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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育之:漫谈口述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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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7-21 18:45: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的《口述自传丛书》,已经出版三种,我都看了。的确是三本很有意思的书。


文强是全国政协委员,一次一同视察湖南,我听他讲一口标准的长沙官话,忽然想到,他是湖南人,又姓文,毛泽东母亲,娘家也姓文,他跟那个文家有没有关系?便问他。他小声说,岂止有关系,就是那一个文家。好像是不愿意借这个题目在大庭广众中张扬,他没有多谈。后来,一个什么单位请几位湖南老乡到京郊小住渡五一长假,文强也在内。他年纪最大,怕是靠九十了,大家陪着他坐在汽车上观山景。他记忆力强,车上车下跟我们谈往事,娓娓道来,时有幽默。听他谈,成了此行的主要内容,游览反倒变成陪衬了。他谈早年在长沙同毛泽东的交往,谈经海路赴广东途中同毛泽东的邂逅,谈在广州时同毛泽东打麻将的争执,谈他在共产党和国民党的经历。我原来只知道他是被特赦的国民党战犯,这才知道他原来还和共产党有过很深的关系,而且在共产党内担任过重要的职务。我当时就觉得,应该有人帮他搞一本口述历史。后来听说有人在搞,又听说他去世了,又听说书已经出了。就找来读。


读了之后,满意,又不很满意。满意的是书的内容,了解到那个大时代中一位走过曲折道路的老人的传奇一生;不很满意的是书稿整理方面有所不足。大概是采访时录了音,再根据录音记录成文字,而记录者或整理者对文老的湖南口音辨听得不是很清楚,对文老所接触的一些人名、地名和所经历的历史事件不是很清楚。这样就出了一些差错。


当时,我就给社会科学出版社我熟悉的一位同志写了一封信,说:“昨日读完《文强口述自传》,发现有若干错误,听说还要重印,最好能改正一下。”我指出的错误包括:南昌起义的部队不可能到过上海,书中的“上海”显然有误;“西晋”公署为“绥靖”公署之误;“上海解放以后”,为“上海光复以后”之误;美国珍珠港被日本人偷袭,未被日本“占领”;三尺土上有神明,应为三尺头上;程贤州,陈仙洲,显系同一人;“只是”应是“指示”;孙健,应为申健;黔,应为青(青海);京浦,应为津浦;“黄维死了差不多三十年了”,不对,后文讲到一九八四年文强还同黄维一起游岳麓山;溥仪被俘先在苏联,后到东北,不可能与文强一起在山东;送寿礼所写的字,似应是“花好月圆人寿”,“花花圆圆寿寿”不可解;与毛泽东女儿李娜合照,应为李讷。我说:“如果文强能自己审阅一遍,肯定会加以改正。可惜找他访谈,晚了一点,没有全谈完,也来不及由他审阅。”


不久我看到一篇文章,是发在湖南的《书屋》杂志上的,称赞这本书好,但是对整理中的差错一一指了出来,比我指出的要详尽多了。我也告诉了编辑部。这篇书评还对几段史实提出怀疑。比如,文强自述说他从湖南到广东去上黄埔军校,在从上海到广东的轮船上偶然遇到毛泽东。书评作者引证了《毛泽东年谱》,认为这不可能,因为毛不是从上海走的。毛年谱当然是权威的根据,但是也不见得对每个细节它都搞的那么清楚。文强这段故事,我也听过他讲过,有生动的细节,似乎不像编造,他也没有必要编造。当然不排除文强记忆的差错,把这个场合的事同那个场合的事混淆起来。但是要肯定文强为误记,可能还需要做一些考证工作。如果在文强生前把这个问题、把毛年谱的记载,同文强讨论一下,问题就容易解决了。


文强自述里缺少他作为战犯被关押的那一段历史。也许是他不愿意谈。留这么一段空白,总是一种憾事。如果做口述记录的人多跟他谈谈,从不同角度引导他谈谈,也许可以较多地弥补这空白。


总之,这是一本很重要的、又有一些缺点和遗憾的书。有些还可以弥补,有些因为口述者已经故去,不可弥补了。从这本口述自传的得与失中总结出来的做口述史的经验,对于以后的工作,是有意义的。


唐德刚讲他的经验,他帮胡适、李宗仁做口述史,要掌握和查阅很多材料,在一些方面一些问题上,比他所采访的对象掌握的材料还要多,甚至还发现并能用材料证明口述者记忆的错误,帮助口述者纠正错误。这就是史学工作者帮助历史当事人做口述史的优势。他把这件事当作一件研究工作来做,他以一个史学研究者的身份同口述者平等讨论。他同口述者一样,要对这部口述史,对它的可信程度、科学价值、历史价值负责任。


口述史和回忆录,是不是大体上是一回事?或者是不是应该有什么区别?通常来说,作者自己写的叫回忆录;作者口述,别人帮助整理的,就叫口述史。我看,在我们这里,除了一些文学家写回忆录是自己写的以外,许多领导人写回忆录,大多是请人(往往还是不少人)帮助整理。不但帮助他查材料,而且帮助他编文字,这是不是也叫口述历史?


比如《胡乔木回忆毛泽东》,他原来想自己写,找一些人帮助。他的确自己回忆过去向他的助手们讲了许多次,还要助手帮助他查档案。因为他是领导人,根据他的要求去查档案,比较方便。助手们根据他的谈话,根据查看档案的结果,写出初稿。他看助手写的稿子,提出这里不行,那儿还要怎么补充,怎么发挥,他自己做了一些修改或者要求助手再做修改。有些稿子他看过几次觉得大体可以了,但觉得还要再修改。后来他逝世了,这部回忆录没有能够完成。如果他在世时完成了,这算是口述的还是自己写的?大概会算他自己写的。现在印出来的《胡乔木回忆毛泽东》,包括两个部分,一部分叫谈话录,真正的他口述别人记录的那部分,另一部分,叫初拟稿,别人按他的要求,根据他口述,根据查档案的结果写出来的初稿,还有他已看过、提出过意见又由助手修改出来的稿子。总之,是一部半成品。


党的领导人的这类回忆录,包括领导人自己主持审定最后完成了的,也包括领导人没有来得及自己审定,由助手们主持完成的,现在出得不少了。这类回忆录,由于当事人的关键地位,由于查阅档案的方便,历史价值比较高。是不是还可以提高,需要提高?我看还需要。因为,助手们大多不是专业的史学工作者,有些是史学工作者,但多为领导人的部属,相对地说,独立思考,客观判断,难免要打点折扣。如果有专业的史学工作者参与写作,与领导人一起平等讨论,或者会有助于提高这类著作的学术水平,完成一部真正的口述历史。或者说,换一个思路,怎样使帮助领导人写回忆录的助手们,更多地了解一下学者们作口述历史的经验和长处,也有助于提高这类著作的学术水平。


还有日记。再现整理出版前人的日记或者自己从前的日记,越来越多了。当事人当时写的日记,要讲史料价值,那是比较高的。后来的回忆,相隔时间越久,记忆越容易有差错。但是日记的发表,如果经过整理,这整理者会不会由于种种考虑而隐藏了一些真相,那就是需要研究者仔细考察的事情了。宋云彬先生有一本日记,后人把它题为《冷眼红尘》给出版了,颇得好评。这好评是该得的,的确是一本很有历史价值的书。但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得知书上的文本同他原始稿子的文本有一些差别。我曾经关心建国初救国会的解散,写过两篇文章。对为什么解散,只看到解散时宣言的所说的原因,不知还有什么深层的原因。别人给我提供了一点深层的材料,也还是弄不清楚它的来龙去脉。文章发表后,收到上海市委统战部的一位年轻同志的信,他说,在宋云彬日记里曾记载召开新政协期间,周恩来、李维汉到北京饭店,跟救国会的几个代表谈话,提到一种设想:将来留一个民革,一个民盟,一个民建,其他民主党派就不要单独成立了。宋云彬日记曾经在《新文学史料》上发表过到北平准备开新政协的这一段,里面记载了这个材料。在现在出版的《冷眼红尘》中,把这一天的日记删去了。我不知道整理者为什么要删去这个材料,没有什么政治忌讳嘛,只是一段历史嘛,只是几十年前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曾经有过的一种设想嘛。当时,救国会解散了,与国民党有历史关系的几个党派也合并为一个民革了。只是后来思路改变,其他民主党派的解散或合并才被阻止。我觉得宋云彬日记的这一条,恰恰是非常重要的史料。幸亏日记两度发表,被细心的读者把被整理者在出书时删去的地方看了出来。如果过去没有发表过,读者只能看到《冷眼红尘》,就不能从这里知道这段历史了。这种加工,我看完全没有必要,损害了史料的价值。


不仅对口述历史要有批判精神,对文字档案也要有批判精神。抗美援朝开始之前,十月二号毛泽东有一个给苏联的电报,《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都编进去了,是毛泽东手笔,当然是可靠的,内容是准备出兵。发表以后,海外研究者极为关注并引发争议。不少人以此为据,断定中国在十月二号就作出了出兵的决定。也有人对它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伪造,表示疑问,因为十月二号苏联大使打回去一个电报,汇报毛泽东跟大使谈话的情况,跟那份电报的意思正好相反。我们当然不会伪造文献。但是人家那个大使电报也不见得是伪造的。这是怎么回事呢?听说,原来我们发表的那个电报的确是毛泽东写的,表示的是他起草电报时的主张,可是在书记处讨论,不少人不赞成,所以他的电报就没有发出,而当天他去跟苏联大使谈话,谈的是多数人的意见。出兵的决策经过了曲折的过程。档案里有那个电报,但是,是不是发出了,为什么没有发出,档案没有记载。所以对档案也不能迷信,以为原始文献百分之百地可靠,也要有批判的精神。


http://www.china.com.cn/chinese/zhuanti/xxsb/908290.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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