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东：二月提纲的命运

fuqiangqiang

53年前的今天，中央发了一个文件，这就是“二月提纲”。

事情要追溯到三个月前上海《文汇报》发表姚文元的《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这篇文章来头很大，不但有有江青策划，张春桥参与，更有毛泽东支持。接着，戚本禹、关锋等人的文章也发表出来，一时间，捕风捉影，强词夺理，点名批判，上纲上线成为潮流。

当时，党内主管思想文化领域的机构是以彭真为组长的文化革命五人小组。彭真并不赞成这种做法。1966年2月3日，彭真和陆定一、康生、吴冷西以及许立群、胡绳、姚溱、王力、范若愚、刘仁、郑天翔等在人民大会堂开会讨论批判吴晗的问题，会后让中宣部副部长许立群、姚溱起草了一个《文化革命五人小组关于当前学术讨论的汇报提纲》。2月5日， 刘少奇召集在北京的常委讨论通过了这一提纲。2月8日，彭真、陆定一、康生到武汉东湖当面向毛泽东汇报。毛泽东没有表示不同意见。2月11日，彭真在武汉代中央起草了转发该提纲的批语，12日晨连同提纲一起电传中央。经在京的常委传阅后，作为中央文件转发全党。


《提纲》虽然肯定批判《海瑞罢官》是“学术领域中清除资产阶级和其他反动或错误思想的斗争，是兴无灭资的斗争，即社会主义同资本主义两条道路斗争的一个组成部分。这场大辩论势必扩展到其它学术领域中去。我们要有领导地、认真地、积极地和谨慎地搞好这场斗争”，但提出在学术讨论中“要坚持实事求是，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要以理服人，不要像学阀一样武断以势压人。要提倡坚持真理、随时修正错误。要有破有立”。当时，随提纲还向毛泽东报送了七个材料。其中一个材料涉及戚本禹，两个材料涉及关锋。提到关锋在1962年也写过影射现实的杂文，戚本禹为吴晗主编的历史小丛书也撰写过一本《孙承宗》，而孙承宗是明朝的一个兵部尚书，相当于国防部长。当时，关锋、戚本禹和姚文元一样，都是响当当的左派。据龚育之回忆，许立群说，把这个材料送给中央，要中央了解，他们的屁股也不是那么干净，当年他们也说过这样的话。龚育之还分析，这个潜台词就是说，你们现在批评别人，上这么高的纲，你们自己过去也讲过，屁股也不很干净。还是要自己做点自我批评，对别人的批评留点分寸为好。

王力后来在回忆录中说：“彭真整了邓拓的材料，还有关锋、戚本禹的材料，送给毛主席，是姚溱、许立群帮他办的，没有找我。吴冷西也知道这件事。我听吴冷西说了后，很紧张，马上给彭真打电话。我说你要慎重考虑，毛主席说关锋、戚本禹是左派。毛主席刚刚骂了杨尚昆，杨尚昆把左派打成右派，其中就有戚本禹。你可不能送关锋、戚本禹的材料。彭真一听也慌了，说我赶紧追回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文件已经送走了，这果然闯了大祸，后果很严重。这成为毛主席对彭真不满爆发的重要原因。本来二月提纲毛主席虽然没明确同意发，但还没有下决心整彭真。这件事情在两可的时候加了个法码。什么事情都有个偶然性。彭真至今还记得这事，说王力是很慎重的。当时我建议彭真和跟关锋、戚本禹缓和关系，他也接受了，请他两人吃了一顿饭。后来戚本禹给彭真写信，说过去对彭真了解不够，这次接触后改变了印象。他还夸彭真有伟大的政治家的胸怀，等等。”

彭真的补救措施已经晚了一步。当时，毛泽东的战略部署，就是要从意识形态领域入手，打开政治大革命的突破口。他很快决定收回“二月提纲”，并主持起草了“五一六通知”，批判“真理面前人人平等”，怒斥“那些支持资产阶级学阀的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那些钻进党内保护资产阶级学阀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才是不读书、不看报、不接触群众、什么学问也没有、专靠‘武断和以势压人’、窃取党的名义的大党阀”。彭真被点名，成了反党集团的头子，许立群在批斗中打坏了耳朵，姚溱也自杀了。关锋、戚本禹、姚文元的文章风靡一时，深深地影响了一个时代的文风。然而，关锋、戚本禹的风光未能持久。1967年秋天，毛泽东的战略部署发生变化，重点要从天下大乱转向天下大治，于是关锋也成了阶下囚。次年初，戚本禹倒了台。他给彭真的信也被翻了出来，成为罪状之一。只有姚文元在政治舞台上活跃到1976年10月６日。

经过拨乱反正，彭真重新回到领导岗位。十一届六中全会的决议否定了文革，对“二月提纲”和“五一六通知”的评价，重新颠倒过来。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反对以势压人，在文明世界本是常识，但彭真能够在山雨欲来之际公开申明这样的理念，还是相当不易。

本文转载自公众号“丁东小群”，2019年2月11日刊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