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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16 08: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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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今天:1966年9月2日
对历史进行反思确是当前很有必要的一件事。因为文革距今已有四十七年,四十岁的中年人都不懂什么是“文革”,如今许多老年人似乎也慢慢淡忘了。然而,我无意中保存下来的一张红卫兵抄家时留下的“收条”以及它背后的故事却提醒我们,千万不能忘记文革那恐怖的年代,那场全民族的灾难。我们必须对文革认真反思,吸取教训。
红卫兵抄我家留下的“收条”
文革时红卫兵赵XY带队抄我家时留下的“收条”(1966年9月2日)
上面是一张文革时红卫兵抄我家时留下的“收条”,收条抬头为:北京某某工学院毛主义红卫兵,左侧一列标明所抄物品是:
手提包贰个,大洋贰拾个,银元贰个,铜元壹个,小银元壹个,带链银锁壹个, 领花壹个, 银的长命锁壹个, 银老头壹个, 银链壹个,金宝石戒指壹个,玛瑙五个,银镯子壹个,扣子贰拾个,丝线一把,玉三角觳壹个,带座玛瑙青蛙壹个,外国刮脸刀壹个,刮脸刀架壹个,印色盒贰个,细木肆个.
右侧一列标明所抄物品是:铜片贰个,洋伞壹个,大钱包壹个,衣服陆件,沙巾贰个,头巾壹个,打字机壹个,照相机壹个,文件壹堆,小手帽贰个,像片贰张,中文书(大小)肆拾本,垫布壹个,外文书籍贰拾陆本,歌本壹本,借用箱子壹个.最后留有签名和日期:赵某某,66.9.2。
该红卫兵是带队抄家者,也是我大学的同学,她已于1982年去世,距今已整整31年。
收条左上角“贵重品”三个字和那许多“o”是我们在1978年“落实政策”讨要被抄物品时标注的,当然,我们甚么也没要到。
细看收条上所列的36种物品的名称,而今的年轻人一定无法理解当年的红卫兵为什么要剥夺一个公民拥有这些普通物品的权利,无法想像那个不讲人权的疯狂年代.
二.1966年9月2日,被抄家日
2.抄家发生地:北京西城区锦什仿街260号,房间内窗前,母亲正在为儿子缝制衣服。我家自1956年起住在此院,直到2000年拆迁。此照摄于1966年7月。
记得是1966年9月3日(星期六),北京城的傍晚,我从大学(在北京东郊定福庄)先乘公交车到北京西单,然后步行回北京锦什坊街的家。一走进北京西城辟才胡同,就感觉气氛很不对,胡同里行人很少,当我走到辟才胡同中间一段时,忽从后面开来一辆拖车停在前方10米远的一大户人家门前,二个师傅匆匆走进大门,我放慢脚步前行。待我接近卡车时,只见二位师傅抬出一位僵硬的老者,往卡车上一扔,“砰”的一声,那有些弯曲的腿仍保持僵硬态,我断定那确是一俱死尸。47年过去,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那砰的一声和那条弯曲而僵硬的腿。我迅速从卡车边走过,直奔我家。
当我推门,冲进北京锦什坊街260号我家院里,看到母亲和弟弟们都完好无损,一颗石头落地,终于松了一口气。我急忙问最近家里情况如何?母亲很沉稳的告诉我:没出什么大事,就是你们学院有四五个同学到咱家来“抄家”。我一听“抄家”还是我的同学,心里骤然冰凉,沉重而内疚。因为在此前,只有中学生在轰轰烈烈地破四旧,抄家,我只担心弟弟们的同学来我家;万没想到,已到了抄家运动尾声,我的大学同学会出动来我家抄家。我为自己给家里惹了祸而自责,心痛。母亲似乎看出我的情绪,宽慰我说:“还好,你们那些同学对咱家还比较客气,没有打骂咱,先叫咱自己把反动东西交出来,然后他们又搜查了一遍,搜到些旧东西装到箱子里拿走了。你看,还留了个收条。”母亲把这张“红卫兵抄家收条”交给我看,我一眼先看到的是最后的那个签名:赵XY,原来是她!那个一直极左的女红卫兵,我的同班同学,还和我是老乡(赵XY的父亲也是从陕西华县走出的革命军人)。
抄家带队红卫兵赵XY(后排中间者,她于1982年病故)。前排右1为我最要好的同学刘连顺,他虽是革干出身却极具正义感,是我班唯一一个拒绝参加早期红卫兵的“红五类”,他已于2006年病故。(1969年9月摄。)
母亲和二个弟弟告诉我,最近以来他们对红卫兵可能来家里抄家一直有防犯,家里已经把可能引起麻烦的旧照片,旧书画,旧物件都自行销毁了。因我们住的锦什坊街离八中,师大女附中十分近(1公里以内),是重灾区,有着地下党斗争经验的母亲做了充分的应急准备,她甚至大热天也为二个弟弟准备好厚厚的棉袄棉裤,告诫兄弟俩,一有红卫兵敲门来抄家赶紧先把棉袄棉裤穿上准备挨打,咱们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先把自己保护好。就这样,他们每日提心吊胆,等待灾难日的降临。终于,这一天到了,1966年9月2日,迎来了一小撮“大学红卫兵”。还好,用母亲的话说“大学红卫兵到底还是比中学红卫兵文明”。我想不是,大学红卫兵对于母亲和弟弟们造成的恐惧及心理的戳伤是一样残酷的,成为街道上的被抄家户,今后需要承受的心理恐惧与苦难会接接踵而来。
我的一位知心同学(她也在文革受到惨重的精神迫害)在知我要写红卫兵抄家的回忆文章时给朋友及我写了如下的信:“赵府被抄的事是石林最近才告诉我的,不过也许当年就听说过,只不过那时这类消息太多,只要不抄到我的破家寒舍,管他呢。但是王TZ,梁YH却是同一个大班的,他们家被抄我却毫不知晓,今天才听你讲起;这么多年他们也没提过这事。这说明什么问题呢?除了本人记性不好,对身外事漠不关心的坏脾性之外,我看,当事人不愿提起往事也是原因。我班蔡FR家被抄,母亲被用皮带抽着赶回顺义老家……多少年来他都没提过这件往事。那是心头一块伤疤,一碰就出血!”“黄LQ跳楼,赵XY早夭,我猜想,也许和他们自知作了恶,良心不安有关,不知道我是不是以己度人了。当然,我也想象如果他们像薄某人那样掌了权,恐怕也会恶本性大发,视小民如粪土的。”“王TZ和梁YH的家都不是学校的人抄的,另有急先锋。王TZ的父母将金砖藏于煤簍,混乱中被人踢翻,露馅。她自己对我班不知哪位同学说了,大家才知道她是那么有钱人的家庭。她与其姐王TM都很朴素,且功课极好。黄LQ愣死了,真是上天弄人,若活到如今也是红二代了,必定移民美国!想想当年的“红小兵”们有多牛!”“说到红卫兵当年抄家,我想说:欺负我们行,因为我们有肚量,看不起那些无耻小人,甚至化解很多心中的恨。欺负我们的父母不行,因为他们永远是我们最爱的爸爸妈妈,凭什么抄别人家?!抄走的东西都哪去了?这不是政治热情能解释的!所以写些东西臭臭那些卑鄙的东西是应该的!否则是我们心中永远的痛!不写不足以告慰父母!”
尽管同学的信中有些过激的语言,但确实反映了一切文革受害者那颗至今难以平复的心,他们需要当事人的一声道歉,需要迫害者的忏悔。我想起了2009年我班在毕业39年后的一次大聚会,提起文革初期抄家的事, 尹同学(当年的红卫兵小头目)首先表态“过去的事儿就不提了,也说不清,没事了,没事了。”泼辣的宋同学马上针锋相对地说“你们抄了我的家,说没事儿了就没事儿了?”,我才知道我不是班里唯一的一个被抄家者,还有宋同学这个倒霉蛋.然而,抄家至今已47年,老红卫兵中确无一人有勇气站出来说“当年我曾去抄过某同学家,实在对不起”。
三. 红色恐怖的八月
据文献载,“红色八月”北京取得下列“战果”:
1966年8月发生在北京市的“红色恐怖”只是由高干子女组织的第一批“老红卫兵”的过激行为。这些“老红卫兵”在校园里以“批斗”为名杀戮教师;在社会上以“抄家”为名抢掠市民的财产,以“阶级斗争”为名残杀所谓的“牛鬼蛇神”;又以“遣返”为名,把近10万居民强行赶出北京押往农村。仅据官方非常不完整的统计材料,当时至少有33,695户北京市民被抄家抢掠,有85,196人被驱赶出城。此风很快在全国各大都市蔓延,多达40万的城市居民被“遣返”到农村或边远地区。
据《北京日报》1980年12月20日报道,1966年8月至9月的40天里,红卫兵在北京一地即打死1772人
四.9月2日后的惊恐。
下面是著名的“首都红卫兵纠察队西城分队指挥部”第四号通令
(1966.08.29):
“当前,全市广大的红卫兵对地、富、反、坏、右、资黑六类的家进行查抄,查出了坏人,抄出了赃物,取得了很大的胜利。这种革命的行动,好得很!但有些人由于缺乏经验,行动中存在一些问题,被阶级敌人钻了空子,乘机搞破坏活动。因此,我们一定要提高警惕,严密组织,严密纪律,严密行动,不给敌人以可乘之机,真正把这一工作搞彻底,搞胜利!
为此目的,我们提出以下七项规定。(草案)
一、要深入调查研究
毛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调查就是解决问题”。
哪些人属于黑六类?哪些人不属于黑六类?一定要进行深入的调查研究,可以搞“红卫兵”、“派出所”、“居民委员会”三结合,通过组织系统去调查。在未了解清情况之前,不要草率进行搜查,以免搞错或被坏人利用。要力争做到查得准,不错查一家,也不漏查一家。不是黑六类的家一律不查!国家负责干部的家绝对不许查!
二、要通过组织
在查抄黑六类的家之前,一定要通过本单位的红卫兵总部,要持有证明信;一定要与当地的派出所取得联系;可以与各街道革命的居民委员会取得联系,取得他们的协助,还可以征求被查抄的人所在单位的意见。被某单位查过的家由此单位负责到底,其他单位要过问,必须与此单位联系。
(省略三,四,五,六)
七、给出路
《十六条》说:“对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要充分揭露,要斗倒,斗垮,斗臭,肃清他们的影响,同时给以出路,让他们重新做人。”
确实查明,并斗争过的黑六类分子,尤其是逃亡地富分子。除现行反革命分子应当依法处置外,其余一律给政治上、生活上的出路,这个出路就是限期(于九月十日前)离开北京(如有特殊情况,经本人所在单位及查抄单位批准,可酌情延长),回原籍劳动,由革命群众监督改造,给他们重新做人的机会。”
这篇“通令”似乎冠冕堂皇,还说要讲政策,其实,所有受害者最怕的是第七条“给出路”,即把受害者全家扫地出门,赶出北京。果然没过几天,住在辟才胡同的我的同学韩吉平(他已于去年不幸病逝)的妹妹慌慌张张找到我家,告诉我母亲和二个弟弟,他们已接到街道办事处的通知书,必须在9月10日前离开北京(只因韩同学是旧军官出身,其实是国民党起义人员)。因韩同学当时不在北京,韩家只有母女二人,所以只好求助于我家。母亲立即叫我二个弟弟去帮韩家一把。于是,二个弟弟连夜帮韩家收拾行李,第二天又借了一辆平板车,装上他家的简单家当(其中最重要的是韩伯母要维持生计的缝纫机),二位弟弟拉着平板车,从辟才胡同一直走到北京火车站(约20公里),把韩家母女安全送走。送走韩家母女,母亲与弟弟们的心更不安宁,时刻忧虑着哪一天也会收到办事处同样一张“扫地出门”的通知书!
4.经受抄家灾难又敢于救助韩家的二个弟弟(当年分别13岁和16岁) 。
此照在北京锦什坊街260号院内,摄于被抄家前的1966年7月,抄家后弟弟们脸上再也没有这点儿笑容。
抄家后全家惊恐不安,我12天未记一字。终于,1966年9月15日记有:“给山东省平邑县委写信了解父亲在……”,这是个不完整的句子,本意是想向县委了解父亲在当地的表现,一方面可知道父亲的安危,一方面若有情况也要向自己的组织汇报,批判反动父亲,自己过关。因为怕日记若被红卫兵抄走,那将被安上一个与反动父亲串通破坏文化大革命的罪名,因此,连日记的句子都不敢写全。恐怖和伤害心灵的年代啊。
5.抄家后的一篇日记(1966年9月15日)
石麟,2013年9月2日写于南京,9月6日再修改。
(未完,待续)
石麒麟2012
深涧见蓝天2013-09-03 16:14:36
这样沉痛的历史为什么就没人关注?一个时代的悲哀,一个民族的悲哀呀!
博主回复:2013-09-03 20:07:02
谢谢你的关注。目前,“文革”的研究,评论,回忆,剧本编写等仍属禁区,不是温先生说一句“要反思”就可以开禁的。至少还要等5年(到习的下一届)。
http://blog.tianya.cn/post-4534603-52778215-1.shtm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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