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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楷鉴 原公镇两次收缴焚毁民间藏书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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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8 16:07: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原公镇两次收缴焚毁民间藏书的回忆

  唐楷鉴



      我是土生土长的城固县原公人,青少年时期,因家庭出身不好,长期精神苦闷而抑郁,因而在主要事情之余,养成默默看书的习惯,风晨雨夕更是手不释卷。所以对于书我特别动情,也特别敏感。现在我手头还放着47年前于劫后余灰中得到的几本书。这些书常勾引起文革前原公地方两次收缴民间存书的回忆。

      大概是1957年春末,我当时正在原公寺完小上学。一个晴朗的中午,我放学回家路过天公庙集场(这是原公当时最中心的集市),看见集场里人站得满满的,像是正月十五在庙前戏楼上看大戏。古老的戏楼上站着10多个人,垂着手,低着头,有老头、老婆和年轻人。旁边站着手持矛头的民兵和腰里别枪的军人。有的老头老婆子们,坐在椅子上双膝抖动,作请神状态,口里嗡嗡说着什么。台下看的人脸上是惊惧紧张的表情。在戏楼一旁的污水沟边支着一口锅,里面煮着狗头狗腿,连毛带血。这一前所未见的场面,在古老的原公镇是破天荒的奇闻,连日来引起了老百姓的啧啧惊叹。事后才知道,当时各地正在进行“七缴十四破”的政治运动。现在手头没有资料,查不清“七缴”是缴什么,“十四破”是破什么,只听大人们说,这是其中破除迷信的场面。台上被民兵押着的是本地各处的巫婆、神汉、端公、阴阳、一贯道头目。为了彻底破除迷信,区、乡政府的人和民兵押着他们,让他们当众表演出神、扶乩、跳端公、打雷碗的过程,再由他们自己解说,这是骗人的把戏,让群众今后再不能信。接着让他们走到狗肉锅前,每人喝一碗狗肉汤,让污秽腥臊的东西破除他们的邪术。

      在这次“破”的运动同时,已经推行了“七缴”的运动。收缴封建迷信和反动书籍,就是其中之一“缴”。大约在头一年冬天,全区(乡)就推动了交古旧书运动。

      原公地方是个旧文化传统很浓的大镇,大多数人家是“耕读传家”,前清的科举功名遗风很浓厚。王家巷、韩家巷许多人家大门都嵌着祖辈功名的匾额。加上王汉珉、赵培桂、史午堂、李学道、韩履宠、寇仲维等仕宦功名之家,后辈即使成了耕读人家,不再攻读仕进,但家中仍有遗留的大量书籍。

      缴旧书就是针对这些人家(这些人家基本上都是地主、旧政府职员)。村民兵们担上箩筐到这些人家,命令他们把家中的书缴出。于是,用稻草绳把大量木刻版、石印版、手抄本的线装书打成捆塞进箩筐,由民兵担着。主家更是不遗余力担着、背着、扛着,送到乡政府的院内。

      乡政府驻地是当时土改时没收地主的一所老宅院,四合五间天井,在现在原公镇原公村第四组孙家巷内。经过数日的收缴,这些书捆子都堆放在这个天井院内,据参与者说,这些书把院内檐阶下基本堆平了,高有二尺左右。收缴结束后,这些书没法处理,乡政府就叫民兵担到当时的收购站卖废纸。收购站是原公供销社设的,在现在天公庙内。庙堂内没有这么大的地方堆放,只收了一部分。其余陆续被人偷走(卖废纸)。这期间,民兵和出入乡政府的干部群众,都可任意在书堆里挑选自己能看的书,一摞摞拿回家。据我知道,当时被选拿走的书主要是“洋版书”,即是白纸铅印的书,如《三国演义》《西游记》《七侠五义》《济公传》《绿野仙踪》和民间迷信书如《奇门遁甲》《透天机》《玉匣记》之类。最后剩了一些木版印刷的线装书,由于没有人能看懂,就一直堆在那里。过了几个月,为了清扫院子,又让人把好的扔到老宅的两间木楼上,其余烂了的用火煨掉。

      乡政府这所老宅院,原是我家的。1952年土改,我家定为地主,这所老宅就没收充公了。但我家没处住,就给我家在院子里的一角留了两间半。后来乡政府要占用,又让我家搬出。1964年社教后,经多次请求,政府允许,我家住回原来留下的房子。这时,乡政府早已迁出,院内住了两个乡级单位:水利联合委员会(简称“水联委”)和兽医站。这两个单位人少,合用一间厨房开伙。兽医站学徒多是年轻人,我也常和他搭讪。

      在一个秋雨连绵的季节,我偶然发现他们厨房做饭烧火用的竟是一本本的书。做饭的人把书打开一半,蹬在脚下一扯分开,然后扔在土灶内引火助柴。我问他们,他们说因为缺少柴禾,烧书做饭已一年多了,火力虽不大,却省柴方便。我急忙在灶门前一翻,竟是四卷本的《胡适文存》和一本《独秀文存》。还有半本连史纸石印的《廿四诗品图》《三字经》《五字经》之类。我转身回家,把上学时用过的旧课本抱了一摞来顶替。他们看我太老实了,就笑着说:“那边楼上多着呢,够烧好几年。”在与他们的交谈中,我这才明白了一切。

      终于到了春节,单位都放假了。我征得炊事员的同意,从窗台上蹬着窗格爬上了木楼,借着蓝水瓶煤油灯的光照,看见这一间楼上堆满了书。从楼口处看,大约堆了近一米高,上面全是灰尘、蛛网,雀鼠粪尿的臊气扑鼻,这些书的封面书名很模糊,因为书本沓得很紧密。

      经过一个多小时翻爬,我只带了一部木刻版《昭明文选》,一部不全的《纲鉴易知录》和一部袁枚的《小仓山房诗集》。那时我也不知道这些书有什么用。随着时间的推移,视野的扩大和文史知识的积累,回忆当时木楼上最多的是《四书集注》《五经》《春秋三传》《国语》《国策》《文选》,有绫册绸面的《大清一统志》和零册的《佩文韵府》《瀛奎律髓》,还有数不清的手抄卷本和字帖。现在我想,这些书绝对出自仕宦读书人家,它们的主人是举人以上的高层次文化人。这些线装本中,绝对有原公道光时举人赵培桂的《强项杂记》,这些手抄本中绝对有清末“关门秀才”韩焜在张叔亮指导下编撰的《原公志稿》。

      时移世易,四十多年后当年这座老宅院已几易其主,现在这里已是一座瓷砖楼房,记忆中的两楼古书,已成永远的谜。

      1966年5月“文化大革命”开始,原公村四队大场放映了大型音乐舞蹈史诗电影《东方红》。几天后,“破四旧”运动开始了。先是“革命造反派”批“走资派”,抓“反革命”,接着揪斗、游街;又是一伙人拆庙、砸神像,毁古迹、文物,接着就是收缴旧书,清除“封资修”的东西。

      这次收缴旧书列在“破四旧”中,首先从“历史反革命”、“现行反革命”身上开刀,凡是这两种“反革命”,红卫兵就要抄家,查出的旧书也算“反革命”罪证。各村红卫兵不断增加“反革命”名单,不断扩大查抄范围,有书的人家认为书是“祸根”,纷纷把家中藏书部分烧掉。后来风声愈紧,相互观望,竟相把剩下的全部交到大队,或暗自烧掉。

      1968年春,“武斗”开始,原公一带主要是群众组织“矿临统”和“联新”两派争夺阵地。记得1968年3月8日前,“联新”派袭击了原公,气氛十分紧张。3月8日,又风传“战斗”,“矿临统”严阵以待,但终于没有发生。这一天,红卫兵指令各大队,把收缴来的古书,用拉拉车(架子车)统统拉到天公庙集场西侧,原公供销社门前,堆成一堆,点火烧掉。这些书是成捆的,点火只能烧表面一部分。红卫兵就用铁锨木棒翻搅,但还是烧不到里边。到下午2点左右,红卫兵在供销社端了一盆煤油倒在书堆上,用木棒不断翻搅,才算烧到了底。这期间各地各家有不断把书运来投入火堆中的。我路过杨楼时,傅家的一位妇女正拉着架子车,车上散乱码着近百本书,准备送烧的。车过水沟时,我顺手帮忙推车,车子一弹,掉下了一沓书。因为珍爱古书,我就对女主人说:送给我吧!女主人表示默许,我把这沓书连忙藏在我带的背篓里。这些书竟是解放前开明书店出版的《人间词话》《古文辞类纂》和五十年代新版《唐宋诗举要》。傅家也是原公名门名人,家中有这些书是十分正常的。到现在这几本书都一直在我案头经常查翻,成为诱发我进一步酷爱古典文的重要典籍之一。

      这一次收缴烧毁旧书的程度和1957年“七缴”不同,那一次收缴主要是地主、旧职人员家中的古书,对于一般平民百姓并未涉及。而这一次收缴是全民性的,任何读书家庭的旧书旧画一律在“封、资、修”以内,全部要毁掉。多数人是把旧书自行销毁以免惹祸。我当时也先后把我家“七缴”后剩下的线装《纲鉴易知录》、金圣叹批过的《才子书》多种,一横心都塞进了灶膛内,把后得的几部洋版书藏在灰堆里才保存至今。

      原公镇之大,读书人家之多,清代文风之盛,可算全县之最,可是到“文革”之后的这么多年里,能看到的古书少之又少,几乎是凤毛麟角。现在看来,传统文化突然断代,文脉断层,与当年把传统文化的物质载体统统销毁不无联系。农村尚且如此,那么城市乃至于全国,其量其烈,肯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真可谓中华民族及其传统文化的巨大悲剧。

  作者系城固县政协委员,书法家、诗人

http://zx.hanzhong.gov.cn/hzzxwz ... 160422_327709.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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