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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故园三十二年前——文革杂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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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24 03:42: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故园三十二年前~}
——文革杂忆~}


~{                ·路人·~}


~{    使和平革命成为不可能者必是使暴力革命成为不可避免者。~}


~{      ——J.F.肯尼迪(1917—1963),曾任美国总统,摘自~}
~{        1962年3月13日于白宫的演说~}


~{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作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温良恭俭让。~}
~{    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      ——毛泽东(1893—1976),曾任中国共产党主席,摘自《~}
~{        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


~{  两岸开放之后,当《城南旧事》的作者,对北平情有独钟的台湾林海音女士被~}
~{问到为何不回北平看一看的时候,她的回答是:“我的城门楼子呢?”一语道尽了~}
~{全部的辛酸。扒掉的城门楼子,不仅仅是扒掉了她对幼时的幻梦,终于使她归意阑~}
~{珊。我这次去国到北美快十个年头了,也有人问我是否什么时候回去看看据说发展~}
~{很快的北京,我的回答是:“我的文革博物馆呢?”使我归意阑珊的是挥之不去的~}
~{文革幽灵。~}


~{  实际上,八五年秋,在德国学习完毕之后,我还是毫不迟疑地打起行装,牵着~}
~{妻子的手,一同回到阔别数年的北京。旧日的朋友少不得聚会一场。一位在我走后~}
~{已名满京城的作家朋友眼皮抬也不抬地对我说:“文化革命中,我们有的朋友总是~}
~{责怪上一辈:当初你们回国来干什么?我看,你儿子总有一天会问你这样的问题。~}
~{”~}


~{  当时我只是付之一笑,但“六·四”的一声枪响把十月革命一声炮响送来的马~}
~{列主义粉碎得无影无踪。当我被街上荜荜剥剥的枪响和声嘶力竭的哭喊从睡梦中惊~}
~{醒,望着身边也被惊醒的妻儿,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位作家朋友当初的话,此时他业~}
~{已身到北美。~}


~{  最近在网上读到北美有了沙盘推演的专家,终于从学术上证明了,在“六·四~}
~{”的关键时刻,学生的所作所为使得政府除了下台之外只有开枪一途。我不禁想到~}
~{,那么推而广之,若是林彪当年不去谋害伟大领袖毛主席,若是刘少奇对毛主席绝~}
~{对俯首称臣,若是京汉铁路工人不罢工,若是刘和珍与她的同学们没有到总理府去~}
~{请愿,甚至若是康、梁等人没有公车上书,……。或许这谈得太远了。但我记得,~}
~{就在“六·四”开枪之前不几天,不知为何,一张党报上居然刊登了段祺瑞的子女~}
~{回忆当年惨案的文章,指在学生与军警冲突达到高潮之际,有军警情绪失控,开枪~}
~{射击学生。段祺瑞在后堂听到之后捶胸顿足,连连叹道“坏了我一生的名节”云云~}
~{。无论事实果真如此,或是段祺瑞的后人为先人遮羞,段祺瑞最终是离开了总理府~}
~{,鲁迅先生的千古文章也上了我们的课本。~}


~{  巴金先生倡议建造的文革博物馆,在雨后春笋般的高级饭店纷纷落成之后仍无~}
~{半点动工的意思,淡淡的血迹很快就了然无痕。记得还是在国内读书的时候,湖南~}
~{家乡的熟人来访,讲起了玩笑。说是文革之后一群文艺界湖南籍同人在京城湖南饭~}
~{馆“曲园”聚餐,庆祝劫后余生。“三家村”的廖沫沙先生一到,看见济济一堂这~}
~{许多人便作感慨状:“咦!还有这许多湖南人,看来还可搞得一次文化大革命!”~}
~{后来我见到廖先生的女公子也未有机会求证此事。现在离我听到这则传言的时间也~}
~{有十多年了。我在北美长大的儿子,不要说不知道林彪、江青是何方神圣,就是他~}
~{也曾身历其境的“六·四”冲突中的精英,如若不是偶然听到在他看来已是老得掉~}
~{牙的音乐录音,也绝对想不起来侯德建这位传奇式的人物。而我终于没有辜负我的~}
~{作家朋友的责难,我的儿子再也不会问起那使我难堪的问题。但对于我曾经度过童~}
~{年与少年时代的土地上每每发生的冲突险情,血浓于水的亲情总是时时使我报以极~}
~{大的关注。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向前看”最终没有使我们聪明多少,冲突一起~}
~{便又是血流成河。~}
~{  我愿把文化革命的点滴记忆放进网上虚拟的文革博物馆中,积少成多,总能警~}
~{诫一些世人,或许可以在下一次的冲突中少开一些枪,少流一些血。~}


~{  文化大革命先期的“造反”往往是文革史家的焦点。而“造反”似乎是政治“~}
~{成份”和“出身”之争的结果。所以谈文革,不谈“成份”和“出身”不行。网上~}
~{对于文化革命中那副对联,以及红卫兵的产生有了很多的讨论,尤其是德国仲维光~}
~{先生的大作《“清华附中红卫兵小组”诞生史实》(载于本刊zk9612c——~}
~{编者注)一文讲述了他在清华附中当时的经历,文笔精彩,分析透辟,那里又是恶~}
~{名昭著的红卫兵组织诞生的摇篮,对其本身似乎不用我再来续貂。后来又有一位徐~}
~{女士提出不大相同的见解(见徐浩渊:《我的反思——给老三届的伙伴们》载于本~}
~{刊zk9706d——编者注)。但都提到当时的局面很有些受到北京四中的影响~}
~{。我本来想等一位四中的校友出来唱和一篇,但久等不至。于是我就不揣冒昧,回~}
~{忆我所知道的一点情况。~}


~{  人的“成份”,中国历来很注意。有所谓“九品中正”云云,以致有清一代便~}
~{定下了铁帽子王,居然还可以“世袭罔替”。共产党本是一支农民起义式的组织,~}
~{当然不脱中国自古就有的传统。但凡是一个新的朝廷建立,自要树立一个等级制度~}
~{。分封元帅将军,制定二十几级的文官等级就是这一制度的外在形式。然而正当人~}
~{们高唱“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仿佛跟着共产党走,共~}
~{产党就一定会让你跟着走的时候,人们才发现,共产党还有另一套办法在组织着这~}
~{一迅速壮大着的队伍。共产党不是傻子。今天老子得胜了,你跟我说坚决拥护共产~}
~{党,要是明天国民党回来了呢,你会不会又坚决拥护国民党呢?中国的传统政治是~}
~{你死我活的生存竞争,来不得半点疏忽。不能象在美国,今天你拥护民主党,四年~}
~{以后,仅仅因为物价指数上升了两个百分点,你就转而投票支持共和党,这在我们~}
~{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共产党人来讲是匪夷所思的,也是大逆不道的。那么,又如何来~}
~{甄别这四万万五千万人呢?这就用得着唯物主义了。就是看你在我这里是得到的多~}
~{呢,还是失去的多。共产党毫无疑意地相信这一点,“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
~{短”,而且还要作定量分析。失去五亩土地是富农,失去六亩就是地主了。共产党~}
~{从马上得天下,一开始就划分成份,实际上他急于要知道的就是这个人海大国的每~}
~{一份子对他的忠诚度。当然,后来发现自己也不是铁板一块,所以才有了除成份之~}
~{外还有一个“站队”或曰“路线”的问题,所谓“路线对了头,一步一层楼”。指~}
~{的就是这个意思。此是后话。~}


~{  因此上,成份的划分实际上是除行政级别划分之外的一个忠诚度级别的划分。~}
~{共产党认为这个系统才是真正有意义的系统。所以一个目不识丁,翻身作主人的街~}
~{道委员会主任应该比一个行政十三级的公司留用经理更可信赖。大概章乃器等人就~}
~{是吃了不懂共产党这个道理的亏,以为他这个粮食部长够吵架的资格了。多少年之~}
~{后,当我与章先生的公子章立凡在内蒙的炕头上臧否时政时,他也承认乃父的莽撞~}
~{。但是当“六·四”一起,这位公子又血脉贲张,以为有机会可以救天下了,充当~}
~{起统战部长阎明复与天安门学生领袖们之间的传话人。但其后果则是阎先生丢了官~}
~{,他也险些牵扯进去。这就是不懂共产党的游戏规则。所以毛泽东就反复地说:“~}
~{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毛是不愿意把话说透,但是你自己得留神。~}


~{  成份的问题如此重要,所以共产党从一掌权就在处心积虑地进行。在城市中,~}
~{还有其他的尺度在衡量一个人的社会位置,比如你是美国留学,你可以是大学教授~}
~{,一个月拿上三佰多块钱,共产党的书记有时也会对你笑上一笑;又比如你是国民~}
~{党起义将领,你可以参加个民革,每个月去参加一次会,然后回家真心诚意地对家~}
~{人说:“共产党硬是了不起!”其原因不外乎是张书记或者李支书让他也坐在主席~}
~{台上了。~}


~{  然而在乡间就没有这么舒服了。那里只有一个标准,就是成份。实际上在中国~}
~{农村,自共产党一接手政权,成份问题就是那些手中有了几亩土地,又不舍得落荒~}
~{而逃的人们头上的紧箍咒。为了这道咒符,不知道死人凡几。直到今天,我们仍然~}
~{无法确切得知,到底中国的乡村有多少仅仅因为成份一项而在共产党政权下亡命九~}
~{泉的精确数字。在研究生院教我德文的一位专家,在参加土改运动时,曾亲眼见到~}
~{在广西乡下把富农地主活活打死,然后把内脏挂到树上。我的一位好友,其父在抗~}
~{日战争时是个共产党军队高级将领,进城后做到华东工业部的部长,但大灾荒的三~}
~{年里也不敢接济乡下的祖父,只因其成份是富农,以致饿毙。对于统治者而言,如~}
~{果说中国的老百姓是全世界最好的老百姓,那么,中国农村的老百姓则是这最好的~}
~{老百姓中的皎皎者。他们是沉默的一族,你永远无法得知他们是如何承受难以想象~}
~{的苦难。“成份”只不过是在众多苦难中再加上已经看似无足轻重的一道枷锁。只~}
~{是我们在哭诉自己不幸的时候很难听到他们的声音罢了。从王友琴先生的研究《“~}
~{文革”中的迫害同学:事实与分析》(载于本刊zk9707d——编者注)一文~}
~{中就可以找到这样的例子:“在子女因父母而受迫害的事例中,最悲惨的可能是北~}
~{京大兴县的“地富反坏”的子女。自1966年8月27日至9月1日,大兴县的~}
~{13个公社,48个大队,先后杀害“四类份子”及其家属共325人。被杀死者~}
~{中,最老的80岁,最小的是8天大的婴儿。有22户被杀绝。”~}


~{  毛泽东早就说过:“中国有八亿人,不斗行吗?”山寨中火并不断,于是众好~}
~{汉与喽罗们都有一个向山大王表示忠诚的问题。于是具备“成份好”的诸人最易于~}
~{用这一利器作为护身盾牌。尤其是在火并中身不由己的上层天罡,弄不好连个地煞~}
~{星也作不得,所以认认真真地落实“成份”,倒的确不失为一条保全身家性命的绝~}
~{招。而且由此可以迅速找到可供攻击的对头——“成份不好”者,以攻为守。况且~}
~{,这对手还没有交手就可以知道绝对是没有还手之力的,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在农~}
~{村无往不利的“成份”法宝就在阶级斗争大师“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感召下~}
~{推广到了城市。尤其是随着共产党的基本队伍自接手政权后响应“大干快上”的号~}
~{召而大量产生的后代,此时已长大成人,这些子女也急于要认证自己的社会地位。~}
~{不能够说“世袭罔替”实际上已经成为我们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天经地义,但倘若说~}
~{真能够按照文革中的对联行事,那么就更加事半功倍了。实际上就我所见,至少在~}
~{北京四中,文革前在这所共产党的要人子弟有如过江之鲫的中学,他们早已由善解~}
~{人意的校方统统安排好了出路,不是上一流大学,就是出国。文革一起,革命委员~}
~{会当然是老子的天下。~}


~{  不过,无产阶级不但要解放自己,还要解放全人类。所以除了等待上一流大学~}
~{或是出国之余,就是负责替校党委发现并甄别所有反动学生,这是责无旁贷的。如~}
~{此这般的堂吉诃德式的英雄们纵横驰骋,出手不凡。他们认真地发现着每一个敌人~}
~{,留意着每一个稍有不满的眼神。任何一个班级的负责教师鲜有不识相的,班干部~}
~{团委会统统拱手交与他们,其后当然成了发动攻击的战斗堡垒。每一个班都顺利地~}
~{找到几个反动学生。我所在的班发现的敌情是:一位平素爱咬文嚼字的迂夫子,想~}
~{要称赞另一位同学学习毛主席著作努力,便在作文中写道这位同学在看一本“白皮~}
~{、红框、黑字的书”。所谓“白皮、红框、黑字的书”乃是毛的文章单行本统一印~}
~{刷格式。但迂夫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红框尚可,毛主席的书岂能够是白皮,黑~}
~{字!这乃是大不敬。自从各个班级有了这些活生生的准阶级敌人,对于还从来没有~}
~{见过敌人模样的半大小子,自是兴奋异常。只等政治运动一到,便可开刀问斩了。~}
~{这也是为什么文化革命初起时,学校中“出身好”的学生跃跃欲试,而“出身不好~}
~{”的学生则噤若寒蝉的原因。试想,一个十几岁的学生,未经世事,无缘无故地赋~}
~{予他任意羞辱他人的权利,他会如何享受这份快意;同样也是一个十几岁的学生,~}
~{无缘无故地被逼迫逆来顺受,他又会如何承受这份屈辱。社会间人与人的仇恨便在~}
~{这当时似乎天经地义的阶级斗争中植下了种子。~}


~{  成立“红卫兵”的行动,四中的诸君没能拔得头筹,但是由于能够随时抢先得~}
~{知中央的“精神”,所以也就可以另开风气之先,倒也随时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
~{奇。让我叹为观止的莫过于这样一件事。就在文化革命刚刚开始,也正值就要开始~}
~{大学升学考试之时,如何革命学习两不误,是摆在这些“革命小将”面前的一道两~}
~{难题目。大约就在此时,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得知中央已经决定废除高考,以全力大~}
~{搞文化革命。于是连夜发动“倡议”废除高考制度。但四中高级干部的子弟太多,~}
~{容易给人以口实,于是与女一中联系,一同“倡议”。事实上,已经入主革委会的~}
~{诸君在学习上也并非十分平庸之辈,如果按照文革以前党的安排,大多数应已有相~}
~{当不坏的前途。但文革一到,他们早已得知这场运动非同小可,是干也要干,不干~}
~{也得干,所以与其等待,不如捷足先登。就“倡议”废除高考制度一事,我当时还~}
~{不十分理解其中的奥妙。直到听见革委会的一个委员打电话给女一中的人,大约那~}
~{方面觉得这件事太大,有所顾虑,他便把底牌和盘托出,我这时才有如醍醐灌顶,~}
~{感到有此法宝,真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后来我来到北美,还时常幻想如何结识~}
~{葛林斯潘的公子,可以事先得知联邦储备会调整利率的消息。只可惜始终未能得手~}
~{。~}


~{  当然,人算不如天算,他们一个十几岁的学生又如何算得过革命大师,如若知~}
~{道枪口是冲着他们的父辈,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办的。例如,就在大部份学生还在~}
~{奋勇批判“三家村”,以为这一下总算抓到了修正主义的根子时,原北京市委大员~}
~{如彭真等人以下数十人的子弟,利用全校的广播站播出一份当时令众人丈二和尚摸~}
~{不到头脑的公开信,表示一定与父母划清界线,跟着毛主席奋勇前进。此后便从不~}
~{介入运动。~}


~{  如果说这是今日后门成风,腐败遍地的滥觞,那么它也有一个逐渐发生和发展~}
~{的过程。~}


~{  我还记得,在我从小学升初中的过程中发生过这样一件事。那是一九六三年。~}
~{全市统一考试已经结束,大约判卷工作已经完毕,每个考生的成绩已经揭晓,静等~}
~{录取了。我们班有位副总理的女儿,按说平时功课不能算差,但考得真是惨不忍睹~}
~{。这也是胜负乃兵家常事。但当时我所在的实验二小应算是北京市不错的小学,考~}
~{不上好中学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于是她的母亲就去找我另一位小学同学的父亲,~}
~{因为他是师大女附中负责招生的校长。这位副总理的妻子据云是个很能干的人,她~}
~{是如何委婉地阐述她女儿上师大女附中的必要性,我们已经无从得知,因为她在文~}
~{革中已经非正常死亡。这位同学的父亲也已经在我到美国之后因病去世。但我这位~}
~{同学当时在隔壁听了他们的谈话之后立刻跑到我家所说的话,至今我都记忆犹新。~}
~{他父亲告诉这位女同学的母亲:“通知书已经都发出去了,把谁换掉都不好办。我~}
~{这一辈子,招生只破过一回例,那就是毛主席的女儿李纳。”~}


~{  其后的结局没有超出那个社会情况下的想象力,这位副总理的女儿当时没能被~}
~{录取进师大女附中,而是按照成绩分配进一所不大好的中学。不过,大约一两个学~}
~{期之后,她最终“转学”到了师大女附中,以致于二十年后还成为我们小学同学聚~}
~{会中的美谈。当然,小学我们班的同学后来相继“转学”的也不在少数,但我还没~}
~{有听说有强行入学的。就腐败而言,当年的副总理比不上今日新长征路上的突击手~}
~{。~}


~{  到了四中之后,又听到有这样的高招,最好的例子就是三年考不上清华的贺鹏~}
~{飞(共军元帅贺龙之子,现在此人似乎已经封为将军了),依然留校再读,我记得~}
~{他的铅球成绩倒是一直保持着校记录。最后,四中大约与清华作成一笔交易,把北~}
~{京市乒乓球好手兼品学兼优的曹小平(“出身”有“问题”)与贺鹏飞搭配一同送~}
~{入清华才算了结了这一桩公案。至于曹小平是否象《华夏文摘》上有篇文章讲的那~}
~{样,请君入瓮,成了清华阶级斗争的活靶子,那就只有请曹小平本人来网上谈一谈~}
~{了。~}


~{  这与多年后有个什么省的公安局长,把别的犯人顶替他犯了死罪的儿子推上法~}
~{场,而其子出狱后居然评成个劳动模范,自然又不可同日而语。~}


~{  革命永远是社会动荡的加速器,情况在朝着人们难以置信的速度发展。以我到~}
~{四中不一两年之后,已经有了这样的局面:只要出身好,就是个笨蛋也可以上清华~}
~{(当然是在四中的笨蛋,如果是在有的学校可能就要再根据成份换算一下可以合多~}
~{少了),但成份有“问题”,就是样样超群也是枉然。说句老实话,等我上四中的~}
~{时候,所谓“出身不好”的同学也已是凤毛麟角了。~}


~{  回头来我们再说到四中的文革。四中在文革中的巅峰是与组织成立红卫兵纠察~}
~{队分不开的。这就比清华附中发起红卫兵又技胜一筹了。如果说城外那些附中成立~}
~{红卫兵还真有点解放全人类的雄心壮志(徐女士的文章似有这种倾向),那么四中~}
~{孔丹等人纠合起西城区红卫兵纠察队,则完全是还没有搞清楚伟大导师意图的高级~}
~{干部家长们最大的败笔。此一举不但使众多自家子弟深陷于众叛亲离的境地,也使~}
~{他们从此只好走上艰险仕途的不归路。当时这些颇为自负的四中小子,十分看不惯~}
~{连社会上的阿猫阿狗居然也戴上个红袖章来打家劫舍,简直反了。他们需要的“造~}
~{反”是按照“等级”的造反,梁山泊上的座次早已排定,这个大秩序变不得,所以~}
~{是很有必要来“纠察”一番。当然,各村地道都有各村自己的高招,父母显赫的孩~}
~{子们无不在挖空心思如何才能显得高人一头。我还记得母亲的一位同事,其夫是个~}
~{军事法庭的大员,她很是为他的儿子得意,告诉我母亲:“他们那些都只是普通的~}
~{‘红卫兵’,我儿子是毛泽东思想红卫兵!”但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位毛泽东思想~}
~{红卫兵不得已还是参加了红卫兵西城纠察队。后来,这位军事法庭的高官终于失势~}
~{,定为叛徒。他的那位一辈子争强好胜的妻子也身患绝症。我到他家作客,看到这~}
~{位从小与我还有些交往的毛泽东思想红卫兵那付落拓的模样,真替他不值。~}


~{  正在红卫兵西城纠察队如火如荼地收编各路好汉,志得意满的时候,他们发现~}
~{事与愿违,毛泽东发动这次“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的动机不是要攻击“成份不~}
~{好”的,而是要整肃他自己身边的对手,也就是这些“当然好汉”自己的老子。这~}
~{不但是绝大部份中国人始料不及,包括共产党的高级干部以及他们的子女也有如晴~}
~{天霹雳。正如一位共产党的将军萧华歌颂毛主席老人家的诗歌中所言:“毛主席用~}
~{兵真如神”。当然现在大家都清楚,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但是天机没有~}
~{泄露之前,学校中的这些“毛主席的红卫兵”还是个个奋勇当先。我事后经常想,~}
~{如若不是老毛把枪口对准了他昔日的“战友”,而是依了共产党的老办法,那么,~}
~{一场运动下来,屈死鬼还不知道要增加多少。君不见,文化革命前刘少奇搞的那场~}
~{什么“四清”,在农村就是一场血洗,平添了无数冤魂。~}


~{  所以毛不久之后就发话了:警告有些干部“对这场运动很不理解,很不得力”~}
~{。我还记得运动开始不久,经验老到的孔丹就搞了一个小政变,想把与他共事的薄~}
~{熙永(薄一波之子,山西人似乎搞钱还行,权术不灵)搞下去,踢出革委会。薄熙~}
~{永不好坚持自己一定要留在革委会,便一定坚持把刘少奇的儿子刘源源选进革委会~}
~{。只见他声泪俱下地说:“我们不跟着刘主席干革命,难道跟着你孔丹干革命吗?~}
~{”当然,跟着刘源源并不等于跟着刘主席,孔丹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这场战斗。听~}
~{说,多少年之后,孔丹从监狱里出来,进了王光美的哥哥王光英办的官营“光大公~}
~{司”,又技养难搔,想把王光英索性踢出去,于是便故技重演。只是这一回踢到铁~}
~{板上,王光英的后台立即警告了他,于是他收心作了好人。前几日,还偶然在国内~}
~{报导人大召开的新闻中读到,他和另一位当初四中革委会里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秦~}
~{晓,如今已成了公司的“老总”,并且被选为人大代表,如何西服革履,风度翩翩~}
~{云云。说回来,此事至少说明,到了六六年的八月份,象国务院副总理这一层的人~}
~{还蒙在鼓里,毛的枪口对准的是谁,全然不知。否则他老爸绝对不会让他的大公子~}
~{到一个共党高级干部子弟云集的学校去贻笑大方的。~}


~{  对联的式微是与毛横扫党内对手互为表理地同步进行的。随着党内“牛鬼蛇神~}
~{”的应声倒地,支撑对联的基础反而授人以柄,这是当初拿出这件法宝准备大开杀~}
~{戒的人和已经准备接受精神和皮肉之苦的人都始料不及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成~}
~{了原本已经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群体反败为胜,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的法宝。~}
~{你爸爸反对毛主席,你爸爸就是反动;你爸爸反动,所以你就是混蛋。革命的发生~}
~{一定需要互相仇视的两派,现在两派终于制造成功,可以搞一场革命了。而制造两~}
~{派的催化剂竟然是这么一副幼稚、而且近乎粗鄙的对联。这恐怕连伟大导师也要击~}
~{节称妙的吧?其后的发展应该是可以想象的:尸骨成山,血流成河。~}


~{  然而,就是在劫难逃的恢恢天网也有异数。在险恶环境的夹缝中求生存的人,~}
~{理解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伟大。我在云南农场曾共过事的一位朋友就属于~}
~{这种先知先觉的人士。他的母亲曾嫁与一老资格的共产党员,后来又改嫁给丈夫的~}
~{另一位“革命战友”。谁知这一模棱两可的身份在文化革命中可真是救命的稻草。~}
~{革命的浪潮风起云涌,他这两位父亲此起彼伏,他于是就哪一位父亲升上去,他就~}
~{声称哪一位是他的父亲。如此这般,从云南农场不用考试直接升成工农兵学员,然~}
~{后毕业分配到中央部门。政治行情一直看好。八十年代初他被先期派遣到香港,成~}
~{为“表叔”,以便一九九七年出头来接收这块英国人的殖民地。但直到和我们辞行~}
~{的那一刻,尽管他时时提起他父亲此事中如何斡旋,我也一直没搞清楚他最后靠的~}
~{是哪一位“英雄”的父亲而得以永远当着“好汉”不坠。。其间他曾回大陆省亲,~}
~{和我们这些旧日的相识见了面恨不得第一句话就是:“香港,共产党管不了!”至~}
~{于共产党管得了管不了香港我倒不敢置喙,但就凭他能够脚踩两只船,随时改换父~}
~{亲的本事,我敢铁口直断:如果让他在香港接管某个共同基金,那一定是把好手。~}
~{共同基金操盘最重要的金科玉律就是不要把自己的资本放到一个篮子里面。~}


~{  十年长安忽一梦。革命的大潮平静之后,革命的遗孑终于又露出了水面。当年~}
~{的人物今何在,往往可以作为我们评判政治事件以及它所造就的革命成果的依据。~}


~{  比如说,当年口若悬河,鼓吹对联不遗余力而扬名海内的北工大的谭立夫,如~}
~{今改了名字(不过就我所知,古代一般的好汉都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接替“~}
~{六·四”时对戒严部队占据故宫颇有烦言而被罢官的院长张忠培教授,出长故宫博~}
~{物院。只是不知那副对联是否准备列入馆藏文物。(谭立夫改名谭斌,见《红卫兵~}
~{领袖抚今思昔》,载本刊zk9607b。据报导,克林顿总统上月访问北京期间~}
~{,由谭斌负责陪同他参观故宫——编者注)记得八九年底我这第二次赴德国之前曾~}
~{到张先生府上辞行,他仍旧一副君子坦荡的模样:“我相信党一定会搞清楚的”。~}
~{我这后学晚辈自是不便多言,但我当时绝对相信:党是一定会越搞越糊涂的。谭先~}
~{生的上任充份证明了,我这政治上一贯后知后觉的人有时也会有千虑之中的一得。~}


~{  至于说到由于对联与政治双重压力而在当时不得不沉沦一下的四中骄子们,除~}
~{了上文随便提到的孔丹、秦晓诸先生现在都已意气风发,决无下岗之虞外,还比较~}
~{有印象的当属现今大连市长薄熙来了。记得落拓之时曾与其弟薄熙城(后来在北京~}
~{开白孔雀艺术中心,又出掌北京市旅游局而名满京华,煞是风光了一气)偷辆汽车~}
~{以发泻心中的愤满,这在当时是很司空见惯的。中国目前很有些名气的演艺界人士~}
~{姜文先生,就曾根据自身经历导演了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不过当时薄氏弟兄~}
~{两人却的确是被公安局押上四中操场的体操台,被乏味之极地批判斗争了一番。其~}
~{罪行左不过是“老子反动儿混蛋”之类的说教。但平心而论,薄先生当时的风度也~}
~{的确不能算太好,与今日在大连市的纵横捭阖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此一时,彼一时~}
~{也。这就难怪,前几日在网上一份女性文学杂志中,读到有个女士似乎十分心仪薄~}
~{先生的风度,还与台湾要竞选台北市长的小马哥有上一比。要照这么下去,薄先生~}
~{的政途还能看好,换句话说,还真又是“老子英雄儿好汉”了。~}


~{  为了仗义执言,支持创办《中学文革报》的牟志京,当时四中人称“没治精”~}
~{,一意孤行,险些与遇罗克一齐遇害。到了美国,拿了学位,到颇有名气的布兰岱~}
~{斯大学当了教授,但也依然改不了旧日的脾气。为了替几个中国来的学生讨公道,~}
~{与校方吵翻了脸。最终是辞了教职,到IBM去作了研究员。不过尽可放心,犹太~}
~{人是可能上法庭告你,但决不会开枪。各人都要扬长避短,发挥自己的特长。~}


~{  推而广之,我们也看到许多可喜的现象。共和国主席的女公子在替洛克菲勒家~}
~{族炒股票忙得四脚朝天;文革后期炙手可热的政治局常委的儿子在新英格兰推销三~}
~{家庭的房地产也颇有心得。就是我所认识的一些当年“八·一八”在天安门城楼上~}
~{被毛泽东拍着肩头的红卫兵小将们,不也正在北美这块“希望的田野上”“鼓足干~}
~{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争取六、七位数年薪的“更大的胜利”吗?经过文化~}
~{革命的血腥战斗洗礼和资本主义个人奋斗的再教育,许许多多原本梦想靠着“世袭~}
~{罔替”的轨迹升官发财的“好汉”与“混蛋”们终于明白了,靠着亲劳胼胝的努力~}
~{,也同样可以实现“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呼唤民众进行革命时的许诺:楼上楼~}
~{下,电灯电话。革命确是获取财富的手段之一,但看来不一定是最好的手段。~}


~{  “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一九六六年开始的文化大革命距离我~}
~{们已经这么长的时间了。每每谈及文革,真仿佛是白头宫女细说的前朝旧事。但这~}
~{场梦魇,无论我们身在中国,还是西欧,或是北美,它总象一个魂未归位的幽灵出~}
~{现在我们的睡梦中。无论我们自己是污辱和损害他人的,或是被污辱与被损害的,~}
~{文化大革命给予我们这一代人最大的遗产就是对他人的仇恨,不管你是否愿意接受~}
~{。~}


~{  仇恨是革命不可或缺的力量,法国大革命是如此,俄国十月革命是如此,中国~}
~{革命也是如此。革命可以得天下,但革命不能治天下。“文化大革命”是共产党内~}
~{一场极其残酷,极其惨烈的山寨火并,并且殃及中国大陆芸芸众生这些无辜的池鱼~}
~{。两败俱伤之后,山大王们握手言欢,重新排定座次,认识到:革命就是请客吃饭~}
~{,不能那样温良恭俭让。又开始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逍遥日子。其中不少仁兄~}
~{在高唱《社会主义好》的赞歌时还念念不忘“掀起了社会主义‘性’的高潮”。但~}
~{是,以残害一批人而阿谀另一批人的冤冤相报,只会造成民不聊生,天下大乱。我~}
~{们今天清理文革中出现的“对联”,反省“红卫兵”这样一只怪物,仍然“纠缠”~}
~{于用今日的眼光来看近乎荒唐的事件,就是要清除我们心中被他人深植的仇恨种子~}
~{。没有仇恨的社会才会是有希望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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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24 03:58:29 | 显示全部楼层
【往事如烟】                故园三十二年前                ——文革杂忆
                ·路人·

    使和平革命成为不可能者必是使暴力革命成为不可避免者。

      ——J.F.肯尼迪(1917—1963),曾任美国总统,摘自         1962年3月13日于白宫的演说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作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温良恭俭让。     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毛泽东(1893—1976),曾任中国共产党主席,摘自《         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

  两岸开放之后,当《城南旧事》的作者,对北平情有独钟的台湾林海音女士被问到为何不回北平看一看的时候,她的回答是:“我的城门楼子呢?”一语道尽了全部的辛酸。扒掉的城门楼子,不仅仅是扒掉了她对幼时的幻梦,终于使她归意阑珊。我这次去国到北美快十个年头了,也有人问我是否什么时候回去看看据说发展很快的北京,我的回答是:“我的文革博物馆呢?”使我归意阑珊的是挥之不去的文革幽灵。

  实际上,八五年秋,在德国学习完毕之后,我还是毫不迟疑地打起行装,牵着妻子的手,一同回到阔别数年的北京。旧日的朋友少不得聚会一场。一位在我走后已名满京城的作家朋友眼皮抬也不抬地对我说:“文化革命中,我们有的朋友总是责怪上一辈:当初你们回国来干什么?我看,你儿子总有一天会问你这样的问题。”

  当时我只是付之一笑,但“六·四”的一声枪响把十月革命一声炮响送来的马列主义粉碎得无影无踪。当我被街上荜荜剥剥的枪响和声嘶力竭的哭喊从睡梦中惊醒,望着身边也被惊醒的妻儿,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位作家朋友当初的话,此时他业已身到北美。

  最近在网上读到北美有了沙盘推演的专家,终于从学术上证明了,在“六·四”的关键时刻,学生的所作所为使得政府除了下台之外只有开枪一途。我不禁想到,那么推而广之,若是林彪当年不去谋害伟大领袖毛主席,若是刘少奇对毛主席绝对俯首称臣,若是京汉铁路工人不罢工,若是刘和珍与她的同学们没有到总理府去请愿,甚至若是康、梁等人没有公车上书,……。或许这谈得太远了。但我记得,就在“六·四”开枪之前不几天,不知为何,一张党报上居然刊登了段祺瑞的子女回忆当年惨案的文章,指在学生与军警冲突达到高潮之际,有军警情绪失控,开枪射击学生。段祺瑞在后堂听到之后捶胸顿足,连连叹道“坏了我一生的名节”云云。无论事实果真如此,或是段祺瑞的后人为先人遮羞,段祺瑞最终是离开了总理府,鲁迅先生的千古文章也上了我们的课本。

  巴金先生倡议建造的文革博物馆,在雨后春笋般的高级饭店纷纷落成之后仍无半点动工的意思,淡淡的血迹很快就了然无痕。记得还是在国内读书的时候,湖南家乡的熟人来访,讲起了玩笑。说是文革之后一群文艺界湖南籍同人在京城湖南饭馆“曲园”聚餐,庆祝劫后余生。“三家村”的廖沫沙先生一到,看见济济一堂这许多人便作感慨状:“咦!还有这许多湖南人,看来还可搞得一次文化大革命!”后来我见到廖先生的女公子也未有机会求证此事。现在离我听到这则传言的时间也有十多年了。我在北美长大的儿子,不要说不知道林彪、江青是何方神圣,就是他也曾身历其境的“六·四”冲突中的精英,如若不是偶然听到在他看来已是老得掉牙的音乐录音,也绝对想不起来侯德建这位传奇式的人物。而我终于没有辜负我的作家朋友的责难,我的儿子再也不会问起那使我难堪的问题。但对于我曾经度过童年与少年时代的土地上每每发生的冲突险情,血浓于水的亲情总是时时使我报以极大的关注。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向前看”最终没有使我们聪明多少,冲突一起便又是血流成河。   我愿把文化革命的点滴记忆放进网上虚拟的文革博物馆中,积少成多,总能警诫一些世人,或许可以在下一次的冲突中少开一些枪,少流一些血。

  文化大革命先期的“造反”往往是文革史家的焦点。而“造反”似乎是政治“成份”和“出身”之争的结果。所以谈文革,不谈“成份”和“出身”不行。网上对于文化革命中那副对联,以及红卫兵的产生有了很多的讨论,尤其是德国仲维光先生的大作《“清华附中红卫兵小组”诞生史实》(载于本刊zk9612c——编者注)一文讲述了他在清华附中当时的经历,文笔精彩,分析透辟,那里又是恶名昭著的红卫兵组织诞生的摇篮,对其本身似乎不用我再来续貂。后来又有一位徐女士提出不大相同的见解(见徐浩渊:《我的反思——给老三届的伙伴们》载于本刊zk9706d——编者注)。但都提到当时的局面很有些受到北京四中的影响。我本来想等一位四中的校友出来唱和一篇,但久等不至。于是我就不揣冒昧,回忆我所知道的一点情况。

  人的“成份”,中国历来很注意。有所谓“九品中正”云云,以致有清一代便定下了铁帽子王,居然还可以“世袭罔替”。共产党本是一支农民起义式的组织,当然不脱中国自古就有的传统。但凡是一个新的朝廷建立,自要树立一个等级制度。分封元帅将军,制定二十几级的文官等级就是这一制度的外在形式。然而正当人们高唱“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仿佛跟着共产党走,共产党就一定会让你跟着走的时候,人们才发现,共产党还有另一套办法在组织着这一迅速壮大着的队伍。共产党不是傻子。今天老子得胜了,你跟我说坚决拥护共产党,要是明天国民党回来了呢,你会不会又坚决拥护国民党呢?中国的传统政治是你死我活的生存竞争,来不得半点疏忽。不能象在美国,今天你拥护民主党,四年以后,仅仅因为物价指数上升了两个百分点,你就转而投票支持共和党,这在我们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共产党人来讲是匪夷所思的,也是大逆不道的。那么,又如何来甄别这四万万五千万人呢?这就用得着唯物主义了。就是看你在我这里是得到的多呢,还是失去的多。共产党毫无疑意地相信这一点,“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而且还要作定量分析。失去五亩土地是富农,失去六亩就是地主了。共产党从马上得天下,一开始就划分成份,实际上他急于要知道的就是这个人海大国的每一份子对他的忠诚度。当然,后来发现自己也不是铁板一块,所以才有了除成份之外还有一个“站队”或曰“路线”的问题,所谓“路线对了头,一步一层楼”。指的就是这个意思。此是后话。

  因此上,成份的划分实际上是除行政级别划分之外的一个忠诚度级别的划分。共产党认为这个系统才是真正有意义的系统。所以一个目不识丁,翻身作主人的街道委员会主任应该比一个行政十三级的公司留用经理更可信赖。大概章乃器等人就是吃了不懂共产党这个道理的亏,以为他这个粮食部长够吵架的资格了。多少年之后,当我与章先生的公子章立凡在内蒙的炕头上臧否时政时,他也承认乃父的莽撞。但是当“六·四”一起,这位公子又血脉贲张,以为有机会可以救天下了,充当起统战部长阎明复与天安门学生领袖们之间的传话人。但其后果则是阎先生丢了官,他也险些牵扯进去。这就是不懂共产党的游戏规则。所以毛泽东就反复地说:“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毛是不愿意把话说透,但是你自己得留神。

  成份的问题如此重要,所以共产党从一掌权就在处心积虑地进行。在城市中,还有其他的尺度在衡量一个人的社会位置,比如你是美国留学,你可以是大学教授,一个月拿上三佰多块钱,共产党的书记有时也会对你笑上一笑;又比如你是国民党起义将领,你可以参加个民革,每个月去参加一次会,然后回家真心诚意地对家人说:“共产党硬是了不起!”其原因不外乎是张书记或者李支书让他也坐在主席台上了。

  然而在乡间就没有这么舒服了。那里只有一个标准,就是成份。实际上在中国农村,自共产党一接手政权,成份问题就是那些手中有了几亩土地,又不舍得落荒而逃的人们头上的紧箍咒。为了这道咒符,不知道死人凡几。直到今天,我们仍然无法确切得知,到底中国的乡村有多少仅仅因为成份一项而在共产党政权下亡命九泉的精确数字。在研究生院教我德文的一位专家,在参加土改运动时,曾亲眼见到在广西乡下把富农地主活活打死,然后把内脏挂到树上。我的一位好友,其父在抗日战争时是个共产党军队高级将领,进城后做到华东工业部的部长,但大灾荒的三年里也不敢接济乡下的祖父,只因其成份是富农,以致饿毙。对于统治者而言,如果说中国的老百姓是全世界最好的老百姓,那么,中国农村的老百姓则是这最好的老百姓中的皎皎者。他们是沉默的一族,你永远无法得知他们是如何承受难以想象的苦难。“成份”只不过是在众多苦难中再加上已经看似无足轻重的一道枷锁。只是我们在哭诉自己不幸的时候很难听到他们的声音罢了。从王友琴先生的研究《“文革”中的迫害同学:事实与分析》(载于本刊zk9707d——编者注)一文中就可以找到这样的例子:“在子女因父母而受迫害的事例中,最悲惨的可能是北京大兴县的“地富反坏”的子女。自1966年8月27日至9月1日,大兴县的13个公社,48个大队,先后杀害“四类份子”及其家属共325人。被杀死者中,最老的80岁,最小的是8天大的婴儿。有22户被杀绝。”

  毛泽东早就说过:“中国有八亿人,不斗行吗?”山寨中火并不断,于是众好汉与喽罗们都有一个向山大王表示忠诚的问题。于是具备“成份好”的诸人最易于用这一利器作为护身盾牌。尤其是在火并中身不由己的上层天罡,弄不好连个地煞星也作不得,所以认认真真地落实“成份”,倒的确不失为一条保全身家性命的绝招。而且由此可以迅速找到可供攻击的对头——“成份不好”者,以攻为守。况且,这对手还没有交手就可以知道绝对是没有还手之力的,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在农村无往不利的“成份”法宝就在阶级斗争大师“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感召下推广到了城市。尤其是随着共产党的基本队伍自接手政权后响应“大干快上”的号召而大量产生的后代,此时已长大成人,这些子女也急于要认证自己的社会地位。不能够说“世袭罔替”实际上已经成为我们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天经地义,但倘若说真能够按照文革中的对联行事,那么就更加事半功倍了。实际上就我所见,至少在北京四中,文革前在这所共产党的要人子弟有如过江之鲫的中学,他们早已由善解人意的校方统统安排好了出路,不是上一流大学,就是出国。文革一起,革命委员会当然是老子的天下。

  不过,无产阶级不但要解放自己,还要解放全人类。所以除了等待上一流大学或是出国之余,就是负责替校党委发现并甄别所有反动学生,这是责无旁贷的。如此这般的堂吉诃德式的英雄们纵横驰骋,出手不凡。他们认真地发现着每一个敌人,留意着每一个稍有不满的眼神。任何一个班级的负责教师鲜有不识相的,班干部团委会统统拱手交与他们,其后当然成了发动攻击的战斗堡垒。每一个班都顺利地找到几个反动学生。我所在的班发现的敌情是:一位平素爱咬文嚼字的迂夫子,想要称赞另一位同学学习毛主席著作努力,便在作文中写道这位同学在看一本“白皮、红框、黑字的书”。所谓“白皮、红框、黑字的书”乃是毛的文章单行本统一印刷格式。但迂夫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红框尚可,毛主席的书岂能够是白皮,黑字!这乃是大不敬。自从各个班级有了这些活生生的准阶级敌人,对于还从来没有见过敌人模样的半大小子,自是兴奋异常。只等政治运动一到,便可开刀问斩了。这也是为什么文化革命初起时,学校中“出身好”的学生跃跃欲试,而“出身不好”的学生则噤若寒蝉的原因。试想,一个十几岁的学生,未经世事,无缘无故地赋予他任意羞辱他人的权利,他会如何享受这份快意;同样也是一个十几岁的学生,无缘无故地被逼迫逆来顺受,他又会如何承受这份屈辱。社会间人与人的仇恨便在这当时似乎天经地义的阶级斗争中植下了种子。

  成立“红卫兵”的行动,四中的诸君没能拔得头筹,但是由于能够随时抢先得知中央的“精神”,所以也就可以另开风气之先,倒也随时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让我叹为观止的莫过于这样一件事。就在文化革命刚刚开始,也正值就要开始大学升学考试之时,如何革命学习两不误,是摆在这些“革命小将”面前的一道两难题目。大约就在此时,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得知中央已经决定废除高考,以全力大搞文化革命。于是连夜发动“倡议”废除高考制度。但四中高级干部的子弟太多,容易给人以口实,于是与女一中联系,一同“倡议”。事实上,已经入主革委会的诸君在学习上也并非十分平庸之辈,如果按照文革以前党的安排,大多数应已有相当不坏的前途。但文革一到,他们早已得知这场运动非同小可,是干也要干,不干也得干,所以与其等待,不如捷足先登。就“倡议”废除高考制度一事,我当时还不十分理解其中的奥妙。直到听见革委会的一个委员打电话给女一中的人,大约那方面觉得这件事太大,有所顾虑,他便把底牌和盘托出,我这时才有如醍醐灌顶,感到有此法宝,真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后来我来到北美,还时常幻想如何结识葛林斯潘的公子,可以事先得知联邦储备会调整利率的消息。只可惜始终未能得手。

  当然,人算不如天算,他们一个十几岁的学生又如何算得过革命大师,如若知道枪口是冲着他们的父辈,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办的。例如,就在大部份学生还在奋勇批判“三家村”,以为这一下总算抓到了修正主义的根子时,原北京市委大员如彭真等人以下数十人的子弟,利用全校的广播站播出一份当时令众人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的公开信,表示一定与父母划清界线,跟着毛主席奋勇前进。此后便从不介入运动。

  如果说这是今日后门成风,腐败遍地的滥觞,那么它也有一个逐渐发生和发展的过程。

  我还记得,在我从小学升初中的过程中发生过这样一件事。那是一九六三年。全市统一考试已经结束,大约判卷工作已经完毕,每个考生的成绩已经揭晓,静等录取了。我们班有位副总理的女儿,按说平时功课不能算差,但考得真是惨不忍睹。这也是胜负乃兵家常事。但当时我所在的实验二小应算是北京市不错的小学,考不上好中学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于是她的母亲就去找我另一位小学同学的父亲,因为他是师大女附中负责招生的校长。这位副总理的妻子据云是个很能干的人,她是如何委婉地阐述她女儿上师大女附中的必要性,我们已经无从得知,因为她在文革中已经非正常死亡。这位同学的父亲也已经在我到美国之后因病去世。但我这位同学当时在隔壁听了他们的谈话之后立刻跑到我家所说的话,至今我都记忆犹新。他父亲告诉这位女同学的母亲:“通知书已经都发出去了,把谁换掉都不好办。我这一辈子,招生只破过一回例,那就是毛主席的女儿李纳。”

  其后的结局没有超出那个社会情况下的想象力,这位副总理的女儿当时没能被录取进师大女附中,而是按照成绩分配进一所不大好的中学。不过,大约一两个学期之后,她最终“转学”到了师大女附中,以致于二十年后还成为我们小学同学聚会中的美谈。当然,小学我们班的同学后来相继“转学”的也不在少数,但我还没有听说有强行入学的。就腐败而言,当年的副总理比不上今日新长征路上的突击手。

  到了四中之后,又听到有这样的高招,最好的例子就是三年考不上清华的贺鹏飞(共军元帅贺龙之子,现在此人似乎已经封为将军了),依然留校再读,我记得他的铅球成绩倒是一直保持着校记录。最后,四中大约与清华作成一笔交易,把北京市乒乓球好手兼品学兼优的曹小平(“出身”有“问题”)与贺鹏飞搭配一同送入清华才算了结了这一桩公案。至于曹小平是否象《华夏文摘》上有篇文章讲的那样,请君入瓮,成了清华阶级斗争的活靶子,那就只有请曹小平本人来网上谈一谈了。

  这与多年后有个什么省的公安局长,把别的犯人顶替他犯了死罪的儿子推上法场,而其子出狱后居然评成个劳动模范,自然又不可同日而语。

  革命永远是社会动荡的加速器,情况在朝着人们难以置信的速度发展。以我到四中不一两年之后,已经有了这样的局面:只要出身好,就是个笨蛋也可以上清华(当然是在四中的笨蛋,如果是在有的学校可能就要再根据成份换算一下可以合多少了),但成份有“问题”,就是样样超群也是枉然。说句老实话,等我上四中的时候,所谓“出身不好”的同学也已是凤毛麟角了。

  回头来我们再说到四中的文革。四中在文革中的巅峰是与组织成立红卫兵纠察队分不开的。这就比清华附中发起红卫兵又技胜一筹了。如果说城外那些附中成立红卫兵还真有点解放全人类的雄心壮志(徐女士的文章似有这种倾向),那么四中孔丹等人纠合起西城区红卫兵纠察队,则完全是还没有搞清楚伟大导师意图的高级干部家长们最大的败笔。此一举不但使众多自家子弟深陷于众叛亲离的境地,也使他们从此只好走上艰险仕途的不归路。当时这些颇为自负的四中小子,十分看不惯连社会上的阿猫阿狗居然也戴上个红袖章来打家劫舍,简直反了。他们需要的“造反”是按照“等级”的造反,梁山泊上的座次早已排定,这个大秩序变不得,所以是很有必要来“纠察”一番。当然,各村地道都有各村自己的高招,父母显赫的孩子们无不在挖空心思如何才能显得高人一头。我还记得母亲的一位同事,其夫是个军事法庭的大员,她很是为他的儿子得意,告诉我母亲:“他们那些都只是普通的‘红卫兵’,我儿子是毛泽东思想红卫兵!”但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位毛泽东思想红卫兵不得已还是参加了红卫兵西城纠察队。后来,这位军事法庭的高官终于失势,定为叛徒。他的那位一辈子争强好胜的妻子也身患绝症。我到他家作客,看到这位从小与我还有些交往的毛泽东思想红卫兵那付落拓的模样,真替他不值。

  正在红卫兵西城纠察队如火如荼地收编各路好汉,志得意满的时候,他们发现事与愿违,毛泽东发动这次“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的动机不是要攻击“成份不好”的,而是要整肃他自己身边的对手,也就是这些“当然好汉”自己的老子。这不但是绝大部份中国人始料不及,包括共产党的高级干部以及他们的子女也有如晴天霹雳。正如一位共产党的将军萧华歌颂毛主席老人家的诗歌中所言:“毛主席用兵真如神”。当然现在大家都清楚,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但是天机没有泄露之前,学校中的这些“毛主席的红卫兵”还是个个奋勇当先。我事后经常想,如若不是老毛把枪口对准了他昔日的“战友”,而是依了共产党的老办法,那么,一场运动下来,屈死鬼还不知道要增加多少。君不见,文化革命前刘少奇搞的那场什么“四清”,在农村就是一场血洗,平添了无数冤魂。

  所以毛不久之后就发话了:警告有些干部“对这场运动很不理解,很不得力”。我还记得运动开始不久,经验老到的孔丹就搞了一个小政变,想把与他共事的薄熙永(薄一波之子,山西人似乎搞钱还行,权术不灵)搞下去,踢出革委会。薄熙永不好坚持自己一定要留在革委会,便一定坚持把刘少奇的儿子刘源源选进革委会。只见他声泪俱下地说:“我们不跟着刘主席干革命,难道跟着你孔丹干革命吗?”当然,跟着刘源源并不等于跟着刘主席,孔丹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这场战斗。听说,多少年之后,孔丹从监狱里出来,进了王光美的哥哥王光英办的官营“光大公司”,又技养难搔,想把王光英索性踢出去,于是便故技重演。只是这一回踢到铁板上,王光英的后台立即警告了他,于是他收心作了好人。前几日,还偶然在国内报导人大召开的新闻中读到,他和另一位当初四中革委会里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秦晓,如今已成了公司的“老总”,并且被选为人大代表,如何西服革履,风度翩翩云云。说回来,此事至少说明,到了六六年的八月份,象国务院副总理这一层的人还蒙在鼓里,毛的枪口对准的是谁,全然不知。否则他老爸绝对不会让他的大公子到一个共党高级干部子弟云集的学校去贻笑大方的。

  对联的式微是与毛横扫党内对手互为表理地同步进行的。随着党内“牛鬼蛇神”的应声倒地,支撑对联的基础反而授人以柄,这是当初拿出这件法宝准备大开杀戒的人和已经准备接受精神和皮肉之苦的人都始料不及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成了原本已经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群体反败为胜,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的法宝。你爸爸反对毛主席,你爸爸就是反动;你爸爸反动,所以你就是混蛋。革命的发生一定需要互相仇视的两派,现在两派终于制造成功,可以搞一场革命了。而制造两派的催化剂竟然是这么一副幼稚、而且近乎粗鄙的对联。这恐怕连伟大导师也要击节称妙的吧?其后的发展应该是可以想象的:尸骨成山,血流成河。

  然而,就是在劫难逃的恢恢天网也有异数。在险恶环境的夹缝中求生存的人,理解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伟大。我在云南农场曾共过事的一位朋友就属于这种先知先觉的人士。他的母亲曾嫁与一老资格的共产党员,后来又改嫁给丈夫的另一位“革命战友”。谁知这一模棱两可的身份在文化革命中可真是救命的稻草。革命的浪潮风起云涌,他这两位父亲此起彼伏,他于是就哪一位父亲升上去,他就声称哪一位是他的父亲。如此这般,从云南农场不用考试直接升成工农兵学员,然后毕业分配到中央部门。政治行情一直看好。八十年代初他被先期派遣到香港,成为“表叔”,以便一九九七年出头来接收这块英国人的殖民地。但直到和我们辞行的那一刻,尽管他时时提起他父亲此事中如何斡旋,我也一直没搞清楚他最后靠的是哪一位“英雄”的父亲而得以永远当着“好汉”不坠。。其间他曾回大陆省亲,和我们这些旧日的相识见了面恨不得第一句话就是:“香港,共产党管不了!”至于共产党管得了管不了香港我倒不敢置喙,但就凭他能够脚踩两只船,随时改换父亲的本事,我敢铁口直断:如果让他在香港接管某个共同基金,那一定是把好手。共同基金操盘最重要的金科玉律就是不要把自己的资本放到一个篮子里面。

  十年长安忽一梦。革命的大潮平静之后,革命的遗孑终于又露出了水面。当年的人物今何在,往往可以作为我们评判政治事件以及它所造就的革命成果的依据。

  比如说,当年口若悬河,鼓吹对联不遗余力而扬名海内的北工大的谭立夫,如今改了名字(不过就我所知,古代一般的好汉都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接替“六·四”时对戒严部队占据故宫颇有烦言而被罢官的院长张忠培教授,出长故宫博物院。只是不知那副对联是否准备列入馆藏文物。(谭立夫改名谭斌,见《红卫兵领袖抚今思昔》,载本刊zk9607b。据报导,克林顿总统上月访问北京期间,由谭斌负责陪同他参观故宫——编者注)记得八九年底我这第二次赴德国之前曾到张先生府上辞行,他仍旧一副君子坦荡的模样:“我相信党一定会搞清楚的”。我这后学晚辈自是不便多言,但我当时绝对相信:党是一定会越搞越糊涂的。谭先生的上任充份证明了,我这政治上一贯后知后觉的人有时也会有千虑之中的一得。

  至于说到由于对联与政治双重压力而在当时不得不沉沦一下的四中骄子们,除了上文随便提到的孔丹、秦晓诸先生现在都已意气风发,决无下岗之虞外,还比较有印象的当属现今大连市长薄熙来了。记得落拓之时曾与其弟薄熙城(后来在北京开白孔雀艺术中心,又出掌北京市旅游局而名满京华,煞是风光了一气)偷辆汽车以发泻心中的愤满,这在当时是很司空见惯的。中国目前很有些名气的演艺界人士姜文先生,就曾根据自身经历导演了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不过当时薄氏弟兄两人却的确是被公安局押上四中操场的体操台,被乏味之极地批判斗争了一番。其罪行左不过是“老子反动儿混蛋”之类的说教。但平心而论,薄先生当时的风度也的确不能算太好,与今日在大连市的纵横捭阖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此一时,彼一时也。这就难怪,前几日在网上一份女性文学杂志中,读到有个女士似乎十分心仪薄先生的风度,还与台湾要竞选台北市长的小马哥有上一比。要照这么下去,薄先生的政途还能看好,换句话说,还真又是“老子英雄儿好汉”了。

  为了仗义执言,支持创办《中学文革报》的牟志京,当时四中人称“没治精”,一意孤行,险些与遇罗克一齐遇害。到了美国,拿了学位,到颇有名气的布兰岱斯大学当了教授,但也依然改不了旧日的脾气。为了替几个中国来的学生讨公道,与校方吵翻了脸。最终是辞了教职,到IBM去作了研究员。不过尽可放心,犹太人是可能上法庭告你,但决不会开枪。各人都要扬长避短,发挥自己的特长。

  推而广之,我们也看到许多可喜的现象。共和国主席的女公子在替洛克菲勒家族炒股票忙得四脚朝天;文革后期炙手可热的政治局常委的儿子在新英格兰推销三家庭的房地产也颇有心得。就是我所认识的一些当年“八·一八”在天安门城楼上被毛泽东拍着肩头的红卫兵小将们,不也正在北美这块“希望的田野上”“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争取六、七位数年薪的“更大的胜利”吗?经过文化革命的血腥战斗洗礼和资本主义个人奋斗的再教育,许许多多原本梦想靠着“世袭罔替”的轨迹升官发财的“好汉”与“混蛋”们终于明白了,靠着亲劳胼胝的努力,也同样可以实现“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呼唤民众进行革命时的许诺: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革命确是获取财富的手段之一,但看来不一定是最好的手段。

  “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一九六六年开始的文化大革命距离我们已经这么长的时间了。每每谈及文革,真仿佛是白头宫女细说的前朝旧事。但这场梦魇,无论我们身在中国,还是西欧,或是北美,它总象一个魂未归位的幽灵出现在我们的睡梦中。无论我们自己是污辱和损害他人的,或是被污辱与被损害的,文化大革命给予我们这一代人最大的遗产就是对他人的仇恨,不管你是否愿意接受。

  仇恨是革命不可或缺的力量,法国大革命是如此,俄国十月革命是如此,中国革命也是如此。革命可以得天下,但革命不能治天下。“文化大革命”是共产党内一场极其残酷,极其惨烈的山寨火并,并且殃及中国大陆芸芸众生这些无辜的池鱼。两败俱伤之后,山大王们握手言欢,重新排定座次,认识到:革命就是请客吃饭,不能那样温良恭俭让。又开始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逍遥日子。其中不少仁兄在高唱《社会主义好》的赞歌时还念念不忘“掀起了社会主义‘性’的高潮”。但是,以残害一批人而阿谀另一批人的冤冤相报,只会造成民不聊生,天下大乱。我们今天清理文革中出现的“对联”,反省“红卫兵”这样一只怪物,仍然“纠缠”于用今日的眼光来看近乎荒唐的事件,就是要清除我们心中被他人深植的仇恨种子。没有仇恨的社会才会是有希望的社会。

http://archives.cnd.org/HXWK/author/LU-Ren/zk9807a-0.gb.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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