵?上帝只限我六个时辰管事,倘然判问不结,只道我无才了,取罪不便。”心生一计,便教判官分付:“寡人奉帝旨管事,只六个时辰,不及放告。你可取从前案卷来查,若有天大疑难事情,累百年不决者,寡人判断几件,与你阴司问事的做个榜样。”判官禀道:“只有汉初四宗文卷,至今三百五十余年,未曾断结,乞我王拘审。”重湘道:“取卷上来看。”

判官给司马貌取来了汉朝开国功臣韩信、彭越、英布告皇帝刘邦和老婆吕后屈杀忠臣、丁公告刘邦恩将仇报、戚氏告吕后专权夺位、项羽告王翳、杨喜、夏广、吕马童、吕胜、杨武乘危逼命等三百年前的积案,他传唤当事人的魂灵,一一对质,分清是非,对当事人都做出判决发往阳间偿还当年债务:九江王英布发到孙坚家投胎,即是孙吴国王孙权,彭越发到涿郡楼桑村刘弘家为男,即后来的蜀汉皇帝刘备,蒯通发往南阳托生,即后来的诸葛亮,给韩信算命的算命先生许复襄阳投胎,即为庞统,樊哙发到范阳涿州张家投胎,即为张飞,项羽发在蒲州解良关家投胎,即为关羽。纪信发来生在常山赵家出世,即为赵云,戚氏夫人发在甘家出世,配刘备为正宫。

穷书生司马貌在六个时辰里判决了三百余年的冤案,玉帝为之惊讶,赞道:“三百余年久滞之狱,亏他六个时辰断明,方见天地无私,果报不爽,真乃天下之奇才也。众人报冤之事,一一依拟。司马貌有经天纬地之才,今生屈抑不遇,来生宜赐王侯之位,改名不改姓,仍托生司马之家,名懿,表字仲达。一生出将入相,传位子孙,并吞三国,国号曰晋。曹操虽系韩信报冤,所断欺君弑后等事,不可为训。只怕后人不悟前因,学了歹样,就教司马懿欺凌曹氏子孙,一如曹操欺凌献帝故事,显其花报,以警后人,劝他为善不为恶。”玉帝颁下御旨。阎王开读罢,备下筵席,与重湘送行。重湘启告阎王:“荆妻汪氏,自幼跟随穷儒,受了一世辛苦,有烦转乞天恩,来生仍判为夫妻,同享荣华。”阎王依允。这个司马貌,竟然转世成了出将入相并吞三国的晋朝开国者司马懿。

这是个子虚乌有的故事,是冯梦龙虚构的文学创作,作者用因果报应来劝善,也警示作恶的人们。我没有冯梦龙的那种创作才华,只会叙说经历过的真实事情。最近富士康n连跳,使我想起那些在农村默默无闻,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们,他们因为处于分散和封闭状态,同样的事不过是没有人去报道,也没有人去关注,那里才是自杀比例最高的人群。同时也使想起老家小村子里那些被无常勾去魂魄的人们。在我们老家,自杀被称为“寻无常”,寻者,寻找,属于主动行为,无常者,无常鬼,索命之使者,带路到阴曹地府的向导。“寻无常”就是自寻无常鬼到阴间,比自杀形象而生动,又没有血腥味,是个富有文化内涵的词儿。

我的家乡在陇东南山区,山区的村庄一般都小,几个自然村合为一个行政村。我所在的村庄叫马家窑,却没有马家,以王姓和魏姓人口最多,此外还有赵姓、杨姓、卢姓人家。直到现在,这个小村庄的人口还不足300人。留在我的记忆中最早自杀的是杨姓人家里的一位正当壮年(约40余)的汉子,按照年龄,与我的父亲为同辈人,但按照辈分,又是我的同辈人,因此,我叫“老杨哥”。他的儿子比我大一岁,名叫占全,和我同在一个班级读书,我们两个是要好的朋友。

那是1965年的时候,一场疾风暴雨正在中国大地酝酿,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凡是地富反坏右分子, 都应该感受到暴风雨来临的第一波冲击波。“老杨哥”是祖祖辈辈的庄稼汉,大字不识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不知怎么成为“反革命分子”的。文革前夕,阶级斗争的弦已经绷得很紧,大队书记每次找他,都使他心惊胆颤。这个时候,隔三差五,他都会被叫去。具体情形就不得而知。但大概是秋收的时候,我们到学校去的时候,我的同学占全一路总是哭哭啼啼,哀伤无比,我问他为什么哭,他抽泣着,断断续续告诉我:他父亲近几天被公社叫去,用绳子吊打得死去活来,夜里痛得不能睡觉。听他喊叫着说的意思是不想活了。如果他大死了,他一家人怎么办?他的书肯定是念不成了。说到伤心处,竟然嚎啕大哭起来。我那时候也就是十岁的样子,对同伴的痛苦,也只能安慰地说些“大人们说的话,不要当真”之类的话。

一个小村子,一家有事,往往就成为全村人的事,有时候一点小事都会闹得全村人知道。最近老杨哥的事情几乎全村人都知道,被大队叫去,被公社叫去,被绳子吊打得厉害。到傍晚时分,首先是杨家几户人家都知道老杨哥不见了,几家人在到处寻找,也没有找到,这一下就成了全村人的事情。全村的人们都开始聚集到一块儿,有人问是不是又叫到大队或者公社去了,最近总被叫到公社去。于是有人到几里路外的公社去问,有人到居住在另外一个自然村的大队书记家里去问。

人们在等待着消息,先是到另一个自然村的大队书记那里去问的人回来,说书记说不知道。人们又等待去公社的人回来,回来的人说:公社的人说,上午叫到公社,给公社干了一个上午的活,中午时分就走了。这个时候,他们一家人哭成一团,村里的人们意识到大概是寻了无常。有人说:“对了,今天下午他到我家的门口坐着,我叫他到屋里去,他说不了,我就在门口坐一下,我到你们每一家的门上看一下就行了。以后就看不到你们了。我还说怎么看不到哩,一个庄里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再没有说什么,只是唉声叹气的。莫不是寻了无常了?”这么一说,人们商议着分头去找。这时候天色已晚,人们找来全村所有的手电筒,分几拨人到可能去的地方四处寻找。

到半夜时分,有一拨人带来消息:在妖婆沟的一棵柳树上发现了,已经吊死几个时辰,身子都冰凉了。

老杨哥就这么寻了无常。几天以后,丧事已经料理完毕,我去叫我的同学占全一块上学,到他家里时,他穿着一件白色孝裤,脸上因为哭泣而有些红肿。他见到我来,眼圈又红起来。我说:“咱们到学校去吧。”这时候他母亲给我说:“占全不上学了,他大把我们一家丢下不管了,走了,他要挣工分养活一家人哩。”我说:“张老师叫着哩,你是班上的好学生,张老师专门叫我把你叫一下。”占全给我说:“你就给张老师说一下,我不能来了。”我说:“咱们再有两年就小学毕业了,你就不能坚持两年,把小学念出来再缓么?”占全有一个姐姐,这个时候就是十四五岁,她过来给我说:“以后我们一家人就靠我们两个了,他要是能念,就去念了。”我没有搭理她,只是问占全:“你真不念了?”他回答说:“真不念了。”看他很坚定的样子,我知道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就悻悻然走出他们家,到学校去了。

后来,据大人们说,老杨哥是叫吊死鬼勾去魂魄的,那吊死鬼就是村里在几年前吊死的一个人。还有人说,那吊死鬼遇到攒劲人(身强力壮的人),独自没有办法的时候,就会叫几个小鬼来帮忙,七手八脚,有的迷魂,有的拉手,有的拽脚,有的拦腰,反正要把你吊上绳索。

大概是到了八十年代的时候,一次和父亲说闲话,我曾经问起过父亲:“占全大是怎么成特务的?就是个庄农人怎么就参加了特务呢?”父亲说:“据说是五几年镇反时,原家庄有个人有个人是新编国民党,逮捕后交待出来的,具体情况就不知道了。不过那个时候,冤假错案那么多,谁知道到底是不是冤案。人死了,也没有人去过问了。要是人活着,现在应该可以查清楚。”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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