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查看: 1537|回复: 2

钱文军 下乡、插队和登黄山日记

[复制链接]

896

主题

1099

回帖

7474

积分

论坛元老

积分
7474
发表于 2020-11-30 21:12: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下乡日记
发表于 2007 年 06 月 24 日 由 钱文军
(2007-06-24(?)
偶然想起要收拾一下多年没有人进去的杂物房,门上的锁幸好还能打开。费了很大劲才弄干净蜘蛛网,老鼠的残迹到处都是。没想到,居然翻出了一箱故纸。原以为当年搬家时它们已经失灭了。

这个小本子上居然是我下乡时的日记。封面上红底衬托着毛主席的木刻像,放着光芒。还印着“四个伟大”,以及“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最下边是我当年自己写的“永远忠于毛主席!”几个字。里边的日记当然是断断续续的,因为我就是这样,不能持之以恒。摘录几段,忠实于原作,一字不改。

七五.十.二十四日

回到乡下,刷了一天的标语,农业学大寨。

队里在深翻,搞今年的小麦种植。要求方田、深沟。一个小孩挑了一对鹅,走过。队里的社员告诉他:“前边有岗哨,不准过,抓住了罚你劳动三天,不管饭,鹅也收了你的。”

“我又不是这个公社的,他也管么?”小孩问。

“咦!你在不在毛主席领导?你不在,他不管你。你要在,就得听。”

“……”

夜里,生产队卖高价谷子,为的是交任务猪,买任务条子。每人头4.6元。



二十五日,天下雨。无聊。老庄员们在打扑克赌钱。

刘副队长说:“李建英昨天要请假赶集,不准。她说来(客)人了,来人也不准。今天她赶集回来,我问她给谁请的假,她说,我跟老天爷请的假。跟你们这些干部请死了也不中。”

下午大队开会,我打电话给李德发,告诉他飞鹰车不能要。

中午收到妈妈的来信。下午写了回信。



二十六日

我在花生地边巡视,万和队的鹅被罚了钱之后,我就不见它们再来了。

大队季医生也被罚了,他找刘文富,他推说不知道,知道的话,找大蛮子去。真会推脱责任。大队里,几个干部在打5、10、K,中午老祁去买了六条鲫鱼。招待干部。



二十七日

公社邮电所的老朱来送报,他讲起那个小朱,他犯了贪污罪。共弄了两三千块钱,现在县里反省。还讲,他偷了周保国的私章,伪造单据诬赖好人。老社员们自然是不胜感慨之至了。他们说,这小朱一个月拿几十块钱还不知足,为的啥。有的说,林彪比他还高,咋不知足。

公社要求育秧栽小麦,社员自然没话说。县里的电话会议一开完,公社书记说:县委指示,无条件坚决执行。各大队看怎么办。其他的几个公社干部也表示坚决执行国均同志(注:当时的县委书记。)和县委的指示。下级服从上级,党员服从组织,这是纪律!

社员说,干部咋说,咋办。管他呢!

(注:那时新上任的县委书记突发奇想,想出了一个“育秧栽小麦”的高招。他的理由是,稻子栽秧产量高,小麦为什么不能栽秧?于是全县执行。)



二十八日,雨一直不停。

村里烂得跟稀泥糊糊一样。猪拱的,人踩的,乱七八糟,臭气熏天,一个个粪坑都满了,尿水横溢,到处都是。我在花生地里瞄水,逛了一天,腰疼起来,雨也大了,于是躲到大队去休息一会。

夜里,我点燃电石灯,几个老乡好奇,来看看。不急(注:一个社员的外号):说老实话,咱们都要细细想的话,真不想活。活着啥意思,一个劳日六两八钱,黄鼠狼生老鼠,一代不如一代。前几年,听说要饭丑的慌,现在,光荣得很。赶明个,我也去赶狗去。

刘文海对我说:农村可广阔?!妈妈也,那咱子我复员,回来一路恼一路,越走近这越不想回,像个啥样子,恨不得一脚蹬死个日贼舅子的。

龙王(外号)说,唉,死了又不甘心,还想看看。活下去真不敢细细想。想就活不下去了。怎么过。

夜里,也就是现在,我在灯下写日记,马(生产)队长说,写吧,把我们农村的苦日子都写下来,千万嘛忘了,以后你不管到那儿,都可以看看。我还能到那儿去呢?他不识字,当然也不知道我在画些什么东西。

给裘贝写了一封信。



二十九日,天放晴了。

老乡们抓紧这难得的时机,剥麻。不然,等散了土,又得上麦田里忙去。再说,也等不及地要用钱。一年一度,全靠这自留地的麻换些钱来买新还旧。

队里公布了结算,每个劳日划二角三分钱。我的工分是二千五百多分,只我一个人,分397斤谷,除去160斤代管,扣去麦季的外,还余一百另几斤米。

队里共收15万斤稻。去了公余粮,支援灾区的外,还有六万多斤,分配给全队的二百五十三口人。还有种子。

汪贤说,自从食堂关之后,就再也没有舒坦的时候了。57年收了十八万斤,分给一百四十余口。他家的人口不及现在,分了五千多斤谷,八百多斤麦。稻子穴上屋。现在不行喽。

汪泉家说,上纲上纲,上缸不上穴。一家一缸就够了。

前者还讲,大队一年光来客吃喝一项,二千元下不来。我问了小点,他说,就是这样。今年夏天来检查批林批孔,几天工夫,光酒就打了十几块钱的,鱼还不算。肉买了几十斤。我记得了,那次我也见了,如妇联主任说,象过喜事一样。

(注:汪贤是本大队贫协主席。)



三十日,天晴

我想起二十八日那一天,我在大队。公社的几个干部与大队干部一块打5、10、K。老祁在忙着剖鱼准备午饭。昨晚,公社又来了人。又在弄酒肉了。听说徐学文的弟弟结婚,把肉给借来了。



1976:7.4,

买麻种,到广西去混了五个月。又到郑州呆了一个月,总共半年了。

县里要招一批亦工亦农的工人,那些多少有一点门路的人都开始慌忙了。李春秀告诉我,那一阵,公社院子里脚踏车都快堆起来了。

公社曹书记在县里住院,妹妹(注:医学院实习生,正好在我们县医院。)告诉我,县里的大大小小头头都去看望了,他跟县委书记很好。据说,光人参都不少。去年他爹死了,公社老沙叫木匠半夜赶到县里去,结果人没齐,老沙大发脾气。盖房子可以停下来,先忙死人。食品站送了半边猪,办白喜事。献殷勤的人就象是种地一样,撒下种子,为的是要收获。

果然,今年公社八个名额,曹一个人在县里就批掉三个。县头头的子女到公社来下乡,曹把他们安排入了党。现在入党的人,有多少是一心为公的无产阶级先进分子?我不得而知。共产党成了执政的党,这一条决定了这样一个事实: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阶级关系也就随之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必须有新的观点来看待新的阶级斗争形势。毛主席说,资产阶级就在共产党内!这是何等高瞻远瞩啊!

为谁谋利益?!每一个人都应该好好检查一下自己的。

张世民(注:公社财政助理。)的大女儿去年高中还没毕业,退学了,安排到瓦房教书。四月,二女儿又退学了,安排到公社当电话员。(注:当时政策规定,中学毕业生必须下乡,不得直接安排工作。)这个位子,武装部长早要给他的妹妹安插的,张凭着他与书记(张永昌)的关系先走了一步。六月,瓦房支部批准了张大女儿入了党。她是先进分子吗?不,是一个为自己谋利益的人。八月,大学来招生,张又忙了起来,客也请了,饭也吃了,表也填了,准备走了。谁知,要调走的武装部长找了新调来的公社书记,奏了一本。他要把自己的妹妹送上去。官司正打,新书记的未婚妻把她的表妹杨巧推荐给新书记。(是她去求表姐帮忙的。)于是新书记把这一个大学位子给了妻表妹。手续送到县里,却驳了回来,县里点了另一个名字,此人乃县卫生局某局长的侄女儿。谁笑得最后,谁笑得最好。

正好,中央叫各地公社办好兽医站,要成为公社的正式机构。张代荣进去当会计了。那两个竞争者一个进了潢师,一个进了信阳卫校。各得其所。这都是工农兵学员吗?!

好心的人们叫我不要不舍得花钱,去招待一下干部们。

我学不会,也不想学这一套。

这是一种腐败的迹象,几千年来,就是这种腐败坏了国家的事。

总有一天,人民要站在太阳光里,把这一切混蛋的现象扫荡干净。

7.8:

张学英到杨丙法(生产队贫协组长)家的鸡舍去寻找自己失了的鸡,打巧,杨妻回来了,吵了起来。又打了起来。

我拿了一巴斗麦子到村东头石磨去磨面粉,正好杨丙法在磨着。告诉他打架的事,他说,女人家打不了多大仗,管他的。接着又问我:你们这些个学生,在城里好好的,下乡来干熊?我说:毛主席号召下乡嘛。他又说:妹子的,你们听他的干熊!都不来,他能咋的?还能拿盒子炮押你们来?我笑了,说:你还是贫下中农协会的头咧,咋就说这落后话?他道:啥鸡巴落后话,实话!你在这住了这些年,还没瞧够?饿不死也吃不饱,就这么混吧!

我看他磨的面,连麸子也快没有了,说:你咋不留麸子哩?他苦笑道:不连麸子咋能吃饱肚子?

7.10:

三老子的猪要卖了,钱文明领了一个远亲来买,讲定0.78一斤。过秤之后,买方有些犹豫,又不要了。

一大群人围着看。张学英的孩子与孙日新的孩子打了起来。孙日新上去拉,张的儿子骂了孙一句,孙给他一掌。张不愿了,也骂了起来。互相骂了几句之后,就打了起来。大人互相打着孩子也各各上了阵,张的男人回来了,挥舞着薅锄上了阵,这一架连打带骂,直到人们上来拉扯,才结束。

人们无聊了就打架。

7.11:

今天,北京为朱总司令开追悼会。

一个举世瞩目的伟人,离开了人间。

7.13,天阴。

村里找了一个唱书的人,也许是个乞丐来唱书。

这件事吸引了村里每一个人。公社在开队长会,有电影招待。除了几个年轻人和孩子去看电影而外,其余的人,天刚黑都聚在杨达家门口的空地上等候了。孙日新在煎饼、煮鸡蛋,招待唱书的。队里拔火麻,留了三个作为酬劳。每个约五、六十斤。共值七、八元钱。

在当家的副队长老汪,在人群中吼了起来:“谁在这儿装鬼!”几个妇女说,你回家睡觉去不好了么?!唱书是四旧,上边知道了,要追查的,当然,只能问干部们的事。老汪是党员,出来吼吼,是让人们看看的。事实上,他蹲在一角,听到最后。

另一个大队干部在家睡觉,佯作不知。

唱书的先扯扯嗓子,大唱了几段批林批孔之类的话,尔后农民们表示要听旧的。他全不理会。突然,他一顿:“大路上跑来几匹马!同志们,我现在唱的是什么?唱的是大宋王朝的事,叫做‘美贞进宝传’!”

人群里顿时鸦雀无声,天上的星星,被云渐渐遮住了。书唱到两点多,大雨来才散。

第二天还要唱的。

7.14,大雨滂沱。

杨达家里里外外都是人。外边的人在大雨中站着。打着伞,穿着蓑衣,一直听完。

7.16,今天是毛主席畅游长江十周年。

我早上上了集,公社新盖了招待所。每个常委一间住室,每个干部一张上海买的、价值17元的靠椅。每个干部配一辆自行车。八成新的才30元。每月公社补助二元修车费,一年就24元。

下午,我到胡家大塘游泳三圈。

7.17,清早天晴,风和日丽。

我与三老子、老爹上张广去串门。路上清河集一带正拔火麻。成群的燕子在拔过的地方低空俯冲;因拔了麻,无处藏身的虫儿飞得多了,成了燕子们的好菜。

到了漂桥,钱聚山的弟媳正在抢救。她头天有病,为没钱治,两口子争了几句嘴,就喝了1605下肚。

下午离开了人间,扔下了三个孩子。

(注:次日离开乡下,日记中断。)

76.9.30,

从外地回到乡下。

村子里热气腾腾,姜庙队已经分队了。我到达时正在拈阄,东队分去了柴油机与碾米机。西队抽来了水泵和小钢磨。据说,公社是不承认的,曹书记说,你们干脆,几个大队分分,成立个党委选一个书记,我这位不斗了,让给你们。官腔打了也无用,老百姓听惯了。瓦房大队共分了四个队,一分为二成了八个。

三老子大约又病了,我问他,为什么要分队?他说,没人干活。那几天打场,人都在场上躺着,分开了有好处。我问大队会计钱如生,他说,分分干劲也大些。我问,公社批了吗?他说,不批也弄不长。今年队里又减产了几万斤谷子。估计一人可分到一、二百斤稻子。

我到大队,老祁躺在床上,快死了,他得了食道癌。两个月以前,他拉着我的手,说,你千万不要忘了,帮我买一双皮草鞋(注:塑料凉鞋。),象吴瑞堂那样的。而我却忘了,忘得一干二净。现在他躺在床上,哼哼着,叫我吸烟。他那早就备下的棺材,在窗下放着。几个亲戚在旁边守护。他从未结过婚,是个老光棍,并无儿女的。巧得很,他的侄儿生了个小女儿。

明天是国庆27周年。公社正传达中央文件,是纪念国庆的活动方式方面的。

10.1,

今天国庆节。乡下从来是不举行什么活动的,今年,更加不举行了。我买了几斤鱼,改善一下。

10.2

到叶集去了一趟,什么也没买到。一路上都在收红麻。

刘文富下台了,他把我买回的种子拿去卖高价了,村里的农民们告了一状,写了大字报。大队去调查,确有其事。每斤四元,秋天付钱的五元。怎么处理还不知道,这也是共产党员吗?

大队正在处理永乐队的何生友、王XX,这俩是政治犯。在做义务工。一个在买(悼念毛主席)黑纱时说,这下我翻身了,我买六个,一起戴上。另一个说,什么解放,还不如从前,给地主干两三天一改善,现在改善不成了。这些话谁都说,可他俩在悼念活动时公开说,贫农一下就会变反革命。

何的检查上还说,他与大队主任吵过一架,他骂刘家楼,你叫我们种地侍候你,还叫我们盖楼咧!就是老东家!

怎么处理,不清楚,可能要送专政队去。材料在整,还没定案,永乐队架桌子开了几次批斗会了。我问何生友,要坐劳改咋办?他笑一笑,说:坐劳改也比当老社员强。在那儿一个月还有45斤大米吃,现在连一天七大两也吃不上。

大概是孟子说吧,哀,莫大于心死。的确,自我下乡到现在,没有哪年队里每人头达到过七大两米的。

夜,队里在杀鸭宰鸡。大队干部要到本队来成立新班子。必须招待一下。

10.3,

大队开干部会,吃了忆苦饭,即白菜烫干饭。干部们打趣说,这比家里平常吃的还强些。

明天要几十斤肉,大约是思甜饭了。

10.18,

足足半个月没动一笔。这半个月,在紧张的劳作、远途的跋涉、快乐的麻醉以及热望中度过了。

九号那天,崔会友跑来报告说,北京把张、江、姚、王抓起来了。刘文才、敖家新几个和我一起,大家喝了一通,都觉得太痛快了。这几天,无论走到那儿都在议论这件事,果然是真的,而且人人都高兴。不过,从报纸上看,我估计的“换药不换汤”也许对了。其实还是那条路线,只不过换了几个人而已。

桃园队崔会田家老奶奶烧锅失了火,远远看见浓烟冲天,又变成了白烟。三家人家成了废墟。陈培祥向公社的胡书记汇报说:烧得真快,一小会的功夫,三家都封了门,除了崔会田抬出一麻袋稻,别的连大锹刨锄都烧光烧尽。衣服也全都烧光了。公社指示,要自力更生,盖屋由本生产队负责,大队各生产队每队出十元,救灾。因为其中一家有现役军人。于是照办了。

目前正值种麦、收麻的时期,集市被禁掉了,全部劳力都要投入种麦。中午,公社来了四个书记常委,检查布置情况。大队杀了一只鹅、一只鸭,还秤了七八斤肉、沽了酒,招待他们。

暂时就到这吧。一个字没加,一个字没减,甚至错别字也没改。我想,原汁原味的东西可能更好。

http://qian-wenjun.hxwk.org/2007 ... %e6%97%a5%e8%ae%b0/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896

主题

1099

回帖

7474

积分

论坛元老

积分
7474
 楼主| 发表于 2020-11-30 21: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插队日记(之二)
发表于 2007 年 06 月 24 日 由 钱文军
2007-06-24(?)
1976:7.4,

买麻种,到广西去混了五个月。又到郑州呆了一个月,总共半年了。

县里要招一批亦工亦农的工人,那些多少有一点门路的人都开始慌忙了。李春秀告诉我,那一阵,公社院子里脚踏车都快堆起来了。

公社曹书记在县里住院,妹妹(注:医学院实习,正好在我们县医院。)告诉我,县里的大大小小头头都去看望了,他跟县委书记很好。据说,光人参都不少。去年他爹死了,公社老沙叫木匠半夜赶到县里去,结果人没齐,老沙大发脾气。盖房子可以停下来,先忙死人。食品站送了半边猪,办白喜事。献殷勤的人就象是种地一样,撒下种子,为的是要收获。

果然,今年公社八个名额,曹一个人在县里就批掉三个。县头头的子女到公社来下乡,曹把他们安排入了党。现在入党的人,有多少是一心为公的无产阶级先进分子?我不得而知。共产党成了执政的党,这一条决定了这样一个事实: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阶级关系也就随之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必须有新的观点来看待新的阶级斗争形势。毛主席说,资产阶级就在共产党内!这是何等高瞻远瞩啊!

为谁谋利益?!每一个人都应该好好检查一下自己的。

张世民(注:公社财政助理。)的大女儿去年高中还没毕业,退学了,安排到瓦房教书。四月,二女儿又退学了,安排到公社当电话员。(注:当时政策规定,中学毕业生必须下乡,不得直接安排工作。)这个位子,武装部长早要给他的妹妹安插的,张凭着他与书记(张永昌)的关系先走了一步。六月,瓦房支部批准了张大女儿入了党。她是先进分子吗?不,是一个为自己谋利益的人。八月,大学来招生,张又忙了起来,客也请了,饭也吃了,表也填了,准备走了。谁知,要调走的武装部长找了新调来的公社书记,奏了一本。他要把自己的妹妹送上去。官司正打,新书记的未婚妻把她的表妹杨巧推荐给新书记。(是她去求表姐帮忙的。)于是新书记把这一个大学位子给了妻表妹。手续送到县里,却驳了回来,县里点了另一个名字,此人乃县卫生局某局长的侄女儿。谁笑得最后,谁笑得最好。

正好,中央叫各地公社办好兽医站,要成为公社的正式机构。张代荣进去当会计了。那两个竞争者一个进了潢师,一个进了信阳卫校。各得其所。这都是工农兵学员吗?!

好心的人们叫我不要不舍得花钱,去招待一下干部们。

我学不会,也不想学这一套。

这是一种腐败的迹象,几千年来,就是这种腐败坏了国家的事。

总有一天,人民要站在太阳光里,把这一切混蛋的现象扫荡干净。

7.8:

张学英到杨丙法(亡夫之兄)家的鸡舍去寻找自己失了的鸡,打巧,杨妻回来了,吵了起来。又打了起来。

7.10:

三老子的猪要卖了,钱文明领了一个远亲来买,讲定0.78一斤。过秤之后,买方有些犹豫,又不要了。

一大群人围着看。张学英的孩子与孙日新的孩子打了起来。孙日新上去拉,张的儿子骂了孙一句,孙给他一掌。张不愿了,也骂了起来。互相骂了几句之后,就打了起来。大人互相打着孩子也各各上了阵,张的男人回来了,挥舞着薅锄上了阵,这一架连打带骂,直到人们上来拉扯,才结束。

人们无聊了就打架。

7.11:

今天,北京为朱总司令开追悼会。

一个举世瞩目的伟人,离开了人间。

7.13,天阴。

村里找了一个唱书的人,也许是个乞丐来唱书。

这件事吸引了村里每一个人。公社在开队长会,有电影招待。除了几个年轻人和孩子去看电影而外,其余的人,天刚黑都聚在杨达家门口的空地上等候了。孙日新在煎饼、煮鸡蛋,招待唱书的。队里拔火麻,留了三个作为酬劳。每个约五、六十斤。共值七、八元钱。

在当家的副队长老汪,在人群中吼了起来:“谁在这儿装鬼!”几个妇女说,你回家睡觉去不好了么?!唱书是四旧,上边知道了,要追查的,当然,只能问干部们的事。老汪是党员,出来吼吼,是让人们看看的。事实上,他蹲在一角,听到最后。

另一个大队干部在家睡觉,佯作不知。

唱书的先扯扯嗓子,大唱了几段批林批孔之类的话,尔后农民们表示要听旧的。他全不理会。突然,他一顿:“大路上跑来几匹马!同志们,我现在唱的是什么?唱的是大宋王朝的事,叫做‘美贞进宝传’!”

人群里顿时鸦雀无声,天上的星星,被云渐渐遮住了。书唱到两点多,大雨来才散。

第二天还要唱的。

7.14,大雨滂沱。

杨达家里里外外都是人。外边的人在大雨中站着。打着伞,穿着蓑衣,一直听完。

7.16,今天是毛主席畅游长江十周年。

我早上上了集,公社新盖了招待所。每个常委一间住室,每个干部一张上海买的、价值17元的靠椅。每个干部配一辆自行车。八成新的才30元。每月公社补助二元修车费,一年就24元。

下午,我到胡家大塘游泳三圈。

7.17,清早天晴,风和日丽。

我与三老子、老爹上张广去串门。路上清河集一带正拔火麻。成群的燕子在拔过的地方低空俯冲;因拔了麻,无处藏身的虫儿飞得多了,成了燕子们的好菜。

到了漂桥,钱聚山的弟媳正在抢救。她头天有病,为没钱治,两口子争了几句嘴,就喝了1605下肚。

下午离开了人间,扔下了三个孩子。

(注:次日离开乡下,日记中断。)

76.9.30,

从外地回到乡下。

村子里热气腾腾,姜庙队已经分队了。我到达时正在拈阄,东队分去了柴油机与碾米机。西队抽来了水泵和小钢磨。据说,公社是不承认的,曹书记说,你们干脆,几个大队分分,成立个党委选一个书记,我这位不斗了,让给你们。官腔打了也无用,老百姓听惯了。瓦房大队共分了四个队,一分为二成了八个。

三老子大约又病了,我问他,为什么要分队?他说,没人干活。那几天打场,人都在场上躺着,分开了有好处。我问大队会计钱如生,他说,分分干劲也大些。我问,公社批了吗?他说,不批也弄不长。今年队里又减产了几万斤谷子。估计一人可分到一、二百斤稻子。

我到大队,老祁躺在床上,快死了,他得了食道癌。两个月以前,他拉着我的手,说,你千万不要忘了,帮我买一双皮草鞋(注:塑料凉鞋。),象吴瑞堂那样的。而我却忘了,忘得一干二净。现在他躺在床上,哼哼着,叫我吸烟。他那早就备下的棺材,在窗下放着。几个亲戚在旁边守护。他从未结过婚,是个老光棍,并无儿女的。巧得很,他的侄儿生了个小女儿。

明天是国庆27周年。公社正传达中央文件,是纪念国庆的活动方式方面的。

10.1,

今天国庆节。乡下从来是不举行什么活动的,今年,更加不举行了。我买了几斤鱼,改善一下。

10.2

到叶集去了一趟,什么也没买到。一路上都在收红麻。

刘文富下台了,他把我买回的种子拿去卖高价了,村里的农民们告了一状,写了大字报。大队去调查,确有其事。每斤四元,秋天付钱的五元。怎么处理还不知道,这也是共产党员吗?

大队正在处理永乐队的何生友、王XX,这俩是政治犯。在做义务工。一个在买(悼念毛主席)黑纱时说,这下我翻身了,我买六个,一起戴上。另一个说,什么解放,还不如从前,给地主干两三天一改善,现在改善不成了。这些话谁都说,可他俩在悼念活动时公开说,贫农一下就会变反革命。

何的检查上还说,他与大队主任吵过一架,他骂刘家楼,你叫我们种地侍候你,还叫我们盖楼咧!就是老东家!

怎么处理,不清楚,可能要送专政队去。材料在整,还没定案,永乐队架桌子开了几次批斗会了。我问何生友,要坐劳改咋办?他笑一笑,说,坐劳改也比当老社员强。在那儿一个月还有45斤大米吃,现在连一天七大两也吃不上。

大概是孟子说吧,哀,莫大于心死。的确,自我下乡到现在,没有哪年队里每人头达到过七大两米的。

夜,队里在杀鸭宰鸡。大队干部要到本队来成立新班子。必须招待一下。

10.3,

大队开干部会,吃了忆苦饭,即白菜烫干饭。干部们打趣说,这比家里平常吃的还强些。

明天要几十斤肉,大约是思甜饭了。

10.18,

足足半个月没动一笔。这半个月,在紧张的劳作、远途的跋涉、快乐的麻醉以及热望中度过了。

九号那天,崔会友跑来报告说,北京把张、江、姚、王抓起来了。刘文才、敖家新几个和我一起,大家喝了一通,都觉得太痛快了。这几天,无论走到那儿都在议论这件事,果然是真的,而且人人都高兴。不过,从报纸上看,我估计的“换药不换汤”也许对了。其实还是那条路线,只不过换了几个人而已。

桃园队崔会田家老奶奶烧锅失了火,远远看见浓烟冲天,又变成了白烟。三家人家成了废墟。陈培祥向公社的胡书记汇报说:烧得真快,一小会的功夫,三家都封了门,除了崔会田抬出一麻袋稻,别的连大锹刨锄都烧光烧尽。衣服也全都烧光了。公社指示,要自力更生,盖屋由本生产队负责,大队各生产队每队出十元,救灾。因为其中一家有现役军人。于是照办了。

目前正值种麦、收麻的时期,集市被禁掉了,全部劳力都要投入种麦。中午,公社来了四个书记常委,检查布置情况。大队杀了一只鹅、一只鸭,还秤了七八斤肉、沽了酒,招待他们。

http://qian-wenjun.hxwk.org/2007 ... %e4%ba%8c%ef%bc%89/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896

主题

1099

回帖

7474

积分

论坛元老

积分
7474
 楼主| 发表于 2020-11-30 21:14: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次登黄山的日记
发表于 2004 年 06 月 18 日 由 钱文军
(2004-06-18)
翻故纸堆,在一大迭文革期间印刷的《学习资料》里,不经意翻出来一本《工作手册》,只写了三十多页。后边全是空白。仔细一瞧,原来是1976年8月21日至9月7日,我还是知青时下江南的原始笔记,读过之后觉得尚可读的,于是照搬。如今时兴快餐文化,若嫌长,先致歉!

8.21;

早上,不到六点,从人旅上车,到了人民桥轮船站。但是,由于昨天的地震通知,我们碰到了坏运气:买票的人空前多。轮船公司制定的制度是五号窗口排队,四号(窗口)卖票。结果是造成了困难,混乱至极。从六点多到九点,我们才从一个哑巴的手中退到了两张票,而卧铺则睡不上了。

从轮船公司出来,我们到了狮子林。这个公园与苏州的许多公园一样,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一进门,拐了一个弯,一个石头景,恰如一只活生生的狮子,跃跃欲飞,神态逼真。左拐右拐,弯弯曲曲千徊百转的廊檐,引导人们渐入佳境。静静的池,幽雅的石,浓墨的林阴,使人流连。

西园,这个保护得很好的佛殿,大大小小,近千个泥塑金佛像,高大雄浑的大雄宝殿,如来及观音,五百罗汉各具神态,栩栩如生。

下午五点半,我们的船从人民桥轮船站出发了,苏州的环城河,污浊不堪,但千船百舸,却毫不在乎地穿梭来往。柴油机驳船激起了水波,江风吹来,一股难言的腥臭气。但好在这种气味随着船的前进而愈来愈淡以致消失了。大运河的水,也越来越清,终于使我产生了下去游它一阵的念头。船舱里很热,我到上层的走廊里去乘凉。

夕阳在尽其最后的力量,不愿离去;西天,越来越浓地泛着晚霞;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水网交错;田野里的庄稼,绿茵茵的;一两座叫不出名的塔,不断出现的工厂烟囱,构成图画般的美。夕阳终于把它最后一缕光,撒在河面上,被船激起的浪打碎,一片片的金。而这碎金般的波浪,又不断地拍打河岸。岸边的水面植物,随波摆荡着。不断的浪,不断的船队。刚才过去的,是水泥船(用水泥制造的船),装满了煤。几只木船,满载着化肥,扬着帆过去了;一支运竹的船队,一支运钢筋的船队,都由机船拖曳着,驶过去。这川流不息的水,载着无穷无尽的船。夜了,渔火船灯,航标灯,组成一幅夜图,美极了!

我突然想到,这一条大运河,难道不算我们祖先留给我们的最好的古迹么?从万里长城,到故宫、慈禧太后的颐和园,有哪一件可以和这条大运河媲美的呢?!一千多年来,这条用我们祖先的劳动,挖出来,又用鲜血浇灌出来的大运河,给我们造出多少福利啊,它给我们的祖国广阔的土地增添了多少秀色。她用她的宽广的胸怀,脯乳着广大的田野,给我们以灌溉,给我们以舟辑之利,还为我们提供渔利。

大运河,我为你顶礼。

8.22,

清晨,太阳还没从地平线上升起,我就醒来了,站立于船上,远望那美好的晨曦。东方泛着红霞,宽阔的河,边上长满水面植物,田野在霞光里,船越来越近杭州。运河上,不时穿过一座座桥,古老的石砌拱桥,现代的水泥拱桥,都从船顶上向后移去,船愈来愈多,汽笛高唱,杭州到了。

在卖鱼桥,四毛与人打了一架。

一路电车坐到火车站,办好了旅社住宿,我们到了延安路,漫步走到西湖滨。从柳浪闻莺遥望这举世闻名的胜地,波光粼粼,清风徐来,保俶塔耸立在苍苍莽莽的山林之上,为西湖添了不少的风韵。美丽的杭州姑娘,也为西湖增加了许多光彩。

从湖滨公园走到柳浪闻莺,名胜于实,几棵柳树,一片草地,什么都要票。

走累了,下午睡了一觉。

8.23;

今早,到了灵隐寺(云林寺),可惜正在修缮,不开放。到飞来峰看了一下,一个青年妇女走过来低声问:“要不要龙井茶?三块五一斤。”四毛说给他爹买一斤。那个女人鬼鬼祟祟,说是怕被抓住,拉着四毛转过背静处,四毛拿了个报纸包回来。到坐车处一打开,底下一迭学习资料,茶叶最多三两。想回去找已经太迟了,被我好好讥笑了一轮。

回来的路上,到了岳坟,坟没了,里边摆放“收租院”泥塑。从中山公园坐船到了三潭印月,一艘汽艇,满载洋人,正游西湖。他们向我们招手,我们也挥草帽回敬,船上立即引来诧异的目光。从三潭印月到了花港观鱼,这是一个秀丽的公园,比名气大的柳浪闻莺要美丽得多。从花港,乘车到了六和塔,上到十三层极目远眺,钱塘江的风光尽收眼底,雄伟壮丽的钱塘江大桥横跨大江,青山大江,烟雾腾腾的,好一派大好风光。

又坐车到了虎跑,走路,南高峰、烟云洞、乐水洞、石屋洞、龙井村。这回四毛又买了一斤龙井茶,还是偷偷买的,不过这次注意了,没有学习资料。乐水洞里波光荡漾,洞深无底。走了很久,什么也看不见,水汽很大,地面也是水淋淋的,石壁也淌水。乐水和石屋外都有围棋爱好者对弈,稍微看了一下。

一天过去,非常累,但挺有趣。

8.24;

看了一下返回苏州的船票,四毛要去南京探他舅舅。船票很好买,这是传说那边地震的结果。据说南京都跑空了,留下的也都住在露天里,我们到了南京又怎么办呢?

8.25;

今早,船到苏州,街上贴满大标语,走那天还没有的:“震前不慌,坚持抓革命促生产;震时不乱,服从命令听指挥;震后大干,清理场地作贡献!”没打算再留苏州,直奔火车站,随便寻了班车就上。早八点,车到无锡即终点,满街都是地震棚。我们干脆直接奔梅园、鼋头渚、蠡园、锡惠公园。

梅园里,到处都是梅树,幽静,但不很媚人,也许是季节不对吧。

出了梅园,沿着柏油路往东走去,到了一个小山坡后,鸟语林森,旁边一条岔路,是往渡口去的,一直走的柏油路浓荫蔽日。一问,这里都是洋大人和官住的,不准进去。渡口花了五分钱,一个小姑娘渡我们过去后,在森凉的小径里走,拐弯一个大桥头,是太湖宾馆,远远望去,绿树红墙,自是一个好去处,轮不到我们去。

不一会,到了鼋头渚,站在渚尖的岩石上,放眼看去,太湖无边无际,轻烟渺渺,一派大好风光。远山近水尽收眼底,岛若仙山琼阁,若浮若沉,一点点帆影,一阵阵沙禽水鸟,却是美极之地。看见这风光,不由得想起西子湖。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子湖,似乎浓施粉黛,虽美,却难免奢华;这里一片自然清新,怎么肯让西子湖半分的呢?!

出了鼋头渚,坐车到蠡园。传说,这里是古代越王勾践的谋士范蠡,伙同西施潜逃之地。进了园子,冬青夹道,亭台楼阁,参差隐现。秀气得很。太湖的一岔,正是蠡园的一边。这美景使我想起苏州园林,那里毕竟小家碧玉,行得多了,就有透不过气来之感。远不似此地,使人心旷神怡。惟那角落另围一院,戒备森严。问及老翁,谓彭XX住于内。呜乎,彭大元帅!

苏州无锡,各领风骚,相宜得彰。无锡是来得对了,好极,若不到无锡,真不知该多遗憾。兴致一来,作诗一首:红日将落西山,征帆相伴与还。波光闪耀万点,赤霞摇曳千斑。鸥鸢扶摇忘返,云天遥接水边。我欲乘风归去,难舍此处人间。

夜晚,无锡旅社因地震缘故,都不让住,只好溜进火车站,在天桥上睡觉。半夜四点,有车过南京,上车继续睡。

8.26;

到南京,寻到鸡鸣寺,四毛舅舅在地震所。洗罢澡,便吃午饭了。地震棚无法容纳,其舅请示过领导,我们俩获准住舅舅家,因其家在一楼。

下午奔新街口,饭店很多,也不贵。但宙宙帮借的海鸥相机无法修,快门坏。失望而归。

8.27;

今天又到新街口去转去了,还到了长江大桥。天公不作美,下起雨来,只好在雨中等车。但公交司机看见我们挨淋却不停车。只好坐回头车到桥那边泰山新村吃饭。下午天转晴,坐车到新街口,走回。

8.28;

一早到鼓楼买了30日到池州的船票,五等舱,2.20元。走到新街口,天已经大晴,买了一部珠江照相机,不要票。到雨花台,十年不见了,还是老样子。想寻南京大屠杀的纪念,昨晚四毛舅舅说,据他所知,南京没有这纪念物。

8.29;

一早,天气不坏,徒步出了太平门,经过天文台。在林中柏油路上,走走还是挺可以的。不久便到了廖仲凯、何香凝的合葬墓,又到了明孝陵,这座明代开国皇帝的坟,失修得厉害。也许多亏了他的后代迁都北京,否则明朝是混不了多久的。没看南京定都的朝廷,全都是短命朝廷的么?

继续走一段,到中山陵,气势雄伟,游人不少。到了陵室内,池子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大理石的人,这就是孙中山先生。外边一点,有一个座像,是1930年雕塑的。还是那句话,把首都放在南京,能不完蛋吗?

出了中山陵,下边有一个别致的音乐池,真是休息的好地方。灵谷寺在中山陵以东,无梁殿是全部用砖砌出来的。后边有一个精美的灵谷寺塔,九层,可惜因为地震的缘故,不开放。南京的人们,有如此好的休恬地应该感到幸福了。一连片无尽的树林,多美!

8.30;

一大早,东方红三号靠了岸,是从上海到汉口去的。我们上了船,五等舱是超员的,到处都挤满了人,南京闹地震,怎能不超员?领了床草席加一番棉毯,自己去寻个角落苟且安顿。

可是,走了一天,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诺大的长江,只看见我们这一条船。江水浩浩荡荡白白流去了,可惜,可惜!为什么不多开几条船呢?半夜12点,船到池州我们上了岸,住进了迎江旅社。

8.31;

在池州瞎逛,因为没有汽车上黄山了。到地区医院治脚,花了一元多。在杭州卖鱼桥为早餐不让别人夹塞,四毛跟那家伙打了起来,对方拉来帮手,我们逃离现场时我被一路电车门夹破脚背,现在溃疡了,很疼。夜里给宙宙去了封信。

9.1;

买不到车票,四毛挤了半天才弄到明早5点10分赴太平县的车票,从那儿再上黄山。该死的鬼地方,交通如此不便,早知道在南京打听一下,直接奔黄山。真不知该如何打发这一天,搬到南湖旅社,为的是离汽车站近,明早别误车。天下雨了,但愿明天别下了。

9.2;天晴

昨夜,想早点睡,对旅社发粘的席子被单都不顾了。谁知刚入梦,被吵醒了。房间里只有三张床,服务台却开了四张票,此人进来,吵吵闹闹,找来了服务员,看了我们的票,把他领走另外安排,睡意也被他们带走了,真讨厌,却无奈。

许久,刚要入眠,隔壁又不知在钉什么东西,墙壁叮叮咚咚的。再过一阵,几个服务员打扑克,吵闹声,拍打桌子声,声声入耳。四毛也被吵醒了,发起火来,去关门上的气窗,故意打得山响,能有什么用呢?

雨声嗒嗒,几个钟头的觉,醒来好几次。对门汽车站吵闹醒的,自己惊醒的。到四点二十,又醒了,这次不用睡了,5点10分开车呢!

在床上醒着时,想想这个小地方,真是气从心中起,没办法,小地方就是小地方。联想起我们那个小地方的许多事情,只好摇头算了。

上午,是在山区的公路上度过的,汽车里昨天有人吐了一地,连扫都没扫,今早就这么上客开车。窗外的景色是美的,汽车时入云端,只见远远近近的山尖,浮在霭霭的白云之上,阡佰田野村舍,在脚下万丈深谷之中,倒是有一番诗情画意的。十一点,到了太平县,今天又没有车了,只好进县招待所住下,等明早的班车,到汤口下车,步行十里,可以到黄山。

却不料夜里冒出点事情来:我们俩住了四人房中两张床,入夜时分又进来两位。闲话几句之后,其中一位盯着我细看,突然发问道:“你是XXX?”我大吃一惊,世界如此之大,又如此之小,怎么会在这个交通极端闭塞的地方碰见认识我的人?四毛刚想称奇,我赶紧给他递个眼色,这小子也算机灵,顿时不说话了。然后我说:“那是我哥。”

这次出来,宙宙弄了张空白介绍信,我凭借做木雕的手艺,自己刻制了一枚“河南省游泳运动指挥部”印章,盖了上去。一路都用这张介绍信住店,如今若被人认出来,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然后就是闲聊,这才知道他们是来搞外调的。外调人员都是胜利的那一派,我们属于失败了的一派,冤家路窄的话应验了。那位听说我是“我弟”,接着夸赞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然后大谈特谈惋惜之情,仿佛我已经成了废品堆里的废品。倘若我不说累极了想睡觉,他不知还会聊到何时。

9.3;

汽车一早就从太平出发。清早我和四毛吃了一次今生最便宜的早餐:三分钱二两粮的餐卷,一人一大碗浓浓的白粥,加上一碟青豆炒豆腐干。昨晚也不错,一条红烧鲫鱼卖两角钱。

汽车过了潭家桥,邻座的乘客说,那些为抢救破木头而牺牲的知青,就死在这一带。他的话语中带着不屑,我却有点同感,生命怎么说都比木头宝贵,无论那木头是谁家的。车子开始爬山,在盘山公路上哼哼。这里,已是黄山的地界了。看窗外,一座座山峰,高耸入云,苍松翠竹,满山遍野。从山上的竹木丛中,弥漫出一缕缕清烟薄雾,升腾而上,成了一片片白云。

拐过弯去,透过云雾,一轮红日,从山边喷薄而出,顿时,隐隐现现的群山披上了金红色的霞光。车出三岔,可以看见黄山最大的九龙瀑,从天上倾泻而下,在石上九迭,故名。可惜现在水不多,据说在大雨之后,这儿可是一个壮观的景色。

车到汤口,我们下车步行。不久,就在沙石公路上进入两座大山之间,这峡谷是冰川擦痕,叫逍遥溪,又叫温泉溪。巨大的花岗岩石砾,布满山溪,流水在石砾间跳跃,发出欢快的喧哗。行一公里,见黄山大门,陈老总手书“黄山”二字镶在门上。沿登山石级穿过几道盘旋的公路,远远望见溪对面一面巨大的石壁上,一股水流飞喘而下,这就是百丈泉。

走进温泉宾馆,住下,马上就奔百丈泉前的观瀑亭,亭上有匾,胡志明手书“观瀑亭”三字于其上。字还看得过去,惟不知是字随亭名还是亭随字名。从观瀑亭沿逍遥溪而上,过观鱼亭、温泉,越锁泉桥,上黄山礼堂,沿石级而上,在桃花峰上,有一个观瀑楼,只是凡人免进,只接待达官贵人。于是在楼外看溪对面紫云峰,两股巨大的瀑布成人字形,右边一股大些,左边一股小些,刚下过一场大雨,也有呼啸之韵味。

黄山的瀑布,大抵都是些雨水的发泄,像百丈泉,无雨就是一堵石壁,暴雨才成壮观的大瀑布。再行至桃源亭,亭在桃花峰下发芽的一座小山峰顶上,劲松挺拔,绿树环绕。亭子上有郭沫若手书“桃源亭”三字,我不知此公何以选此亭发雅兴,其实他一辈子都在凑热闹。上到亭的第二层,宾馆一带尽收眼底,巨大的峡谷,郁郁葱葱;谷底,溪流急喘直下,绿树红瓦,娇娆可爱。白云则沿两岸的高山缓缓爬行,远处的山坡上,分明可以看见阳光;近处的青山却渐渐地被云雾笼罩。立于亭前,似乎伸手可握却又一无所握,只有白茫茫一片,沿着山坡渐上的参差树影,黑黢黢的,在白茫茫的天幕里犬牙交错,慰为奇观。

下亭东去,沿石级过白龙桥,又走在古木巨竹的林间小道上了。雨在一阵一阵地下,刚才那位与我们同住一室的安徽作家说,黄山就需要雨中游,越是下雨就越好看。我们赶紧出来了,趁着下午的雨。他却依旧在屋里爬格子,说是看得多了。中国其实没有作家,不过宣传资料写作员罢了。但看来他这番话倒是蛮对,雨中游黄山,乐趣确实无穷无尽。

天色还在不断地变化,云雾一阵阵沿峡谷西去,一会儿,满天皆白,人行于雾中;一会儿,云开日出,阳光立刻洒满整个大地。到虎头岩,这是一块巨石,据说像老虎头,口张,内有石凳,在“虎口”内小坐,天又下起雨来,不一会,又停了。继续西进,不料雨又来了,还挺大,我们赶紧钻进溪边一块巨石缝隙里,淋不着却免不了沾着,雨却越来越大。眼看溪水渐涨,很快就淹过脚背,那咆哮声也越来越可怕,赶紧溜出来,爬上溪边石路。刚几分钟,上游涌过来的山洪就冲腾下来,我们刚才栖身的地方已经被洪水吞没了。

前行不远,一个不知名的大瀑布,水沫如雨,随风飘洒;一缕阳光斜照,彩虹横贯溪流,漂亮。没走几步路,有三叠泉,飞瀑自山顶而下,从我们脚下入溪流,愈走,瀑布愈多,最大的该算鸣弦泉,两股巨流自天而降,击于巨石,水花四溅,又飞扬如雨,无怪旁边那巨石要称“醉石”,不醉才怪!看溪对面的大山,不时就有林中涌出的飞瀑入溪。一路上水声喧哗,激浪飞扬,确是雨中黄山独有之美景。行至汤岭关,居高前后望,只见苍绿的大山谷中,云烟时聚时散,仙风若有若无,可赞,可叹。

从汤岭关回返,走了一两里路,水雾之中,忽然感觉溪两岸的山峦渐渐靠近,又逐渐分开。溪流依旧冲激,溪中不断生成雾气,腾腾而上;东方,风又推过来无限白云,只见云层顺山势而爬升。就在这云雾的翻腾变幻中,对岸的陡山,缥缥缈渺,时而后退,时而前进;时而摇摇往上,时而沉沉飘下,真正是一幅山中海市蜃楼的奇景。那么巨大的山岩,莫非也要腾云而去?!心中自然明白这是水雾导致的奇观,但这美不胜收的奇观得以亲眼目睹,不枉此次黄山之行也!

回到宾馆,吃罢饭,应四毛邀同入温泉一泡,一切疲劳都散去,记了今日之苦乐,酣然睡去,明天还要进山哩!

9.4;

整个右脚背都肿了,伤口依旧在溃,疼,看来池州地区医院那一元多是白花了。四毛怕我爬不了山,提出撤退的动议,遭否决。只是五点多钟就醒了,不想打扰他们俩的美梦,自己跑到外边,旭日正东升,霞光也灿烂。我独自欣赏了一回黄山早晨的迷人景色,回房间时他们也都起床了。感谢罢作家同志雨中游黄山的经验之谈,我俩便上路。

沿着两座通天的大山,林间石级浓荫蔽日,很爽。不久到慈光阁,有千僧灶,不知当年这里住过多少和尚。出慈光阁沿石阶再上,行三里,到青鸾桥。只见朱砂、紫云两大山之间,山水奔腾。桥架喘溪之上,举目回望,对着谷口的是森森莽莽的桃花峰;上看山水从绿荫之中沿溪奔涌而出,击于巨石之上,声如雷吼。石阶在溪边巨大石壁边溯流而上,在陡峭的山坡林弯处即是半山寺,有刘伯承题匾一块。

从半山寺眺望天都峰,云莽莽,不见天,太阳在云雾后面如玉盘,浑圆透亮。只见云漫漫时浓时淡,在云层之间明亮天空的映衬之下,天都峰顶一巨石,如母鸡,昂首翘尾,对着更高处啼叫,形态逼真,栩栩如生。远望天都峰在明亮的天空中,只是一片黑色的轮廓。不一会,云层沿山谷而上,渐渐地一切都不见了。我们都置身云雾中,天顶上依稀看到天都峰顶,灰蒙蒙一片树影参差,如仙山琼阁,如天上人间。半山寺海拔1110米。

从半山寺到龙蟠坡的路很险,俯身回看,老人峰不知啥时已经到脚下去了。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挺伟大的,瘸着脚还能爬到这么高的地方,轻伤不下火线哪儿都有。老人峰顶一巨石立在云中,似老寿星将欲下山,大约因此得名吧!云也在脚下汹涌,时而上时而下。未几,云开日出,刚才还以为海阔天空的地方突兀现出顶天立地的莲蕊峰来。阳光一片片撒在群山之中,墨绿色的浓荫里散落着几处红花,火红火红的,真叫“万绿丛中一点红”,妖艳极了。

过了天门坎,又坠入大雾里,人在雾中行走,不见什么景物。走着走着,雾淡云稀,天都峰顶又在眼前,确是天上都会。再看峰前,再细看峰前,一石尖耸,叫做“兔儿望月”,果真贴切。到天都峰脚下,路分两岔,我们右上登天都,不是说“不到天都峰,等于一场空”么?既来之,决不肯“一场空”的。

石级陡峭,许多地方必须“四足”而走,不禁气喘吁吁。将到顶峰,一片无土巨石,如鱼背出水,号称“鲫鱼背”,背脊上仅狭路一条,两边有铁链可扶,但两边都是万丈深渊,云雾在不可测处晃悠,为天都最险处,仍吓退不少人。前行钻过几节不得不弯腰的石洞,就到了天都极顶。回头看看,1810米的天都峰顶,奇松照样挺拔,姿态格外雄奇,可谓天工造物了。等了约一个小时,天终于放晴了一阵,只见远近群山,云雾缭绕,分外雄浑壮观。黄山四绝之中,最绝的恐怕就是这变幻莫测气象万千的云了。我想,中国画一定是从这里发祥的。

从天都下来,又得沿石级而上,叫玉屏蹬道,险峻至极。过了渡仙桥、一线天、文殊洞,到玉屏楼。楼前路边,千年迎客古松,立于悬崖之畔;姿态婀娜苍劲,伸出那么长的枝条,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山路另一边石壁上,刘伯承元帅手迹铭刻着:“与皖南抗日诸老同志游黄山:抗日之军昔北去,大旱云霓望如何;黄山自古云成海,从此云天雨也多。”这老元帅真令人钦佩,如此年纪还能爬到如此绝境,且心境也如此之高。无锡听闻的那位元帅,看来就不懂“从此云天雨也多”的道理。

玉屏楼,号称黄山第一景,恐怕这迎客松就立了头功。也不止,在楼前,望天都山石道沿山直上万千层,我们就是从那里爬过来的,好汉!旁边的耕云峰顶,一长石卧于两山石之上,宛如一鼠,跃跃欲试跳上天都峰去,不愧“松鼠跳天都”;转过这边莲蕊峰顶,一石如船,正欲向本楼开来,称采莲船。峰后石壁,突出一块,尖尖的头,长长的尾,又如一孔雀,攀于石壁,收尾支持,转首四望。真是“孔雀戏莲花”。再转过去,是莲花峰,山石成股,如莲花。楼右边,是一块鼻子伸上天的“象石”;楼后的山上,一个叫做“金龟望月”的石头,如巨龟想爬上山去找月亮,谁知将至山顶,才知月亮在天上,只好在那里干望着。楼对过,是伴客松,右边还有送客松,比迎客松小,姿态相仿,仿佛在依依不舍招手送那些继续进山的游客。只是今晚我们不走了,留宿玉屏楼,因为这里是观前海和日出的胜地呢!但愿明天能如愿。傍晚下大雨了。

9.5;

大清早,五点左右我就起床了,先去出恭,又绕到“天池”洗漱。看见池水虽不过十余平方米、深两米许,却清澈凉爽,于是下水游泳,能在“天池”裸泳,也是今生难得之快事。水冰凉,真神仙沐浴之享受。不料正快活之时,一个小和尚来担水,臭骂不已。原来这是整个玉屏楼的水源,无论和尚还是游客,都得用我的洗澡水煮饭吃了。

天气看来很好,我们连忙爬到西边山坡上去看日出,等找到合适的地方,太阳老高了。前海也没有出现,按理说,昨晚暴雨,今日云海日出都极易发生的,却无,难道是我入“天池”游泳惹的祸?吃罢早饭,太阳光辉普照,我们背上背包出发了。下坡就是“蒲团松”,亭亭玉立,冠如华盖,确是奇松一株。遥望山坡上,指路石手指向天,不如叫指天石吧!接踵而来的是莲花、莲蕊两峰之间的八百级蹬道,直爬得人丧魂落魄。上了这八百石级,再下,就看见左边不远处的山林之中,绿色的山坡上爬着一只巨大的石龟,昂首向天,大约龟壳被砍开了,成了三瓣,谓“金龟探海”。

离开不久到莲花峰脚下,沿右边路上莲花峰顶,一路奇松极多,只因生的不是地方,也就没了名字。只有两棵,名曰“双龙”的那棵,不如“飞龙”来得神气。到山顶上,只见万朵云花,如絮如潮,尽在眼底;无数山尖之苍影,浮于云层之中,不由得心胸坦荡。杜甫所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大抵应是这个描绘。仙风阵阵吹来,不觉将肚子里的污秽之气,皆尽吐光。李白说“人生得意须尽欢”,我说“人生失意去爬山”,何必借酒浇愁?

山顶上石刻“阿弥佗佛”四字,每字大若八仙桌,不解其何意。依山顶最高岩柱,看山下袅袅而升的云雾,自是极大享受。忽然,只见稍矮些的山峰上,淡淡的五彩飞虹围成一圆,乳白云幕恰似一巨镜,中立一人影,绝了,刚欲招呼四毛来看,这小子要在黄山最高峰顶出恭留念,不知钻进哪个角落里去了,却发现那镜中人影也招手。这才明白“镜子里面不是我吗”的含义,继而手舞足蹈,镜子里那人影也同时发了神经;同时大呼四毛,小子提着裤子钻出来,看见这景却愣了。我喊道:“快进来!”他才连忙过来,可惜晚了一步,那镜子已消失了。那“阿弥佗佛”四字,我知其意了。

从莲花峰下来,又有龟蛇二石夹路,黄山哪来那么多乌龟!此处远看,云际峰上有一小小石影,轮廓恰似一女席地而坐,名曰“仙女绣花”。过龟蛇二石,即百步云梯;正对面山上,巨石又如张嘴之鳌鱼,其实也是乌龟,嘴前不远,几个圆石如田螺,叫“鳌鱼吃螺丝”。下到梯底,抬头看看,赫然一个头戴僧帽身披袈裟的僧人低头下行,真个是“只顾低头拉车,不顾抬头看路”,无怪要叫“老僧入定”的。上石级穿鳌鱼嘴过去,一大片低洼的松林地带,叫“天海”;走到对面光明顶山脚下,回头一看,原来这鳌鱼身上还坐着一只大乌龟,小心翼翼爬着,一动不动。

上了天平矼,在气象站大院边上,路分岔,我们奔飞来石去了。所谓飞来石,就是在悬崖顶上立着一个十多公尺高的长石头,仿佛推一下就会倒似的,但没人能推得动。凭栏远眺,千万峰峦,险峻挺拔,各种树木长满山谷;放声一吼,回响四方,就像千百人唱和一般。下山来,松逐渐少了,毛栗子、桦树、栎树等做家具的树我认得,其他更多以及那些灌木之类多了起来。

西海边,有一亭,名排云亭。本在云间景最佳,可惜此时已无一丝云雾,眼前便临万丈深渊,令人心跳,山溪流水哗哗,就是不见水在何方。由排云亭行不远,就到了北海宾馆,两人吃住一天得五元多,真贵。整个宾馆静悄悄的,没几个人住,据服务员说,除了八一制片厂有一帮人在此拍电影之外,只有我们俩。什么东西都没有,我们的胶卷快完了,这里也没有卖的,如此服务。

接着到散花坞,有散花精舍,供大人物来住的。我们在精舍门口,欣赏了黄山一大奇景:“梦笔生花”,小山浑圆如毛笔头,上生小松一棵,婀娜如花,确实好景。旁边不远即是笔架峰,峰生五股,形同搁毛笔的架子,天成!附近那些山石,什么骆驼石、飞来钟什么的,长得不是地方,给“梦笔生花”罩没了。接着转向始信峰,沿途有黑熊松、龙爪松之类。始信峰得名于到此始相信黄山美之意,据说是古代文人赞不绝口的名字。到了跟前,石笋矼确实奇特,怪石嶙峋,如刀如戟,刺破青天;松树枝奇特,如锦上添花。叫始信也未尝不可,但总觉得不尽人意。

下午四点多,狂暴的大雨下个不停,直至夜晚。

9.6;

天不亮就起来了。昨晚与八一厂那帮人一桌吃饭,整个宾馆住客就这一桌。他们拍一个叫《莺歌燕舞》的片子,需要拍日出。来十几天了,没有日出,只有太阳升。我告诉他们,明天一定有日出,他们不信,问依据何在?我说,因为我来了,于是大笑。打赌。

租了大衣,四角,脏兮兮的,快赶上剃头师傅的磨刀布了。出到清凉台,居然有那么些人,他们昨晚住哪儿?看来已经睹赢了一半,云海是肯定有了。“妙在非海,而确又似海”,无边无际,真同凝固了的大海。苍苍茫茫,山都只剩个尖尖,倒像海里的一个个岛屿,什么是仙山琼阁?眼前这景色就是仙山琼阁。东方的天际泛成一线绯红,逐渐扩大;5.45,欢呼声中一轮红日从云海尽头的彩霞中冉冉升起,火红透亮,格外鲜艳;顿时整个云海都映衬在霞光里,石笋矼尖利的山峰都成了黑色的轮廓,边沿泛着朝晖染成的粉红;这一轮红日越来越高,越来越亮,壮观极了。什么是大自然的美?这就是。我自知任何文章也不足以描绘,只恨没有彩色胶卷,要不然,非拍它几十个卷才过瘾。

日头渐高,景色也渐变。在各种山石的影子里,分明有一个人背着背篓站在那儿,这叫“童子背包”。在它前边,两个老态龙钟的人正对坐弈棋,这叫“仙人下棋”;旁边还有一个戴着古代官员乌纱帽的大汉,被称为“丞相观棋”。我们爬上更高的清凉顶,对面的平顶石山上,一个石头突兀而立,真不愧是“石猴观海”。看这猴子果然维妙维俏,面对波澜壮阔的滔滔云海,它显然是惊奇了,勾着头,似乎还在抓脚丫子呢!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出这个奇迹!所有的人都啧啧称奇,欣赏这云海,更感叹这石猴。有人高声道:“这有好多猴子都在观海呢!”大家都笑了,一个女声道:“我怎么就看见一个?别的在哪儿?”笑声更欢了:“我们不都是猴子猴孙吗?”黄山的美景吸引人们前来观赏,应该更多的人来观赏才是。

景色太美,胶卷却没了。与四毛一商量,干脆跑一趟,走云谷寺这条路出山,买了胶卷再回来。脚背依旧红肿,却不甚觉得疼痛,回宾馆吃过三两固定早餐,我们上路。

这一路都是下坡,比中路远些,但不必上山下山,没那么累。平天矼往云谷寺,时而松径幽邃,时而依山傍水,溪流始终在路边淙淙作响,阳光分外明朗,这好天气据说也不常有。山景不断从身边掠过,下山的脚步是比上山来得轻松。不时停下脚,按照导游图上的指点,寻找那些景点。山确实奇伟,石也确实怪异,要在这些奇山怪石中找出些名堂,也非易事。这是石鼓,好认:一个鼓状巨石,立在一根高高的石柱上,自成一孤峰;那是“双猫捕鼠”,我顺着四毛的指向望去,一个石头老鼠夹在两个巨石之间,吱吱乱叫,急着想逃出这个石头夹子。双猫虽然有点牵强,这亡命鼠却实在栩栩如生;“五老荡船”、“天狗望月”,走着看着找着,乐不知疲。

“介子推背母”十分形象,那长长的石分明像是古装汉子,背着个老人往山上走,腰间还露出老人的双脚。费了些口舌给四毛讲解战国时的故事。那下边的“仙人采药”也形象。走到皮蓬,石上有“仙人指路”,接着就看见“猴子捧桃”,山头极像猴头,正捧着个石桃张开嘴咬,越看越象。这路到云谷寺有十五里,不知不觉就走完了,一路猜谜语般找景点,于是并不觉得远,也不累。

九点多到达温泉,买了两卷胶卷,不甘心就这么离去,便补拍了两张百丈泉。接着沿昨天进山的路回北海宾馆,中午到玉屏楼午餐,这饭肯定是用我那“洗澡水”做的,那个小和尚看见我还在做鬼脸,估计他们还会享用好几天。下午过东海门时,走了炼丹峰这边,昨天没走的。据说黄帝在此炼丹,倒去的药渣变成黄山;在那个“龙王朝东海”的地方,几个游客正在指指点点,原来有一处黄山图上没有标出的景点。四毛突然叫道:“我给命名,就叫它仙人读书。”我们大家一起看过去,只见两个石峰如两个仙人,正合读一本书,一人低头看,另一人摇羽毛扇在旁,一伙人同声叫好,姑且如此定了。

回到北海,首先补拍了两张“梦笔生花”,又到始信峰,拍了几张。到排云亭,欣赏了“仙女绣花”、“仙女弹琴”、“天犬”、“仙人晒靴”、“武松打虎”等景色。这儿是观西海的地方,也是看晚霞的好地点,我们一直等到太阳落山。

太阳终于落山了,它把那灿烂的余晖慷慨地撒在云层里,满天火红,满天霞彩。这霞不同于朝霞,朝霞多鲜,晚霞多艳;血红的日,越落越底了,终于在山峦间沉没下去,但它的光,依旧染遍了天上那鱼鳞般的云。

9.7;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依我,还得多呆两天,四毛却想家了,没出息的家伙。也没钱了,继续呆下去似乎也不可能。于是决定走路到太平,顺便逛松谷庵这条路线。然后从太平到池州,坐船上武汉。早起,云海与日出都无,那伙拍电影的已经溜了,白赌了一把。大雾弥漫,天显得阴沉。

也得走。早饭只给一碗粥两个馒头,显然不够,想多买点都不行,说是要昨晚预定才给。我们于是离开黄山后海,沿着到松谷庵的山路向北走去,从地图上看,松谷庵应该离太平不远的。过狮子峰,就是十八道弯,几百级石阶,急剧地下到谷底,之字形拐了十八次。路依旧是幽深的,石笋矼的奇松怪石,清凉台的烟霞美景,都到后边去了。

下了十八道弯,前边的山上是一只石天鹅,正在岩顶上,伸长脖子望着。身下坐着十几个圆石,所以就叫“天鹅孵蛋”了。这石怎么会这般奇?简直不可思议。旁边是骆驼峰,也就是一只引项朝天的骆驼,背上还站着一只小骆驼呢!走过去,仍是林间石路。密林中各种花含露珠而开,黄莺、鹧鸪、山雀……都在比赛唱歌,清脆婉转的鸟语,此起彼伏,互相应答。我用口哨去学鸟语,居然也有应答,可惜听不懂,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那鸟大概也听出破绽,不理我了。这条路有如此多鸟,不冤枉走一趟。

四毛还在寻找灵芝和天女花,我笑他也不在乎。我则自顾自地观赏山色,山溪对面远远的树林里,一只猴子闪了一下身影,那必定是黄山猴了。两只松鼠正争夺一只野果,一个负了,跑跑跳跳,一下子就从树上溜到地面,又一溜烟跑去另一棵树,飞快地爬上去。这只胜利了的衔着个绿色的果子,爬在树上品尝,竟然不知我们走近。等我们观赏够了,它才发现,立即从这棵树“飘”到那棵树,一连几棵便没了影。

一直走,一个人也无,竟有些阴森感。我们又看了“仙人看榜”、“太白醉酒”,下到山溪里拍照。溪水清澈可爱,底下的石砾,一清二楚;顺溪水上溯,石笋矼、上山峰等山影在云雾中,层次分明,这景自然不能放过。朝前走,过石桥,大雨来了。我们连忙跑跑躲躲,开始在密林中还是能躲一下雨的,后来不行了,雨既大又久,树叶便无能为力,终于湿了大半。好在还翻出个塑料袋,把相机装进去举着。人终于成了落汤鸡。靠岩石、树冠都不行,还是得找个真正挡雨的所在。

湿衣服穿在身上特别难受,走起路来到处都在拉拉扯扯,极其别扭。想着这漫长的路上都没遇见人,如今暴雨,更不应该有人来的。于是脱光,两个裸奔的家伙,确实舒服了许多。四毛把裤衩当帽子让它引雨水流到脊背上去,不然眼睛都睁不开。天阴沉得可以,让人以为近黄昏了,闪电和炸雷给人以恐怖感,先前还那么温柔的山涧,现在咆哮得胜过黄河,十几米高的浪头一个接着一个,真有点害怕它卷到山路上来。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我们终于连跑带走地到了松谷庵。套上湿衣裤,颤颤惊惊寻入庵内,雨是淋不到了,看这破旧的房屋,斜柱歪梁,担心它随时会倒掉。庵不小,空无一人,蒿草丛生,门板没有了,窗扇也掉得差不多。箱子柜子倒不少,都是东歪西倒的。一个鼎锅翻在天井里,香炉散落在各处。大雨丝毫停的意思也没有,屋子漏得一塌糊涂,毕竟强过外边许多。楼上楼下,左厅右舍,根本找不到一个人影。柴火倒是不少,几口大铁锅似乎还在使用,于是我们又一次脱干净,点燃一堆篝火,烘烤衣服要紧。四毛原指望到此讨口吃的,早起吃那三两,早没了。心有不甘地寻找半天,连红薯根子也不见一根,却发现,这里大约是生产队炒茶叶的所在。

也许被火烤得暖和点,我四处转转,看来此处原本是个大庵,修造时还是挺讲究的。园子里那个圆门,顶上书写的“听涛”匾额还在,如今,真是破败得不能再破败了。大殿那幅墙壁,原本是洁白的,如今满是涂鸦,什么“到此一游”,什么“花钱买累”,还有些歪诗。差不多人够得着的地方都涂满了。庵外山溪里山洪继续咆哮着,雨虽然小多了却没停。穿上烤干的衣服毕竟舒服许多,四毛还在继续烤背包,我晃悠了一阵,来了诗兴,搬了张破桌子,拿了根柴炭,爬上去,写高些:

禅佛禅到松谷庵,烟灭佛亡庵也残。

叠障峰前听流喘,听涛门内忍饥寒。

阴霾未散衫已透,山雨无情走亦难。

自信浮云难蔽日,且燃篝火待衣干。

眼看雨停无望,又不甘在这个破庵里久留,我们各找来一个破簸箕的底子,顶在头上继续前行。经翡翠池,已是激浪冲天,水花飞卷,完全另一种景色。想起那个雨中游黄山的经验之谈,不免有些苦涩感。又经过两三处破庙的残迹,花岗岩雕琢的石柱,六面都刻着佛家之对联,石墙虽饱经风霜,却依然完好如新,只是屋顶都没了,杂草已成没顶之茂盛状。

不料正在四毛嗷嗷叫饿时,居然看见一座完好的庙宇,大门上镌刻着《芙蓉居》三字,里边已不是佛家唱经或文人归隐之所在,成了两户农民的住宅。赶紧寻了进去,每人五角钱半斤全国粮票,农妇随即造饭。大约是全国粮票带来的喜悦,青椒炒蛋之外,还另炒了一对鹧鸪。这餐饭,吃得格外香甜。及至到达太平县,天已经全黑了。

(日记到此结束。2004.6.18发华知、如歌。岁月)

http://qian-wenjun.hxwk.org/2004 ... %e6%97%a5%e8%ae%b0/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文革与当代史研究网

GMT+8, 2024-11-23 16:01 , Processed in 0.030402 second(s), 19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4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