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仁：我忆1967年1月“革春节的命”（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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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元旦前，在网络上流传着一篇《1967年：文革开始后的第一个春节 全国不放假》。其来源是“中国新闻网”http://www.chinanews.com.cn/cul/news/2009/12-10/2010969.shtml。2016年春节期间，那篇文章在微信上热传。这使我想到了六年前曾经就该文涉及的史实写过一篇博文《平民忆文革——1967-1革春节的命》。重读旧作，发现其中对当年的史料未能查找齐全，现在大体上弥补了缺憾。
﹝一﹞
说到春节，谈起“文革”，我隐隐约约记得，1967年春节真的很“革命”，千百年来海内外的华人社会中第一次有那么大的一个范围内的几忆人口不放春节假。年纪再大一些的“过来人”则会提起，那一年在关于春节不放假的通知中曾经承诺以后再补，但从此杳无音信。我一直想查到实据，屡屡未成。
在“中国新闻网”的那篇文章中有这样的内容——1967年1月29日，国务院向全国发出了关于1967年春节不放假的通知：“当前正处在无产阶级革命派大联合，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展开全面夺权的关键时刻。根据广大革命群众的要求……决定1967年春节不放假；职工探亲假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暂停执行，以后再补。”
其中省略号是什么内容？近年来在网上查到人民日报1967-01-30第一版有这样的消息：
坚决执行毛主席的抓革命、促生产的方针，夺取革命、生产双胜利　国务院发出今年春节不放假的通知
新华社二十九日讯　国务院二十九日向全国各地发出了关于一九六七年春节不放假的通知。通知全文如下：“我国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新阶段。当前正处在无产阶级革命派大联合，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展开全面夺权斗争的关键时刻。根据广大革命群众的要求，为了坚决执行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提出的抓革命、促生产的方针，夺取革命、生产双胜利，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推向新的高潮，国务院决定：一九六七年春节不放假；职工探亲假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暂停执行，以后再补。”
在此前一天，1月29日，人民日报就已经开始制造舆论了，见本文附录一、二。由此可见，1967年春节的的确确没有放假；而“以后再补”指的是在文革期间暂停执行的职工探亲假。不难想象，那个时候的那场“革命”达到了什么程度！



﹝二﹞
那篇“中国新闻网”的文章披露了“根据广大革命群众的要求”的内幕，也谈到了那个非同一般的“革命化”春节前后“大革命”进程中的一些大事情。细细读去，也能撩起一些记忆深处的沉淀。
那场“文化大革命”在最初的几个月里，让平民百姓感觉是文化、教育领域的一次“大革命”，我们这些中学生十分新奇的是“停课闹革命”（严格说来，当年的官方说法是“放假闹革命”），而1966年高校招生工作“推迟半年进行”，虽然它与初中生没有直接关系，但仍仰首企盼着教育革命推出革命化的新教材。但是，进入八月以后，“革命”就大大扩展到其他领域，“扫四旧”、“造反有理”乃至“红色恐怖”对社会秩序接二连三的冲击，已经大大超越了我们这些中学生原先的新奇，觉得仿佛是二三十年代“湖南农民运动”的重演再现，满眼都是批判、斗争、抄家……；十月份以后更是逐步演变成为“造反”“夺权”，上海的“解放日报事件”“安亭事件”……，一浪接一浪的“逐浪高”，至于六月份承诺的“推迟半年进行”已经杳无踪影，所有的学校一片狼藉。进入1967年更是明明白白地号召“全面夺权”，上海“文汇报夺权”、“解放日报夺权”、“反击反革命经济主义”等等等等，直到成立“上海人民公社”，这是全国继山西的“胜利”、贵州的“春雷”、黑龙江的“新曙光”之后的第四个夺权省份。如此这般，当年的“文革”留下的印象不能不说很深。
就像那篇文章说的——夺权大戏的高潮，发生在腊月廿六。往年正是家家户户开始准备年夜饭的日子。而1967年的这一天，上海不知有腊月廿六，只知道这是“上海人民公社”成立日——2月5日。这一天，全面夺权后的上海造反派在人民广场召开了百万人参加的“上海人民公社”成立大会，宣布“一切权力归上海人民公社临时委员会”。我记得自己当年曾经用一张薄薄的白纸在中学地理教材地图册上描绘了一张分省地图，凡有一个省份“夺权”成功、成立革委会了，就用红铅笔涂红，仿佛是在全国“形势图”前纵览革命路线的胜利推进。……回过头来看当年，作为平民百姓，许多内幕不得而知，只知道跟着走。不说别的，一场文化领域开始的“大革命”，试图把千百年来逐步积累演变形成的文化、教育，在几个月里就来一个彻底变化，实在是明显不过的狂躁症、幼稚病，可是我们只知道跟着走。当由文化、教育领域扩展到全面“夺权”，举世罕见的自我“革命”，天下大乱，可我们还是只知道跟着走，连春节都不要过了……。看完那篇文章，略知内幕实情。“广大革命群众的要求”“革命群众来信”“倡议书”之类不过如此耳耳。
﹝三﹞
遗憾的是，那篇披露1967年春节不放假内幕的文章有狗尾续貂的败笔。在最后一段中说——
1949年9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上，决定把农历正月初一定为“春节”，并规定放假三天，让人民愉快过年。    1967年，中国开始“破四旧”，过“革命化”春节：“移风易俗过春节，大年三十不歇脚”“干到腊月二十九，吃完饺子初一早晨就动手”；……。    中国的“年”是在文革后复苏的。1979年1月17日，《人民日报》上发表有针对性的群众来信：《为什么春节不放假》《让农民过个“安定年”》。    1980年，中国全面恢复春节休假制度。
首句谈到了“春节放假三天”的由来与依据。就我目力所及，这种说法在细节上有待查实。在“政协网”上，1949年9月27日政协会议通过的关于国都、纪年、国歌、国旗的四个决议案中，并没有涉及春节等节日。而在“中国法院网”上查到“全国年节及纪念日放假办法（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政务院发布）”，其中明确规定：春节 放假三日 夏历正月初一日、初二日、初三日。见本文附录三。
次句说“1967年中国开始破四旧”，这就离谱了。“破四旧”起始于1966年8月。这是用不了太多的时间和力气就能查到的基本数据。
末句称，1980年“全面恢复春节休假制度”，其含义就更加含糊了，何谓“全面恢复”？事实上，平民百姓的记忆中，就是1967年没有放春节假，此后每逢过年，报纸电台就会连篇累牍宣传“移风易俗，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我作为一个“知识青年”，至今仍然记得，各地党政部门还年复一年地向“知识青年”发出春节慰问信，至于效果如何是另外一码事。因为“知识青年”的实际待遇与同样能够收到春节慰问信的“最可爱的人”是无法比拟的。
至于“1979年1月17日，《人民日报》上发表有针对性的群众来信：《为什么春节不放假》《让农民过个“安定年”》”究竟是指什么，还有待细细查看原文、查询原意，不可望文生义。
然而，六年前那篇文章中的讹误至今得不到纠正，反而以讹传讹愈演愈烈，近日在微信上有人冠以“春节禁令：文革期间，中国取消春节13年始末”的标题，实属“标题党”作为。总之，如今的一些媒体在谈到历史事件时，批判极端思潮，无疑是正确的，但也必须以史料事实为依据，切勿自由发挥、任意想象、信口开河，以免适得其反。
（2010年2月初稿，2016年2月增补）

附录一：
1967-01-29人民日报第二版发表评论员文章：戳穿敌人的新花招
正当无产阶级革命派联合起来，以摧枯拉朽之势，夺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权的时候，一小撮坏家伙们，又在玩弄新阴谋，使出新花招。他们怕斗争，怕罢官，怕夺权，因而利用春节，借“照顾职工春节放假”之名，行逃避斗争之实。给你钱，让你回家，妄图煽动大批职工离开生产岗位，再次扯起反革命经济主义的破旗，对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疯狂反扑。他们以此腐蚀革命职工，瓦解革命造反派队伍，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的方针，破坏生产，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他们企图保自己的乌纱帽，竭力阻止无产阶级革命派夺他们的权。
今天本报发表了革命造反派组织的《我们的紧急呼吁书》，及时地戳穿了他们玩弄的反革命经济主义的新阴谋，给了这些混蛋们当头一棒。这一棒打得狠，打得准！！
呼吁书倡议全国广大无产阶级革命派职工，发扬彻底革命精神，响应毛主席“抓革命，促生产”的伟大号召，在春节期间坚决不离开自己的革命阵地，把无产阶级革命派向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夺权斗争，坚决进行到底，把生产搞得好上加好，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
这个倡议提得好，好得很！
目前，广大的无产阶级革命派，正在全面展开夺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权的时刻，各条生产战线上的生产任务，十分繁重；交通运输也十分紧张。如果大批职工离开生产岗位，回家探亲，势必影响本单位的夺权斗争，势必影响生产，势必造成交通运输的拥挤，增加交通运输的压力，影响工农业生产。这样，正中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坏家伙们的下怀。
我们每一个革命职工同志，一定要识大体，顾大局，在春节期间，能不回家探亲的，尽量不回家探亲，坚守革命阵地，以最最出色的成绩向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统帅毛主席汇报。
我们无产阶级革命派是顶天立地的擎天柱，我们一定要成为抓革命的闯将，促生产的模范，以实际行动响应我们敬爱的领袖毛主席提出的“抓革命，促生产”的伟大号召，坚决粉碎反革命经济主义。
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革命的职工同志们，我们要擦亮眼睛，提高警惕，密切注视阶级敌人的动向，警惕他们的新反扑。“敌人不投降，就让它灭亡！”
我们的紧急呼吁书 呼吁全国各地无产阶级革命派发扬彻底革命精神，在春节期间坚守自己的革命阵地，不折不扣地执行毛主席提出的“抓革命，促生产”的伟大号召，成为抓革命的闯将，成为促生产的模范

附录二：
1967-01-29人民日报第二版发表本报讯：我们的紧急呼吁书　　呼吁全国各地无产阶级革命派发扬彻底革命精神，在春节期间坚守自己的革命阵地，不折不扣地执行毛主席提出的“抓革命，促生产”的伟大号召，成为抓革命的闯将，成为促生产的模范
本报讯　最近，在北京车站服务的革命造反派的五个组织，发现一小撮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和顽固坚持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坏家伙们，利用春节，大搞反革命经济主义，向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的夺权斗争实行新的反扑，为此，发出了《我们的紧急呼吁书》，全文如下：
目前，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向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开展夺权斗争的伟大革命风暴，正以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席卷全国。正是在这个关键时刻，有些单位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利用春节即将来临时刻，向本单位职工散布什么“照顾职工春节放假”呀等等，企图以此来腐蚀革命职工，煽动职工离开生产岗位，保护自己。对于敌人的这种反动伎俩必须予以揭穿，及时识破反革命经济主义新的进攻，打退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新反扑。
现在，在北京市还有几十万外地职工和外地革命师生急待返回原单位；而根据一月二十五日一天的初步统计，北京市就有七千五百余名本市职工准备春节以前回去探亲（注意：这仅是春节登记预购火车票的第一天）。这样势必影响外地职工返回本单位，给铁路运输造成极大压力，同时也影响本单位的夺权斗争和生产。为此，我们向全国无产阶级革命派、向全国革命职工、向全国革命师生和一切革命同志发出紧急呼吁：
一、全国各地无产阶级革命派要发扬彻底革命精神，在春节期间，坚决不离开自己的革命阵地，把无产阶级革命派的夺权斗争坚决进行到底。把党权、政权、财权牢牢掌握在无产阶级革命派手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二、革命造反派，必须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不折不扣地执行毛主席提出的“抓革命，促生产”的伟大号召，成为抓革命的闯将，成为促生产的模范。在春节期间，出满勤，把生产搞得好上加好，以最优异的成绩，向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汇报。
三、铁路系统应保证在京的外地革命职工和革命师生，在春节以前迅速返回原单位，去参加本单位的无产阶级革命派的夺权斗争，参加生产斗争。
四、全国大专院校革命师生要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过一个革命化春节。在春节期间，要和广大工农兵一起，把夺权斗争进行到底。同时要深入工矿企业和街道，大张旗鼓地宣传毛泽东思想。春节期间不回家探亲，以减少对铁路运输的压力，保证外地职工迅速返回原单位。
五、所有革命造反派同志要提高革命警惕性，严防阶级敌人破坏，警惕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利用春节期间对革命群众进行经济腐蚀。
无产阶级革命派联合起来，把夺权斗争坚决进行到底！
彻底打垮反革命修正主义的经济主义！
抓革命，促生产！
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
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北京站首都职工红色造反者
　　北京矿业学院东方红公社
　　唐山铁道学院铁道卫士兵团
　　新北大革命造反军
　　北京航空学院红旗战斗队
　　　　　　　　　　一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七日

附录三：
http://www.chinacourt.org/law/detail/1949/12/id/2.shtml    中国法院网
全国年节及纪念日放假办法        
（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政务院发布）
为统一全国之年节及纪念日放假起见，规定下列各项办法：
甲、属于全体者
一、新年 放假一日 一月一日
二、春节 放假三日 夏历正月初一日、初二日、初三日
三、劳动节 放假一日 五月一日
四、国庆纪念日 放假二日 十月一日、二日
乙、属于部分人民节日，为了便于部分人民的群众活动，得放假半天，或只其中一部分人放假，其他一部分人得推代表参加庆祝。
一、妇女节（限于妇女） 三月八日
二、青年节（限于中等学校以上的学生） 五月四日
三、儿童节 六月一日
四、人民解放军建军纪念日（限于军队及军事机关） 八月一日
丙、其他
一、凡属少数民族习惯之假日，由各少数民族集居地区之地方人民政府，斟酌各该民族习惯，规定放假日期。
二、其他各种纪念节日如：二七纪念、五卅纪念、七七抗战纪念、八一五抗战胜利纪念①、九一八纪念、护士节、教师节、记者节等，均不必放假。
丁、凡属于全体之假日，如适逢星期日，应在次日补假。凡属于部分人民之假日，如适逢星期日，则不补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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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1951年8月13日政务院通告将“八－五抗战胜利纪念日”改为每年九月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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