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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25 19:5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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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憧憬与热情& Z4 b- g2 A5 D7 B6 H
8 b- m- a9 r/ P现在有些年青人,未必知道“三面红旗”这四个字的特殊含义。说起来,那可是令人感概万千。
1 A% `7 \ f8 c) Q& ?* C单从字面上讲,就是三面红色的旗子。可它当时在中国是专指“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这三件方针大计的,是不可亵渎的专用名词。有时候,它还是各种具形的图腾,被放在显要的位置,如长江大桥的桥头。它也是一个时代的代名词。从上个世纪的五十年代,直到改革开放,这四个字,在我们这代中国人头脑中,如刀刻斧凿一般的深刻。它在我们的心中,经历过衷心拥护、不容置疑、不敢怀疑,三个感情阶段。这四个字,检验了中国人的良心、胆识和信仰。9 f4 t8 w, ^5 @) ~" H' J0 ^% y
建国初期,在国民党丢下的经济崩溃、民不聊生的烂摊子上,经过“三年恢复”、“五年过渡”,经济飞速发展,各方面都出现了人们意想不到的提高,涉及国计民生的主要产品产量,纷纷创出了历史新记录。群众,特别是广大工人、农民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提高,过上了新民主主义的幸福生活。从战争中的所向披靡,到经济建设的一日千里,人们对共产党、毛主席的信任和拥护发自内心。在广大人民群众的心目中,共产党,毛主席就是真理的化身,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共产党就是有办法,说到做到。”“跟着毛主席没有错。”这是当时中国老百姓普遍的思惟定势。
! b' W) w) `/ n! a h) w& l紧接着,1955年3月,第一个五年经济建设计划发表了。人们奔走相告,欢欣鼓舞,在翻身解放的感激之情上,又加了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无限憧憬。我的心情也和周围的人是一样的,拿着那个《第一个五年经济建设计划》的本本,情不自禁地到处宣讲。
3 e3 ?$ |2 i/ p! e3 @2 b* I1 x使我想不到的是,不久,我从报上看到有人反对和丑化党的领导,说“今不如昔”,要搞“政治设计院”。还有个人说:“杀共产党也不算不爱国。”我的愤怒是难以抑制的,感到民主党派靠不住,高级知识分子中反动家伙不少。参加“反右派”斗争,是无须要别人动员的,我特别积极。毕业前夕,我积极参加过在学生中揭发批判“右派言论”的活动,可是当时在中专学生中不抓右派。毕业后到了矿上,那里的运动已经搞完了。这场空前的阶级斗争,我没有参加上。9 s |, \+ D/ ~+ K5 e# ^6 c1 N6 I9 |
经过反右之后,举国上下舆论一致,“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的呼声在九州大地响彻云霄。这时毛主席提出了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 q M6 V' u u9 J相对于过渡时期的总路线,我内心里觉得这里边并没有什么具体内容,可是我和大家一样,一看到“社会主义”四个字就情不自禁了,它代表了人们一切美好的追求和理想。干吧,还等什么?各行各业劳动模范层出不穷,他们向全国人民发出了倡议,“要和时间赛跑”,从新民主主义跑步进入社会主义。人人面前都有着一幅美妙的前景,光明就在前头,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幸福美满的生活就要到来……全国上下一派热气腾腾。我们就是在这种形势下从学校毕业的。( o0 t* E L8 u# z+ X) p% w$ d6 k
我和另外两名学生干部,原来早已内定留校工作并且告诉了我们。在新形势下,中央又有了新的规定,1957年的大中专毕业生,一律到基层参加生产劳动,视本人的劳动表现和工作需要再安排使用。工资标准也大幅度降低,中专生的见习期待遇,由原来的40多元降到29.5元。可是这一切,对我的思想没有产生任何影响,让到哪去都行,干什么也无所谓,一切服从党的安排。至于待遇,更是没考虑过,那时的学生对自己的待遇是讳莫如深的,干革命还能谈钱吗?谈钱是很丢人的事。
3 P4 x) j; S: k学生的毕业分配工作已经结束,我们三个可以自己选择到学校分配范围的任何地点。这次我听了她的话,跟她一起到了山东省的淄博矿务局。煤炭系统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个煤层薄、条件差的矿区,但她喜欢离家近一点,这一次我服从了她。看到了她的笑容我很高兴。/ @+ ]+ N6 C, T" ^) n2 n
学校让我背了加上我自己共六十九名同学的档案,和大家一起到淄博矿务局报到。万万没有想到,我到的这地方竟是当年的“大荒地”,是我出生的地方。恰巧今天我又要从这里步入社会,我对命运的这种安排感到惊奇。
/ {. ^) o$ S+ C/ t* T) M8 E我在这个与我密切而又陌生的地方,到处转着看。这是一个在绿树浓荫下,有着一处处日式建筑物,我一时还没有找到边的大院子。虽然不会寻到我出生的地点,也使我感慨不已,二十年后我又来了,再过二十年后呢?我在想。4 q; O7 H8 t1 _' P Q* ~
在等候分配时,已经毕业离校的学生,还坚持早上集体出操,大家还听我的号令。我们有十八名同学被分到了新建的龙泉煤矿,我和她分到了一个矿上。我很奇怪,为了不做假公济私的事,我并没有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人事处,局里也没有一个认识我的人。人事处长是一位和蔼可亲的中年女干部,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局长刘子光的爱人,名子叫张桂芝,在那个到处板着革命的面孔,“先生产、后生活”的年代,一切都要服从工作需要,想不到她的工作是这样的深入细致而有人情味。我至今也不知道,是哪位好心的同学,向人事处反映了这个情况。
1 E% B ]$ d; T0 h# H" E& C% Y. g龙泉煤矿在矿务局的南边十五里地,西边紧靠不算高的天台山,东面二三里就是很大的龙口村。这个矿的设计年产量是三十万吨,拿到今天只算个小煤窑,当时还列入中型矿井的范畴。* H( ~2 B9 G6 R: E
相比淮南矿区那些大矿,初到龙泉矿我们也有些看不上眼。什么都小,职工也只有几百人。可是,山东的煤矿工人憨厚豪爽,对我们热情友善,像个温暖的大家庭。我很快就有了归属感,而且听说了这个矿上的许多逸闻趣事。3 c5 p* V6 t' Q1 Q
这个矿的书记矿长都是老八路,办事严肃认真。工人们很尊敬他们,可很少有人敢和他们来不正经的。生产副矿长姓孙,和另外三个都是老工人出身的主要干部可就不一样了。工人给他们起的外号叫“四不像”:“孙矿长不像不生气”,因为他整天板着个脸;“赵主席不像没有事”,工会主席到处跑,总见他那嘴嘟嘟念念的;“李科长不像没有地”,他是伙食科长,肚子大,像个地主;“王区长不像不识字”,有个采煤区长姓王,他不识字,可上衣小口袋里经常插着大金星钢笔。工人见了他们就开玩笑,用那淄博话说出来特别有趣。
7 n2 C) `, K- ~; g b l有人告诉我,矿上有一位“万能工程师”叫邹斯文,什么都知道。我去找过他两次。其实他是一个老工人,文化程度也不高,并不斯文。可是,他确实知道很多事情,也很健谈,我从他那里学到不少知识。可是,我去了两次之后就不敢再去了,因为他有许多的怪癖。其中之一是,热天用大蒜汁冲水喝。我去了,他就让我喝。说上一通大道理之后,还问我好喝不?我不好意思说不好,他就让我再来一碗。那个蒜臭味我实在受不了。
& u) b6 f8 A& B/ W8 h7 J! \矿上还有一位老技师,很会编顺口溜。遇到有趣的事他就来一段。好多内容相当精彩,在矿上广为流传。我当时也学会了一些,可惜现在都忘了。
* y+ B* X* q* H' J m+ o9 d5 g% b" ?. y我们到达后不久,矿上就开大会移交生产。剪彩时,我的爱人和另外一个姑娘上台扯的彩绸。其实,这个矿还有许多工程没有达到设计要求,是破常规,提前投产。投产以后,上级又要求再破常规,把一年半的生产递增期改为六个月,尽快达到设计产量。生产矿长天天穿着工作服,井上井下急得到处跑。全矿职工个个忙得团团转,可是人人都喜气洋洋,干劲十足。而自己,总感到现在的做法和书上学的不一样,有点跟不上形势。
( _1 x$ p+ s9 j4 J. x0 H W6 R) K7 @由于矿上还没建单身宿舍,我们十八个同学,除了一个家在附近的,都住进了家属住宅。新矿建的家属住宅比较好,是一排一排的青砖到顶的大瓦房,每户一里一外两套间,每间有八九个平米,都是砖铺地。外间的后边,还顺着屋檐盖了个小偏厦做厨房,长有 两米半,宽有一米半,角上还有一个用土坯垒的煤炉子,与住房的外间有小门相通。矿上给我们每人配了一张木板床,一领芦苇席,四人住一屋,一个屋有一张三屉桌。这条件比在学校好多了,大家都很满意。反正各人有的东西,除了铺盖卷就是个网兜,有的还有个小包袱,床头上放不下,可以放在床底下,下边垫两块砖。
: t$ D* h5 g+ X: z6 e% b我看了一下,那个小厨房能塞下一张床,虽说阴暗,可比大屋安静,征得大伙同意,我就搬进去了。不管怎么说,我住的可是单间。泥炉子用报纸一糊,我也有办公桌了,很得意。
9 x5 n) }1 A* T! m+ l开始,我们十几个同学很团结,经常集体搞一些小活动,有事都让我代表大家和矿上交涉。由于我们表现好,矿上对我们也有些另眼相看。我也自认为是大家的头目,似乎还和在学校里一样。
' a% U6 Z% O3 j; g9 a由于是提前移交生产,矿井的控制煤量不够,巷道掘进的任务很重,我们学采煤的同学就都下到了掘进区。我到的掘进队正在打一个全岩双轨下山,断面近八个平方米,倾角三十度。这和掘进实习可就不一样了,一个人分到一个班,也再没有了学生的身分,成了“见习工人”,要和工人一样干活了。打眼、放炮、出渣、架棚、铺轨,一班干一个循环,进度一米六。% s" G/ {, L* g. f( }. m
一个班,正常出勤只有六七个人。我们每次乘罐笼下了井,几乎都是跑着到工作面。卡着表,到点就夺工具接班,时间实在太宝贵了。" G2 y. W2 c& X5 p
说干就干,两部风钻一齐打眼,说话根本听不见,只能打手势。打顶眼时,我个子矮够不着,只能用头顶着打,脑袋震得像不是自己的了。难得放炮、通风时,除了班长和级别最高的老工人要参加装药、联放、炮线、检查安全的工作。别人可以到上边平巷口上坐一会。大伙都抓紧时间吃带下去的干粮,手是没有人洗的,要洗也没地方,只能在工作服上擦一擦。白面馒头上一抓五个手印子。就着块疙瘩咸菜,一顿吃五个,别提吃得有多香。8 X+ g' r3 G1 f
接下来是更累人的出渣。一遍炮打下的石渣堆满了工作面,足有三十多吨。要由人工装到矿车里,用绞车提到平巷运走。装车时一边两个人,一个在前边用尖扒子从大堆上往下扒石渣,一个在后边用大铁锨往矿车里装。两张锨必须交替开,要不锨会打架。一锨一锨要紧接着,在远处只听见嗤啦、咵嗒,嗤啦、咵嗒,……那有规律的节奏像机器在运转。一分多钟装满一个一吨矿车,一连要装二十个左右,真能把人的腰累断。装渣的过程中,要支两架木棚子还要延伸轨道,常常是工作面还没清理好就来了接班的人,这时班长就要发脾气。我们的班长叫李迪训,大个子,别看平常和大家一起打打闹闹,发起脾气来可怪吓人,大家再累也只能抓紧快干,总不能让接班的扣分。就这样,我还响应党委的号召,每天上井不空手,在井下捡一些废料,上井后放到井口的废品箱里,哪一次上井也没空过手。
* m" u- T8 J, i: h) ]) k* T上了井,以最快的速度洗澡、吃饭,回到宿舍往那小厨房的床上一躺,就睡过去了,保证连个梦也不做。
6 ^' B: p: h8 _3 n( o4 g0 z一觉醒来只觉得身子是软绵绵的,可头脑清得像一潭山泉水。我写日记,写技术学习心得,看书、学习写诗。后来写诗成了我的一种持久的爱好,尤其是在《淄博日报》不断发表我的小诗之后。《前哨》杂志、《工人日报》更给我鼓了劲。我在工作服里放一个小本本、铅笔头,随时记下头脑里冒出的诗句。8 e: \1 x+ ]) {. E3 W$ I( Y
只有经过了繁重的劳动,才能体验到休息的惬意。不过,上井之后别的活是不想干了,男同学们的衣服很少洗,被单都是洗一回反复、倒正铺上四次。
4 V" T) i' z6 [6 u9 U这活要干多久?没有人告诉我们,有的同学沉不住气了,说再这样干下去要累死了。在繁重的劳动面前,同学们有了不同的表现。可是没多久,这还没说明时间的“见习期”,变成了“劳动两年”。有的同学不满了,说“能把我们当工人吗?”“要这样就该按工人的标准给我们发工资”,“工人上了井,三毛的小炒再加一个一毛的大锅菜,我们一毛的菜都不能天天吃,一块豆腐乳就吃一顿饭,这不公平!”。有的同学情绪很大,可以说牢骚满腹。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十几个同学明显地分成了两派,再也没有了起初的团结和谐。我说的话常常引起争论了。( S% m1 f F$ Q x" J
我没有为这些事产生过思想动摇,也没多考虑我是什么身份。我想,在劳动中锻炼,改造思想,必须有自觉、决心和毅力,现在的关键是要尽快适应环境,依然干劲十足。时间一长,胳膊上的肌肉一块块地发达了起来,肩膀也宽了,言行也和工人分不出来了,特别是干活,已经和工人难分上下。可是我的工资依然是29.5元,加上夜班费也不过35元左右。我没有理会这些。1 U0 g0 \- U1 r7 q- Y0 l: L
当时矿上实行的是班组计件工资,我们干的活是算到班组的计件工资里,工人们心里过不去,就在背后凑些钱,在我洗澡时偷偷放进我的衣袋里。我觉得这钱不能自己要,拿出来买了糖果,组织同学们和工人开座谈会。可是这座谈会没开成,有的同学对我有看法了,说我这是为了表现自己。我渐渐地有了被孤立的感觉,而且矛盾越来越尖锐。不过我顾不得这些,我不能违心地去迎合别人,自己的革命志向是比什么都重要的。有时我很苦恼,不过一听见其敏为我唱起《小二黑结婚》,“清灵灵的水来,蓝格莹莹的天……”我就心花怒放了。我经常央求她唱给我听,她也很少不满足我的要求。9 L! n/ W+ ^: h$ F
其实,内心里我也觉得我们的工资不会总这样低。记得1958年的元月7日我俩在闲话时,其敏羡慕一位女同学的手表很好,我说,到明年的夏天我也可以送一块同样的手表给她。她说我是说大话,因为那表的价钱要用我5个月的工资,她还为此笑得直不起腰来。7 Y! H1 y: E, K# l" M+ \; G
我当时说这话并非一时心血来潮,是有一笔账可算的。我们俩定了一个买表的计划,当时我俩的月收入是64元。我们计划的支出是,伙食费24元,交组织费0.3元,每月给两个家里寄12元,书籍、学习用品和邮费5.3元,5元的服装费加上2.5元的零用钱,一个月的总开支是49.1元。一个月可以省下14.9元,10个月就可以省下一块表钱。再说,这期间我们的工资一旦提高一点,不就可以提前吗。
6 S( o: _! t: {' V- P( v V后来的事实证明她是对的,我的账算得太理想了。待我真正给她买手表的时候,已经是25年之后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主要任务,是维持一家人能勉强吃饱穿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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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g' A$ v% O$ {& _' z3 T& ehttp://blog.sina.com.cn/s/blog_5f7182c30100m10j.html ] G. x! h" _4 q4 Z! s% `+ e* C" c.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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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恩与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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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五十年代初期的中国,举国上下热气腾腾,人们,特别是工人、农民的生产和工作热情似乎是无穷无尽的。$ q! @# i; p5 Z. s
有人说,那是高指标大任务压出来的。这话不全面,我是亲身经历者,高指标大任务,那是58年大跃进以后的事,在大跃进之前,很少有强制的高指标大任务的事。! p' x( B8 T# G- l
有人说,那是反右派的政治形势逼出来的。不,反右派并没有在工人、农民中进行,他们的劳动热情,在1957年“反右派”之前就是那样的。# I. a8 @5 c! C# I# o
有人说,那是“放卫星”吹出来的。不,“放卫星”、吹牛皮,也是大跃进的产物。在这之前我所见到的,几乎所有人,包括我在内,苦干、实干、拼命干都是自觉自愿的;这是我的亲身经历和体验,并非道听途说。
. z& r0 P# r" o2 G. P 应该说,原因是多方面的,也是深层次的。
- l. D9 [) n' N' H# @ 那时龙泉煤矿的工人,一下了井就像要找谁拼命。掐着时间夺工具接班、干起活来不顾一切、和安全检查员吵架、都是家常便饭。停一会电,或车皮一时供应不上,采掘工人就骂人,甚至于打电话找矿长:“你下来看看,到底还让我们干点活不?”要是哪个工人出点事故影响了大家的工作,大伙都会批评他,班长更会把他骂得狗血喷头,他只有低头认错的份。人人内心里的认识都是一样的,工作是给国家干的,也是给自己干的。当然,要说没有个别的“落后分子”也不实事求是,可是这种人是被大家看不起的,背地里都叫他“二流子”,那样的人,就是长得再好老婆也是很难找的。
- R1 a! s0 X+ `0 V/ a2 f 这劲头是哪里来的呢?在日伪和国民党时期,这煤矿工人会“磨洋工”可是很有名的。在我和他们长期接触后发现,他们大都是解放前就下窑的“老窑伙子”。“解放”、“翻身”、“当家做主”,他们有着最深切地、刻骨铭心的体会;他们有着最直觉的新旧对比。他们说,过去是吃糠咽菜上顿不接下顿,如今是顿顿白面馒头,天天吃肉也有钱。过去穿的像叫花子,今天穿什么就不用说了。生了病是公费医疗,连家属看病都只拿半价。简直是一步登了天。
. I. Q' S1 x4 D 当时在一些老工人口中流传着许多新旧对比的民谣,我曾收集汇编过一首《矿工谣》。它们真实记录了,在旧社会里,淄博煤矿工人的苦难生活,比其他的文字说明可能会更简捷一些,择要抄在下边:
2 J w4 J; m, K) Z 谁家的男人下煤井,
5 J2 I: x4 }2 ^* l 都有一本苦水经。, ]6 S: v/ N& X, k5 z5 q
家里还有一顿饭,
( k8 _% ]: v7 ?( o. y 不当窑黑子挖煤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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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8 V, v! z/ |6 b* K 上山就见石头块,) X, N$ R7 E. ^, |
下井就有三分灾。
( P, G6 L& |& K. d! r% q A6 L" a 周边是石壁漆漆黑,5 o2 ]2 q, O I0 [' E) l& X
窑黑子是埋了没死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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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矿的窑黑子卖了的马,
) w9 R& X/ L) ^9 | 任人使来任人打。
4 L/ k9 s1 k6 Q- T+ n1 Q 吃的是豆饼橡子面,
$ d/ T- p; E* p* k' H( o5 y9 |- e, E 三根肠子挽着两根半。1 ]# \% L. }; R& X3 r5 L1 V+ L$ [
& Q9 F" i) T+ x1 a: G' \ 头上一窝草,( ?: m# B- p: Z M
脸皮像“黄表”;①
' G( m5 R. r! U2 f% W 半年够不上洗次澡,! {6 |3 {* E. P( c( I2 Y
身上的煤灰像夹袄。. s6 J1 r8 J# a0 p8 Q
g& Q% u6 z: C" J9 h& q @ 住窝棚,像坟丘,9 e# X0 e4 S1 J ~& A2 }! T
冬天冷,夏天臭,) i. i! O* |; v% Z
外边下雨里边漏,4 F' c# D; [9 D& s, M$ ]' e
刮风吹得直晃悠。
5 t, ? T3 e3 {; b1 f) U1 P' a . I+ ?3 S5 y! l4 V9 g% @3 t
一把麦草湿地上铺,
/ o3 U8 ?% F! r( u8 w$ \ 东家把工人当成猪。1 C: J @1 m ]( q" A
草上的跳蚤蚂蚁爬,
+ k2 D) u% w# F% H; I& [! c8 `/ v; } 草下的虱子长尾巴。# S# I1 D: @# }4 Z
3 S/ }4 z$ I- h 大雪飘,( B- @7 K' E% K, q! |7 [' u: Y
北风吹,
: L: c: {! ?7 C# P- l3 W 窑黑子盖的圆圆被, f& F0 l# w- o6 A& h2 g
四周下往里伸干腿。②
2 E* x1 M2 s: ~% p! W" t: k g/ ]; B7 w" M' x6 B0 @
北风吹,: [# ~/ U7 W! b+ k" a4 q- }
大雪飘,8 w" N# V* W' L- j
三人只有一件破棉袄,9 g" G% h; N9 E) n- M; X
上班的披着往井口跑。
1 m; s. R1 M' Y) r; F$ j8 }) Y
" }# `- `; C9 y% e0 z* k7 d! e 窑黑子下井有五怕,
1 B& C4 ?: A# |$ { s E 火烧、水淹、瓦斯炸,3 `5 S6 ?, o5 h# k x& w! {3 U
把头的棍子胳膊粗,8 d* [* @: [; G- W
冒顶的石头磨盘大。③+ i! S$ q* f' X3 p. n- H$ W
4 Y3 D; m6 q6 S5 _
窑黑子下井啥神情?# |! w' g! q" a8 |4 Q* E
光腚扎着根稻草绳,
1 T1 U1 p4 M1 ?# p- k$ A& ~ 头上包一块破布片,
6 ` X0 ~& b7 m0 q: O 耳边插一根竹汗签,④3 f' w) h& J& J# l# _
嘴里衔着个油灯把,. x5 W0 o N7 n. \0 g: V$ \
躺在泥水里把煤挖。
* \, L. C6 d& b* c/ k. L) R
( e. K8 [( {# q6 U/ \0 Q1 }: e 一滴滴臭汗一滴滴血,
" M# S! B! ]9 P( m8 T 窑黑子干的是牛马活。1 g+ T% [+ X! f: @9 d9 ]9 n4 \4 V
拖着个煤篓四脚爬,
8 [. H4 _: j9 z/ R* s 二十四小时不住下。⑤
2 `$ j$ t% g8 S/ G; e 资本家是个吸血鬼, M& ^5 a# n- W( u5 H: W& Y. g
血不抽干他不松嘴。
+ P/ c/ R+ _& s4 }" i% i 2 Q5 V1 @" K! B
大把头待人真心善,
: z P0 M5 C; O. L5 g 窝棚里开赌骗你玩,& O" ]6 ]' M1 G. H# u5 U
工钱没开先输完,2 S6 z$ T% H- Q
谁不欠着把头的钱,; U' \" R4 {: B. o
欠钱就得跟他干,
. R7 l# _$ }6 d, l7 P 多会死了多会算。
/ Y1 T1 U- v+ c& A d; ]
+ ?! q7 q, I, x* \7 J' p) ^ 公司定了官价钱,
' D# z3 F; D8 m! V 买头驴子一千五,: p1 Z3 `- A- r% B3 D j! w1 R1 k3 n1 @
死个工人三百三,( _2 L4 g# l8 x- s6 S
破席一卷往外掀。7 \! y; s1 B+ o8 y/ @
娘问“我儿埋哪里?”
/ e$ S9 G* m3 z/ d# P3 M) z' {' p6 A “乱葬岗上狗肚里。”) [1 n2 r: p. a) U: J; k$ l& Z
$ m, q V9 T4 ?. C. A7 d! S
窑黑子的老婆路两条:
! K4 s! G$ q$ @6 @ 当寡妇,把饭讨。7 }+ h9 z( e( Q' A
窑黑子的孩子两条路,* M1 V# K; c8 t% ? g: t/ x
不去偷人就饿肚。
7 v6 E! n$ T! ^2 \6 c0 q9 E
. I7 N* u+ r. N% \. @3 g( r! ^ 资本家盖的大瓦房,. w+ ?# R/ i! o9 z- f; w' C
窑黑子的骨头是屋梁。3 g% h6 H- a* A1 N" _2 W
大把头置的河边地,
- W4 z# u4 ^1 e/ v6 y5 L1 i 块块是窑黑子身上皮。
- E; @( B! i5 Q+ s " H" R. y' M9 E$ e7 K
要不是来了共产党,
' L' ~6 @; m3 f 窑黑子的苦难对谁讲?! M3 K7 X3 ~5 C, J, }" i" [, d
要是没有毛主席,7 p4 b! j' |9 L. B8 _( O* S# \
窑黑子永远不见天日。' c0 ^/ h S/ z$ S K" U, M
* Z8 Y( `- P9 v) V
想想咱们过去的苦,1 F+ O5 Y* i$ A3 P" H
今天可是福中福。6 `, k) k- B6 l a7 V ~- I
跟着共产党干革命,
+ F; n/ X) G9 m8 l4 S/ T 要走社会主义幸福路。' x9 ~" A1 b+ a
这里边有几个名词需要作一下注释:
# K+ M3 D' g* P9 w- x j ①,黄表是指黄表纸,一种老百姓给死人烧的纸,灰黄色。/ }+ m; {3 M1 |% l. Z0 ]* @
②,解放前淄博煤炭行业有一个资本家名叫康屯。他在一个工人住的窝棚内只放一个大圆被子。工人们睡觉只得头在四周露,脚向中间伸。康屯子的窝棚是很有名的。3 q& F- v v9 i# P
③,冒顶是指井下工作地点上部的岩石大量垮落,往往造成重大人员伤亡。是过去常见的一种煤矿事故。: i5 j' [8 W; k3 [9 [' L, w$ y
④,旧社会里的煤矿工人,穷得没钱买毛巾。都用一块竹片刮脸上的汗水,取名汗签。
& O6 _! v! k/ @7 ]3 L' I ⑤,在旧社会,有的煤矿为节省上下井时间,要井下工人一干就是24小时,叫一大班。
+ a" k9 y1 F8 H' J- ?这一类的歌谣不只淄博一地有,全国各地的煤矿区都有流传。我当时收集到的就不少。择要附一些在这里:
* J$ f) Y; K& m3 \! p v& @ 山东枣庄矿区有,0 s9 ^3 \5 u6 v: R
一
, _! {+ V( Y: } 少年进炭棚,' n# g8 v/ {- [" u+ M8 {0 V6 f' [
老年背竹筒,(指讨饭)
5 t% i4 a& f, C/ e2 u/ u9 G& s 伤病赶你走,
& D+ ^ x/ B, T/ }# T% r) b 死了不如狗。- Z( z, }6 c* y7 _- t! f
二
" ~4 `/ C' D% @, ^ 天下十三省,
+ Y3 t" i" O( Z' L$ h- h9 F3 _ 来到枣庄下大井,: N5 S6 O* I6 ^8 U
井下睡一觉,(指死在井下)
' C/ ^- Z, e, h# `: Z- a9 Y* T# n' s 铜钱二百吊。0 S/ u2 B8 V5 [; C9 Q
三
4 V- s1 }+ S+ K 有女不嫁下窑郎,4 u; [8 }; Q( F! ?
一年空着半年房,+ {, U! @9 g% {/ U
十天半月来一回,
% d! n* B7 Y8 L 补不完的破衣裳。
' ~6 h/ U( m: N 四( A6 s) I& D: v1 i& s) E/ \
中兴公司三件宝,
) \" p" p! u4 c/ a8 k3 Z 把头手上戴的表,& U1 U( \* }" S, O) Z. N
矿警肩上扛的刀,
( n t5 _6 U1 s+ }- A ^ 工人披的破棉袄。
$ j% a/ Q+ F/ Y1 A 五( u) G1 V9 ^0 {4 @, m+ T0 q, Q; s
有心不下这班窑,
2 U7 W8 ]) T3 ^8 Q$ I, G5 e 哪里弄二斤豆饼掺猪毛。
3 c5 N) P/ [/ a) b 有心要下这班窑,! `& @5 b1 a9 y# t
把头的棍子也难熬。9 A) x W6 Q4 H) E+ J0 i
中兴公司是枣庄煤矿过去的名称。
* ~; _0 k6 x# w5 g1 ] m 山西省大同煤矿的歌谣有:1 E, p: X0 P1 x
一: Y: p+ w& [: K% {7 l( [
进了隔离所,
& k' S: L% M/ y0 K+ F9 }4 u 十有九不活。5 P) k, i1 Y+ ?. ?
竖着往里送,9 s- d' ` e1 }4 g9 o# O: L( \
横着往外拖。1 @- K$ J! x; `
二# X2 z" g, U4 J, m& U- g- Y
大同煤矿悲歌多,
4 m7 f$ }# c' \& N$ a 矿工血泪流成河,! ~/ X" d& B) z2 M: M
只见煤车天天走,7 w3 j {. Q0 P* P4 r! k
哪见矿工几人活。
& l7 x* g8 B- J! v' c “隔离所”,是窑主抛弃老弱病残矿工的地方。) E2 Z) L8 X8 K1 n( _3 {
这些悲惨的歌谣说明了,在旧社会,煤矿工人不只是在深深的地下挖煤,其社会地位也是在最底层。生活上形同乞丐,生命没有起码的保障。今天,他们真正是翻身做了主人,新中国对他们来说,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新天地。共产党、毛主席就是他们的大救星。他们心里都有一种朴素的报恩思想,要努力生产,以报答共产党、毛主席的深恩。“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美好远景更使他们热情满怀。报恩与追求,在广大煤矿工人心里根深蒂固。这是他们劳动热情高涨的首要原因。
( }# }3 d% m( {1 u. Q 其次是,当时的干部作风好。他们吃苦在前,身先士卒,给工人树立了良好的榜样。只要干部冲在了前边,哪有工人不上的。5 q4 J+ C/ s: X i0 c8 M- j
再就是当时实行的班组计件工资,是正确的、科学的。本来国家给煤矿工人定的工资标准就高,只比航天低一等,“除了天上就是地下”。井下的那些七级工、八级工,一月拿的钱比有些矿长、工程师还高。工人们能不拼命干吗?# K+ |9 v* |6 Z. f9 M; x1 ]
那时,国家对安全生产的重视程度更是无以复加。安全监察局驻矿检查组的安全捡查员,下井时身上带着“违章作业,停止生产”的“老虎牌子”。他们的话矿长也不敢违背。那时的矿上很少出死亡事故。有的工人第一次拿了崭新的工作服、大胶靴、矿帽等劳保用品回家,家里的老人不信矿上还发这个。要他从哪里弄来的再送回哪里去,说穷人要有志气,不能拿人家的东西。4 H/ ]; m9 h8 W2 k# x3 T
当他们听说,有的“右派份子”讲“今不如昔”,煤矿工人们是与之誓不两立的。在反右派的时候,湖北省黄岗县上巴河乡,有个农民叫刘介梅,也跟着说“今不如昔”。矿上的工人听了很气愤。后来这个农民承认了自己是在说瞎话、是忘本,此事在全国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当地政府办了个“刘介梅忘本回头展览会”,也到济南市来展览过,轰动一时。
5 [7 S5 p! V% U. K9 D- k3 u 为了进一步启发工人的阶级觉悟,龙泉煤矿党委决定自己也办一个“社会主义展览会”。组织了一个班子,抽调我和同学王世明,分别负责文字和绘画工作。我们经过几个昼夜的苦战,展览会于1958年7月6日正式展出了。: r, J6 Y1 d% V$ w" b/ M, d
展览会的第一部分是旧社会里矿工的苦难。那时,解放前工人家中的破烂家什衣物,包括要饭的筐子等实物都还很容易找到。第二部分是煤矿工人今天的幸福生活。家中陈设的八仙桌、太师椅、罗汉床、绸缎被子、呢子服等等,都是工人自己从家中拿来的。
. L1 T4 }/ ]' d" C; |) }* p 今昔对比震憾人心。尤其是展厅一进大门那幅煤矿工人下井图,北风吹雪花,光着身子披个破棉袄,额头上扎一根绳插着一个竹片子,半人半鬼的样子,老工人进门一看见就痛哭流涕,说当年我就是这样。有的工人看了一遍还要再看。有的家属哭红了眼睛。3 X2 s) y( n! D4 @$ u
工人们从这个展览厅出来可以说是个个摩拳擦掌。干!干!还有什么道理不拼命干!有这样的群众基础,再加上党和领袖的威望,世上还有什么人间奇迹不能出现呢?( q3 V+ O# T7 n) R" g% \9 R
" e0 p* B: ?! M9 i& z' Thttp://blog.sina.com.cn/s/blog_5f7182c30100m10i.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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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跃进”的浪潮初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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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1957年,随着党中央“十五年赶上英国”和“工农业生产大跃进”的提出,龙泉煤矿党委号召,全矿职工写大字报,大鸣大放,批判保守思想和“三风五气”,开展反对铺张浪费、反对官僚主义的“双反运动”和“两参一改”活动。生产任务指标也一天比一天重,从日产1000吨到1300、1500。矿上不断地组织“丰产日”、“高产周”、“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不断地开动员会、誓师会,井口旁扎起了宣传栏、光荣榜、擂台……大跃进的温度一天比一天高。这时,我和王世明同学就在矿党委新成立的宣传组工作,用各种形式造声势。工区的干部也想方设法地给工人鼓劲,不过有时也闹笑话。
, O2 X5 M* k$ a% L工人下井前,先是区队长给班长下达命令,那形式,常常是模仿戏台上、电影里,武将出征的样子。有一次,采三区有一个采煤班,列队在区办公室门口等待接受任务。区党支部书记拿了一面上边写着“330高地”的小旗,严肃地对着班长说:“我命令你们,今晚一定拿下330高地(指产煤330屯煤),完不成任务不能下火线!”班长接过小旗在手中一摇,高喊一声:“得令啊!”本来完成了仪式该走了,可是领头的一个大个子青年工人调皮,顺口说了句:“开路一马司”。支书听到生了气,说日本投降十几年了,怎么还有没走的鬼子,硬是不让那个工人下井,要他在地面写检查。7 y8 T) q) h; a6 g( k2 a O+ W: Y
有时区长书记,还领着全区的当班工人到党委门口宣誓:“指战员,把战宣,完不成任务不下火线……”,“头可断,血可流,产量一吨不能丢。”那些充满激情,铿锵有力的誓词可以编一个集子。矿小的学生,奏着军乐列队送工人下井。大喇叭一天到晚报捷,矿领导还带着食堂工人端着好菜,敲锣打鼓到井口迎接完成任务的工人。家属到矿上帮着包水饺,就连理发师也到工区去给工人理发。鞭炮声更是此起彼伏,矿上天天像在过年。就这样还是完不成不断加码的生产任务,矿长着急了:“这样鞭打快牛,还有完吗!”我第一次听到矿长发牢骚。
`8 V% ~! Q1 k1 C- |井下生产的节奏越来越快,推矿车的跑起来了,按说这是违章作业。可是运输工人提出的口号是“车皮供应如流水,运输工个个是车头”。一个立井提升跟不上,在旁边又打了一个立井。
0 |* C3 k3 f2 ^9 k. M! ~煤出多了火车运不及,煤场上的煤堆常常堵住高高的溜煤口。机关干部有了一个新任务,轮流到煤堆顶上去扒煤。干部们出了一身汗,再让卷着煤粉的风一吹,个个像小黑鬼。特别是那些细皮嫩肉的女职员,像些小妖精。矿上分不出“白脸”、“黑脸”了.
& N/ V$ B& ]. o; }接下来的关键是回采工作面了。于是全矿的地面职工都去采煤面支援,轮流下井攉煤。书记、矿长还到采煤面上去当“四员”——指挥员、战斗员、安全检查员、还是工人的送水员。我也被调到了采煤三区,在七层煤的一个回采面当采煤工。
4 S; P) T7 F. l5 _0 f0 w这层煤的厚度是 一米四,用割煤机掏槽,手镐落煤,人工攉煤。我们每次下井都是领两个镐头,到下班时,四个镐尖都磨得像大姆指那么样钝。手上早已不起泡了,手掌粗糙得像石头,什么泡能拱得出来?我那时的干劲可真足,下了井就拼命。* v" _5 M3 ~( ? T5 ^/ {
抡起手镐往煤壁上一挖,那煤大块大块地落在自己面前。再用大铁锨攉到运输机里,看着溜槽里煤如流水。开始全身是劲,干起来得心应手,甚至于有点扬扬得意。可是每到班中间,就不行了,身上没有劲了,看看眼前还有很大的工作量,心想,今天累死也完不成任务了。说起来也怪,明明是一点劲也没有了,用黑手抓着,狼吞虎咽吃下五个馍馍,喝上点水,劲又来了。就这样任务天天都完成了,也还没累死。8 p6 h/ W1 ^5 |' u3 A
不过,为赶任务,班长常在工作面骂人,我也挨过几次骂:“快干,别当孬种,干不完没人替你。”常常是一边说着就拿起一把镐,帮我检查一下顶板的安全,采下连在顶上的炭。有时还接过我的锨,唬哧唬哧帮我把一大堆煤攉到溜子里。我真奇怪,他哪来的那么大的劲头?
p! D, ]$ S. _0 B2 ?' L/ F不过,他自己也出过一次玄乎事。有一天交班时,工作面清完了,挂到矿车上的煤牌子发完了,工人也走了,他正高高兴兴准备上井交差,忽然发现口袋里还剩下了一个煤牌子。这下他可急了,赶忙跑着追回两个人,铁锨可只借到两张,他摘下矿帽来端煤,到处打扫了一车煤,他挂上那个牌子才放心地上了井。要不,调度室里要挨训,宣传栏上要挨批,那才丢人又现眼呢。井下天天像打仗一样。, b8 s0 e; g9 s. d0 x5 ~! I% p
在这个期间,我和采区里的工人发生了一次矛盾。5 k/ O/ W8 B& ]' I
在我们采5行煤的时候,煤层上有一层20公分左右的伪顶,随采随落。为了保证煤的质量,矿上要求把这些矸石捡出来,扔到工作面后边的老塘里去。大块的好办,小块的费事。不少工人为了省劲就用铁锨往后攉,不少的煤就随着被攉进了老塘浪费了,算起来损失是很大的。
; T9 Q0 b% U. B; B我给班长提过意见,为了赶进度他不理会这些。给区里提意见也不被重视。我带了一个布袋子到老塘去采了样到矿上反映,被区里的工人群起讥讽指责。同学们也说我多管闲事,影响了他们和工人的关系,连我爱人也对此很不理解:“你管哪些闲事干什么?”我更孤立了。可我始终认为我做的是对的。矿上的总工程师很支持我,可是由于生产任务一月比一月重,这个有关提高煤层回采率的大事,一直没被矿上重视。我在同学中的处境可是越来越差了,以至于有的同学借机给我贴大字报。我很苦恼,可我不认为我有什么错,照样拼命干活。
+ @- ?* n( v" l3 H当回采准备工作跟不上的时候,我们几个同学还在薄煤层里打过联络巷,煤要人工用筐拖,那是要用四肢在底板上爬的。运输队缺人我们也推过车,在照明很差的黑巷道里用赛跑的速度互相追赶。总之,井下的苦、累、脏活,我们都干过,也经历过几次危险。6 R" R$ l/ L2 \
煤矿工人的生活实在是太苦、太累、太紧张了。所谓八小时工作制,是指在井下工作面从接班到交班的时间。在这之前,有换工作服、领矿灯、开班前会、井口等罐笼、再从井底车场走到工作面等许多的环节,需要一个半到两个小时。交班之后,又要从工作面回到地面、还灯、洗澡、开班后会,没有扫盲的工人还必须参加文化学习。正常情况下,上一个班,在矿上的时间要十二三个小时。上早班的工人都是两头摸黑,在家就是睡觉。/ i# p1 N0 E. @8 i/ M
特别是到了冬天,那时,从井口到更衣室这一段路是露天的,别管天多冷、风多大,人人都是一身单工作服披个破棉袄从这段路上通过,那个滋味实在不好受。为了让矿工家属尽力照顾好自己的丈夫,矿工会组织她们下井参观。带领的人有意找难走的巷道、煤层薄的工作面让她们钻。一圈下来,个个像非洲娘们,不用说,还加上腰痛腿酸。这可真教育了她们,都表示,丈夫回了家只让他歇着,什么也不让他干了。/ Q4 W9 R8 G, y( |+ b
不管早晚,下井的矿工能按时到了家,一家人就放了心。任务越来越重,就不能按时上井了。有时拖班延点之后仍不能完成任务,工人又累又烦,家属担惊受怕。大家心里都不高兴,可谁也不说,怕落个思想保守落后的名儿。我们没有家属担心,可是天天累得骨头像散了架。平时谁敢欠勤,一天不出工,扣一月的煤票;两天受处分;12天就要开除。就盼着春节能休息几天。
* }. @* O- j+ [2 a* U* F) H: P转眼1958年的春节到了,春节有三天假,加上两个星期日能休5天。同学们打算好好过个节。大家决定一人拿三元钱,集体吃几天好饭。为此还郑重其事地专门开了一个会,商量了办法,定了规矩,还推选了会计和采购。买肉的任务最重,要一早就去合作社排队。那时都想要肥的,一次又只能买5角钱。这个年大家过得很热闹,这是我们集体过的最后一个春节,过了这个年之后同学们就陆续调动分散了。0 ^8 V4 g/ j* |% y5 g0 u6 L
这次集体活动我没参加成,其敏约我回家了。这次回家非同寻常,他家有对我这个女婿做最后审定的意思,我不能不去。
7 m& ^! I, p+ i& I5 d我知道,这时的我地位是低下的,我算个什么?一个煤矿上的“见习工人”,一月的工资30来元钱。尽管我们已经是谁也离不开谁,可我并非是她家理想的“乘龙快婿”。不过,他们一家两代长辈,还是诚恳地接受了我。尤其是我去时正在摊煎饼的岳母,一席知心话使我感激涕零。这使我们长达六年的感情蕴蓄,总算有了个公认的结果,这算有失有得吧。$ ~% J; K' q3 {4 A. D
在这之前,我去过她家两三次,只是以同学的名义。这次不同了,见面礼是少不得的。拿什么呢?从淄博走的时候就发愁。到头来只有矿上为过春节分配给职工的一对茶杯、一个鸡肉罐头,还有坊子街道上,为过春节一家卖给的一条鱼。其敏还积攒了一些刚刚发行的硬分币,让家里老人过年时分给孩子,别的我们拿不出什么。对了,还有一项重要的,就是我们回家过年,矿上给开的一张购粮介绍信,那时还没有粮票,用这信可以到粮店买些粮食。, i, g. W% P( \5 P9 Z2 [
这个介绍信其敏要我拿回我家,她父亲可是一把接过去了。他对我说,算了算到收麦子,家里的粮食平均一人一天只有半斤多。这在村里算好的,好多人家现在就没有粮食吃,不少人吃些别的东西大便不下来,到她祖父开的药铺去要泻药。他还说,这次想办法从他教学的高密买了1500斤萝卜,这次弄回来了500斤。我这次去的大部分时间是帮着挖地窖子埋萝卜。我不知道女婿帮丈人家干活是从什么时候兴起的,我是从这一次。
6 g; e5 g7 E; U3 }2 T6 [, w想不到,从老家回到矿上后,我们意外地吃过一次难得的美味。有一天,偶然碰见一个提了一个小袋子卖花生米的,我们买了两毛钱的,放在一个小瓶子里,你让我我让你地吃了好几天。
# z2 r9 c" Q9 e: ]到了1958年五一节,市里开过跃进大会之后,那生产计划就没有边了,要矿上的煤产量比设计翻一番、翻两番,要日产3000吨。依靠现有的人现有的矿,是无论如何也完不成任务的。
& J* E2 `/ x+ c8 L! y; }1 v2 @* C军令如山倒,怎么办?矿上想出了两个法,一是到处寻找、恢复过去的小窑,二是大量招收新工人。新工人招了多少我不清楚,反正宿舍挤了又挤还是装不下,图书馆、大餐厅也都占了,又在宿舍区西边,顺着那条崖头挖了一大片窝棚,里边也塞得满满的。再后来就合并办公室,连党委会议室也不要了。好像新工人比老工人还多,到后来,“五八年的工人”成了一种资格。# ~) a; {0 f6 X& j
矿上到处是人,干什么都要排长队,吃顿饭都要费很大的劲。这还不说,附近的洪山煤矿还成立了家属小煤窑,老婆孩子都上阵了。我当时对这一切,一律视为形势大好,理所当然,兴奋之余,还写过一首赞美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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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女也要上前线$ C' f8 K+ Q/ {" w7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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扛起镐头拿起锨,, }, c5 E# h2 v1 z( q
走,
' ~3 y5 M; b1 C 咱们也到井下采煤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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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社会里有人说,7 E( ~/ R- m! h2 ]- y
“女人到井边,
( M9 O1 O5 J4 o# w7 S8 T! l 不是着火就水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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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_* T3 D% Z( Z! ^8 M9 U 而今,煤井我们管,, Q2 s& C7 A3 E1 |1 ~; Y$ h) c
矿工我们干,
9 J; j2 @7 s1 p+ i8 w! D2 y 哪点也不差起男子汉。8 @! k2 H/ b$ }$ P! M
3 Y! o( d& W( i, f- v( X 别把妇女小看,* j' f* w; u+ J' G: ^
干啥都是好样的,5 O) E5 ]+ R1 |' t; W S$ P
我们能顶半边天。. [% w+ _7 P# k1 ?) B
8 b# r" ?3 H% c" T
来吧,姐妹们,) s2 I. M, e+ [# c G( d
挽起袖子来上煤面,
, G# |$ I6 ]5 b, S* p( x$ z 打个漂亮仗让他们看看。0 d' ?/ h d* y8 c5 g, Q9 i
想一切办法完成上级下达的生产任务指标,是当时人们的共同心愿。领导再三强调,“办法想不尽,潜力挖不完,只要解放思想、敢想敢干。”+ w- N" D% K, u3 q
到了11月20日,矿上还真放了日产3004吨的卫星。不过事先要准备好几天,事后也几天生产不正常。好像上边压任务,下边弄虚作假,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 s2 W# P; j* u r# r8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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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blog.sina.com.cn/s/blog_5f7182c30100m10c.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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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紧急钢铁会议- F M, y; r* J
& e7 I6 P2 J" h0 _% K正当全矿职工使出全身解数,为不断提高的煤炭产量任务而拼死拼活的时候, 1958年8月21日深夜12点,淄博市委接到了山东省委关于抓紧钢铁生产的紧急通知;市委常委连夜召开了“钢铁会议”。
2 A9 o, s- U- J9 T* s2 v; v& d未等会议完全结束,22日凌晨3点就通知全市各单位领导,一早赶到市委开会。各单位领导的会议,从早上一直开到晚上十点多。会议要求,全市从22日当晚十二点开始行动,全面落实会议精神。
/ G0 {2 b2 X, B/ ^3 v! U3 q9 m可是到会的人员多,有的路很远,当时很少单位自己有汽车,怎么赶回去呢?市委下令,集中了全市的小汽车,以最快的速度,把所有到会的领导送回自己的单位。一个新的战役开始了。这使人联想到,部队在战场上的作风,今天延续到经济建设中来了。& d3 K9 s& u7 f4 P! S+ M) K. F
龙泉矿党委,22日当夜十二点开会研究,23日一早就召开职工大会。, t5 l8 g- x" M9 T% G# X
在机电科西边的院子里,坐在一张临时安放的桌子旁边的矿党委书记,面容憔悴而严肃;职工们急急忙忙从四面八方赶来,不少人边吃着手里的干粮边找地方坐。一会儿场子里就挤满了人。" a: `6 P8 _5 h! j g# b
书记首先传达中央指示,中央决定,1958年的钢铁产量指标要翻番。还说毛主席讲过,一个粮食,一个钢铁,有了这两样东西事情就好办了。毛主席提出,要全党全民总动员,全年确保完成1070万吨钢。这是“政治任务”,必须坚决完成。他还加重了语气说:“现在是考验每个党员的党性的时候了。”要“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土洋结合两条腿走路”,大搞“小、土、群”。时间很紧了,要立即行动。我们煤矿不光要多出煤,还要出铁、出钢,而且越多越好。我觉得像是部队在做战前动员,而且听到了许多新的名词、提法,心情振奋,摩拳擦掌,接下来我就要在炮火连天之中冲锋陷阵了。
* b2 l$ p. n2 k战争年代还没有远去,服从命令听指挥是我们的优良传统。那时的人们,早已经习惯了上边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领导是不会错的,特别是党中央、毛主席决定了的,可千万不能落后。就像部队接到新的进攻命令一样,我们的兴奋是无与伦比的,可谓群情激昂。会后各单位立刻筹划,我也从干了不几天的“技术革新办公室”,调到矿上新成立的钢铁厂工作。
6 X6 d( G: `, F' J: k7 |成立钢铁厂就是一句话,开始只有几个专职人员,靠发动全矿职工义务劳动。机关干部改为每天上四小时班,义务劳动八小时。工人是干完八小时之后,再义务劳动四小时。大家整天的忙,特别是井下“三八制”的工人,可真是没白没黑了。
$ {; k. V# C( v1 Q' b6 a3 Y& J3 g' c轮休制自动取消了,有的人已经接连干了十几天,家里有事歇个班还觉得不好意思。消防队的工人更是提出倡议,“十五年不歇班”。在这种形势下,我写过一首《写在夜里》的诗:
& x# G- e" w9 l4 D 黄昏是第二个早上,8 P% t6 u) }, R1 w( E. U
月亮是另一个太阳,
- W4 M% f7 |. @ N7 k 我们这里没有黑夜,
" l$ x# s/ `' z8 t 都是工作的时光。
! B% v2 i- x' K# z 0 C* r$ g: V7 A, ^0 a C- o
在我们的字典里,; n) p/ n! J) E2 L% i, t+ j
没有劳累、休息的字样,
( P6 |8 P$ r7 J1 {+ [ 我们只知道为祖国、为社会主义,
( K$ h9 v# @, u" Y W. { 贡献出一切的一切的力量。" g6 G2 T g3 D
! G( d. J+ h- A6 R+ y8 z# L: K! ^ 星星陪伴着我们劳动,
+ X6 B( b2 X2 s' g* ]' T 夜风在为我们送爽……
% K" |6 V5 _' x, F9 O8 S机电科行动最快,他们把机修厂翻沙化铁用的猪嘴炉,改造成了炼铁炉;说是按标准配料,加入铁矿石、焦炭、石灰石等,很快就炼出了第一炉铁,抢先敲锣打鼓向党委报了喜。四十多年之后,当事人才告诉我,他们偷着往炉里放了几个排水管的旧法蓝盘。不久,他们又创造了连续15小时,出铁20次,产铁366.5斤的新纪录,铁的质量也不错。于是照样子又做了几个猪嘴炉,我也跟着当了一段炉前工。不几天我就干得很熟练了,毕竟是中专毕业生嘛。
N8 g e8 J) ]& S* P! L8 F机关的技术人员脑子快,按照猪嘴炉的原理,设计出了由两节或三节组成的大座炉。党委当即支持加工制造。可他们到仓库领取做炉壳用的厚钢板时,器材供应科袁科长很心痛,说了句“炼的铁恐怕还不如用的铁多”的闲话。党委知道后立刻撤了他的职,让他去领着炼焦炭,立功赎罪。并告诫大家:现在是“以钢为纲”,钢铁元帅升帐,两厢要好生伺候,哪块石头碍事,马上把它搬掉。我再见到那位科长时,他已经是满脸煤灰,一身脏工作服,正向钢铁办公室汇报炼焦的情况。偏偏龙泉煤矿的煤不大适用于炼焦,于是又说他思想保守,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实在可怜。
|- [' Q) V( m两个大座炉投产了,虽说两三天就要维修一次,可一天能出一吨多铁。# J) {* l7 M t" v
9月3日,党委组织职工学习了《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决议》和《人民日报》的社论之后,一致表示要鼓干劲多出铁,让铁水淹死美国狼。金门的炮战更增加了矿上的紧张气氛,我们这里也是战场。
; F# W- B! }9 v. B. `7 ?谁想到,这时上级下达的产量指标是日新月异的,记得日产量计划从一吨、三吨到五吨,很快又成了十吨。( E# p- k6 C: y. t7 v/ |
政治任务是不能含糊的,何况又是书记挂帅。于是党委决定,立即动工建一座日产五吨的小洋高炉,后来又加了一座。工地上灯火辉煌、日以继夜,而且全矿职工人人都分得了磨耐火砖的任务。
3 W, ]2 A; I9 _" _- l原有的炉子加紧生产,苦战一两昼夜不下火线的人,已经算不上积极分子了。我曾一连十五天不脱工作服,全身的皮肤干得难受。有的人实在支持不住了,就近在矸石山下顺坡伸伸腿,躺一会。那里横七竖八躺着一片人,什么姿势的都有,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肮脏,好像是一个刚厮杀过的战场。更有的人晕倒在炉前,头上泼一盆凉水,醒过来接着干,真是“革命加拼命,拼命干革命”。年轻人,你们相信吗?这可是我的亲身经历。
3 J: L/ T; {/ S3 |8 e: H边学边干,没过多久猪嘴炉、座炉的生产技术,我都掌握得很好了,开始让我带新工人教徒弟。师傅没当几天,10月22日又调我到铁厂办公室工作。我是穿着油污的工作服坐办公室的,主要任务是保证矿石、焦炭等原料供应;及时解决各炉生产中的问题,以及铁厂各方面的生产调度、计划管理等等。有点空还要去砸矿石,天天忙得团团转。后来又要我协助煤炭生产那一块的宣传鼓动工作,更是不分什么白天、黑夜,上班、下班了。困极了,两条板凳一对,迷糊一会。饿瘪了,弄点吃的塞到肚子里。办公室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像一个正在激战的前线指挥所。我的角色可能就是个作战参谋。“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不过,这时有的工人喊我刘主任了。我自己看了看自己,没有哪一点像个主任。( P, \1 r5 G8 \9 d# p) X& `! a
粮食供应已经乱了套,从粮食局拉到矿上的,有时是高梁面、有时是地瓜干、还给过一次小麦。分给的地瓜,还要矿上自己派人到地里去挖。说是农民、粮食加工厂的工人也都去炼铁了,现在没有人干这些活了。许多的机关和商店都关门了。7 @. f# i4 ~. E1 c4 w
没有办法,只能碰到什么吃什么,我们吃过高梁面窝头,还吃过一次黄豆皮与高梁面合在一起做的,叫不出名字来的东西。稀饭泡地瓜吃着最舒服。馒头已经成了稀罕东西,要由各单位领导掌握分配。菜就更谈不到了,菜票早已分成了“有油的”和“没油的”。荤菜几乎绝迹了。不过辣疙瘩咸菜还是充足的。有一种辣疙瘩咸菜是用腌鱼的盐腌的,用火一烤有烤鱼的味,大家都争着买来在宿舍“烤鱼吃”。* L! }5 l# l2 i7 Y( b
没有什么好吃的也就省钱了。记得有一段时间,我和爱人俩人半个月只用了两元五角钱的菜金。我们的生活水平连在韩家阿都不如了,可是大家谁也不埋怨什么;领导说了,这是“前进中的困难”,很快好日子就来了。1 K% @" k3 `0 U3 _4 u; x
这样的日子过惯了,也就习以为常了。不久以后,我调到湖南省工作,有时到食堂吃饭过了点没有菜了,我一气儿可以吃上两碗白米饭。大家看了连连称赞,说我是个能吃苦的人。其实在山东的煤矿上这应该说是美味!
$ [/ O+ c8 u/ {8 k8 @( m; _为了应付煤炭和钢铁生产不断加大的压力,矿上不断地从农村招收新工人。矿上的人越来越多,衣食住行都成了大问题。宿舍里的电也停了,蜡烛成了稀有物品,别的就更不用说了。宿舍区的商店都关了门,几乎所有的生活用品都紧缺了。从上到下,方方面面,一切都为大炼钢铁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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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U) Q0 A. F3 z+ Q6 F+ d追赶不上的跃进速度4 I% _3 v5 |'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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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10月底,我们矿的小高炉投产后,全矿职工兴高采烈,我们似乎成了“煤铁联合企业”了,这下可扬眉吐气了。1 d% T( d. Y1 P# f
为了向国庆献礼,党委决定,要创日产50吨铁的丰产卫星。经过了一番周密的准备,还专门召开了动员大会。可是,我们还没高兴多会就传来了消息,周村的一所中学,已经放了日产百吨铁的“卫星”。) D- i) Z* w4 t4 K
上午刚得到信,中午矿党委书记就到办公室严肃批评我们:“思想保守,无所作为,咱们一个国营矿山还顶不上人家一个中学吗?”要我们赶紧去取经。钢铁办公室主任老封,接着带了我一同骑自行车马上出发,累得腰酸腿痛,好不容易赶到周村的那所中学。到了那里,我都下不来自行车了,可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 T% h) ?. p5 j* e/ d! `我们俩在校院里转,只见大操场上一片一人多高,像馒头一样的土坯炉,而周围到处是像砸破了的陶管碎片。我俩都莫名其妙。+ h/ l4 a$ I/ X2 Q
好容易才找到一个人,虚心求教,终于明白了他们“坩锅炼铁”的先进经验。就是用耐火土做成直径 10公分粗,25公分左右高的坩锅;把铁矿石、焦炭、石灰石砸碎,按比例混合后装在里边;在炉底先放上木柴,在上边一层煤炭一层坩锅装满,而后点火烧。待停了火之后,把坩锅砸破,就有一块马蹄形的“坩锅铁”。他还特意找了一块给我们看。
* e6 R) q7 d& D我拿着那个沉甸甸、紫蓝色、馒头样的东西,心生怀疑,自言自语:“这是铁吗?”封主任用拐肘狠狠捣了我一下。回来的路上,主任又严肃地批评我:“你可别忘了,你是个党员,你怎么能说人家不是铁呢。”我嘴里不敢说,可心里直嘀咕:“怎么?现在不能说实话了?”可我一想自己是个新党员,矿上刚开了党员大会,提出了“共产党员的十项义务”,接下来还要整党,我就再也不敢想了,党员是绝不能给群众运动泼冷水的。回来的路上又累、又饿、又渴。碰到了一个井台,有打水的,过去喝了点凉水,想不到坐了一会竟睡过去了……& H3 M. h; e1 R+ j0 \3 R
坩锅炼铁的先进经验,很快就在龙泉煤矿开花结果。从机关抽调了几名骨干,家属委员会把能干活的家属和小学生都组织了起来,没有地方干活就顺着崖头挖洞。钢铁办公室提出:“苦战三昼夜,炼出坩锅铁!”机修车间的两台车床加班车木棒;几个年轻妇女白黑的缝布套;小学生用锤子砸矿石、焦炭、石灰石;其他的人,都用耐火土拌的泥,在加上了布套的木棒上做坩锅。我们做的坩锅,比那个中学的又粗又高。坩锅炉是发动各单位包干,记得直径是三四米,比那个中学的大得多。
7 C2 m# b* `! e) z6 A0 `5 u6 r% g人再急,那坩锅干不了可没办法,紧赶慢赶,第三天上总算点了火。一片土黄色的“蒙古包”样的坩锅炉,个个顶上冒出的浓浓黑烟连成了一片,不一会儿成了无边的黑云。我从没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真是令人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可不一会就黑云压头,呛得人喘不过气来了。这次我们也放了一个比那个中学更大的卫星。
$ ?& M+ v$ W: J2 u7 `2 I在这以前,往上报产量,我还是让他们过磅的,不敢虚很多,怕上级查出来挨批。现在看来,我的思想的确太保守,说就是,报多了只有人表扬,没有人检查,甚至于没有人敢怀疑。当时的许多“钢铁卫星”,就是这样放出来的。也是“人有多大胆,炉有多大产”了。, V4 |5 ^/ }7 D0 ?& H g) U: J/ X5 g+ h
我们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又传来某个刚成立的人民公社,放了日产千吨铁的卫星。书记的压力更大了,简直有点气急败坏:我们一个堂堂的国营煤矿企业,还不如一帮农民吗!那有这样的道理……
. Z6 K6 E2 k) w7 s: F: ?% c听说他们的经验更先进,就是把一些老百姓的土坯房子掀了顶,把门窗的窟窿也用土坯堵起来,里边底下放木柴,而后再一层煤炭一层矿石的堆上去,把火一点,出来的就叫“烧结铁”。
: Y& K! t; S2 B3 y8 @; B2 P大家的头脑似乎都出了毛病,谁也不想想这算怎么一回事?别人怎么干就怎么干是了。这个经验比较好学,就着那一群坩锅炉如法炮制就是了,还省了做钳锅。这么样搞法,虽然煤矿不缺煤,可哪来那么多铁矿石呢。主任想出了法,告诉我准备好汽车,后半夜到不远的黑旺铁矿去偷。
+ l( s- D. d( n0 Y4 _5 A. X% N# P7 r+ {已是隆冬天气,北风凛冽,汽车上很冷。我也学会了喝上口烧酒暖暖身子,那酒可是十分宝贵的。出了门才知道,我们真是井底之蛙,不知道厂外的大好形势,现在哪分白天黑夜。在车顶上举目四望,只见到处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路上运矿石、焦炭的大车小辆像相当年支援前线的车队,来来往往争先恐后。我还有兴致在车上诌了一首打油诗:& l; o' W. O2 u* J4 Q
夜到黑旺不用灯,
. P" M n8 }+ D/ r* `: M# I# a 漫山遍野一片红,: P9 w" l5 ^8 a T
霞光万道冲天起,7 S2 T' c* I: W! Z6 \4 }" G
焰火丛中传歌声。, w9 l* d8 V2 G' O2 s; H' G5 }
我也够浪漫了吧?
0 U5 h. c6 Z# n* m/ s8 x到了黑旺铁矿,只见处处人头攒动、车辆拥挤。炮声一响过,人车就像潮水样涌过去,只要是石头,就往自己大大小小的运输工具里装,谁也管不了。看来不用偷,跟着抢就是。到天亮运回来好几趟,有的矿石可连点红颜色都没有。
; U, e- ?( c6 k我已经有五个昼夜没上床了,早饭半个馒头还没咽下,就趴在桌上睡着了。主任强令我回去休息,我带了点吃的,也不知怎么样回到的我那“别墅”,到床上倒头就睡。一觉醒来,感到身子软成了一摊泥巴。1 J# j5 |8 b' c7 Q O/ W$ Y. `
一会觉得饿了,摸摸肚皮,已经快贴到后脊梁上了。吃上点东西,迎着过午的太阳就往矿上赶。那天我一餐吃的东西可是放了个大卫星,有3斤5两煮地瓜、半斤馒头、两缸子稀饭、还有几缸子水。这不是杜撰,它明明白白地记在我1958年11月5日的日记上。当时不知道有吉尼斯世界纪录这件事,知道也没空申报,不过,我这个记录一生没有打破过。
! R7 Q2 O' A. C主任见了我面带嘲讽地说:“这一觉可睡足了!”我说这不刚过晌午吗?他这会是真笑了:“已经转了一圈了。”这时我才感觉到恍恍惚惚,好像刚从另外一个世界回来。不用说我们的主任比我更忙,他10月1日买了双袜子,穿在脚上到11月20日还没洗过。+ }9 N r0 i6 t I. _8 M
我们炼的铁,都是由金岭镇的一家钢铁厂收去再炼钢,可是“坩锅铁”、“烧结铁”他们说什么也不要。他们说,别说炼钢,就是再放到炼铁的高炉里它也不融化了。别处已经送了去的堆得像小山,正愁着没法处理。这个采购员敢说这样的话,令我敬佩不已。后来,我们矿上自已还用名叫“反射炉”的小土炉炼过钢,还用炼出来的钢打了一把小锤子,也是敲锣打鼓到党委报喜,也是人人都夸那钢太好了。
. J' ~- f( o- T$ d0 Z7 ?1958年11月底,我因要调往湖南省工作,回家看了看。我看到老家坊子也在大炼钢铁,过去长满麦苗的南坡地里大大小小的土炼铁炉一眼望不到边。只见烟雾弥漫中,人们忙碌在一片各式各样的土炼铁炉周围。眼前是,要当引火柴用的,堆积如山的木器家具。我娘出嫁时的嫁妆,只剩下了一张桌子、一个箱子,而且上边的小铜拉手都没有了,说是上交去做炼铁炉的铜风嘴了。摊煎饼的鏊子也被砸碎装进了炼铁炉。
! O* D$ d* {: Z0 Y. }2 ?2 }当时我并不觉得可惜,对这一切也毫无疑问。大跃进要改变“一穷二白”么,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有大建设难免有小破坏。
, M! d3 j2 H) ^7 }/ x& m, d我来回乘坐的火车上人很少,在回矿的火车上,听邻座的两个老头私下议论,农村也到处都是大兵团作战去炼铁,今年庄稼大丰产,可是没有收到家里。有些棒子如今还没掰,大部分地瓜都冻在地里了,山区不少柿子还在树上,由绿变黄,现在又由黄变紫了,像一树小茄子。我听了很不入耳,老年人思想落后,这不是在说大跃进的坏话吗?
6 }( l8 v% _1 N+ o6 D! z待1958年底,我到了湖南以后,已不再见山东大炼钢铁那样的场面,但随处可以见到被遗弃的土炼铁炉。至于后来那些散布在各处的,一个个似铁非铁,王八盖一样的大小炉底,搬不动、砸不破,是到多少年以后才消失的。如今算来50年了,如果谁还保存着那玩艺可以到中央2台去鉴宝。
: G& S2 g' `- n7 m% t5 q“大炼钢铁”的经历实在是惊心动魄,终生难忘。三生有幸,难得这样的好机遇,让我开了大眼界,明白了什么叫“全党动员”、“全民动手”、“大兵团作战”,以后的人怕是谁也享受不到了。, W5 @, [* H2 R! Y: p& B# w
群众性的大炼钢铁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作为群众运动的成果,各县都保留了一两个小铁厂。一个县,没有钢铁工业还行?
* h: M" Y4 ^; p6 J" [1959年初,我在湖南省慈利县,到过一个“火连坡铁厂”,它是用木炭来炼铁的。当地出一点铁矿石,就近在山上砍树烧木炭,炼出的铁可真好。过去听说,古人留下的刀剑,钢材很好,甚至“削铁如泥”,我总半信半疑,现在看来,可能就是用木炭炼的。铁的质量是很好,可是周围的几座大山都变成秃子了。
1 |0 T$ C9 N' g! ]可能多数是由于亏损太大,县里负担不起,这些小铁厂不久也都关门了。地区这一级的,有点规模的“小钢联”什么的,尽管产品质次价高,谈不上效益,可都维持了一二十年。我想那缘故是在领导的头脑里:一是感到一个地区不生产点钢铁,领导没有面子;二是三面红旗的产物,可不能全面否定,这是个态度问题。经济账是不能算的,要算只能算政治账。6 h) `+ X0 d. W& ^) o3 t* v6 ~" M# k
现在,每当我在电视上看到,取缔生产劣质钢材的地下小钢铁厂的镜头,我就常想起当年的大炼钢铁来。不过,现在被取缔的一些小钢铁厂,若在当时,算得上先锋企业,那可就成了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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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画的浪漫与浪漫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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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跃进的年代,也是一个大浪漫的年代。浪漫的壁画铺天盖地,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花生壳里睡小孩、稻米大得如蚕豆、豆角比扁担还要长……浪漫的诗词,更如大潮涌动,各种报刊上奇思妙想,无奇不有,天方夜谭,淋漓尽致。工人、农民的大跃进歌谣,更是把豪言壮语、革命口号,美妙的幻想、形象的比喻,发挥到了极致。在那些诗歌里,工农群众个个是英雄,“小的像罗成,老的赛黄忠,妇女都是穆桂英”。当时最为人们推崇的民歌是《我来了》:“天上没有玉皇/地下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我是天地间一切的主宰,我可以为所欲为。开创了一个前无古人的诗画创作高潮。大小诗人们对此无不崇拜得五体投地。4 T+ w! [" Z+ }% d8 S+ G. W0 Q
我看了这些大跃进歌谣之后,心潮澎湃,也学着写了不少。有的上了矿上的宣传栏和打印的简报;有的上了省市的报刊;还有的选进了全国的《工矿大跃进歌谣选》。我的“创作生涯”就是在这样一种特定的历史时刻,从追随群众运动,模仿群众歌谣开始的。; _: |9 E' x' G/ y
如果这种浪漫仅限于文学艺术领域就好了。可惜,人们的行为也都一样的浪漫起来了。. H o! O; S" B7 Q
社会主义的老大哥苏联,在1957年,首先发射了世界上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社会主义的老二中国,物质的卫星发射不上去,可以发射精神的、数字的。先是一颗“十五年赶上英国”的卫星带了头。各地感到不过瘾,又发挥成“赶英超美”,时间也越来越短。
. W6 \* A. \6 ~# o在迅雷不及掩耳的农村小社并大社的高潮中,那粮食产量的数字“卫星”更是霞光四射,令世人瞠目结舌。先是湖北省某农业社放了小麦亩产3530斤的“卫星”,很快麻城建国一社出现了亩产36900多斤的“天下第一田”。在福建海星农业社放过花生亩产10500多斤的“卫星”不久,该省的英湖公社又创亩产13241斤的新记录。各种农作物无不高产再高产,5万斤、10万斤……后来干脆来了个“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那时报纸上也不再有“落后”的提法,只有“先进”和“后进”,大家一齐在进、进、进!满眼是红色的大标题。; D n3 J. N$ c& g
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参观了省里的农业大跃进展览会,回来后对我兴奋地谈起所见所闻。他说有些事情简直是想都不敢想,棉花长得像小树,上边的大棉桃有一百多个;一块地瓜有24斤重……可是,说到最后他又小声地对我嘀咕,他听到一个搞农业的人私下说,那是假的,有些棉桃是拴上去的;那大地瓜是拼对起来的,有些接口都流水了;只是观众被绳子拦在远处看不清。我当时对此还是半信半疑的,还能那样吗?
5 p( Q/ s' M( j% Z/ `那时,一切的规划、计划、定额都成了废纸,有胆量的说就是了,反正吹牛皮不纳税更不犯法,反过来还能出名当先进。$ ]& @/ L8 g& n- K
在中央的一份权威大报上,发表了小孩子安然坐在未收割的稻穗上的照片。著名科学家在《人民日报》上发表文章,说是在一亩地的面积上,充分利用太阳光的光合作用,能产生五万斤粮食。我没有种过地,对一亩地能产多少粮食,我没有一点概念。看到报上的照片和大科学家的论文我深信不疑。' ?- D" B& |0 Z/ {4 c I
这时,中央领导高瞻远瞩,很快就发现了新问题:“粮食多了怎么办?”这在全国上下引起了一片忧虑,也纷纷想出了种种消耗粮食的办法。
3 k2 W5 Z% Z. N不只粮食产量“放卫星”,什么事都开始出奇了,哪能一花独放,万紫千红才是春嘛。据报载,上海长宁路居民唐明科家养的母鸡,一次下了八个蛋共一斤重;上海牛奶公司400号奶牛,一天产奶133斤……那时的中国“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出什么怪事也没人奇怪了。( X/ P* h9 D( l6 Q2 ?, Q
在这比拼浪漫的热潮中,几乎一夜之间,全国农村实现了“一大二公”的公社化。而且人民公社要“两年水利化、三年机械化、五年电气化”,还要再提前一年完成。人民公社里成立了各种部,其中还有“外交部”。我所在的龙泉煤矿,附近的几个村也联合成立了“龙泉人民公社”。首先实行“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生活集体化。”出工、收工都打钟、吹哨,有的还站队,民兵背着枪。公社办起了大食堂,吃饭不要钱。龙泉人民公社还曾派人到矿上,要求接管龙泉煤矿。
) y8 w$ Q, H2 h" y6 i在全国范围内,为了明年放更大的卫星,掀起了深翻土地的热潮,深翻一尺、二尺、有的到了 一米以上,恨不得把阎王爷挖出来。男女老幼齐上阵,已经是冬天了,有些农民还吃住在田间,光着膀子干活,胸背上都用墨水写满了“干劲冲天”一类的标语口号,热情之高,无与伦比,农业生产不断跃进,形势一片大好。0 r$ S% p4 b/ r
中央领导又及时指出:人民公社是过渡到共产主义的一种最好的组织形式,并说:“共产主义在我国的实现,已经不是什么遥远将来的事情了。”于是有的地方就提出了“苦战三年,实现共产主义”的口号,大标语写满了墙头。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那时人们最常说的口头禅是“一天等于二十年”。据说,这句话是有马列主义的理论根据的。
5 M8 O% {8 v4 S1 g; u* F各地又组织专家,讨论制定共产主义的生活标准,一天一人吃多少肉、多少奶、几个鸡蛋、几个苹果……不过,我那位山东老乡的农民诗人要求不高,他那首著名的诗是这样写的:“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架桥梁,住的青砖大瓦房,吃的馍馍蘸白糖”。/ \' V; t9 R% U$ u
在这同时,把资本主义国家说得危机四伏,工人失业,民不聊生。我就听领导说过,英国的工程师一天只配给一个鸡蛋。我没有种过地,不知地是如何的种法,不知道一亩地能产多少粮食;没有出过国,更不知道外国的情况。对于报上登的、领导说的,一律不加思索地完全相信,而且兴奋不已,还热情地到处宣传给别的人。8 C# {1 f6 _; a; Y8 Z
那时,虽然吃的、穿的、用的,已是一天比一天紧缺,可精神是富有的,人们已经狂妄得忘乎所以。如果那个时候要给中国人测试体温,怕是大部分人都在四十度以上。这恐怕是对夜郎自大的最好注释吧!( z j& C2 b0 L* `9 F' y" m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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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热的“大办”. }- W" R( v* C' e' T* Y
- a$ q8 ^! [! o# Z. w4 ^1 R开始的大跃进,只是说“工农业生产大跃进”。可是在全国的工农业生产大跃进高潮中,一个又一个的“大办”提出来了。交通、邮电、教育、文化、卫生等等都要大办。而且都是“书记挂帅,全民动手”,来了个“一马当先,万马奔腾”。在这些大办中,和群众关系最大,影响最深远的是高等教育的“大跃进”。
9 t8 B: h6 h/ Y( `1958年夏天,在中国大地上,突然之间冒出了数不清的大学。特别是一直走在“大跃进”前边的河南省,先是一个地区办一个大学,后来一个县一个,再接下是一个公社一个。5 P" M Z( }/ y2 T! I6 O3 {
河北省的徐水县,不仅办起了一个拥有12个系的综合大学,而且全县每个公社都有一个“红专大学”。其他省市也不甘落后,高等教育的“大跃进”,一时风起云涌,全国上下热火朝天。
$ Q# k h. h' n9 X1 {这些大学是怎么办起来的呢?
! j% i& B' f9 t据说,县里的大学是把原来的中学挂上大学的牌子,中学的老师变 成大学教授,再配上些老农算是土专家,教室原封不动,教研组变成了系。公社办的大学就更敢想敢于了。当时河南省遂平县卫星人民公社的“红专综合大学”,是上过报的典型。这个大学设有政治、工业、农业、财会、文艺、卫生、科学技术研究、林业、文化、政法等十个系,529名学生。校舍就是社员腾出来的房子。学生都是各生产队选拔出来的成分好、觉悟高的青年。教授则是“土洋结合”,土教授可能连字都不识几个,是群众推举出来的能人;洋教授就是原来的小学教师。据报纸报道,这个大学办得很有成效:工业系的不少学生,学会了开拖拉机、锅驼机;文艺系编了很多快板、相声什么的;政治系更错不了,学会了怎么“拔白旗”。最为显赫的是科学技术研究系,他们打破书本的教条,一亩芝麻地,上100斤化肥(极限是30斤),亩产达到1000多斤,至今仍是无人打破的世界纪录。他们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搞成功了许多惊人的嫁接,红芋苗上接南瓜、芝麻接在蓖麻上……
% R7 C$ B+ E6 i( V农村的土大学办得如此轰轰烈烈,城里的洋大学也不甘落后。
6 ]+ f0 I+ \1 n& I著名的武汉大学,该校的物理系,1958年由原来的三个专业猛然增到9个专业。有的新专业连一个教师都没有,先找来一个出身好又特别红的学生当教研组长,教师没有先空着。有的专业连名称都还没弄清楚,就“先办起来再说”。他们还成立了一个攻关小组,要在短时间内,破除“旧”的物理体系,要把从牛顿到爱因斯坦的所有定理、公式统统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在几周内“建立一流的、具有武大独特风格的新物理体系”。6 d' N3 y/ D# E b
那时,许多正规大学里的科研成果,也和农村土大学里的差不多,既攀高峰,又放卫星,无奇不有,无所不能,匪夷所思。北京大学中文系的一群学生和几个青年教师,仅用了35天,就写出了一部78万字的《中国文学史》。清华大学,几个月内编出各种教材与专著95部,其中《水工概论》等许多大部头的巨著,都是在10天内完成的。
0 N v2 x+ H. F; j5 _+ d至于新办的大学可谓遍地开花;中专升大学更是易于翻掌,我上学的淮南煤校也不例外地变成了本科大学“淮南矿业学院”。另外,各基层工矿企业、事业单位也都在大办“红专大学”,许多小学的大门口,也赫然挂上“附属××红专大学”的牌子。中国大学的数量和规模,恐怕那时早已经是世界第一,何用40多年后的今天才来炫耀。
1 Y! p8 a0 N' h; {% _. B另外,单位大门口的牌子多,已是一种时尚和荣耀,它至少标明,这个单位“大干”的劲头足。记得1959年冬,我曾亲自数过湖南澧县老木寨铁厂的门口,一共挂了19块牌子,其中有党、政、工会、共青团、妇联、武装部、红专大学、还有各种各样的办公室和指挥部。无独有偶,46年后我在山东泰安的一条街上,在一个不大的门口边,也数到了19块牌子,不过名称都变成了公司、事务所、协会之类,那牌子的材料也由木头的变成了铜的。可是半个世纪过去了,中国人的潜意识依然如此。
) a" i5 E( d: N) s! V4 G那时候不论大小城市,大街上敲锣打鼓的报喜队总是络绎不绝。都是前边打着横幅,跟着是抬着报喜的大牌子,后边是彩旗、锣鼓和边走边呼口号的群众队伍;当然都是单位的领导带队。一队接着一队,往地方党委的驻地走去,报告他们各种大办的新成就。党委门口天天像办喜事,喜报牌子一大片,地上的爆竹皮老厚。2 f2 U2 S: D2 \9 m$ h
那时的人们,都喜闻乐见意想不到的事,谁再说牛屁股上长着一条牛尾巴,会被认为是思想保守。谁要说牛尾巴长在牛头上,准会有人信以为真,还会问你:“向前长还是向后长?”人们的思想、精神、情绪,长时间地沉浸在一种莫名的高度亢奋之中,就算不说疯狂,说中国人都患上了传染性的妄想症,是一点也不过分的;似乎人人都失去了自我思考的能力,我也毫不例外,上边说的、报上写的一切都是对的。社会学家要研究中国的社情民意,要不重视这段历史肯定是不全面的。
, K& l/ B0 e& f+ R0 C要把这种大跃进的形势长期保持下去,就要不断地批判右倾保守思想,批“观潮派”、“秋后算账派”,“拔白旗”。在大小单位里,学习会、批判会,几乎天天在进行。这些会,一般是由党支部来组织,不只是党员,所属部门的群众也要参加。人多了就划分小组,党的小组长就是主持人。学习批判的内容是上级统一部署的,题目不断变化。有的时候是针对某种思想,有的时候要找出代表人物。“拔白旗”,就是属于后一种。
+ {! ?5 E# N( ^4 A* q9 y( ]! m" u我在龙泉煤矿参加过“拔白旗”运动。对象是怎么确定的,我不清楚。事先党小组长告诉了我,我们组的对象是一位女技术员,她是上海人。说起来我们还是校友,她是淮南煤校设计人员培训班毕业的。这个班的学生,全是从上海招收的一批高中生,在校培训了两年,大概算大专学历吧。不知是由于性格内向还是自视清高,她从来不和我们打交道。不过我也没听见她说过什么错误言论。可是“拔白旗”是政治任务,党员必须积极参加,我问小组长,会上该说什么。小组长告诉我:“这个人和咱们不一样,谁也看不起,干什么也不热情,一心走白专道路,别的你再自己去考虑。”
* f8 ]2 w$ v2 K( w' I- J头一次会上,小组长先讲了开场白,就是三面红旗的伟大,当前形势的一片大好,有些人思想跟不上形势是危险的云云。接着就点了她的名,并要大家提提意见“帮助她”。于是积极分子们争相发言,不是积极分子的也庆幸这次不是自己而赶紧表态,群起而攻之的激烈场面就形成了。大家要她老实交代,对三面红旗是什么态度?整天脑子里想的是什么?这和你的家庭出身有什么联系?……她吓得面色发黄,低头不语。大家又说她不老实,拍桌子要她站起来,就这样一连批了她几天。后来听说她辞职回上海了。4 B; s0 O! c: j$ {1 ^
想起来实在对不起她,这算怎么一会事呢?我这个积极分子也实在是为了表现自己而害人。我想,那个时代的运动积极分子,大半是我这种角色,当然,有的是自觉的,有的是盲目的。
6 v: w1 W7 x+ j& C% |. o6 j( y我到了湖南之后,有一阵子社会上还批过不敢争先的“中游思想”,叫“火烧中游”。有个我很尊重的老干部,有一次对着我不无感触地说:“左了反左,右了反右,不左不右,火烧中游。”我听了大惑不解,怎么老干部的思想还这样?
- M2 @% Y* a: w$ \! x3 }那时,别管开展什么运动,我都是积极分子,直到不久之后,一场意想不到的运动之火烧到了我的头上,我才咂摸出了点这积极分子的味儿来。不过,我一生遇到的运动,都是反右的,从“反右派”、“反右倾机会主义”、直到“反走资派”,极少有反左的。9 ~, C6 {0 H( e& y E
我这个事事积极的人那时也发过一次牢骚。我看到爱人的床上铺得很薄,早就商量好了给她做一床厚一点的褥子。可是1957年快到年底了,天也很冷,布票还没有发下来。为此我到总务处说了很多不好听的,可也没解决问题。
( ~! ^8 u4 e5 u' Z) ]0 _- c" \到了1958年粮票也不够吃的了。团委的王书记给我介绍了个经验,等食堂的煎饼凉了的时候去买,一角钱差不多可以多称一个,回来用开水泡了吃,不干活的时候可以就合着吃两顿。我试了一下,这法很灵。有一个青年工人,也给我介绍了一个省粮的好办法,上中班时候,可以吃两顿饭,一顿是下井前吃,一顿是上井后吃。早上来它个不起床,一直睡到11点半。这个办法我不能学,太浪费时间了。# q' r# n" q7 b8 p) ]% a6 b+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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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前绝后的“除四害”运动( g4 D) _/ _4 Y7 h7 [: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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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跃进的年代里,神州大地上还发生了一件在人类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人与几个物种间的空前绝后的大决战,这就是“除四害”。* Z `, t3 g p" ~6 o+ P9 R
那出发点无疑是很好的,要从神州大地上清除一些有害的生物,让它们不能再为害人民。开始被定为“四害”的是苍蝇、蚊子、老鼠、麻雀。过了一段时间,许多人说麻雀吃粮食可也吃害虫,以解剖为证。于是为麻雀平反昭雪。以谁来递补呢?有的地方说是臭虫,有的地方说是蟑螂,可是名气都太小,似乎没有得到大家的公认;在众人的心目中它们始终没有得到名正言顺的地位。这样一来,“四害”的定义也就一直有点含混了。 k5 y3 J) C. a/ q; v/ X4 H
当时,全国人民都知道,除四害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于是全党动员、全民动手、全国行动,轰轰烈烈,热火朝天地搞了很长时间。声势之大也是史无前例的,和大跃进一样震惊了世界。$ i/ ^+ q3 {" f: J+ p
那时的中国人相信,只要书记挂帅,人人动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可惜现在所有的词典、词海、词源,包括《中国现代史词典》中都找不到“除四害”这个条目了,所以,这一伟大号召是什么时候、怎么样发出的、我已经说不明白了。我问过周围的老人,也都说五十年前的事了记忆不清。- B# T# l. W8 Q# [" ~3 _$ ] u
在我的记忆中,灭蚊蝇、抓老鼠,是在解放初就开始了的。兴师动众地消灭麻雀,可是大跃进中的事。它的罪名就是吃庄稼,有人算了一笔账,那数字是惊人的;与民争粮罪恶滔天,不彻底消灭难平民愤。4 A$ u5 `% Q% ]* k3 k+ i
1958年5月24日,龙泉煤矿党委召开了动员大会,传达淄博市委指示,5月25日早上4点开始,全市出动60万人,进行一次消灭麻雀的“淮海战役” ,工农商学兵统一行动,苦战三天把淄博市的麻雀基本消灭净,我还当上了这次矿上统一行动的副队长。有人说,那一天是全国的统一行动,我说不准。" G$ g, H0 G$ h& B+ F" {0 a
那天,早上四点,天还没亮,矿上的汽笛长鸣,高音喇叭也喊了起来;周围村里锣鼓喧天,火药枪响个不停。不一会,打着各式各样的旗帜、带着土洋结合的武器、敲着五花八门的家伙的人们,一行行、一队队,从各自的住处出动,向大地散布开来。他们按照事先领到的任务占领了坟头、高地,还有成千上万的人上了房。
5 m6 I% U7 r# ]" u5 F那可真叫人海战术,男女老少一起参战,各种兵器一齐上阵。有的用网捕、用鸟枪土炮和弹弓打、用毒饵毒。更多的人则是把锣、鼓、脸盆、盘子等等,一切能响的东西都敲起来;把红旗、红布、红衣服都摇起来,再加上高声呐喊;分片包干,谁也不能让麻雀在自己负责的地盘上降落,否则就是“包庇逃犯”。红领巾还在各处路口设着岗,连路上行人都要参加。看那阵势,是要把麻雀这个物种一举从地球上清除。我有幸参加了人类的这一壮举,亲眼目睹了这一场前无古人的群众运动。我是确信“人定胜天”的。" j* {, `1 ]" w6 `2 n* L( \9 `: ]
那天我的具体任务是,和另外一个同志拿了一面红旗和一个军乐队的大鼓,到煤矿西边的天台山顶上,不停敲打挥舞,保证在那个山头上没有麻雀躲藏。
5 k& |9 u# c1 l1 |6 @/ t. A' R4 K不用说,那天的战果是辉煌的,具体歼灭了多少我记不得了。听住在城里的人说,人民战争实在厉害,那几日,麻雀真是找不到落脚之处了。有许多麻雀是正飞着就从天上掉下来,被活活累死,。麻雀一时几乎看不到了,不少食堂煮麻雀、炸麻雀卖了好几天。以后又发动过几次小战役,麻雀一度见不到了。$ p8 m9 e9 r) Q9 u8 t
我对这事是双手赞成积极投入的,不但身体力行,还给小报写了不少赞颂这一伟大壮举的诗篇。抄几首在这里,让大家想象一下当年的气势。
$ K5 P1 Y3 K6 P$ F( g/ @" W* D 麻雀,哪有你的粮!
~0 N. L$ u8 P: Q$ f 南风吹,1 G5 ^: S8 q8 X& O6 X$ m
麦子黄,
3 k- P/ p; B) V- U: w4 z 秋种春锄一年苦," A0 O# s8 d7 F: h% g
眼看粮食要进仓。
9 L+ y# U. x7 t' @ L3 X3 _ 飞贼要想来盗窃,
1 N6 J! ~% Y$ R: u 咱们把它消灭光。
5 |( M0 h/ [$ c& a 谁人劳动谁受益,, \# j; B; U$ t7 X8 p+ O5 D
哪有麻雀你的粮。3 R( I8 U2 _2 T( x& T7 `
3 g- [, k- t% D; t
麻雀,哪里逃!
/ o6 H; d5 _; U; D Q$ j# Z 漫山红旗摇,
# J- W, Q9 W* r C/ J+ R8 e9 r 遍野炮声响,2 r9 N2 h9 ~$ B7 u8 g' P. E3 Y
村村落落呼声厉,
3 W6 i4 t3 ~" v- ?1 c 家家户户人上房。7 \! Z8 D8 m! v& x
量你麻雀三寸翅,
/ l1 C+ s0 n3 c6 B1 O 难逃万众天罗网。3 y& k- H: {* a( f5 p1 l$ B4 G8 H
; ~1 Y* ]1 Y. h( n; t2 E( y 儿歌
0 a G1 K2 ~/ L 爸爸早起上山岗, e! [, Q X& `) y; O9 X7 ?8 v! Q
叔叔地里放火枪,1 {% O" ~2 J2 R, }& U' I
姐姐街头敲锣鼓,2 H8 G5 D* E4 }! h
哥哥指挥是队长,
) ]# Z$ g) m2 `8 } 妈妈在家摇红旗,
5 A( s! `: F) i 我骑竹马送干粮,
7 ~8 s0 \* O; J4 Z' i" w 大人小孩齐上阵,
3 { b# f6 o! D1 K5 w( W! w 麻雀麻雀哪里藏。 P O, x" R8 a1 k: L1 T5 P) r
" E; v( R' _! h# c* h
灭雀谣
# U) z4 a. Q9 M, ^, v 小宝宝,& v/ ^! _! Y5 X$ H/ z# W- Z! ^
哭着喊,- u# @' d( R9 f4 G& O
向妈要条长竹杆。" r$ ]9 r4 a/ b, ^2 S w) P; a. B
妈问要杆做什么?
) M- ^; j0 R5 `4 j 小宝脱下红布衫,8 o# z4 J) C f! G+ g) ~
布衫挑在竹杆顶,: s. R% s- T5 m6 i) Q
明早跟爹上南山。/ z* p8 T3 r5 ?/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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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首是讽刺对消灭麻雀消极怠工的人们的。" C" {# n5 \' w0 j1 z4 u3 Y% ^
“苦战”3 V8 B8 T# D Q! U; ~0 l
打麻雀,6 @& s( ]. _- M- @" n
真风光,& e5 S( ?6 M& r) u4 D2 ?& H! S$ D
吃罢早饭上山岗。: i# U8 Q8 H2 W9 r
红旗插在坟头顶,
1 M9 e- N* r' Q9 q8 O 鸟枪挂在树枝上。
) _9 p$ ?( l7 X' h 暖水瓶,
; v) u. Q% _7 e3 }3 C8 e 瓷茶缸,
, @" y/ H5 a) i$ i; g2 z% Q$ H7 \: ~ 又有茶叶又有糖。4 \9 M5 J! { m4 G
腿一伸,& h) `. ?( q# D. E- x
身一躺,
7 g0 o2 S0 L5 v8 c: R2 Q* O- j 柿子树下来乘凉。
& N3 ]5 b/ x0 A7 _$ J4 q 上午玩累了,
$ [' n; n" h7 U' }4 g f9 ? 睡它一下晌。6 I' _; f( O, j# R
日落西山清风凉,
) K, k/ R! _1 J, D; R8 s 拾掇拾掇就回矿。4 |( h; M$ J& s2 H6 e- |& r% a
开大会,
0 Y {4 U. F0 }! x4 s! q 受表扬,
" K/ ~4 s/ N( n0 S* e- t" V 苦战一天了不起!
0 \) ]+ g+ Q6 Q3 J4 ?- ^6 r 这样的英雄真好当。
$ ^8 a# i3 r }' p; ]" Z: I. {- j后来给麻雀平反了,它的平反比右派要早好多年,大概是它的问题比右派简单一些。几年之后,麻雀的家族很快重新兴旺,又到处叽叽喳喳起来。时至今日,连“四害”这个名词知道的人也不多了。
# u0 e+ Q/ G3 z/ T( e8 y7 F8 G“除四害运动”,是典型的“人定胜天”的狂热行为。以人的力量,在短时间内要消灭一个繁荣的物种,实在是不自量力。至今没听说那个国家里没有这类东西。现在倒是由于不少城市变成了一片大大小小的水泥柱子,麻雀没了栖身之地,渐渐成了稀有鸟类。不过我相信它距离灭绝的那一天还远得很。, c* Y6 `" })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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滔天巨浪中的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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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0 g9 c- d) |# s w* i1 N& I5 w4 Z1958年那个时候,虽然国内的大跃进轰轰烈烈,可是金门前线炮声隆隆,蒋介石一直叫喊要“反攻大陆”,还说什么“一年准备,两年反攻,三年扫荡,五年成功”。恐怕在中央领导人的脑子里是“要时刻准备打仗”的。
3 @! f; ?7 V# N传说,为此毛主席有两件事睡不着觉。一是“北煤南运”,南方生产的煤炭很少,绝大部分的需求是由北方运过去;一打仗,南北交通受阻可要出大问题。二是“三线建设”,打起仗来,沿海的一线城市先要遭到破坏,所以不急于建设,打完了仗再说;二线省区说不定哪里会成为战场,也不是建设重点;必须在内地偏僻地区建设好三线,才能有可靠的后方基地。这“准备打仗”似乎是在准备挨打。这两件事,曾对整个国家的经济建设布局产生过重大的影响,而对我的一生产生了影响的是解决“北煤南运”。8 c, g; G+ O3 @3 }
当时的煤炭部,从北方抽调了大量的煤田地质勘探、矿井建设、煤矿生产管理、工程技术等专业人员,到江南去支援煤矿建矿,有幸我也被领导选中。
4 l, N2 N( C A, n7 C我是 1958年11月22日接到调湖南省工作的通知的。所谓“通知”其实就是一句话,并没有什么文字的东西给我看。2 ~" ~4 {( p4 j; m7 v7 w- u
钢铁办公室的封主任告诉我:矿上有支援湖南省地方煤矿建设的任务,说是有你的名字,给你三天假你准备一下。这类事,那时一句话就够了,二话不要说,三天准备,立即动身。后来变得那么复杂的工作调动,在上个世纪的五十年代,就是这么简单,讲条件是丢人的,不服从是不可思议的。9 p6 Z' w8 e% s6 \' K3 `3 T
革命者无条件地服从党的需要,是实实在在、言行一致的。那时,革命是第一位的,个人利益很少有人考虑,包括我自己。一个人在社会上,就像狂涛巨浪中的一叶浮萍,不知什么时候会被卷到哪里去。( o4 t& m4 y4 R* H* q
在这之前,10月27日,我的未婚妻已经从龙泉煤矿调到了大跃进中新成立的山东科学院化学研究所,去了济南。当时从矿上调了两个人,另外一个就是整天和我在一起搞宣传的一位男同学王世明。有人说可能是上边弄错了,应当是我,要我去问一下。人事处我很熟,但我没有去问。工作调动是组织上的事,个人只有服从,哪能随便问。我过去很喜欢听她银铃似的笑声,可是在她走之前,我听着就有点不是滋味了。我不无留恋地把她送走了,反正离济南也不远。 [3 h [$ O- V
这回轮到我自己了,那就更没有什么别的可说。听人事科的同志告诉我,这回是集体行动,从淄博矿务局选调了127位领导和业务骨干,到湖南去帮助发展地方煤矿,落实毛主席解决“北煤南运”的指示,不能再让毛主席为“北煤南运”的问题睡不好觉。这可是个光荣任务,我成了“业务骨干”,工资也由原来的29.5元一下子提到了44.5元。于是,自己还有一种荣誉感,我也算是“南下干部”了。
( s. ^8 F- n0 u1 Z/ |. m) N" b上一次分别,我就想到结婚的事,她说,我们都还年轻,什么事也没干出来;再说每个人的工资还不到30元,结了婚生活也很难安排。我们约定,各自努力再干几年,待两人的月收入加起来有120元的时候就结婚。这次我要远远地南下了,想再给他商量一下这个事。可那时一般人的通讯手段只有写信,有急事打长途电话需要到博山市区的大邮电局去。
7 G6 A3 Q3 u$ Q9 B: v11月22日这天,我还是工作到半夜,凌晨2点,保卫科的曹科长送我到淄川去赶火车,坐的是拉矿石的大卡车。6点多到了博山后,急急忙忙地到邮电局去给她挂长途电话。我坐在邮电局的长靠背椅上心急火燎,可那电话两小时以后才接通。在电话里她的声音似像非像,听到她答应马上从济南赶来送我的话,我感动得不知再说什么好。: g% C; r9 `. f" w8 r
她当天下午就回来了,而且同意结了婚我再走。看来,当时我们的这个决定是非常英明的,因为直到我们的女儿要找对象的时候,我们俩的收入还没过120元。' |0 h: C3 p) h* }4 A) i, v
在那个年代,我和大家一样,脑子里装得只有干活。“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人人为我”不是个人考虑的事,自已就是要想怎么样“我为人人”。% i* o$ {6 @1 y* ?
在高度紧张了一年多之后,不少人都感到有点疲惫了。在博山,我和当中医大夫的姑母告别时她就抱怨:没白没黑地在炼铁工地上干,两三岁的小孩子也得跟着上工地,晚上老停电,好多商店关了门,连块手电池都买不到……我感到她的思想跟不上形势。我去看她时带去了十几斤地瓜,我实在买不到别的给她。她是把家里仅有的一点面给我烙了饼。3 ~+ u8 a5 D: \3 j' X
那时,社会上到处弥漫着一种惶恐不安的气氛,农村里的谣言很多,甚至于传言南边已经打起来了,北边美国兵到了沈阳,死了好多老百姓。可是企业里职工的信念依然坚定,组织领导的力量仍旧十分有力,那种万马奔腾的局面继续催促着人们,照旧是白天黑夜的大跃进,别的事都变得无所谓了。天天累得精疲力竭,有点空只想睡一会儿,谁有工夫去想别的?' N9 s2 z/ c; H6 @+ T
在大跃进的年代里,婚丧嫁娶一切从简,也没有人顾得张罗这类事。我们俩结婚又是在即将远别的匆忙之中,更是简单得无法再简单。没有通知亲友,包括双方的父母。矿里知道这事的,只有人事科给我开介绍信的人。没有新房,没有结婚仪式,没有结婚照,没做新衣服,更没有宴席,甚至我们结婚的那天馒头都没吃上。不过也还是花了五角钱,我花两角钱理了个发,我们俩到乡政府领结婚证,还交了三角钱的工本费。那结婚证是“龙字第147号”。上面盖着“淄博市淄川区龙口乡人民委员会”的大章子,是真品。如今是我们家的一号文物了。6 q j: p3 P, w% p- l8 S
我们从乡政府回到自己的住处,她拿起那张结婚证看了看,阴郁地说:“这可省钱了……我也没有那个命……”我听了很难受,安慰她说:“在这么个情况下只能这样了,我愿意尽上我的所有力量让你一生生活幸福。再说只要我们两个有感情,物质生活又算得了什么呢。”这时她一下子把我紧紧地抱在她的怀里。% W) ]! g) }# U
的确,当时我们除了感情,别的是一无所有,是真正的无产阶级。那时的物资供应已是越来越紧缺了,领结婚证时发给了八丈宝贵的布票,我们都给了家里。想买几块糖分分,可是跑了几个商店都没有买到。只买到了比扑克牌大不了多少的两小盒蜜饯,在“洞房”里我们俩吃了。惟一的礼品是,我送了她我保存了好久的一支英雄金笔;她来时从济南给我买了一双猪皮鞋。那洞房倒是名副其实的,还是那个黑洞洞的小厨房,连一张红颜色的纸都没贴。我们结婚享受到的最大的实惠是给了我们四天婚假,加上三天的出发准备有了七天的空闲时间,我们就一同回了家。
" y4 {& S% \4 `, N6 v我们玩了“两头瞒”的把戏。回家说在矿上结了婚,而回家前对单位的人说的是到老家去结婚。
: W. m6 M; Q# a# u7 Q老家也正在大炼钢铁,在那种慌乱急迫的形势下,对于我们结婚,我的母亲实在是高兴得没法,可是除了高兴之外也只有高兴而已,别的她什么也没有。而我爱人的家,对这一切只是平淡的认可,她的母亲倒是对我很热情。两个家什么也没有准备,包括我们的住处。在我家和在她家,都是一人一个被窝一家人挤在一个大坑上,因为只有这个炕是热的。不过看起来我们俩人盖的被子比别人的是干净一些。5 w3 @6 l% Y9 h- |( A' B5 U" ~- f
就要远别了,我想尽可能给弟妹们买点需要的东西,尽一点当哥哥的责任,可他们什么都不要。只给正上学的弟弟买了一个硬皮本子、大妹妹买了一个铅笔盒,还给了弟弟三角钱,让他自己买一条皮带。临走时,母亲给了我们一个那种周边带穗头的老式床单,不知她是从哪里弄的钱。我妻子不要,母亲含着泪一定要她拿走。! r) F/ S6 G" |
三天后我们一同回矿,接着她就回济南了。临走前,我想和她吃一餐像样的饭,可是到了食堂一看,别说菜,馒头都买不到一个,她只吃了一个凉窝头。我的火气暴发了,在食堂对着那空无一人的餐厅,大发了一通牢骚。: C) H V/ a. @# `
新婚夫妻的依恋是不用多说的。可是那时两地分居的夫妻多的是,有的多少年解决不了,长期过一年只有两周探亲假的牛郎织女般的生活。有的直到退休才团圆,革命第一,工作需要嘛。这一些,今天的年轻人怕是很难理解了。- W/ S/ D$ Y% M+ i/ D' R3 B# U
1958年12 月4 日,我们山东淄博矿务局的十几个技术和管理人员,乘上了南去的火车,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是洪山煤矿一位姓杨的采煤区长。老杨那年已经四十八岁了,自然就成了我们的领头雁,我们一切都听他的。上车前,他带了一包洪山的土,喝水时都让我们捏上一点,说是免得水土不服。
8 z6 b8 o! y' l( g+ A在往南急驶的火车上,我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一想到,到了南方一定要大干一场,把青春奉献给解决北煤南运的伟大事业,实现自己的革命理想,就心情激动,意气风发;一念及多年相恋,新婚不过三日的妻子,心中未免有些凄凉。情感所至,拿出口袋里的日记本,写下了下面的几行字:7 [% O) E8 E% T/ c: x4 W9 U
相见时难别亦难,
* G1 G' _; j4 L3 [" G 忙针匆匆催人还。- y( _: L4 r5 P6 T; s1 q$ S
春蚕自缚到丝尽,1 F3 D, A4 Y: j5 P b: b- V6 ^
蜡炬成灰芯先燃。7 m% @. `6 s3 v8 @0 ]% Y
朝思为党沥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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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将痴情藏深处,
& \. m, \4 q! _% w% V5 \4 i 切莫遗笑在人前。$ P0 g" i4 U4 E5 }! t8 G
到武汉转车,就感到有点南方味了,说话听不大懂,上边加了菜的大米干饭叫“盖浇饭”。看上去,南方的大城市,依然有着繁荣而且安定的生活,不少人在下饭店、坐茶馆、看动物表演,像是到了异国他乡,与我们北方煤矿的艰苦、劳累,反差很大,让人一时转不过神来。路上我就给妻子写了一封信,告诉她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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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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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12月8日,我们一行十几个山东人,到了湖南省的省会长沙。我们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地方人,就像刘佬佬进了大观园,看到这江南大都会的什么都新奇。2 p/ z& r. E, `4 g
先是为问路闹了不少笑话,当地人指路不说东西南北,只说“左手开,右手开,笔直开”,搞得我们云里雾里,不知所措。# e; R# T4 W h2 K: t
说话听不懂,吃饭说“洽饭格来”。我们路上带的干粮没吃完,想找个地方买点稀饭就着吃了。我们把米酒当成了稀饭,喝了一口是酸的,找人家提意见,结果是,吵了一通,谁也听不懂谁说的什么,生了一肚子气。老杨说:“一毛钱一碗的稀饭还是酸的,这南方人真坑人!”( f& o# d x% t' _
听说长沙市德园的包子、黄春和的米粉、杨裕兴的面都很有名;老杨说,来一次不容易,咱们去尝尝。先到了黄春和米粉馆,进门老杨就用那淄博腔说:“掌柜的,吃点饭。”服务员一脸茫然,怯生生地对我们这几个山东大汉说:“这里不卖饭。”老杨一听生了气:“明明一屋的人都在吃,为什么不卖给我们,我们的钱不好使吗?”原来这里只把米饭叫饭,米粉、面条、包子,都不能叫饭,有时挂面还当菜。我们还到了位于跛子街的“火宫殿”,据说当年毛主席还在那里吃过饭。那里的猪脚、臭豆腐很出名,我们只是看了看,没舍得吃。! q7 N' n. _2 @) D# C
我们住进了湖南省煤炭局安排的荣军招待所,等待分配。有一天午饭上了一盘辣椒炒苦瓜,那菜红黄相间实在好看,我们都没见过,争着用筷子去夹,可吃到嘴里又苦又辣咽不下去,好几个人急出了眼泪。, D2 j% S3 I& s( b9 i# l
荣军招待所里有一位中年女同志,看到这一批人中我最年轻,就主动找我攀谈,问我想家不?结婚了没有?听说我结婚三天就与爱人分别,接着来了这里。表扬我是个好同志,说湖南煤炭系统正需要我这样的人,我感到很温暖。我这时新来乍到,正在兴头上,只想早点到工作岗位去大干一番,还没顾上想家。再说家是什么?在哪里?我还懵懂着。不过我又给妻子写了一封信,这封信的编号是006。) l& V) N) S' u
省煤炭局把我和老杨,一同分到了常德地区,真让我高兴。我们一同兴致勃勃地坐渡船过湘江,再坐上当时那种尖头的老式长途汽车,往洞庭湖西的常德市驶去。一路山峦起伏,还两次上汽车轮渡,过资水和沅江,沿途的景色美不胜收。
. J! \5 q4 y/ ^) Y# ~山东的冬天是灰黄色的,一刮风更是漫天尘土。湖南的冬天,至今漫山遍野依然青翠,空气也特别清新。山东的冬天,十条河流九条干,有点水也不过是在裸露的大石头下边的小溪流而已。湖南的河可仍是满满盈盈,那澄澈的江水,一眼望到底,一群群的鱼儿在水中游戏,令人心旷神怡。山东、湖南简直是两个世界。我想起了白居易的词《忆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今天对此算是真正有了点理解了。
3 X- y, ^2 F7 Q5 D, _当天下午我们到了常德市,找到了在大高山街的常德地区煤炭工业局报了到。可老杨被分到桃江县的八三煤矿,我留在局里的技术组,我们又分开了。
. G+ O. l) O( Z# D老杨的名字叫杨道亮,他先在八三煤矿当技术科长,后到羊耳山煤矿、赤峰煤矿当矿长。他单身一人,在湖南远离城市条件简陋的小矿上,一直干到退休,可谓鞠躬尽瘁。我们那次去的同志,多数是献了青春又献终身。今天算来,四十多年过去了,虽然“北煤南运”的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可它并没有阻碍湖南省的经济发展。今天看来,因为这个问题而睡不着觉,有点不可思议。" C+ X% Y6 D0 {" P- I' ^
我去之前,局技术组里已经有两个人,一个三十多岁了,姓何,一个比我稍大一点,姓厉,都是从本省的钨矿调来的,他们都是大学毕业生。我去之后不久,又来了一位合肥工业大学采矿系58年的毕业生,还有一位东北籍的学测量的中专毕业生,个子很高,都叫他“谢大个子”。5 Q5 ^4 F& e! `8 h. s- O6 f
那时,大家都是技术员,年纪大的是老技术员,年轻的是小技术员,我只是个助理技术员,全煤炭局没有一个工程师。我们认识重工业局有一个有工程师头衔的人,是解放前得到的,解放后这里没提过工程师,一直到我离开。那时的知识分子,脑子里只有工作,没有计较名誉、地位、待遇的,而且都是那么样的忠心耿耿、干劲十足,真是价廉物美。不过,当时最吃得开的还是没有文化的“大老粗”,知识分子还要改造世界观。记得最后技术组发展到了6个人,只有我一个人是党员。' @, N7 R8 X1 n
我是怀着实现共产主义的崇高理想、投身大跃进的冲天干劲、身体力行向保尔学习的忘我精神到湖南来的。报到后的第二天就参加机关的义务劳动,到附近农村去为机关的高产实验田深翻土地。穿上自已带来的工作服,没命地干活。, b" ~, y+ g0 G6 F/ J
局里人不多,很快就熟了。这里的工作条件比山东矿上好多了,办公室是水泥地。生活也好,吃大米没问题,我在淮南时已经习惯,再说,我在山东的矿上都是吃什么?辣椒、苦瓜可以学着吃。话不好懂慢慢来,不就是“吃饭”说“洽浣格来”、同意说“要得”、下船说“起坡”、没有说“冒得”……总比那俄语好学。可是,总也学不会的是吃茶叶、嚼槟榔,不过这不会影响工作。
u# i& D* e* [7 S# x I+ W说起吃茶叶,我第一次看到是在初到常德不久的一个干部会上。开始是大家一人一个盖杯喝茶。到会议快结束时,杯子都不加水了。待到喝干了杯子里的水,大家不约而同地把手伸到了杯子里,抓出里边的茶叶,放到嘴里嚼起来。我感到很新奇也难以理解。我在北方所见到的喝茶,都是把茶叶放在茶壶里,再把茶水倒到小杯子里喝。最后那壶里剩下的茶根都是倒掉,从没有听说谁吃那玩艺儿的。今天到了这盛产茶叶的湖南,对茶根怎么也这样珍惜起来。后来我才知道,在山东,我们一般人喝的那茶是些深褐色的碎茶末,都是些老叶子,不能吃,当然也就没人吃。人家这里喝的茶都是嫩叶子,是很好吃的。
9 u/ E' h" w( p" w我这小家子人没见过世面,不认识茶的孬好。记得局长头一次要我到他屋里拿茶叶招待客人,我打开茶叶盒一看,那茶上有一层白毛,我还悄悄地对局长说这盒茶叶发霉了。局长听了哈哈大笑:“山东人不识货,我那是明前毛尖。”清明节前就摘下来的茶尖当然会很好吃的。我试过,一种清香微苦的味道,还不错。不过我始终没有养成这习惯。* s8 W" O+ @8 Y( _4 r
嚼槟榔,在常德是一种男女老少都有的嗜好。街上的小店到处都有卖的。把那大枣核一样的槟榔用刀一切两半,那仁也要平分成两块,用一种褐色的糊糊贴到那壳上,放在盘里,电影院门口最多。平时买的人就很多,开小会时还拿来招待大家,像香烟,几乎是没人不要的。那东西在嘴里越嚼越大,似乎人也越嚼越起劲,常常嘴边还冒出黄色的沫。待到嚼完了吐在地上,样子像牛粪只是小一点。我受到过无数次的赠送,都不敢接受。尽管他们说嚼的味道如何美妙,我看看那吃相,再看看那地上的排泄物,就连尝一下的勇气也没有了。
& c$ v# Z! T4 }空闲时间,我在常德市的大街小巷到处转着看了一圈,尤其是那沅江边上,真美。这里的物资供应也比山东好得多,常德是个好地方,鱼米之乡名不虚传。虽然调来时领导说过,这是支援任务,两到三年后,愿意回去的仍可回去。我想,既然这里需要我,就要求领导把我爱人也调来,一同在这干一辈子吧。
7 |5 D& l5 }6 V1 [* Z1 e想想那时,我对未来充满着美丽的憧憬。未来会是什么?这还有问题吗?一定是繁花似锦光彩夺目。& h+ K4 I4 y' }2 e$ `#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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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的机关革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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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0 d/ Z& W9 ^ o3 Z ?少年壮志,胸怀天下,革命激情汹涌澎湃。我曾想去西藏、到新疆,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把自己磨练成一个像保尔那样的,坚强的无产阶级革命者,使自己的一生放射出奉献者的夺目光彩。可是终究没有去成,最后却来到了这江南形胜之地,鱼米之乡的湖南常德。8 o8 L0 I- J( c B
我有时感到困惑,似乎这里不是要改造世界的革命者该呆的地方。不过,我又想,我是奉命而来的,当年的南下干部,奉的是解放江南的战斗使命;今天的我们,奉的是解决北煤南运的建设使命,都是为了革命。既然党需要我在这里,我就应当把这里当做自己的战场,冲锋陷阵,奉献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在这里一样可以当保尔。这些想法都是发自我内心的深处,并化作了实际的行动,倒是从没有挂在嘴上对人表白过。
& u, S& S+ m8 F# Q" @: y' z上个世纪50年代,在常德专署煤炭工业局机关里,有着强烈的革命气氛。绝大多数员工都住在一个大院子里。从早晨起床、到晚上熄灯,有一套严格的、半军事化的作息时间表,到点就打铃。每天上午、下午、晚上三次上班。只有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休息。不过星期天晚上党员要过组织生活。
) @% L& {* S) p6 }8 O9 u在我的日记里,保留着一份机关的冬季作息时间表,抄在下边,立此存照:
) X$ C1 Z% H+ r9 s% N" U8 d8 G8 @ 起床 6.30 ——7.30% a9 u. v: j- e D
学习 7.30 ——8.30; K! m0 }: i N% U' Q
早餐 8.30 ——9.003 f Y& u! @& E, d* A
办公 9.00 ——12.00
) q* ~- {7 b6 p' o- A: w 午休 12.00——1.30
?0 w3 L" {% u" `% T 办公 1.30 ——4.30
+ I# i2 h* J7 a4 `" a; n 晚餐 4.30 ——5.00
% ]: L- B8 ?7 ~( E 自由活动 5.00 ——6.007 K% g5 O F2 r6 R1 C( d
办公 6.30 ——8.30$ x3 k9 G/ ^0 Y
熄灯 9.306 p, o6 O3 l( L+ ^0 x. _3 l9 D
早上起床以后,一度还有人领着做早操。那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早上按照四季不同的时间,准时播送广播体操的音乐,全国的群众,包括学校师生、机关干部、工厂职工甚至于街道居民,都一起跟着那音乐的节拍伸腿拳胳膊。那广播体操还不断更新,后来到了第几套我忘记了。
2 y( E. K) m7 G X2 i' T6 z) c- D星期六下午的卫生大扫除,那时也是所有机关、学校、企事业单位的共同行动;领导、群众一起动手,角角落落都要清理一番,特别是要把院子里的草拔得干干净净。休息时间,有时还有人教唱革命歌曲。1 s: ?+ t! T4 b1 z
过节时,机关干部还要排练节目。据说这都是从老解放区带来的传统。机关大院,是一个生动活泼而又温馨的革命大家庭。2 l* p' q$ L6 q- @* @# h( N& ~ u
更有意思的是,那时的常德夜里还有敲着梆子打更的,“注意灯火……梆梆梆梆。”让你产生时空的错觉和悠远的遐想,这真是一种奇妙的结合。
9 [" E, w" T7 M$ v) L2 p5 n机关的作息时间够紧张的了,可当时我还从这个作息时间表里,每天要挤出6个小时来学习。这就是早上挤一个半小时、中午休息的一个半小时、晚上自由活动的一个半小时、夜里熄灯再推迟一个半小时。我制定了自己的学习计划。现在工资高了,可以拿出更多的钱来买书,我的藏书很快丰富了起来。可是生活上的开支是一分钱一分钱地算。就是出差,一天的生活费也要控制在5角之内。我早已习惯了紧张的工作学习生活,越忙越有劲,节日放假反而觉得很无聊,不知如何打发日子才好。
! w G+ ?4 x. p4 J( O. M局里每周有一天义务劳动,工作忙时就安排在星期日,有时在附近农村机关的实验田里,那里种着稻子;有时在院内机关的小工厂里,常从大厂里包一些车螺丝之类的活来干。大小干部人人都有劳动手册,每次劳动的内容、时间都要登记;大家对这个小本本都很重视。当时地委规定,每个干部,每年至少从事体力劳动四十天。那时人们没把参加集体生产劳动当成任务,而是一个革命干部的天职,热情都很高。+ L) F0 T. Y5 D4 ^! S. Z' S1 X4 |3 G6 P
我虽说是个北方人,可没种过旱地,稻田更是第一次接触。记得 1959年4月19日第一次参加插秧时,上边毒太阳晒着,下边热水蒸着,水里的蚂蝗随时会叮人;初次插秧不是太稀就是太密,有时插下去的秧苗接着漂了起来,真是手忙脚乱。这一切都挡不住我要学会干农活的强烈愿望。每次插完最后一把秧,我都要好大一会才能直起腰来,连走出稻田的力气都没有了。5 ~) u' \$ y k2 H" v3 Q
有一次积肥,任务是每人一方,规定要挑四十担。我给自己定的任务是四十五担到五十担。到最后是两手抱着扁担,每迈一步都很困难。别人劝我完成计划就算了,我可是拼命也要完成我自己定的指标,结果肩膀肿了好几天。0 b2 V; M4 V, s. ]. e. s3 I# {
每次在机关工厂干活,我也要求自己一定要比别人干得多。就连院内水井的泵坏了,我都自告奋勇承担维修任务。能为机关多做一点事,感到很光荣。我也常听见局里的同志说,我这个从山东来的小伙子,有技术、有干劲。
' t! w6 V& v4 s% k) y- h* F7 G那时对干部的学习抓得很紧,每天早饭前有一个小时的政治学习时间。还经常针对国内外的大事和干部的思想动态,组织辩论会。会上各人谈各人的认识,有时还争论得面红耳赤,在这种场合,我当然是积极分子。局里允许我订阅一份《参考消息》,我感到荣幸,据说这是科级干部才能享受的政治待遇。那张8开的小报,我每天都一字不漏地把它看完。
3 d x9 \7 x: x- q这里的机关党支部很有威信,是名副其实的战斗堡垒;党员们都很自觉,真是一个党员一杆旗。星期天晚上的组织生活都是严肃认真的。我很喜欢这种有严格组织纪律的集体生活。我感到这里有一种革命大家庭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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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洁冰清/ ?, Y& r+ M e" k% G1 c. A5 U
6 r* w0 @4 s& T' s当年的常德专署煤炭局大院,当然无法和井冈山、延安的机关相比;机关里的人更不能与革命老前辈相提并论;不过,那革命精神传承的脉络是清晰可见的。, a; @3 m: N' ]
不只是在那个院子里,在那个年代,我所见到的那时的人、那时的事、那时的社会风气,可谓玉洁冰清。回想起来,那情形,仿佛就在昨天。
$ S0 t, W& L/ S3 @) D6 o1 B; H建国伊始,虽说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可是人人信心十足、激情满怀。共产党为人民服务,说到办到,雷厉风行。几乎每个老百姓的两眼,都盯着自己身边的党员、干部,他们怎么说,大家就怎么干,“听党员、干部的,没有错!”那些党员干部,有的身上还带着战场上的硝烟、人民军队里的“三八作风”。虽说他们文化不高,可个个勤勤恳恳、廉洁奉公,工作中都是率先垂范,成为大家公认的学习榜样。家属子女不搞特殊,就算中央领导的孩子,也在过着平常人的生活。那时党员很少,却令人感到党无处不在;那时入党很难,能成为一个党员感到无尚光荣,责任重大。当个培养对象,能参加听党课,也都是受宠若惊,热血沸腾,决心接受党的考验。7 n) m4 p2 M! _* F% j
那时候,时兴批评与自我批评,不只是党内要求严格,有错必纠;干部、职工、学生都是每周一次“生活会”;做错了事要作检讨,你不自觉,别人就会揭发、批评你,对事不对人,谓之“互相帮助”。做了好事领导会表扬,群众会称赞。就是在互不相识的公共场所,不守规矩也会有人出来当面教训你。到处是昂扬的正气。6 @ I3 Q8 E; O
那时的领导,是真正在群众的监督之下,因为机关党支部的委员多数是一般党员干部,还必定会有工人的代表。人人敢说话,社会监督在事事处处发挥威力,成了一种社会风尚。报纸、杂志、舞台、屏幕,都在大力宣传先进模范的事迹,每个人都在一种无形的道德约束中生活。& F. _0 M% S- \ P* L5 o
那时干部贪污受贿的事很少听说,处理也很严。我第一次见到因贪污受到刑事处分的人是1951年,当事人是我所在的山东矿务局第三煤矿职业学校的一个管理员,涉及的物品是笔记本、钢笔水什么的文具,价值恐怕不过相当今天的百多元。) U" A4 z$ }9 U6 c+ w, t. G5 c1 e3 y
我在报上看到的第一件关于干部受贿的报道,记得是1953年“三反五反”时候,上海一个派到私营工厂去的公方代表,接受了资本家的一双皮鞋,当时感到那可是一件大事。人人都知道,建国后最早被处死的两个大贪污犯,都是从红军时代过来的高级干部,两人涉及的数额也不过折合今天的几万元。
( [( v# m3 D3 @, C记得是1958年,在山东淄博的一个煤矿上,我曾参加过一个揭批贪污分子的会,对象是一个食堂管理员。主要事实是,他每天的早饭在食堂吃,只从家里带干粮,喝食堂的稀饭,吃食堂的咸菜,当了几年管理员,要和他算总账。而他到食堂吃早饭,还是为了早上班。当时说到干部腐败,几乎百分之百的是说他有“男女关系”,当时人们称之谓“搞破鞋”,那是臭不可闻的。
! i& H8 T" {; U# `当时人们廉洁的程度,是今天许多人难以想像的。写私信不能用公家的信纸,信皮也都是自己粘的。办公室里用的都是蘸水笔,拿自己的自来水笔,到办公室去吸墨水都感到不好意思。6 } D: G+ j1 ]7 b# [. u8 y' B
“公私分明”的话,嘴上少有人说,在心里可是一条铁律。有为国家捡拾废品加以利用的,当时许多厂矿都设有废品箱,鞍钢的老工人孟泰,自己就搞了一个废品仓库,为国家节省了巨大的财富;极少有人把公家的东西往家拿,哪怕是一钉一木,沾公家的小便宜是很丢人的事。
" I) A0 s% P f. N$ J4 S6 x那时,虽说还达不到“夜不闭户”,但“路不拾遗”是很普遍的现象。大小城镇,许多学校、工厂、机关,都设有“拾物招领处”,那里边有捡拾来的自行车、手表、提包、钢笔、衣服……什么都有。“招领启事”更是随处可见,路上拾到了贵重的东西,坐在原地等失主来认领的事也常耳闻。那个时候,小孩子人人会唱的一首歌是:“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送到警察叔叔手里边……”当时一分钱并不是无所谓的,可以买一块棒棒糖,可以在路边小人书摊上看两本小画书,对孩子们的诱惑力是很大的。大人小孩都明白,别人的东西不能要,不义之财不能得。
4 J/ n- Q5 w* {# y3 g有一次,我在常德地区马路口煤矿,无意中发现一个年轻技术员左手的小指少了一大截,一问及,他的脸红得难看,知道定有难言之隐。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他才告诉我说,他犯过见不得人的大错误。他是1958年中专毕业的,开始分到常德地委工作。他家庭负担重,可又有吸烟的嗜好,没钱买,在无人售货店里拿过两包八分钱一包的香烟。# I" q, o8 A, |' b- D6 Y
那时的无人售货店晚上算账时,常常会多出一点钱,因为有人不便找零就算了。店里两次发现少了钱,事情又发生在地委机关内,领导很重视。因为他是在生活会上自己交代的才没有受处分,只是受了批评,调离了地委。先到了行署煤炭局,后来又下放到矿上来工作。他非常悔恨,晚上自己用刀跺去了一截指头,而且从那再也不抽烟了。
, K8 d& B2 R4 l8 a2 W他对我说,太丢人了,要我千万为他保密,说着眼里又流出了泪水。40多年过去了,我信守诺言,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事。在此时此刻,我为了他也明白的原因,在这里提及这件事,我想他不会怪我的。
, o3 q1 J: K- E那时的人、那时的社会风气之所以那样好,一个接一个的政治“运动”是起了一定的作用,但不是主要的。把一些一惯行为不端的人划为“坏分子”,交给群众监督,也会有一定的“消毒作用”。可是我认为,主要的原因还是,那时的思想教育是认真而深入的,特别是各级干部都能以身做则。另外,社会也是真正公平、公正、公开的,透明得像玻璃砖、水晶石。生活水平虽然低,可大家都一样,毛主席一月也就是拿三四百元,高级干部还自己减过工资。吃粮标准都是按工种、按年龄。别人待遇高,开钱多点,没有人攀比,因为人家就是贡献大、技术高,再说高也高不到哪里去。我开钱少就得好好干,少有不平衡的心理。+ V4 T$ f% W+ m# ?* C7 _
那时党员、干部少而精,素质高,为人正派,办事公道。都是把国家利益放在第一位,把本单位的群众利益放在第二位,个人利益很少考虑。群众信服也就有威信,干部遇事敢负责,对坏人、坏事敢批、敢管、敢处理,有事都在基层和萌芽状态消除了,既挽救了个人也净化了社会。7 E8 U+ y6 L% [5 J8 |0 z
那时的社会风气讲廉耻、重做人,谈及一个人往往说的都是他的人品、孝义、德行。说男人是他如何讲原则、有能力;说女人是她如何作风正派、为人贤慧。男人有多少钱不被重视,钱多了一点还会被怀疑,歪门邪道为人们所不齿。女人是不是漂亮不是主要的,只要“作风不好”,再漂亮也被人看不起。. X# ^2 i5 T1 C( P |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是从领导做起,动真格的,既然当领导就要准备吃亏,好作风都是领导以身作则带出来的。层层树立学习榜样,使好人好事扬眉吐气,坏人坏事如过街老鼠。
$ B" z& G6 E& ^7 {4 \* {. P4 v那时的文化教育不是产业,讲的都是社会效益。文艺批评是有些“左”,伤害了一些好人,可不讲情面是对的,不但黄色的东西难以出笼,灰色的玩艺也上不了台面,痞子文人无法生存。整个社会都在大力提倡和支持思想先进、形式优美的好作品。那个年代有多少好歌曲传唱至今,有多少好小说、诗歌将永恒于世。
# [5 f; _: s$ K. D. S; \4 n那时的人,过的都是十分清苦的生活,谁也没有想到,多少年后会有个改革开放,人们的生活会变得如此之好;同时,谁也不会想到,只过了三四十年,社会风气会变得如此之坏,特别是干部的贪腐,到了这种史无前例的程度。, k+ g9 f! F, q3 d% v
我当然不希望再过那时的穷日子,但我怀念那时清白如水的人情世事,不知还能恢复不?$ X$ B- E0 Q7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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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激情满怀的日子5 n; R2 r; v! P3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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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常德地区,从历史上就缺乏煤炭资源。不但严重制约了工业的发展,农业的特需也得不到保障,更不要说群众生活的不便。0 Q$ q% r% w: ?% ~& K) e9 U
我不知道什么原因,这里的稻田里,每年夏季都要洒石灰粉,禾苗才能成长得好。搞不到煤,老百姓就只好用木柴烧石灰。这么一个农业大省,其需求量是可想而知的。另外,虽说是江南,冬天也要冷一阵子,有时还下不小的雪。老百姓取暖更没有煤。农民是围着火塘烧木头;城里人是围着火盆烤木炭。那时,大炼钢铁虽说已经过了高潮,常德地区还有好多的小钢铁厂,对煤炭的迫切需要更是不言而喻了。. w& L* Z' h7 z( T! ^
在五八年大炼钢铁的时候到处找煤,当时14个县中有7个县找到了煤,建了41个小矿,最多时曾有6万多工人。一天的产量计划是7000吨,实际上,五八年总共上报的产量只有80万吨煤,平均日产2200吨,是什么样的煤还很难说。人均效率更是低得可怜,不到0.036吨。事故可是不少,死人的事不断发生。
. h$ C& \' ^* M8 N7 ~( v: s. O到了1959年就更不行了,省里核定的计划是年产37万吨,而一般情况下日产只有500吨左右,创高产也不过千吨。许多小煤窑的生产条件,差得不能再差。( ?: y' @( \, Y6 f; L2 r* S0 X
那时,我们局里的技术人员,都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和狂热的探求欲,就不信常德只有这点煤。寻找大一点的煤田,建成几个大一点的煤矿,是我们这些工程技术人员昼思夜想的共同心愿。- c+ A9 A; e, O1 S. V" C3 V
为了整顿好现有的小煤窑,我们技术组的几个同志自己设计了一套三万、五万、十万吨小矿的改造方案。我可真是拿出了在龙泉矿井下采煤的力气、大炼钢铁的劲头。画图熬过几个通霄。晒图没有薰图筒,我拿出了这次来湖南时,路上为爱人买的、一家惟一的一个马皮箱子来代用。1 D& F6 h- P2 T: c' x
我经常往下跑,把大部分时间用在对基层小矿的技术指导上。从这个小窑到那个小窑,常常是翻山越岭跋涉几十里。有一次行进在湖南、湖北两省交界的大山里,为了安全,公社还派了民兵护送我们。这里不久前发生了一次名为“华中将军府”的反革命暴乱。0 ]0 w9 F8 e1 U: R, E- G& _' L
那时,矿上招待所的条件是今天的人难以想像的,常常两人一个铺,夏天不单是热,屋里“飞机”成群,床上“坦克”结队,被子上的虱子更是今天的年青人没见过,睡觉真是个受罪的事。不过,也不像今天住星级宾馆花费那么高,住一晚只收两三角钱。吃饭当然是在工人食堂,一钵子米饭、一点腌菜。记得我曾经在一个矿上,三天只吃了一元钱的饭菜。有一次,我住在常德最大的八三煤矿,忽然有一天下午,矿机关食堂有面条卖,八分钱一碗,算是改善了一次生活。这消息很快传遍全矿,尽管是什么菜都没有的“光头面”,有头有脸的人也都跑来买碗面条喝。那晚,机关食堂夜里11点还关不了门。那时可不兴招待,不论走到哪里,饭菜再差也是得自己拿钱买。6 ^" C) X* W( f( q, a7 k
生活虽然艰苦,可是人人干劲十足,对未来更是充满无限的激情。地委有位领导说,人一天能睡五六个小时的觉就够了,拿破仑一天只睡5小时。还说,我们又不信耶稣教,过的什么礼拜天。在他的号召下,局里规定,晚上学习到10点,而后再工作到12点。早上照常7点起床。我则感到,似乎两天睡一次觉就可以了,年轻人就是要奋斗。我在 1959年2月12日的日记上,写着激励自己的话:“青春有路终须到,不达红专誓不休。”还有一首“与╳╳同志共勉”的诗:3 {: c3 G4 p0 r, k/ U* A: R
站在这块被烈士的鲜血染红了的土地上,. n+ n3 h" j( H) _' o0 W
谁敢说:“我是革命人!”9 n: e! R+ k" P& W" O
他必须随时准备回答两个问题:
& J) J: c3 Y3 E, ^; I “你为共产主义做了些什么?”) U. d1 Z0 h" c- S6 r* x2 A$ k7 X
“你还准备做些什么?”% v- z: W! @/ z" c7 b1 v2 K/ k
否则,那便是自欺欺人。6 y6 n8 a0 c1 y4 M) M, A
这位同志正要下放劳动锻炼。; d! Y! h) u6 A
当时,青年人的革命热情,可以说是无比高涨。记得1959年秋天的一个晚上,我参加了地区煤炭局制定1960至1962年生产计划和1963至1967的远景规划会议。我从上级下达的计划指标上发现,到1967年,工业基础很差的常德地区的钢铁、煤炭等主要产品的产量,都超过了解放初期全国的产量。对于这些,我这个缺乏知识、没有经验,只有革命激情的人,从不考虑它的可能性,只是心里无比振奋,干到凌晨两点了依然劲头十足。
9 Z+ B |' J4 C' [2 [为了摸清老矿的资源,我曾一个人,几次冒着生命危险,钻进过去留下的老煤洞子里去察看。为了寻找新的储量,我不考虑自己的身份,四处奔波,到省煤炭局汇报、请地质队支援、请老专家指教,真可谓上窜下跳,忙得不亦乐乎。记得大热的天,我曾经20天不换衣服,10多天洗一个澡。+ D, Y9 c: u4 c/ U' ~0 i/ W
我忘乎所以的苦干实干精神,很快得到了大家的称赞。我又是这个局里惟一的学煤炭又在老矿上干过的技术人员,业务上的事,大家都很尊重我的意见。那位也是北方人,而且也姓刘的地区煤炭局长很看重我。经常带我参加一些重要会议,还让我代表他,参加过全省煤炭基建会议。9 m# Z2 G! a; h
那时参加会要有“坐功”,因为不管什么会,开始都要“务虚”,都会有几个有关国际国内形势的大报告,两三个小时算短的,讲半天很平常,上午讲不完下午接着来的也不足为奇。讲的人从国际到国内,从中央到地方,上至马列主义下到鸡毛蒜皮,滔滔不绝眉飞色舞。不少经常参加这类会的人,听得遍数多了,就要想各种方法来消磨这“苦难的时光”;要是广播大会就更加洋相百出了。这时我也学会了借着开会的机会找处长、找局长,要项目、争投资,到处钻营,搞蘑菇战术。
8 W- s& j1 g/ Z8 l, ?% U2 U, I0 [. ~局里常把很多我不懂得的事情,例如编制小电厂的概算、安装洗煤槽等等工作也让我牵头。我只好查书本,找有关部门和向内行人请教,边学边干。大量的技术、行政和事务工作文件也都往我桌上放,整天忙得不亦乐乎。7 f+ w$ u% k) z6 M1 s9 ^& `$ e
我很快又得到了到北京参观学习、带队到长沙参加省煤炭系统劳动模范大会的任务。这次到长沙出发,我第一次听到人们呼喊“刘少奇主席万岁!”的口号,时间是4月27日夜晚,在一个游行队伍里。我还在长沙的街上遇到了一件趣事:一家发丧的队列前边有管乐队,奏的曲子竟是《全世界人民路一条》。想一想,他们选的曲子也真有远见卓识。在那次会上,我还得到了代表地委、行署,给常德地区先进集体、个人颁奖的殊荣。有人甚至也拍起了我的马屁,叫起“刘科长”来了。2 s5 q( j: j' j2 T/ [7 A* E2 `* p
初到江南,各方面都一帆风顺。我更是精神百倍、踌躇满志,起早贪黑,事事争先。学习上更是争分夺秒,钻理论、读名著、写笔记。天再热也舍不得吃一根二分钱的冰棍,可每月都要花上十多元钱买书,那可是我四分之一的月工资。特别是煤矿技术方面的书,别管采煤、建井、机电、土建、地质,那规范、规程、手册、大学教材什么的,我几乎收集全了。) t4 T0 c* h# u8 \& o4 q* W
在大家赞许的目光下,我春风得意,感到每天的生活都充满阳光,我正在实现着为伟大理想而献身的壮举,内心充满了革命者的自豪。我从没有考虑,自己只是一个一月只有40多元钱的助理技术员。
; a* a6 o- n/ r6 `( P回想起来,那一段生活是我这一生中自我感觉最好的时间。细想一下,其实我只不过是个不怕虎的牛犊,年幼无知的狂热罢了。公平地说,年幼无知是缺陷,可比老奸巨猾要好;至于狂热,恐怕应当说是想有所作为的年轻人应有的美德。8 s+ H. |# Y*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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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感情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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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大家庭里的趣事很多,我们年轻人在一起,婚姻恋爱又总会是大家最关心的大事。' }2 j8 ~) _2 K! d
我们技术组的人,大部分是“光棍”,包括一个30多岁的老技术员。我在北方有爱人的事起初他们不知道,也把我当成了他们的同类。小伙子们在一起,总要谈些找对象的趣闻。那时,有的人总结出了小伙子找对象的四条标准,这就是“政治可靠、年轻美貌、负担没有、自带饭票”。$ g# V# D- j7 C D9 ~1 k( b
可条件不只是男方有,女方的也不低。他们说湘西钨矿有个漂亮姑娘,她的条件是三员,“党员、技术员、一百元”。具备前两员的年轻人还能找到,再加后一元就少有了。有两个调皮工人,约好了一同去和她开心,对她说:“我俩的工资都50多,加起来有100多元,行不?把那姑娘气哭了。$ c7 j& v0 I; i+ j, \& o+ G* l0 ]
虽然是地区机关,党员可不多,特别是在知识分子当中,技术组里就我一个。在党员集体学习时,有时吸收入党积极分子参加,正在要求入党的打字员小李,总爱和我坐在一起。# S& M1 E; q. |6 V& `
她到局里来工作比我早些日子,是个高中毕业生。她也是属于那种肌肤白嫩,容貌清秀、风姿绰约的湖南妹子。她穿着很朴素,大概是要求进步的一种表现。可是她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两条齐腰的大辫子,是很引人注目的,她是大家公认,全局最漂亮的姑娘。几个未婚小伙子的眼球,都被她吸引去了,个个抢着干一些能到打字室去的事。可是谁都明白,有关机密,打字室是不能随便出入的,她也似乎并不热情。3 d; u; k3 G# R; n" f* U) x2 Z p
不知怎的,她似乎很欢迎我到她那里去,见面就爱问我些正在读什么书,有些什么收获和看法,做一个党员应当注意些什么等类的事。她仪态端庄,说话莺声燕语楚楚动人。因为她是入党积极分子,态度又很诚恳,她的问话,我都尽我所知地告诉她。她每次都听得很认真,似乎希望我接连不断地说下去。6 P! |# \0 p+ e$ S4 |+ h# b6 x
她不知听谁说我爱写诗,借过我的一本《诗风录》,看了好久没有归还我。有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她找我还书,书里夹着一张晚饭后的电影票。记得她悄悄地对我说:“电影很好,是王丹凤主演的《一个护士的日记》,你忙可以晚一点去,我一定等你……”我可是真忙,晚饭后要去参加一个电话会。我告诉她实在去不了,她很失望,低着头,在我身边站了好一会儿才走。
( v$ G6 h- ^3 t& g6 J) i+ ^& u6 u' R有一次,我从矿上出发回来,她见了我就问,你不是说昨天就回来吗?怎么今天才到?正好办公室主任在场,半老头子了还开玩笑:“怎么,你想他了?”弄得她很不好意思。
; x' `2 w+ n0 N) d我有点纳闷,我给办公室打电话时,是说过昨天回来的,没买上车票误了,她怎么知道的?
+ U( z3 F4 l: |7 ^9 h3 q3 I还有一次,她到技术组办公室找我,说是听说我什么都会修,她的打字机出了毛病,要我去看看。我去看了看,只是固定腊纸的卡子松了,紧一下就完了,她可因此说了好多夸奖我的话,我听了有点不大自在。5 g6 g" T4 A- _
不过,这应该说都是些平常事,不平常的是我很怕她的眼睛,因为从那里面流露出了太多异样的感情,青年人谁都会读得懂。这使我这个已经有了妻子而且信守共产主义道德品质的年青党员,又在一心想着自己爱人的人有点受不了。只要我和她的目光一交汇就急忙躲开。
6 O) T; Z' s8 @, d. t我校对过的腊纸,她改正后总是让我再看一下。可是常常出现一些没修改的地方,需要我再到她那里去。在我给她指出错误时,她常常挨得我很近,两人的肌肤不时有接触,还会闻到她身上那诱人的气味。在这之前,我在北方也和许多年青女同志打过交道,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我认为她这都是有意的。每当这时我都觉得很不自在,总怕被人看见说闲话,再说,我身上的气味肯定不大好闻。男女关系的事可是人之大忌,事关一个干部的声誉和前途,尽管是在思想很开放的南方。
1 _1 H+ L& W- f' B要说我从内心里就不喜欢她,那是言不由衷。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对漂亮姑娘的热情毫不动心就不是常人了,我还是一个常人;何况她又确实是个很漂亮的姑娘。不过我时刻想到,我是一个共产党员,又是一个有妻子的人。我常为这件事担心,可有时又觉得我是自作多情庸人自扰,人家条件那么样好,未必对我这个毛头小伙子有别的想法。! u! d# z8 T# E3 s/ C
有一次在会议室政治学习,她又高高兴兴地坐在我旁边,还无话找话地和我说些什么。我故意把我爱人的照片,从日记本里掉在地上。先是一个男同志拾起来,看了看,对我做了一个鬼脸。小李接着拿过去仔细地端详,还偷偷地用眼看我。我也注意到她的脸红了,两眼呆滞了。而后毫无表情地递给了我,低下了头。不一会,她借故离开会场。回来时就不再坐在我边上了。我一方面愧疚伤害了她的感情,认为她会从此不理我;同时也庆幸这样一来她不会再那样对待我了,我们可以像一般同志那样交往,当然我还是愿意和她交往的。# a! t! `0 {) E3 d5 s! Z9 S! R
可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因为由我起草的文件比较多,为了送文稿和校对腊纸,我是要经常去打字室的,而那里就是她一个人,不能因为个人问题影响工作。
3 y2 [' M( ~% t0 g4 h' s我尽可能避免在屋里没有别人的时候去那里。因为在那之后,她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情感更复杂了,爱慕、怨嗔、诉求、期望……简直是一杯五味俱全,令人难以取舍的鸡尾酒。我内心里也觉得像是欠了她的账。她话说得还是那样温柔,笑得又是那样妩媚,那种诱惑力有时让我感到实在难以招架,只能设法赶紧离开。不过,她从没有对我说过出格的话,我对她也没有任何不当的言行。也可能天下本无事,上边的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而已。
4 A9 x5 u% \7 D不管怎么说,被人崇拜的感觉总是美好的,特别是被年轻的异性崇拜。可是我心中的爱早已被别人取走了,它早已经不属于我自己,共产主义道德是讲爱情专一的。再说,她是很漂亮,不过只是漂亮而已,她怎么能和我的妻子相比呢?妻子在我心中是十全十美的女神。
O1 t6 J; p# g& A9 x湖南的女孩子实在是太厉害了,和北方的女孩子可是大不一样。不过这尴尬的日子并不长。她对我态度的转变是在转瞬之间的事。虽然我爱人调到了常德并没有影响她对我的迷恋;可是时间没过多久,“反右倾运动”一开始,当局里把我当成批判对象的时候,她立马用冷漠的眼光看我了,说话也板着面孔一本正经,再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她和我的距离,似乎一下子拉得无限远。
, V" U0 p3 q( X$ G$ P1 U倒也是,作为一个男人我有什么好的,个子不高,其貌不扬,穿着随便,脸又黑得厉害,( e: v6 `4 K. G# R) ~
如今这么样对待我才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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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流中的漩涡$ ^3 @- Z. k( A4 v$ M) ~9 B
! B6 ^2 d H# o3 F+ M5 x$ H这是我当年在湖南常德,从周围的同事那里听到的一件真人真事。
4 d) Y9 G3 m) ^0 l) B“摧枯拉朽”这个词,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末的中国,有过一次最贴切的诠释,那就是国民党蒋家政权的垮台。- Z A$ _( o& W" J( E( P# Q# @
尽管在他们发动的消灭共产党的战场上节节失利,蒋介石还是相信他那由美国武装的几百万军队。认为打败人数比他们少、装备又落后的解放军只是迟早的问题。所以在1948年的上半年,还是在南京耀武扬威地召开了“国民大会”,煞有介事地制定“宪法”,自己当上了早已急不可待的大“总统”。还在上海热闹非凡地举行了“第七届全国运动会”,大事张扬以显示他那个政权的“稳固”。他绝没想到的是,顷刻间呼啦啦如大厦倾,刚过了一年多时间,在全国人民的声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强大攻势下,这个在中国统治了20多年,在世界上也曾显赫一时,号称“四大强国”之一的蒋家王朝,就土崩瓦解了。
8 v2 f# Q/ C+ `( Q8 _6 O我听到亲历过那段历史的老同志讲:“什么叫兵败如山倒?解放军打过长江之后,就没打过几个硬仗了。国民党兵跑得比兔子还快,有时一个劲地追还追不上……”湖南省国民党的军政首长程潜、陈明仁,于1949年8月4日,干脆来了个通电起义,和平解放不打了。革命形势的发展之快出乎预料,接管这些迅猛扩大的新解放区,成了中国共产党的一大难题。
u$ J! _! p3 g' F6 ^# o) G从老解放区抽调干部,哪有那么多现成的!于是采取速成的办法培训,办了不少专门培训南下干部的班、队、校,有的还叫大学。我的老家坊子,就有一所“华东大学”,招收一些乡村干部和稍许有点文化的解放区城乡青年,培训几个月,学一些政策文件,讲一讲江南新解放区的基本情况,有的人发一支手枪,就一批批随军南下了。听说当时的南下干部有五万多人,其中山东省就去了一万五。我的岳父刘培良,就是在48年3月考入“华东大学”,结业后,随第三野战军后勤部南下的。虽说这些人水平谈不上高,可是个个满腔革命热情,要为解放全中国而奉献一切。
, Z& t. N9 H( l+ Y: ^+ o在湖南,部队经过一个地方就留下一些人当县、区、乡长,成立县、区、乡人民政府。人手实在不够了,就从部队上留下一些身体病弱的连、排、班长来充实。据说这批南下干部总共有几十万人,多数是华北几省的人。留在湖南省常德地区的北方干部,大部分来自河北、山东一带。1958年底,当我也从山东淄博矿务局调到湖南常德,支援地方煤矿建设的时候,听他们谈起当时的情况,几乎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风趣、难堪、惊险、甚至是出生入死的传奇故事。 n) r" o' ^ Y8 V+ {6 L; B1 \
这些从小在北方长大的人,初到江南人地两生,说话互相听不懂,风俗习惯也大不一样,就像出了国。不少人缺乏工作方法,有的连个大会也不知怎么个开法,讲话还时常需要当地人出来“翻译”。先是各种称呼听起来就奇奇怪怪,北方人说的老婆那里叫“堂客”,男孩叫“伢子”、女孩叫“妹子”,老大爷成了“老倌子”……真是举步维艰,不知道闹了多少笑话,造成过多少误会。
6 ` Q/ M; d0 v1 b( }, Q这倒不要紧,慢慢就学会了,更大的问题是由于湖南省是和平解放,大军匆匆而过,国民党基层政权的老班底、旧社会多少年积淀下来的污垢,没有受到触及。他们人还在,许多人心不服,不安分,时常闹乱子。另外,历史上湘西就是土匪的老窝,特别是桑植、大庸、古丈一带,山高林密地形复杂,300多年来,历届政府都没有管辖到那里去。那土匪王的“帝祚”比满清还长,当然,今天他们也没把共产党放在眼里。于是土匪、特务、“国军”的散兵游勇、地富分子,几股势力纠合起来到处兴风作浪,打黑枪、搞暴动,一段时间十分嚣张,常德地区的几个县市,没有一个没闹暴乱的。
/ A2 V4 R3 k5 |6 O0 |他们煽动群众的口号是,“北方侉子不能管湖南人”,“杀掉北方人……”这一手可真是厉害,现如今,陈水扁在台湾搞选举用的“反对外来政权”的口号,大概就是跟他们学的。
+ K( ~' v1 @7 }2 p9 H南下的干部人少,手头的武装也不多,不少老百姓怕报复,开始还不敢接近他们。他们白天要出来耐心地作群众工作,晚上有时还要东藏西躲。由于那时实行的是“供给制”,一月只有一斤猪肉加一斤烟叶的零用钱,生活也很艰难。他们吃尽了苦头,也牺牲了不少同志。不少人不安心,打算只要一打开局面,就要求调回老家去,也有个别人当了逃兵。直到解放军派出大部队,进行了长时间的剿匪战斗,特别是端了湘西的匪巢,湖南省才平静下来。最早的那批南下干部功不可没,人人都作出了自己的贡献,留下了毕生难忘的光荣经历。他们也都在当地群众中扎下了根,成了群众心目中的英雄。
& ]7 D7 n; Y3 q! t8 S5 l8 ^和平环境下的江南可真是好地方,“两湖熟,天下足”,常德地区又位于洞庭湖畔,自古以来就是个富饶的鱼米之乡,吃的是大米白面,生活比北方好多了。湖南省的湘、资、沅、澧四大江,除了湘江外,有三条流经常德地区境内,江水如蓝、景色如画、一年四季山青水秀,特别是春天那漫山遍野火红的杜鹃,让人心旷神怡。
% ~, J) F1 h0 Y) I天下太平了,人民政权得到了巩固,那些经受了血与火考验的南下干部,在群众的眼里个个都是功臣。实行了薪金制之后,他们一下子也变得有钱了。先是制服上衣小口袋里插上了大金星自来水笔,后来买上了英纳格、山度士等牌子的瑞士手表,有的还做了呢子裤只是轻易舍不得穿。
5 ^# u3 O1 G5 x8 Q" `$ r! f K经过清匪除霸、土地改革,地方干部成长起来之后,区乡干部基本上换成了当地人,南下干部大都调动到县城和地区工作了,一时常德地县两级干部,北方人占了大多数;按照李登辉的标准,这大概是属于“外来政权”了。 _! N; q% o1 P
这些南下干部工作积极、待人诚恳、能吃苦耐劳,在当地群众中有很高的威信,都说北方人诚实可交,个个头上有了光环。地位的变化是如此之快,他们自己做梦也没有想到。到了这时,他们想想春季风沙蔽天、冬来滴水成冰的北方老家,还是这景色如画的江南好,不再想回家了。“在哪里不是干革命,就在这里干下去吧。”这成了绝大多数南下干部的共同心愿;这也正符合了上级的要求。/ @) L" g3 `2 `, Z4 p" j
可是,随之而来出现的另一个现象,却令组织上不安了。都想在这里长期干下去,可极少有人把在北方的家属接来。这些人想想老家那个从来没出过门的农村媳妇,斜襟土布褂子、大肥腰裤子,头上是土得没法再土的发髻,风吹日晒的脸又粗又黑,年纪稍大一点的还是“解放脚”,感觉和自己今天受人尊重的南下干部身份、地位不配了,怎么能领到人跟前去呢?这时他们已经忘了,当初依依惜别时的心情。他们更忘了就是这些农村妇女,为支持他们参加革命,满怀着希望和热情在家种地打粮、支援前线,孝敬公婆、抚养子女,千辛万苦都不说一句委屈的话。她们的精神支柱就是,男人在外边干革命她们感到光荣,总有一天革命成功了,男人会风风光光地回到家来,她们会在村里受人羡慕,那该多么高兴。可是她们想错了,自己的丈夫这时正被许多“吃江米、喝江水”,那皮肤白嫩得“一掐一包水”,风情万种的湖南妹子包围着。; v. Y# J2 V2 c3 ~% h9 H; k8 J
常德境内有一条桃花江,自古传说“桃花江是美人窝”。这说法,看来是有一定道理的。我在常德地区工作了好几年,看到那里的男人多数比较矮小,少见出众的人才;可那里的女人们皮肤好,大都有些姿色,不能说个个是美人,确实有许多女子是无可挑剔的。那时虽然还不兴美容,可这些年轻漂亮的姑娘们也都很赶时髦,照着电影院门口那名星像片上的装饰,什么“布拉吉”、“列宁服”、水手衫……打扮入时。言行举止也是那么活泼灵秀,个个叫人心爱。尤其是江南的女子会生活,只要一参加了工作,哪怕是当个一月只有二三十元的收发员、打字员,先花几元钱让别人替她洗衣服;至于做衣服,我所遇到的当地女子,没有见谁会拿针线。
: Z& j& ^. W( K9 N% V9 a7 a! m那个时代,绝大部分人上班工作都是很积极的,湖南妹子也不例外。可休息时间,她们就去看电影、逛商店、找人打扑克谈天,少有干家务的。可能是与孔夫子的家乡相隔太远的原故,和北方的女人比起来她们的思想又开放得多,不但不避讳和男人交往,夏天甚至可以穿了裤头到男同志的屋里玩。她们对于男女关系的看法也与北方地区差别很大,似乎只要双方同意、谁也没强迫谁,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于是这些南下干部,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这些江南姑娘了;都在她们里边物色自己的如意对象。同时这些“年纪轻轻资格老、呢子裤子游泳表”,魁梧健壮,腰间还别着手枪的南下干部,对于这些漂亮姑娘来说,也是很有吸引力的。
0 A7 Z# K! X; V; u本来英雄爱美女、美女恋英雄,是古已有之的风流佳话,可是这些南下干部大部分人在老家都有一位原配夫人,问题就不那么简单了。
+ m' i' n& g$ n+ V8 r! y& z开始只是传出些私下偷情当“夜老公”的绯闻,还有个别的生下了私生子,有损南下干部的形象,领导知道了,要受批评甚至受处分。后来这种事情越来越多了,一种脱离原来的家庭,在当地另建新家的强烈欲望,在许多南下干部的思想深处形成了。听说不单是常德地区,到处的南下干部都出现了这样的问题,而且越来越严重。被压制的欲望就像被堵截的水,何况又是有关饮食男女的事,一旦开了个口子就不可收拾了。不过组织上对这个问题态度是严肃的,水涨坝高,相持了好长一段时间。' F) y1 r5 q+ n
开始有人打下离婚来了,找了漂亮的常德姑娘组成了新的小家庭。俩人一同上下班、溜大街、逛商店,甜甜蜜蜜,幸福美满。许多人眼馋了,也学着样子办。起初阻力还是很大的,领导批评、群众舆论,个人的思想压力也不小,总觉得这事不大光彩,有悖中国人的传统伦理道德,更不要说共产党人的革命情操。可是不久这样的事就越来越多成了大气候。可能是同病相怜、官官相护吧,那离婚证越来越好拿,理由都是“包办婚姻”、“工作需要”……) Y* t3 J6 Z0 p9 W
一时抛弃老家的妻儿,在当地另寻新欢的行为,在南下干部中形成了一场“运动”。起头是一些小干部,渐渐的县以上的领导干部也随上了潮流。“年轻美貌,自带饭票”的姑娘当然是首选;后来没工作的也行,结婚后再想办法给她安排工作。最后,有的年龄大的干部,把国民党军官丢下的姨太太也捡了来,还有的甚至依仗自己的优越条件和权势,把正在和别人谈恋爱的姑娘夺到了手,一时闹得沸沸扬扬。不只常德,据有关方面统计,20世纪50年代,全国发生了110多万件离婚案,大多数集中在前5个年头,几乎没有一件是妇女主动提出的。
' l1 R: } _8 l% F# g谁能想到?在老家满怀希望苦苦等待的妻子和双亲,等来的却是一纸离婚书,老婆孩子在人前抬不起头,老人怕出门丢人,在家大骂“王八羔子”。不过这些被抛弃的糟糠之妻,绝大多数都和公婆关系很好,公婆也坚决站在她们这一边。于是,一种特殊的婚姻现象出现了:老家的妻子离婚不离家,依然伺奉公婆、抚养子女。她们对丈夫是死了心的,可又怀着新的希望在黄土地上熬,孩子们大了就好了。! n7 h8 k! l: `. B3 G* T
那些在常德新组成的小家庭里可就不一样了,我见到不少漂亮的小“堂客”,不但在外人面前大摆官太太的架子,与她无关的公事也爱插上一嘴;在家里也给老公立了不少规矩,什么做饭菜要按她爱吃的口味、不洗脚不能上床、开了工资要由她掌握、下了班要陪她去玩等等。弄到手的虽然不是什么公主、格格,可粗老笨壮的男人要和年轻漂亮的女人睡觉,不巴结俯就着点是不行的。这些北方的男子汉大丈夫,现在成了湖南小妹子的出气筒了,在美人面前,那英雄威风是耍不起来的。$ ^$ H: y& I' m8 Z9 G8 K
不用多说,老解放区的人对此很有意见,说这些人忘恩负义,是些陈世美,不配当干部,也给老区丢人,要求组织上把他们弄回来,这事一直反映到了中央。就是在当地人眼里,这些昔日倍受尊重的南下干部的威信也一落千丈。社会舆论哗然,于是各种版本的陈世美与秦香莲的新故事,一时成了南北两方街谈巷议的主要内容。5 W8 J; z0 T1 ]0 P: ~0 b
1956年,中央发动群众大鸣大放,帮助共产党整风。一开始,有这类事的南下干部就成了众矢之的,一时在群众中抬不起头来。不过形势很快有了变化,不久就开始了“反右派”,反对本单位领导也是“右派言论”,骂领导是陈世美那还了得,要大批特批。有的人丢了老婆想借此出出气,结果又弄了顶“右派”帽子。于是,反对的话是没人再敢说了,可这些南下干部在当地群众心中的高大形象,却被自己冲刷干净了。4 |/ r+ a$ y& d& }; B( I6 t6 v- v
一般当中总有个别,在常德地委就出了一件被传诵一时的个别——地委副书记李云志的婚姻故事。事是确实的,情节的版本有多种。我所听到的说法是这样的:" T" U' w0 h% l8 C: ~( g3 {
李云志这时已经40出头了,在地委威信很高,还有一副北方大汉的威武形象。他很早参加革命,在鲁西北搞过武工队;他是带队南下的,30多岁就当了常德地委的副书记,在当地南下干部中也是个被大家尊敬的人物。, b0 R" H; E" {( W
他的家庭也与众不同,父亲是村里的老贫协主任,母亲是妇救会长。后来母亲年纪大了,小日本投了降,妇救会改成了妇女会,主任成了他的媳妇孙秀英的了。李云志开始是坚决反对他的同事与老家的媳妇离婚的,得罪了不少人也没挡住。他自己是没有提出离婚的少数南下干部之一,不过可也没有把老婆接出来。后来,办公室里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女秘书看到有机可乘,就义无反顾地贴上了。男人只要被漂亮的女人贴上,那是少有逃出盘丝洞的蜘蛛网的,天长日久他也就动了心,再加上别人的撮和,他也有了离婚再娶的念头。
' n0 F: ?, [/ U7 q2 m& N他的父母这一阵子,正在为村里的南下干部“休妻弃子”而生气,李云志没提出来离婚,还算给他老俩保住了面子。等到一接着儿子也有这种想法的信,媳妇暗地里掉泪,老两口是再也睡不好觉了。老头子打日本时腿受过伤,行动不方便,老妈妈满头冒火,拽上儿媳妇就到湖南常德来了。
7 \7 l7 Y/ z0 M2 R! c0 @0 P9 y常德地委的干部,听说李书记的老娘 和夫人来了,赶紧安排到招待所住下,提水送饭,来问候看望的人进进出出,那门就关不上了。特别是当庄和附近的南下干部,久别家乡谁不想听听老家的事,去的人更多。
- n! ?2 O" {0 G( p: N李云志听说他老娘和妻子突然到了,感到有些不妙,可急忙跑去见面时,又见婆媳俩和颜悦色,只说是来看看,老娘还吩咐叫老家的那些熟人晚上来坐坐、见见面、啦啦呱。3 V, y3 [, ]' C
别管在外边成了什么大角色,在老家来的老人面前还都是晚辈,晚饭后她娘儿俩住的那屋子里就挤满了人。老太太看着人已到的差不多就书归正传了,对着在她对面坐着的儿子郑重其事地开了口:“李书记,你不是要打离婚吗?我今天把人给你领来了,明天你们去办个手续,后天我们娘俩就回去,说一句草鸡话,我们这妇救会长算白当了!”这斩钉截铁的一句话像一声炸雷,把屋顶震得直摇晃。李云志更是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娘的脸,一屋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了。' M# S0 E# ?4 p( ]( y
这时老太太站起来,伸手就给了李云志一个耳光子,接着就大声骂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秀英在家这些年容易吗?你爹瘸着腿,仨孩子又小,白天上坡黑夜做针线,还要忙活村里的工作,什么时候闲着过?还不都是为了咱这个家吗!你干革命我们不干革命吗?今天你当了大官了,了不起了,要离婚?行!先和你爹你娘离了。从今以后不准你再进李家门,进门我就叫狗咬出你去……明天你把那个小妖精叫来,看她敢不敢认我这个婆婆!”
* s- C6 D" x0 _! U这时的李云志,看着老娘真是发了大火,她可是洋鬼子的刺刀都不怕的。先是从低着头到弯下腰,后来就顺势跪在他娘脚前了,嘴里说:“娘别生气,我错了……”老人还是不依不饶:“你错了?你哪里错了?你还想着你那一年负了伤吗?还乡团到处抓你,秀英把你藏到她娘家的地瓜窨子里,她娘家一家人豁上命掩护你,把下蛋的鸡、看家的狗,都杀了给你养身子。你真是没有良心,你就是个陈世美。听说谁骂你们是陈世美还打人家‘右派’,你今天也把你老娘打成‘右派’吧,找毛主席说理我也敢去……”* n0 ^' u2 w3 G6 ]$ \& O
到底是当年的妇救会长,说话钉是钉、铆是铆,句句在理,掉到地上砸个窝。一屋的大小干部都像吓傻了眼的孩子,个个哑口无言,手足无措,屋里的空气凝固了。
3 O* b/ O5 ]8 A+ I: X% E! A还是老夫老妻有感情,孙秀英擦了擦眼泪,急忙下床拉起丈夫,对婆婆说:“娘,你别这样,他在外边工作,传出去他怎么再有脸见人。他想离婚也行,家里老老小小的,我又出不来,他一个人在外边总得有个人照顾……”% c4 @; Q7 g1 F) D
孙秀英这时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羞死了身为地委副书记的李云志。他又愧又悔、无地自容,拉着她的手哭了:“秀英,我真对不起你……”这时的孙秀英,心里也实在不是滋味,可还是不卑不亢:“你也不用说这些,反正我都想开了,随你怎么办就是。”这时众人会说些什么是可想而知的,那结局也不用我再赘述了。5 m e1 ]- S3 l0 | }$ G2 ^
一场风暴过去之后,她娘们在招待所住了几天。李云志这时是万分殷勤,架着老娘、领着妻子,看了些当地的景致后,买上了腊肉、竹笋等许多当地特产,还给老爹买了一斤好茶叶,陪着她们一同回了北方老家。! Z% y' k" M! M# p* R! ?
他想把一家人都接出来,可是他爹娘说:人老了故土难离,外边的生活也不习惯,出去又没有地种,你那点工资也养不了这多人,在家多少还能干点活,怎么也不同意跟着去。李云志只好给已经虚岁20的大儿子物色了个对象,嘱咐他们在家好好孝敬爷爷奶奶,有空他就会回来看看。拜托了众乡亲之后,领着妻子和二儿子、小姑娘回到了常德。! ~ O5 h! _+ `7 q( Q5 T% r
后来一家四口生活得很美满,秀英在家洗衣做饭侍候丈夫上班、孩子上学。家里的事什么也不让李云志管,要他一心工作。她有空还在地委大院的墙边空地开荒种菜,自己吃不了就送给机关食堂。孙秀英勤俭持家、老实厚道、乐于助人,成了地委大院里人人尊重的北方大嫂。慢慢的人们都觉得,似乎只有她这样的贤妻良母,才像地委书记的夫人。8 r% r$ W6 L; i
李书记看戏、看电影都忘不了带着他穿着朴素,也是解放脚的农村夫人,成为大家注目的对象。不认识的人李云志就给她介绍,她也落落大方不失礼数。李云志的威信更高了。
9 s k L6 U& V) p7 x自从1957年“反右派”之后,举国上下舆论一致,报纸、电台、墙上的大标语、开会呼的口号,都是“中国共产党万岁!”可是当地人说到李云志,却是背地里伸出大拇指:“这才真是共产党的好干部,知错就改……”说到那老太太和他夫人,都称赞:“到底是老解放区,村干部都比这里的县长水平还高。”1 t! e* G) X. G- \# _ H4 w U
不久,李云志调到了另一个地区当了书记,后事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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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 {- f7 a" W( f, C难以言说的“土法上马”+ U4 r) j: q: G
- \/ ]3 Z# ?6 F" ~3 B3 U我是学地下采煤专业的,尽管只是一个中专生,我相信,在学校里学的东西,肯定都是前人经验的总结,是符合科学规律的。那时主要是学习苏联的先进技术,改造中国原来的落后生产方式。我在淮南看到的是,机械化、现代化的大型矿井;在山东,龙泉矿虽说不大,也是正规化开采。+ C9 s* V0 c) K2 `- t. b6 Z' J
我认为,土法是代表落后的、过时的、应该抛弃的东西。“土法上马”这个词,我是在山东龙泉煤矿,从动员大炼钢铁的党委书记口中第一次听到的。我的第一反应是疑惑,人类已经进入原子时代,我们在建设社会主义,怎么又提土法上马呢?听说这是毛主席说的,还有“土洋结合”、“先土后洋”的说法,也就不敢怀疑了。
4 B n% @8 h) Z8 I7 z) {* a, _在大炼钢铁的过程中,亲身经历了那么多的土法之后,特别是那根本不是铁的“坩锅铁”、“烧结铁”,内心里实际上已经把它否定了,可嘴里不敢说。
/ g( |9 ~, o" E2 f, S五八年底,我到了湖南常德地区煤炭局不久,元旦一过,我就随一个“地委工业检查团”到澧县、石门、慈利一带几个县,去检查钢铁和煤炭的生产情况。所到之处满目是“热烈欢迎地委工业检查团莅临指导”一类的红绿标语。可是所谓的“地委工业检查团”只是三个人,带队的是地区劳动局的万局长,加上地委的一位劳秘书和我。我还是第一次亲历这种阵势,有点身价倍增之感。不过听万局长讲,这算不了什么。有一个地方,在迎接地委一个什么检查团时,当地的干部是带领群众跪在路边迎接。6 t/ v% S: W* @; l0 W2 i. @
万局长对采煤、炼铁从没接触过,可以说,这次的检查他说不上什么话。他是个南下干部,肚子里可是有说不完的南下行军、剿匪、土改的故事,有空就啦,让我们一路上听得入迷,常常捧腹大笑。" T& @' n/ C4 N' r% _
劳秘书能写文章,不懂业务,只有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助理技术员算是个内行。可是,最后的结论还是得万局长下,上报材料是劳秘书写,我的意见“仅供参考”;不过,那报告的主要内容还是我说的一套。
0 ^! A) _9 {- U, H5 n我只不过是个中专毕业生,在山东挖了一年煤,炼了一段铁。可是我发现,肚子里这点少得可怜的玩艺儿,在这种场合下似乎也足够用了;因为这里需要的是最起码的技术,甚至于是常识。常德的大办煤矿、大炼钢铁“群众运动”的技术水平,比起山东我原来工作的地方差远了,是典型的“土法上马”,连“土洋结合”都难觅踪迹。
' k9 r* s+ O; W2 m: }1 `如果说,从淮南煤矿到淄博煤矿,让我看到了苏联的现代化煤矿与中国现有煤炭工业的差距,使人心情沉重的话;在这里看到的地方小煤窑、小铁厂,落后的程度简直使我感到沮丧。煤炭生产方式的落后,和明朝人宋应星所著《天工开物》上描述的古代人挖煤的方法没有什么区别;炼铁厂的技术水平也都十分原始。' g7 o4 p+ F* j, ?" g
我们这次所到的羊耳山、杨家湾、昌家峪煤矿,都有许多井口,也都是木支架的斜井。在湖南木材不缺,漫山遍野,砍就是。矿上的工人,都是刚从农村来的农民。采煤用的工具,就是他们原来在地里刨土用的镢头,只是把前头弄尖了而已。煤的运输,从井下到地面全是人力,工人们赤着脚或用弯扁担、竹撮箕,或用背篓、拖篓,把煤一篓一筐地担到或拖到地面上来。排水则是沿着斜井筒的一侧,每隔两三米一个人,用竹筒接力往上抽。井下的照明,有的用明火;有的用锌皮、石墨自制的,像小热水瓶那样大小的土电池。大部分是独眼井,靠自然通风。下井的工人连个矿帽都没有,别的安全设施更谈不到。危险程度之大,劳动强度之重,都是无以复加的。7 e) Z7 ]& y. X" z+ R
多数煤矿出的煤都要炼焦,有的矿产的煤,本来结焦性很低,可领导坚持要用土法炼焦,结果是质量很差,可成本有的高达600元一吨,那可是钢材的价格。管理的混乱更出乎我的想像,大部分矿没有起码的规章制度,矿区的混乱难以言喻,安全事故不断。每个矿都有过量的劳力,可出勤率很低。工人所得工资,扣除饭费就所剩无几,有的只有几元钱。我从报表上看到,当时羊耳山矿的工人,最高工资是一月24元。工人的生产积极性很差,集体逃走的事不断发生。 i( W K/ ~) c" `1 K
我们又到了火连坡、老木寨铁厂,都是“小土群”。从附近的山上挖铁矿,从山上伐树烧木炭。由于用低硫、低磷、低灰、高发热量的木炭当燃料,尽管是小土炉,可炼出的铁质量很好。古代兵器用的上好钢材,大概就是这样炼出来的,可代价是近处的群山都变成了秃头,经济效益是谈不到的,更别说生态保护。两个铁厂的工人,没有工资只有“津贴”,火连坡铁厂每人每月6元;老木寨铁厂最少的一个月只有5角4分钱。可是我们看到和前边到的煤矿不一样,工人的干劲都是很高的,到处是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干活的工人们,不时地发出一种表示兴奋的尖叫声。是不是因为有“检查团”在场不得而知。更让我们开眼界的是厂门口的牌子,我看到火连坡铁厂门口的14块已经称奇,谁知到了老木寨,数了一下竟有19块。什么委员会、指挥部、办公室、民兵团……名堂多得很,还都有“红专大学”。
0 |. O9 b2 Y- Q1 p) h这次下厂矿,让我明白了什么是湖南的山区。
9 k1 l% a8 p; g* G5 d( p9 V& n这些厂矿之间是不通公路的,它们各自有顺着山谷弯弯曲曲的道路与外边的沙石公路相联系。因为没有交通工具,顺这些路转要费很长的时间。我们这次十几天的检查,厂矿之间的路程几乎完全靠步行,大部分的时间是走在路上。
( T8 a' d% Q2 R$ \0 O L0 y出门就是山,走不多远就看不到刚离开的那个厂矿的影子了。在湖南湖北两省交界的这片地面,是一山连一山,山山望不到边。说来也怪,那山上的“正路”差不多都是在山脊梁上,所以,要上路就要往上爬,一会就钻进了重重的大山里。山路的远近也没个正数,说是七八里路,有时你一上午也走不到。一路上所看见的,远看是不知边在哪里的一个又一个雄伟的山头和令人望而却步的深深狭谷;近处是粗大的树木,和顶上飘着棉花似花絮的比人高的茅草。不时还见到,一些小树上挂着不知能吃不能吃的红的、黄的野果。劳秘书说他认识一种红果叫“糖几熬”是能吃的。
# L& _! g2 @, [- X, W' G$ D1 N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不知多长时间才会有人走一次的,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上。偶尔在路边遇见一间矮矮的全是用石头垒的房子,也是空无一人一物,使人感到恐惧。
* J- v3 L, k O! \4 k有人说,从火连坡到老木寨的大山里,常有狼群出没,也有人说还见过老虎。更令当地干部担忧的是,前年这一带还发生过“华中将军府”的反革命暴乱,据说至今山里还有敌人的电台。所以这一段山路是有民兵护送我们的。: |: { q) ~6 F- w+ [, Q6 z
我们这一路的工作是很辛苦的,白天大部分时间是爬山;下午是到现场了解情况;晚上听汇报,写材料;12点以前是很难睡觉的。生活很差,虽然是“地委检查团”,除了米饭管饱,菜都很少,一碗面疙瘩汤就算“宵夜”;当然伙食费是节省了不少,在火连坡铁厂,有一天早上三人才吃了两角一分钱。这些谁也不计较,大家的工作都很认真。不管干到什么时候,我还天天坚持写日记,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拿当年的保尔比今天的我,他的艰苦卓绝我今天还是不能比的。我得拼命工作,别没有什么可说的。
+ u0 w7 A" G# ?6 m3 `: c; l2 C在长沙时,听省煤炭局的领导介绍,湖南省是江南煤炭储量最多、产量最高的省份。那可能说的是别的地区,这次我在常德跑的几个小煤窑,却都是煤层很薄,少有到 一米厚的。有的煤层还呈无规律的鸡窝状、藕节状分布,加上地下涌水量特大,开采十分困难。不过上级领导还是劲头十足,要各矿抓紧生产提高产量,满足工农业生产的需要。尤其是在全局原煤日产只有500吨左右的情况下,还一个劲的要上日产1000吨的洋炼焦厂。* Z0 ?3 }/ n3 p5 O$ D8 R5 H
为了应付上边的高指标大任务,那时矿上一般都有三本账,对外讲的是“跃进计划”、对下边要求的是“生产计划”、领导心里掌握的是“保证计划”。因此也就没有完成计划的时候。不过我也不大甘心,难道这里就这点煤吗?听说常德地区也有比较大的矿,只是不在我们这次检查的范围。/ S9 C& Z" i% R" I
除了这一类的下矿检查之外,我们局技术组的工作,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矿上。冬季下矿,有时雨雪交加的天,也得坐在卡车顶上,手脚冻得失去知觉的滋味也真够难受的。加上那些小煤窑根本就没有浴室,我们很少洗澡、换衣。59年春节前,我在常德洗了到湖南省的第一个澡,算算已经快两个月了。头发也是不到“出口标准”不去理。身上的味儿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和别人坐在一起了;不过大家都是彼此一般,谁也不用嫌谁。夏天在招待所,两人睡一张床,热得没法睡,只好轮班。那蚊子又成群结队围着你打转,手中的扇子要一刻不停地摇,让人筋疲力尽。当然条件再差也无法和长征相比,不是常说“苦不苦,比比长征二万五”吗?我们常常自我鼓励说,这是在为青年干部“补课”。
, q; _3 x4 }3 }- i在矿上,我的工作近于疯狂,在这种条件下,夜里还要看那一本本的革命文学作品。好在过一两个月可以回局休整一次。不过,我发现我们技术组的人越来越不想回局。因为,在局里本无多少技术工作可做,晚上还是得无来由的加班,十二点以前也是不能睡觉的。/ V! w5 \! T* }% |5 G
随着大跃进的进行,我感到局里的气氛有点变了味,人们变沉闷了,似乎谁睡觉最晚谁最革命。没有事也得找点事,熬到十点半,到食堂去吃一碗宵夜;一般都是煮耦块,放一些辣椒面,不要粮票只要一角钱。吃完了再熬,实在无聊得很。- Q7 Q7 [- r4 C
不久我又发现,大家行事都在看着容主任的脸色。这位容主任是当地石门县人,听说他是个土改积极分子,是从农村提拔上来的。局长经常不在家,局里一般的事是他说了算。每天夜里,都是很晚了他还要给下边矿上的领导打电话。那时打个长途电话很难,挂上号要等很长时间,邮电局总是回答说“占着线”;可他是大人物,说起来就没完。
L" k1 ^& m% y; w) H每到节假日他更来劲,深更半夜的扯着嗓门喊,那革命的声音响彻全楼,人人都能听见,谁还敢去睡觉。这位容主任白天可是很能睡,不到中午是不起床的,可别的人早上还得按时上班。
$ _1 M( p+ s3 D! I2 p& a8 s: ^# m我刚来局里时,干部们那种自发的革命干劲渐渐地消失了。大家的情绪也低沉多了,可是,“大跃进”还在继续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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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k& z0 y- m$ B6 u是工人还是“苦力”?" X6 G9 B: ~7 p0 g&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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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的春节过后不久,行署煤炭局刘局长带我到常德地区最大的煤矿——八三煤矿去蹲点。3 Y& d8 P- r3 |2 ]0 v Q Z3 s/ d
这位刘局长的名字是刘洪华,山东即墨人,南下干部。他只比我大8岁,可给我的印象是一位很成熟老练的领导干部。他高高的个子,大脸盘,慈眉善目,说话和颜悦色,没有一点官架子,待我如兄长。他有一个小毛病,不一会就右手握拳,放在嘴边干咳一声。他工作深入、认真、扎实,虚心好学又敢说实话。这在大跃进时的干部中是很难得的。4 }% p; |( D5 W; g
我体会,一个人一生的成败,关键是他的机遇:社会大环境的机遇、单位小环境的机遇和遇到的领导机遇。如果不解放,我就是坊子街上一个修自行车的,至多别人说个“刘师傅的技术还不错”。总的说来,社会给你提供什么样的舞台,你就演什么样的戏,一般人哪有自己搭台子的本事;能到一个有利于自己成长的地方和单位去,当然也是很重要。三者就是遇到好的领导,他重视、支持、培养你,更是一个人有所作为的难得条件。
9 z0 a6 a _/ @4 A9 {我一到湖南,就遇到了刘局长这样一位好的领导人,我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做人的道理、工作的方法,受益终生。我也在他的支持下,全神贯注地大干了一番,受到了实实在在的锻炼,得到了一生最初的成就感,尽管时间不长。他是在我的生命之途中,对我影响最大的第一个人。
/ m3 i) n1 d- I" n5 C; D可是他自己的机遇就不如我幸运了。他一生干了很多苦差事,1993年4月,只有64岁,他就积劳成疾与世长辞了。他一生清正廉洁,工作勤奋,可是,官也只当到“享受副厅级待遇”。我这不是到了2008年了还健康地活着,官也做得比他大,实在不公平。这是有感而发,节外生枝。
: H) k; G( k' [. K" M八三煤矿位于桃江县的杉树仑,距离常德市有一百多公里。那时局里没有小车,局长出发也要去坐长途公共汽车。跑长途的那些客车都是货车改的,仍然保留着尖头顶,车厢也很简陋,加上路不好,车一跑起来颠颠簸簸,门窗一齐乱响。有时猛一个起伏,那心都悬了起来。只有“松陵”牌的车好一点,在今天怕也上不了路。不过,那时的路没有不能上的车。
5 b$ ]) g) V, S2 x; w- Z$ z从常德到益阳这一段路还比较平坦,人还能够正常地坐着。过了资水就进入了丘陵区,道路起起伏伏,路面坑坑洼洼,乘客必须集中精力,两手紧紧抓住前排的靠背,两腿做骑马式,稍不留神,就会把屁股颠得很痛。车外的景色虽说很好,可也不敢在意欣赏。特别是开车不按点,路上又常抛锚。现在只要一两个小时的路程,那时半天能到就算不错了。不过那时的人,坐车可真有耐性,等一两个小时都无所谓。今天的车票明天才能走也是司空见惯的。
! e+ x# R8 R' J; U, B那时的汽车司机,比今天可就牛气多了。有时开车累了就把车停下,在驾驶座上睡觉,一车的人少有敢叫他的。只要车在路上抛了锚,那司机会毫不犹豫地把大家赶下来推车,别管水里泥里。那时节,谁家的男人当上汽车司机,那堂客是很有脸面的。
, F7 ^% d0 |$ O5 C; B八三煤矿前不久才放了日产5423吨的“卫星”。我原来所在的设计年产30万吨的淄博龙泉煤矿,费尽心机才创过日产3000吨的高产,心想这个矿的规模一定不小。到现场一看,我大失所望,原来只是一个人更多一些、井口更多的小煤窑而已,算是一个“小土群”。这个矿的煤质很好,可以直接用大坟头那样的土炉炼焦,焦炭就供应东边不远的灰山港铁厂。大跃进中这里挖过多少井,已经找不到能说清楚的人了。我去时只剩下四个井出煤,还有几个井在掘进。" ~. e" ~+ L6 [
这个矿,原煤的生产和洗煤、炼焦全是土法。采煤用尖嘴锄;从井下往地面运煤用弯扁担、竹撮箕;排水用竹筒;工作面的照明用土电池……有一台小的蒸汽发电机,用于全矿照明。那锅炉的烟筒不是直的,而是顺着山坡斜爬到山顶上。在占地面积很大的矿区里,只有两座现代意义上的房子。矿部是用土坯和木头建的二层小楼,人在上边一走,脚下那木板还吱吱响。一号井口附近,还有一座比较大的木头房子,其余则是一片稻草棚。五个工区,两千多职工,住宿、吃饭、生活、办公,都在一片小山、丘陵之间的,大大小小的草棚子里。
% g+ N# q- P7 N9 E工人宿舍的棚子最大,里边黑洞洞的,靠墙的两排通铺中间,有条 一公尺多宽的过道。通铺上是一个挨一个、又黑又脏的蚊帐。他们的蚊帐四季都挂着,挡蚊蝇是次要的,工人们主要是要用它隔出一块属于自己的小空间,因为来矿探亲的堂客,也没有别的地方好住。在那个小空间里所有的,也只是一个竹席子、一床破旧的被子而已。尽管是冬天,大棚子里那股酸臭的味道使人不敢喘气。相比之下,这工人的住处,还不如附近公社建的猪舍。尽管这样,在这大棚里还经常发生来矿探亲的家属,与别的工人之间的男女风流雅事,甚至于还有换老婆睡的浪漫传说。' l; q# v( v3 g2 B: r
矿上管理的混乱是出乎我的想象的,组织形式还是民兵的团、营、连。人事部门不知道矿上到底有多少干部;大多数干部不知道自己的岗位职责;井长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工人,工人一次逃走几十人是平常事。班长更不知道今天谁下了井;记录员只记谁担上来了多少煤……另外,经济账目不清,特别是工人的伙食费。
' s6 U; A1 J5 w" {我很想参加他们的班组会,可是几次都落了空,井长说很难开起来,工人没有这个习惯。在一个大草棚里的全矿大会,我倒是参加了两次,两次的内容都是组织“放卫星”,这是矿上抓生产的主要工作方式。, C. v9 {4 W; p4 n2 u
说是全矿大会,到会的不过三四百人。通知下午6点开会,夜里9点才开始,每次都是不到半夜12点散不了会。
& b& z3 j% h; c2 u每次大会,都是党委柴书记作报告,他一讲话工人的脸上就像在吃药。开始人还比较集中,会场也安静一点,不一会就一堆一伙地在那个大草棚里分散开了,而且都点起一些柴草来取暖,满棚里都是浓烟。那个在台上讲话的书记,像是在云雾中神灵。
% Y7 A: Y1 T2 G/ y几乎没有人听他在讲些什么,只有当他讲到哪天夜里,又在哪里抓到了乱搞男女关系的人的时候,才会听到一些笑声。不过,每次会议结束前都很热闹。各工区的领导上台挑战、应战,一张张挑应战书慷慨激昂,几多、几快、几好等等,还有四六句子合辙押韵的口号、大话,让人著实感动。我想,大概农村生产大队的社员大会,也是这样个开法吧?可我们的这位书记,还觉得自己很有水平、领导有方。" S$ p4 g% i/ P# f
其实这个所谓的煤矿,实质上不过是一群凑合到一起的农民,按照他们对采煤的理解,在这里乱采乱挖罢了,可这在县里还算是比较好的单位。他们经常搭彩门、插红旗、贴大红绿标语、敲锣打鼓迎接这样那样的“检查团”。+ Z* @# O9 k/ C9 [# U+ b4 ]3 l4 m
我们这次来蹲点的主要任务,就是解决如何使煤矿管理“工厂化”。我还是尽我所能,提出了一个煤矿的基本生产架构、职能部门的设置及其职责、生产的管理体制、正常的工作秩序等等的建议。局长认为可行,矿长支持,可书记认为是洋教条,在这个矿上行不通。不过我们工作组还是一直竭尽全力地去推行。
7 u' B4 @, M' y ]刘局长住在矿上的办公楼里。我为了多了解一些情况便于工作,自告奋勇住进了工人的集体宿舍,那是1959年的2月26日。工人们先是惊奇,嘀嘀咕咕,竟会有专署的干部和工人住在一起;第一夜我也是被那酸臭味薰得睡不着觉。" G! T$ ], [9 f% r5 S
工人们很快就和我熟了,他们喊我“刘技术”。有一天,一个工人诡谲地问我:“刘技术,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八三煤矿不?”我当然不知道。他卖了一阵关子之后神秘地告诉我,是因为一餐吃八两米三分钱的腌菜(那时候一斤是十六两,八两就是现在的半斤)。他说完,周围的人都笑了。可接着,他又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你可不能告诉领导,他们知道了会批判我。3 g$ ^7 l8 _/ ?- Q/ x
我还真把这件事汇报给了刘局长,他沉闷地点了点头说:“工人实在太苦了,一天要从井下担上一两吨煤上来(我们在矿时,有一个工人一个班从100多米深的井下担上了2·05吨煤),一顿就是一钵子饭,一勺子腌菜或辣椒,再就是大锅煮的腌菜汤,这个问题得解决。”至于这个矿为什么叫“八三”,据说,因为此地是1949年8月3日解放的。+ x1 v% g# w& Q9 }: |3 X+ ?( G( Z
说起那时的腌菜汤,它还有一个奇特的浑名,叫“脑膜炎”。它的做法很简单,就是腌菜、辣椒再加些盐放上水煮就是。可那制腌菜的青菜很特别,它是一种比野草还能长,只有用盐腌了才能吃的菜,据说有防御脑膜炎功效,所以大家就戏称这种汤为“脑膜炎”。那时苏联的赫鲁晓夫说,中国的“大跃进”,把老百姓搞得两人穿一条裤子,喝大锅清水汤。全国人民义愤填膺、群起批驳,我当然也是慷慨激昂的。那两人穿一条裤子的事我没见过,不过这大锅清水汤,我可是喝得不少。
9 j/ \% W. A, {$ N; Q我想了解工人现在最关心的事是什么,工人们不对我说,还说,“就是说了,你也解决不了”。后来费了很大的劲才弄清楚,是工人在这里挣不了几个钱,公社还逼着他们交“投资”,不交就得回生产队。出来干工大队不支持,家属受歧视,有的家属还被队干部睡了。有的工人还说,在矿上干有“四痛”:腰痛、脚痛、脑袋痛、伙食投资扣得痛。1 W& q- u! ~% @9 `$ K. s
果然,这个问题我确实解决不了。汇报给刘局长,他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说:“真不像话,我给县委反映。”工人知道了这个消息十分高兴,干劲也大了,还说了我许多好话。可是到了发工资的时候,工人又长了脸。我抽查了一工区290个老工人3月份的工资表。平均工资15.24元,平均实得只有2.76元,能拿到5元以上的只有38人,只占13.1%;还有73人拿不到工资,占25.3%。该扣的照扣不误,我们的意见什么作用也没起。刘局长很生气。我在工人中也没了面子。$ ?# o+ z% u/ ^( K- Z
我在想,在这里,如今新中国的工人和过去旧社会的“苦力”,还有什么不同?不过我只敢想,并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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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f( }3 t1 ~2 g话说外行领导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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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说1959年的春节过后,刘局长带我到八三煤矿蹲点的事。
+ d3 `! V* [3 E- O在八三煤矿生产技术科,我又见到了从淄博与我同到湖南的杨道亮,他又黑又瘦满脸愁容。老友重逢,见面就叹气,说工作真难做,不说不行,说了又没人听,生产任务重不说,到处是安全隐患。他对我说:“有的工人看到井下水洼里冒气泡,就用火去点,感到好玩,我给工区主任说,那是瓦斯能爆炸的;主任认为没有事,说他们经常那样干。矿上大小事故不断,死了人也不当一回事,你说急人不……”没说上两句话,电话铃响了,井下有情况,他又急急忙忙地走了。0 \- p$ @& x9 @: I
我把这情况说给刘局长听,他叹了口气说:“老杨在这里真遭罪。”我感到,这位刘局长和别的领导干部不一样,通情达理、实事求是,对待下级也平易近人。我了解到什么情况都愿意告诉他,可他说的话似乎也没人认真听。是不是因为他太和善了?
( `$ `9 y8 @' @* J& Q在技术科办公室里,我认识了一个北京矿业学院58年毕业的毕技术员。听说他本来是个煤矿工人,从速成中学进的大学,可是反右派时戴了“右派”帽子,现在还没解决,我看着他像个童养媳,说话办事谨小慎微。
" Y3 ^4 d7 L+ L有一天,他领我熟悉矿区的地质情况,我发现矿区周围的稻田里,有许多大小不同、朝向不一的斜井口,井里的水已经和地面的稻田一般平了。就在八三矿的东边和南边,还有三个很大很大的水坑,大家都叫它“太平洋”,很清的水,可一眼望不见底。问他是怎么一回事,我见他欲说又止,面有难色。我想到他的处境,本不想难为他了,可他还是对我说了。7 v/ H7 l* ?3 z1 w }6 S, z. y
他说:“我知道老乡不会害我,我就给你说说吧。”到了湖南那里,只要是北方人都认老乡,东北的也喊我老乡,他是河北人。他说:58年夏天他刚分配来不久,有一天,桃江县委在东边十几里远的灰山港召开三级干部大会,部署钢铁大会战。要在灰山港建钢铁基地,还要在这边建煤炭基地,因为那边裕民煤矿产的是无烟煤不能炼焦。第二天各公社就要上十万劳力来这边挖煤,所以那一天必须把井口位置定好,可会议开完天已经黑了。: K" `1 b+ x- |( Q2 I& M
县委的领导分别带了两组人,每组里有一名“土专家”,那是最有权威的,也让他参加了一个组。他们提着马灯,扛着一些顶上绑了小红旗的竹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稻田中的小路上,有人还滑到了水沟里,弄了一身泥。大家摸着黑,在这一带地方毫无根据地插小旗,定井口,一直忙活到深夜。- ^: x! ~$ x8 Q$ a
第二天数以万计的农民就来会战了,人们就在插了竹杆的位置上挖井。井口断面有大有小,坡度不同,朝哪个方向的也有。可是这些井,还没挖多深那涌水就排不干了。近处山上的树也都砍光了,没有了支架材料,可是绝大多数的井连点黑色的石头也没见着。就是这三个大坑处的几个井见着了点煤,于是就认为这下边煤多的不得了啦。一时心血来潮,决定集中兵力在这三处挖露天。坑越挖越大,越挖越深,挖出来的煤可连这几万人烧饭都不够。后来又想在这坑底找煤多的地方挖井,可水太大了,排不出来,最后只好放弃。那三个露天煤矿后来就成了今天的这个样子。 X/ z: w, E7 ?+ P' r
他说,前段时间一直提心吊胆,怕上级追查,别人不懂,我不能说不懂,可我又能怎么样呢?连句话也说不上啊!说着眼圈都红了。好在总算没有人说他这个右派分子有意破坏。其实这类一拍脑袋就大呼隆的情况那个时候到处都有,大跃进时常德地区挖的煤井,后来能利用的只占三十分之一。
$ j3 v) b6 v& m& `. ~. w- O住了几天,我知道了更多的领导瞎指挥、胡干蛮干的事。& u& d1 J; Q# S7 ~3 Q8 W8 f# F" n3 P0 U
在八三煤矿的机电工区,有位很难得的老机电工人。我不了解他的身世,只是感到,就在一些老矿里,像他这样有技术的老工人也是个宝贝。
* k( C5 u/ G- }9 b人熟了,有一天他沮丧地对我说,他这两年整天挨批、挨整。有些事说起来是笑话。去年他在另一个矿上(矿名我记不清了),矿长交给他一台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电力移动式压风机,逼着他发电。他说这东西不能发电,矿长说不要认为他不懂,指着那马达硬说就是发电机,说那空气压缩机是台柴油机,限他三天,发不出电来就批判他。他是死活不在那里干了才到了这里。
5 [8 l3 o" y2 g5 r, ~' _" ]可是这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前些日子,矿里来了一台水泵,他要求在井下做一个简单的泵房好安装。可领导说他思想老保守,不能破常规,为什么水泵一定要按在井下,按在地面往上抽水不一样吗?他越说越激动:“你想百多米深的井,泵在地面怎么能抽上水来。幸亏杨科长来了,要不,又不知怎么折腾我。”4 y% R& H6 ?3 G1 s$ m/ Z
作为一个煤矿技术人员,我下矿总会带一个地质罗盘。罗盘上有一个指南针。有的工人看了奇怪,为什么那针总指着南北?有一个工区的干部对他们解释说:“做指南针少不了雁血,把针打好了抹上雁血它就指北。因为雁老是往北飞。”' n& w% x" U7 ~; c
听了这些,我心里很不是味。我想,大凡改朝换代,免不了要有外行领导内行的事,因为旧班底里内行的人不一定愿意为新政权服务;新的政权一时到哪里去找这么多既忠心耿耿又懂专业的人员?特别是在这次翻天覆地的大革命之后,外行领导内行的现象一段时间在所难免。可是领导者一定要尊重科学、尊重内行、虚心学习,至少不能依权仗势冒充内行、打击内行,更不能把它说成是一种规律。如果,无限的权力再加上虚荣武断,那后果实在太可怕了。可悲的是,后来在我这一生中此类事情遇到的实在不少。
+ N, ]6 B. o+ @& B' C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上级领导有这样一种定论,我们的干部只要是吃过糠、扛过枪、打过仗的,似乎干什么都行。到哪里都可以当一把手指挥全面工作。后来我经历过一位老领导,今天在法院当院长,明天是治河总指挥,后天当大学的一把手,不久又当了省气象局的局长……
/ D% F* d! t! M9 `% t% y这次我们地委工作组在八三煤矿推行的“煤矿管理工厂化”,尽管有地区煤炭局局长带队,方案几易其稿,工作组的人上下发动,拼命工作了一个多月,可是煤矿管理的现状,仍是原地踏步依然故我。因为大多数干部根本就没拿它当回事,关键是党委书记早就说了:“煤矿就是这个样子,这些人是多此一举。”就连我们提出的那些“科室、工区职责范围”、“工区干部岗位职责”等等起码的工作制度,也是到了柴书记那里就没下文了。( {9 v3 Z" X& S, 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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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u& l( N; }% r' F. G y如此的“技术革新运动”' n: W! q* Z: R5 G( _!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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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无疑是至理明言。这可指的是在正确的科学理论指导下,沿着科学的客观规律,进行的改革、创新、发明。而且这都是站在前人肩膀上的进取。如果这“发明创造”是毫无根据的胡思乱想,或者是关起门来发明自行车,它的破坏性可也是令人难以想像的。( f! X- r: e, q' Z" u
解放初期,在我国国民经济三年恢复、五年过渡所取得的伟大成就中,广大工人、工程技术人员以主人翁的姿态,开展的技术革新运动功不可没。五十年代初期,先是叫“找窍门”,后来是技术革新、技术革命成为一种时代的潮流。工人们积极主动地钻业务、找办法、想点子,比、学、赶、帮,提高生产水平。王崇伦、郝建秀等技术革新能手,是时代的明星。技术革新的开展,又促进了工人学文化、学技术、“向科学进军”。各行各业都涌现出了一大批能文能武的劳动模范、先进生产者,创造出了许多经济建设的奇迹。青年突击队更是一马当先,今天的中央领导人中还有他们的代表。
5 B4 m& o+ k) D. H% P$ ?上个世纪的五十年代末,许多地方伴随着大跃进而来的技术革新、技术革命“群众运动”,却在反右倾、鼓干劲、书记挂帅、全民动手之下政治化了。人们不再注意了解现有的技术和设备水平,不再学习别人、外单位的先进经验,更不要说外国。在许多地方,解放思想,变成了建筑在自己孤陋寡闻基础上的胡思乱想;敢想敢干,变成了不讲科学甚至违背常识的胡干蛮干。技术革新、技术革命渐渐地不再是为促进生产服务,而是成了各单位的领导比高底、争上游、显政绩的标榜了,就像今天的GDP。: C% E; Z6 H% j5 G% b# @
在湖南的常德,我看到有些煤矿上的“技术革新”,让人实在莫名其妙。3 C, Z. _4 v+ u! @8 u
有一阵子“超声波”很时髦,于是到处都用上了“超声波”,可以说一点好作用也没起。土炼焦炉里加石灰、黄泥、草灰可以“脱硫”,又风行了一时,既无科学根据也无实际效果,反而使焦炭的杂质增多。用松木条做轨道要在15度以上的斜坡上走矿车……什么样的奇思怪想都有,技术人员少有敢说话的,打击群体的积极性那还了得。有时我从矿上出差回来,向刘局长提出疑问,他也只是含含糊糊地说:“先别讲符合不符合科学道理,看看结果再说吧!”
% d8 \; o5 h6 P1 ^4 F( |- h我还没到常德地区煤炭局的时候,那里早已开始按季度上报完成技术革新的项目数,局里也抓下边各矿的进度。所谓进度,也是只问数字。数字当然是越报越多,越多越好,因为事关领导的政治态度和工作业绩,就像今天的招商引资,慢慢就有点“放卫星”的味道了。. @& L( ~$ W v! j
五九年春,我和刘局长在八三煤矿蹲点的时候,那里正在掀起一个发明“采煤机”的热潮。各种各样的木制采煤机五花八门,可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除了采煤的刀具和马达,其他部分都是木头的。我看了之后诚恳地对刘局长说,有个基本道理必须明确,这里的煤虽然硬度不高,可比木头还是硬,木头的机器怎么能采煤呢?刘局长听了之后皱起了眉头,气愤地说了一句:“简直是胡闹!”可是他说了也没用,矿上的领导坚决支持,工人们热火朝天。$ L' L: d X5 r( V* ~0 R
听说,这里不久前也刮过一阵超声波旋风,铁管里装一个刮胡子刀片,让风或汽一吹就出了“超声波”,洗衣、做饭、烧锅炉,到处都用它,宣传的作用都神了。明明那锅炉炉膛里都被吹得发黑了,可谁也不敢说什么。煮的饭根本不熟,可都说:“超声波做的饭就是好吃”。到了一定的时候,中国人个个都会大睁着眼相互比着说瞎话,说得那样自然流畅,口不打顿、脸不发红,真是天大的怪事。都在发神经吗?莫名其妙。说别人容易,可自己呢?那时我也不敢加评论。
7 q/ G! u9 j c& Y( I% |( l( R6 l我们在八三煤矿蹲点,记得有个把月的时间。我一方面放下架子和工人一起干活的,同时也想实事求是地对待问题。一个掘进中的斜井遇到了流沙,很长时间突不过去,工人有些气馁。我和工人们一起想办法,还在工棚里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给他们鼓劲。我们一起苦战了几天过了难关。向党委报喜,党委奖励了掘进队一条“德山牌”香烟,工人很高兴也很信服我,可是在干部中流言蜚语不少。有一次,矿上的书记当着我的面问刘局长:“看来你是准备培养接班人了。”刘局长没说什么,木然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0 E$ I; D0 y ] S0 o1 W/ i0 O( _
我感到受了侮辱,这实在是无从谈起,我是个只有22岁的助理技术员,才来湖南没几天,怎么谈得上当局长的接班人?认真工作是我的习惯,并非有什么个人欲望。
4 \" r9 S! b+ w" l, ]. E不过,我对这位书记早就很有看法。他也是个南下干部,身边也有一位如花似玉的湖南小夫人。他的架子很大,极少下井,不了解生产情况却很会编造数字。在领导或客人面前顺口就来,有的小数点后还有几位,说得那样自信而流利。他那说话的技巧、笑的艺术是令人叹服的。他曾经对人说过他应付上级生产计划的秘诀。参加会议要能察言观色领会上级的意图;对领导说的话不能含糊,明知完不成也要接受,要让领导高兴;领导突然打电话来问情况,汇报数字不能犹豫,可是要马上记下来,下次别说的不一样了等等。& q- y0 \0 _/ F: N. {
我发现,有时对领导问的问题,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就翻身上带的小本子;一会儿,好像在本子上找到了,就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有一次我在旁边注意看了一下他本子上的那一页,根本不是他说的内容。他还发明了达到70%就算完成任务的理论,说虚报一点也是为了工作的需要。这一些,他说起来都是振振有词。1969年,这个矿“亏吨”5000多吨煤。对于这些,我实在是从内心里接受不了,我没有配合过他,可也没有告他的状。不过,就当时的情况,也不能说他完全没有道理,那时候全国的煤矿有几个能完成任务的?59年中央直属矿的“亏吨”达到了522万吨。
# w* I% a; d; F' t/ t+ @) l- F起初,我以为他是因为我不与他保持一致而揶揄我;很久以后我才有些领悟,这位书记的话可是意味深长。可能他把专署《工作情况》上通报八三煤矿虚报成绩的事,认定是我给刘局长汇报的;特别是他们虚构的那个八号井的工人把稳车改造成绞车,没有钢丝绳用代用品,一班提了380顿煤的那个神话故事,因为我在八号井蹲过点。那个时候,下边都是报喜不报忧,上边也是只愿意听好消息。
4 r0 w) u; d# i: X' d也就在这次蹲点之后,没过多久,地区煤炭局和冶金局合并为冶金煤炭局。刘局长被调到省属的常德七一机械厂去当书记,另调了一位也姓刘、也是北方人,可年纪大得多的干部来当局长,大家称他为大刘局长。大刘局长很威严,据说也很有水平,可是大家对小刘局长很留恋。7 E) H4 R/ x8 ^6 b* ~
在我们蹲完点回局的那一天,车到常德时天晚了,刘局长就要我一起到路过的他爱人的单位食堂去吃饭。那时都是碰到什么吃什么,单独炒个菜就算好招待了。
4 u+ z* p. f4 t; r8 p v X. J w吃饭时,看来是与他同时南下的一位好朋友去看他,在一起说起了最近市里的新鲜事。听那人说,某厂的领导向地委拍了胸脯保证要造拖拉机,后来到底是造出来了。组织了好大的队伍,声势浩大地开着拖拉机到地委去报喜,可是领导表扬完了之后,那台拖拉机就是发动不起来了。大家冷在那里实在难受,现找了辆卡车拉了回去。更可笑的是酒厂想创造奇迹,异想天开要叫猪拉碾子。那些猪到处乱跑不听套,他们就把碾子周围做成沟槽,让它跑不出来。可那猪扒在沟里就是不动,打也不起来。他们又弄了个母猪来在前头勾引。可是那些公猪仍然无动于衷,任你怎么折腾就是不干,气得厂里的领导吹胡子瞪眼,奇迹也没创造成。我心里很纳闷,这些人到底怎么了,这样胡作非为会有什么结果,上级也不管一管吗?
) U3 F4 \2 u7 f' i" k: V5 D3 }那个时候,报纸上天天登些发明创造的奇迹:如山西省某地,通过“嫁接”创造出了“植物新品种”,有的地上结番茄地下长土豆;有的上面是向日葵土里长洋姜。我总觉得,这些异想天开的人太缺乏起码的科学常识了,可报上就这样登。中国人在发神经。
) w1 k# ]' U3 K, J( Z8 h+ _有一个星期天上午,我在常德街上买东西,听到路边的大喇叭里,省广播电台正在广播技术革新先进事迹。说是哪个机修厂,正在生产紧张的时候,忽然电石供应不上了,气焊车间面临停产。工人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都没有办法解决。一位技术革新能手忽然想到,他在盖房子的那里看到,生石灰块倒上水也冒出好多汽,和电石粉化差不多的样子,能不能用石灰代替电石呢?如果能成功,一是来源不愁、二还可以降低成本。接下来的当然是党委重视、领导支持,工人经过刻苦钻研,反复试验,最后取得成功。给工厂解决了难题,受到了领导的表扬等等。" e1 C& x6 t9 n2 b0 ` z* r% d5 H
我听了之后,真是比吃了苍蝇还难受。电台是我们党的宣传喉舌,难道这省广播电台的领导连常识性的东西也都不懂了?电石和水作用产生的是乙炔,那是可燃气体。生石灰见了水变成氢氧化钙,放出的只有热量,看到的气体那是水蒸气,根本不能燃烧。这个“技术革新”能存在吗?我们电台的编辑没读过初中吗?我要不是亲耳听到,别人给我说这事我是绝不会相信。真想不到,我们工厂的领导这样会造谣,电台的编辑如此的缺乏常识。在政治压力下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 T6 b$ b, s; M w$ G% k( K; }时近中午了,我心情烦躁地走进路边的一家小面馆,花四两粮票、三角二分钱买了两碗面的牌子。我坐在桌边,呆呆地望着门外不时走过的报喜队伍。我又想到刚才听到的广播,心里更加郁闷。怎么,如今我的思想和社会现实这样不合拍了吗?我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困惑和不安。$ T' L: v2 X4 Z
我正在发呆,忽然听见屋里哗啦啦的一阵声响,面来了。服务员面无表情地拿走桌上我脸前的两个小竹牌,给我端上来两碗面条。我看着这送面的先进设备,忽然意识到这“技术革新运动”是全民开展的,在这饮食行业想必也是轰轰烈烈。
5 ~: `9 N; C. V我在石门、慈利等几个县城的饭店里都见过这玩艺儿。从房内的屋梁下伸下一串木吊架,那固定在木吊架上的木导轨从饭店的操作间一直连通到餐厅。在导轨上,用上边装了滑轮的木条吊着一个大木盒子,有的还分好几层。客人的饭菜,就是由服务员用这吊盒从里边推出来,而且带着哗啦啦的声响,比机械厂大车间里能吊几吨重部件的行车动静还大。还有的饭店要把餐桌上的调料瓶革新掉,把酱油、醋用大瓶盛了吊在屋梁上。再用细胶管引到每张餐桌上边。每个胶管的头上加一个铁夹子,谁用谁打开夹子。结果是酱油醋满桌流,没用几天就拆了。这样的“技术革新”,除了显示这些人的无知、无能和无聊之外,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无非是在各级领导的技术革新成绩单上,又加上了几个数字。
" q8 C/ J* a) d6 X* L好像不管哪方面的事,只要一搞运动就要走极端。因为不管搞什么运动,首先要发动群众“反右倾”,人们也就难免要心跳加快,体温升高,头脑发胀,于是就会说胡话、办怪事,别人见了还不敢说什么。否则,那年头各种帽子是满天飞的,说不定哪一顶会光临到你的头上,那可是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于是乎,到处是怪事,人们见怪不怪或不敢怪,也就不足为奇了。
% P1 O: _2 ~+ n# t今天的年轻人可能不知道,那个年代可是一个运动接一个运动的。人人都在运动中过日子。别管什么事情,一“运动”就变了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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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跃进的新高潮, ~3 o- s C% L9 B; h"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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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矿上,我心烦了就到野外去。湖南的春天真美,大地披上了盛装。满地是金黄色的菜子花、紫红色的草子花、如万蝶齐飞的茧豆花;山上的杜鹃更像一片火焰,比山东美多了。我还见到了我从没有见到过的枇杷和刚从地下冒出的竹笋。这时我就常常想念我的妻子,她什么时候才能调到这里来呢?
: T" _ U2 w4 N' v' o中国人有个特点,雪中送炭的人少,锦上添花的人多。当一个人正走好运,受到领导的重视,人们都看到他前程无量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好解决的问题。1959年5月底,让我也没有想到,我爱人从隶属华东区的山东济南,千里迢迢调到了隶属中南区的湖南常德地区重工业局。
6 g( c8 Q1 V$ ~+ }% u说起她调来湖南的事,也实在是不容易。首先家庭就是一关。那时,我俩的家庭不在一个经济档次上,我又是个很难说日后能不能给她家争光添彩的毛头小伙子。她的家庭,特别是她曾经是南下干部,后来又到中学当教师的父亲,对我本无多大好感。他对于我们的婚事是很犹豫的,只是女儿强烈的心愿使他无法拒绝而已;这次又要他的女儿远下江南,自是不满。二者,山东省科学院正在组建,把刚调进不久的人调走也是很不情愿的。她自己,虽说对我的感情是很深的,可是想到省会的科研部门和一个边远地区的小城对自己前途的影响,在选择上也会有明显的倾向。再说夫妻分居那时也不算什么事,工作需要是第一位的,可以说牛郎织女遍及全国。享受一年两周探亲假的人,各单位都有一大批。联系调动几年无结果,直到退休才团聚的也大有人在。我提出要求后,只过了三个多月就办成了跨大区的调动,在当时可谓神速。我相信,常德地区煤炭局和地委做了最大的努力。六七年的坎坷爱情经历实在漫长,今天总算真正地走到了一起,我对组织上的关怀感激涕零。
7 r e N3 y* P0 z& {她是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那是 1959年5月31日下午。我从矿上出差回到局里,人们见了我的面就大声叫嚷:“刘炳南,你堂客来了!”她见面后对我说的第一件事是,本来给我带来了一小罐家乡的香椿芽咸菜,在长沙上汽车时被挤到地上,摔了罐子菜也弄脏了,没法要了。: e* w; E) S( G+ z* N1 M5 C$ R
煤炭局给了我们一间小房子,虽说小得可怜,还是木间隔的,那可是院里最好的家属住宅。我平生第一次真正有了家,领悟到了家的温馨,真是百感交集难以言喻。
2 W2 I! _5 E) }/ Y7 S她被分配到我们街对面的重工业局工作,十分地满意,整日满面春风,在工作上那个积极劲就不用提了。尽管她到了不久就去汉寿县参加“双抢”,一去就是二十多天。我也经常出发,可我们总归有了一个共同的窝,出差在外有了幸福的挂牵,碰到一起就是甜美的新婚生活。回想起来,那时是多么的幸福。一切都心满意足了,再不好好工作还说什么?身上的干劲简直没地方用了。' k( K$ N1 k( X5 f& [
1959年8月,常德地委决定,要在桃江县灰山港建设常德地区的钢铁基地,为了保证焦煤供应,要扩建八三煤矿,再建一个30万吨的洗煤厂;灰山港一、二铁厂要上新设备;还要新建发电厂。灰山港建设委员会由地委工交办直接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8月10日,专区冶金煤炭局组成了以我为主的工作组,常驻灰山港建设委员会。22岁的助理技术员担此重任,我受宠若惊,感到这是党对我的考验。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义无反顾地挑起了这个重担。我和工作组的其他三个同志都是年轻人,其中那一个北京钢铁学院毕业的大学生,还是由我负责培养的入党积极分子。/ q* z" m+ n2 H, i% ^5 y( X5 Y
一间阴暗潮湿、充满土腥味的小屋,成了我们工作组的“行营”。几个年青人怀着亲手规划建设一座漂亮的工业城市的美好憧憬和兴奋,开始了一项艰苦而紧张的工作。, a8 G+ |& y' Y; u ~ O7 Z
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抓各厂矿创高产、“放卫星”。每一个钻孔见煤,每一项工程取得进展都使我们兴奋不已。我们平常谈论最多的是,这座新城市不单要成为钢铁基地,还要有纺织、食品等轻工业,使男女职工能成比例。要建学校、百货大楼、公园……更要通火车……散步时,我们还常为这些建筑物应在的位置而争论不休。人人脑子里都有一幅美丽的设计蓝图。我们为自己所从事的工作而自豪。其实,那时我们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小青年,脑子里的那宏伟设想也不过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小县城的样子而已。+ K% O4 ^5 Y1 j# M9 X+ @* E H* B
我们的生活是清苦的,一日三餐大都是米饭加辣椒,渴了喝点凉水,从没有喝过茶,更没有水果、副食品。来了新同志开个欢迎会,想买点南瓜子都没办到。可我们的工作任务是十分艰巨的,天天要到各厂、矿、工地去查看。
7 Q4 K- o6 S9 J+ o, O- D, Q) n跑工地可是个苦差事,那时不要说汽车,就连自行车也很少。工地的范围有十几里地,到各处去都是靠步行,我们的说法是“正步量”。我们很少用电话,年轻人都是急性子,等电话的空儿几里地早就跑到了。我们每天从早到晚都很忙碌,可又总感到该做的工作太多,而自己做的太少;有半天的闲空就感到是在浪费时光,天天在自责和欠债中过日子。
& M- U6 `* E3 u) g! y/ u我们忙得衣服都没空洗。那时我洗衣服有个三部曲,一是还能穿的就反复穿,实在穿不出门的就丢到盆里泡起来;二是有空了就去打上点肥皂放在那里再呆两天;三是等有了味,实在不能放了就挤点时间搓出它来。那时看人是看革命干劲,谁还管你穿的什么。7 b/ \8 ?8 \- O
1959年8月23日,刘洪华局长从常德赶来给我们传达中共中央八届八中全会精神,并且留下来和我们一起战斗了一段。全会提出的要批判右倾保守思想、反对右倾机会主义,提前三年于1959年内完成第二个五年计划的主要指标;大大提前农业十二年规划的实现时间等内容,使我们十分兴奋。我感到应该克服自己头脑中有时出现的一些埋怨指标太高、压力太大等等不正确的认识,跟上形势,进一步鼓足干劲,把当前的工作做得更好。3 s; y0 f9 V% `/ Y' o9 O$ J" Y
我对八届八中全会是热诚拥护的,还在日记里对《参考消息》上登载的外国人说我们的大跃进“工农业混乱”、“计划失败”、“遇到了惊人的挫折”、“不得不放弃”、“都是纸面上的东西”等等论调痛加驳斥。甚至还热情洋溢地写了一首诗,由衷地对八届八中全会加以赞颂。对于“三面红旗”我从没产生过怀疑,那是毛主席提出来的怎么会有错呢?有些不足也只是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问题。可是对于党内出现了“彭、黄、张、周反党集团”,我感到惊讶,不可思议。政治这玩艺儿简直不可捉摸,党内怎么老出反党集团呢?前几年出过“高饶反党集团”,如今又出了一个。他们的官可是够大的了,又是跟随毛主席打下了天下的人,怎么还反党呢?
" |, b/ U) v4 c! f# [& d庐山会议之后省煤炭局也来了人。我们都在一起拼命地给下边鼓劲,强调“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大炼钢铁”是“好得很”,绝不是“糟得很”;出现的问题是“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问题”;现在的生产指标完不成,主要原因是右倾保守思想作怪。我也在各个厂矿不同级别的干部会上,有机会就宣传八届八中全会的精神,带头检查自己的右倾思想,批评一些干部的畏难情绪。我还深入工人班组,组织掘进工人闯技术难关,加快新井掘进速度。在炸药供应不及时的情况下,我甚至于冒着生命危险,研究受潮失效炸药的土法烘干加工技术,总结出了一套利用报废炸药的办法,解决了燃眉之急。这个经验还发表在湖南的煤炭杂志上。" u8 U @; [; b6 o6 J; _
在强大的政治工作之下,工作出现了新的局面。可是上级不断下达的令人啼笑皆非的新任务,我们再鼓劲也没有办法完成。不过我发现,在会上干部们都是众口一词,“要得!”“要得!”没有不接受的。8月24日,我们又接到地区冶金煤炭局办公室的一个电报,限我们于8月27日让八三煤矿的第三露天矿投入生产,并使焦炭产量达到日产100吨。
( P5 g/ U1 b" Y露天矿变成了一片汪洋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最深处有19公尺。矿上在水中爆破,试验我加工的炸药时,一次捞过上百斤的鱼。排水用的锅炉还没安装,水泵还在常德,三天怎么能排干水?排出了水后还要清完数以千吨计的淤泥才能见到底。就算能挖出煤,那原煤装进炼焦炉后也要十天才能出焦。这样的任务只有能七十二变的孙悟空才能完成。瞎指挥到了如此的地步,我们的工作是越来越难干了。 a; i$ h, p8 k7 K5 m, ]3 _3 U
接着,地委又要求我们9月份安排两个战役,要求尽快掀起“波澜壮阔的群众运动”,打响秋季钢铁、煤炭大会战,组织起比1958年更大的大跃进:这实在是越来越异想天开不着边际了。可是人人都怕被指责为“右倾”,许多毫无希望的“会战”都在拼命地突击准备,大量的人力、物力在无谓地消耗着。
8 B7 h E) L; b3 p, i1 p e大跃进的新高潮来了,人人都在用不睡觉或少睡觉来表示自己的政治态度,没事也要熬过半夜。各矿的领导为了显示自己干劲十足,都在拼命地提高煤炭产量,乱采乱挖越来越严重,有的井筒保护煤柱都被偷采了。有的领导说了:“见煤不采是政治问题。”这大概就是后来那“有水快流”政策的滥觞。技术人员出面制止,就成了大跃进的绊脚石。当时在电影、小说中,知识分子的形象也都是戴一副深度的近视眼镜,夹一本大厚书,一副呆头呆脑、保守落后的倒霉样子。
# O A" ^" h. C. z1 H1 u: D这时我们又接到通知,省计委决定要在八三煤矿建一个洗煤炼焦综合企业,包括一个年产30万吨的洗煤厂、一个15000千瓦的发电厂、三个3号红旗炼焦炉、三个2号红旗炼焦炉。对此我很不理解,这样一个联合企业,一天至少需要1000吨煤,可现在全常德地区的煤炭日产量才500吨左右,八三矿的日产量300吨都难稳定,再说,这里的地质储量到底有多少也还没有个数。, S# }$ ~# N Q
这样干是不是风险太大?9月7日我带着病到地委汇报了一次工作,可他们只要我说有什么好经验,准备怎么干;并说“大革命时期不能按常规走路。”接着又要我回来督战。我简直不知道应当怎么工作了。' ?- P9 ^/ b* ]( L5 I* m
9月17日,我参加了灰山港建设委员会的会议,我对大小领导们慷慨激昂的发言所表示的决心与干劲既感动又纳闷:他们说的是心里话吗?看看已经不是局长了的刘洪华同志,他总是皱着眉头不说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的思想有些混乱了。
* v n& N( S1 Z! ?$ m+ G4 r& }这个时候早就传出来,刘洪华局长调走了,要到常德七一机械厂去当书记。他私下对我说,他并不想离开煤炭,他曾想带我们一起到一个当时认为很有希望的向家溪煤田去,为常德地区建一个像样的矿,可是个人只能服从组织。
7 |2 j+ P$ C7 u/ w& O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只有半年多一点,可是他待人诚恳,非常支持我的工作。他对我有知遇之恩,是对我一生影响最大的两位领导干部之一。我的确对他的调走恋恋不舍。我曾在日记中批判自己的这种思想是错误的,不能对领导有不同的感情。
6 S) @; X* `9 {, w新来的局长也姓刘,也是南下干部,我们叫他大刘局长。大刘局长比小刘局长的派头可就足多了。人也比小刘局长胖大魁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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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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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3 z I) _1 u/ O我们常德地委驻灰山港钢铁基地建设指挥部工作组的同志,正在日夜奋战,努力实现以自己的工作和学习成绩,向建国10周年献礼的时候。 9月28日新局长通知我回局汇报工作,并要我国庆节后立即返回。
) ~ a( Z: j1 E; Y4 G# g这时的局机关,正在轰轰烈烈地开展批判“彭、黄、张、周反党集团”的运动。看得出来,大家的思想都很紧张。本来领导上是要我汇报工作之后立即回去,并没有安排我参加机关的活动;可是我感到自己是个年轻的共产党员,这是一个提高自己的大好机会,主动抽时间参加会议,我想主动地接受教育,清理一下这一段混乱的思想,以便更好地工作。
! q' T0 f3 U' @& q, [ a这个时候,在我的心目中,党、领导、组织,都是伟大、光荣、正确的完美化身。共产党员都是胸怀坦荡一心为公的。一个年轻的党员干部,一方面应该无所顾忌地放手工作,另一方面还要心胸坦荡地畅所欲言,只要是一心为党的事业就是说错了、做错了,上级会帮助自己改正的;现在的批判会正是坚持真理、修正错误的好机会。/ y# u# ?8 m- s, Q% u' T, R# m' ^
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别的我不懂,没有发言权,煤矿我可是学过也干过的。在此之前,我就对于在下边所看到的一些乱采乱挖、破坏资源,胡干蛮干、不讲科学,弄虚作假、欺下瞒上等等不良现象给地委的领导写过信;这次在会上更是慷慨陈词,在批判反党集团的错误言行的同时,我一方面主动检讨了自己的右倾思想,可我仍然坚持认为鼓足干劲不等于不要科学,反对右倾不等于盲目蛮干。当时有一个在县里也很少有人知道的小煤窑,竟然发来了日产万吨煤的喜报,我对此十分反感。在会上我很激动、很愤怒,用过一些“头脑发烧”、“吹牛比赛”、“犯罪行为”、“贻害无穷”等等很尖刻的语言。' o5 a" R0 R' a$ X; w
我到底是年轻,缺少政治经验。在这当口,聪明人早已用厚厚的、符合当时政治气候的“革命外衣”,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了。他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话只能跟着形势说,内心世界是不能暴露的。那些从来不动脑子的人,更在庆幸自己的正确。
5 c5 l8 ]( O6 Y. f S负责运动的容主任慷慨激昂地坚决反对我的看法,几个技术员对我的支持更使他心怀不满。在后来进行的关于大炼钢铁、人民公社、群众运动、党的领导、计划供应等等问题的辩论中,我仍然不识时务地以探求真理的态度,直言不讳地表达我的看法。同时,我挤时间学习理论,读革命导师的原著,日夜不息地学习钻研,为求真理我处于一种亢奋状态。我感到我这样做是对的,是实事求是、对党负责。共产党员在关健时刻要表现出自己的党性。同时我也感到通过这次学习,自己在思想认识上有了很大的提高,对当前的工作也有了正确的认识。容主任却说我“态度有问题”,几次弄得很不愉快。
! a% o. T1 W0 D在10月8日上午的会上,我又一次大胆而诚恳地暴露自己的思想。在与容主任又一次激烈的辩论之后,中午刘局长通知我暂且不下去了,在家参加一段学习;可是他又在下午的大会上几次表扬我敢于暴露思想是个好同志。
$ S% `3 F/ z% V0 j2 H4 b$ w, T我当时仍然感到,这是党组织对一个年青的党员干部最大的关心和爱护,我受到鼓舞。这时我得了重感冒,浑身酸痛,腿上生的一个大疖子又化了脓,一只眼还红肿得睁不开,医生给我戴了眼罩,可我仍然坚持带病参加运动。我要学习保尔的战斗精神,可是我的党组织生活突然被停止了,我感到困惑不解。/ ]" H8 r# E& P' t$ B
10月14日,刘局长又找我个别谈话。说同志们反映我的思想上有些问题,和党没有共同语言,应当深刻检查一下,向支部大会做个交待。同时要我好好工作,不要有消极的想法。
7 H" `: D4 {$ p/ S这时我虽然不明白我的思想问题在哪里,但从内心里对领导的严格要求还是很感激的。可是,我的脑子很快就陷入了极度的矛盾状态。特别是当我看到了9月9日彭德怀写给毛主席的认罪信和毛主席当天对这信的批复,我糊涂了。原来大跃进、大炼钢铁、人民公社、公共食堂等等现实社会中的一切,不但都是对的,而且没有一点毛病。有点小问题也是群众运动中不可避免的,任何对此的怀疑批评都是错误的,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想想我亲眼目睹的那些事实,我简直不知道是非还有没有什么标准,到底怎么算对,什么是错?
# S9 {* K& N( |# e: k+ f4 C可是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党就是真理,毛主席更是真理。任何与此不一致的东西都是错误的,这是不能有丝毫怀疑的。我只能承认,自己以前的有些想法和说法肯定是不对的,尤其是在我听了地委一位领导关于年底前生产安排的大报告,更说明了我是错了。因为他讲到关于煤炭生产的要求,我内心里仍然认为根本做不到,我真的和党没有共同语言了。这只能是我错了,党还会错吗?我把医生给我戴的眼罩撕下来,写了一昼夜的检查,认真清算自己的错误。为了彻底交待自己的思想,我把自己的日记都交给了党支部。3 F! J: y) W% d. B1 s+ b$ v2 ?
使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11月5日的支部会上,容主任竟然拿出了一个关于我的严重错误的结论,交大会讨论。结论中的许多内容都是断章取义、添油加醋,完全歪曲了我原话的意思;有些则是我主动交待的过去有过的错误认识。他把这些编纂起来,再加以无限上纲,就成了一份完整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罪状”。这是为了教育我吗?我懵了。% o1 S0 j p" a$ G8 g6 {
我这个当时机关里最年轻的、一直被群众称赞、领导重用的党员干部,竟一下变成了全局的批判对象。和我作伴的还有一个会计,是个复员军人。我听到别人揭发他的问题,大都是一些对领导不满、对转业安排有意见、自高自大、发牢骚说怪话之类的事。批判了一阵子,又让他写了检查,最后定了个犯“右倾错误”了事。我的问题可就不一样了,那些言论、观点都是“反对三面红旗”,“反对党的领导”,简而言之就是“反党反社会主义”,是敌我矛盾的问题。/ _% m2 |" q) M; f
记得在大会正式点我名的那一刻,我的头脑突然变得一片空白。我的身子像漂浮在云雾之中,不知要游荡到什么地方去;一会儿又像在灭顶的激流中打旋,周围只有激荡的水浪没有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好久才转过神来。听到容主任发表关于我的错误的结论性意见,说我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言论登峰造极,而且十分猖狂,和彭德怀的反党言论如出一辙,认定我就是“彭、黄、张、周线上的人”。可是,直到如今,这四位老人家,包括他们家里的人,我一个也没见过。当时我则连他们写的东西都没读过一篇,我怎么能成为他们线上的人呢?许多人感到惊奇,“年纪不大竟是那样的人!”
9 v$ D: ] g* }2 z; q# s4 j我心中不服,在走投无路中又去找大刘局长,记得我是第一次去找他,不过也没有第二次。刘局长听了我的申诉后好长时间没作声。后来对我说,大家的批判不管说什么你都得虚心地听着,反正最后会让你心情舒畅的。2 g! X& C" k: Z( u) I
我找了刘局长之后,容主任找我谈了一次话。他一边抠着踏在椅子上的一只脚丫子,一边两眼使劲地瞅着我,要我端正态度。没过三天,他就在会上宣布了,据说是上级批下来的对我的定性和处理决定:我被定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敌我矛盾人民内部处理,下放劳动,以观后效”。我怎么也想不通,我是一个满腔热血献身革命的青年,不到二十岁就在学校入了党,而且我说的都是实话,怎么一下变成了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敌人呢?我想不通,又去找地委,可是被机关党委的卢书记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说起来也真怪,在这之后我反而又可以参加党的组织生活了,这里边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我是说不清楚的。2 K; E8 C/ n1 j" j' t
有一点是肯定的,最后给我定的就是明确无误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本来是属于敌我矛盾,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还留在机关内。
. H' S5 K7 |9 W: \6 C" Q回想一下往事是耐人寻味的。/ X; m, |& R! I* ?$ P1 I
当小刘局长在的时候,我常遇到刘局长要我去办的事容主任出来阻挠。不是“不急”,就是他还有事要我办。意思是,我不能隔着他接受局长的任务,可是技术组并不归办公室领导。: m! S0 l5 J7 C. ?- i; r
在小刘局长调走不久,我住的那间小屋就被局里要回了,给了另外一个新调来的会计,可他们也是一般干部两口人。把我们撵到礼堂后边的电影放映室去住,和一些临时从农村来的家属、十二个足以能反下天来的小孩子为邻。不久我爱人又被调到新成立的机器制造学校去教书,学校是在沅江对岸的德山。她工作紧张得只有星期六半夜才能回来,第二天清晨一早又要去赶江的渡船,我们一周只能见五六小时的面。
* M2 t. ?7 d0 Z# n3 M/ q2 F在我定了“分子”之后,局里把那间木板间隔的放映室也收回了,才垒起不到一年的窝没有了,我和爱人在沅江的两边,都住进了单身集体宿舍,而我爱人这时已经怀孕六个月了。我开始感到了人的冷酷无情;她更是绝对没有想到,和我这样一个一心一意干革命的青年人结婚,会有这样的结果。
1 A" W7 q7 X. g) K" s! e我是一个学习狂、工作狂,似乎工作、学习就是一切,可能她爱的就是这一点。因为我是一个不会讨女人喜欢、体贴女人心的人。我非常爱她,但我的情感太粗犷,工作学习一忙起来我会不顾一切,不会温柔地关心她,更不讲究穿戴修饰,常让她在人前没面子。当我的学习、工作、乃至革命精神被组织上否定之后,在她眼里我身上还有什么呢?远离了家乡,丈夫又这样了……我相信,这时她一定是很痛苦的,甚至于有些后悔也不奇怪。" B/ W2 m* a7 w# _0 |5 z
家庭的亲密和谐没有了,我在这个小家庭中的地位也一落千丈,我已经众叛亲离了。这是必然的,她正在要求进步。她是发誓再不进冶金煤炭局的大门了,星期六的晚上都是我过江去和她团聚,而且只能住一夜,一是我怕星期一早上赶不上船误了上班;二来是每次都要让她同屋的女职工到别处去睡把房子让给我们,怎么也不好意思多打扰。
" H1 `0 `4 v5 j7 u5 `5 ~后来,她们单位调进了许多职工,她们的宿舍里又挤进了好几个人,有的人甚至于在大教室里男女杂居。有一个星期六,她同屋的人实在无法为我们让房子了,她也无法为我找到借宿之处,只能让我赶末班船返回常德。2 V L' r! W1 Y6 q5 z3 f" Z0 F* m+ h
夜里,我冒着风雨、踏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码头走去。风雨声中听见后边有汽车鸣笛,先是一回头被车灯耀花了眼,后是车开过来泥水溅了我一身,汽车过去后,又把我抛入更加黑暗之中。我恼怒了,我骂人了:“车里是哪个乌龟王八蛋……”可弱者的本领也只有这些。我在风雨泥泞中大喊大叫,车里的人既听不见也看不见,舒舒服服地扬长而去了。: H2 T" G2 k, ?" X+ ?
我感到了我的家庭就在这风雨飘摇之中,痛苦似乎是无穷无尽的。夜深了,在冷冷清清的最后一班渡船上,我两只胳膊使劲地抱住船棚的柱子,我怕我一时冲动会跳到江里去。我还要活下去。: H, b6 ^& h( ?8 x5 x7 [
成了“分子”的人就像身上得了传染病,人人都忙着和我划清界限,就连那位平时对我殷勤得让我都有点害怕的女打字员,见了我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尤其是她那种“原来你是这么一个人”的神情表露,引起我内心深处的无比恼怒。我周围的环境一下子变了,我感到同志的冷言冷语比敌人的枪弹还厉害。我痛苦地看到了,我渐渐地看清了人们之间的自私自利和勾心斗角,党内也有人挖陷阱,领导也在蓄意整人。 i6 C' k5 K4 L9 @& Q7 o0 L
这时,我的思想矛盾到了极点。在这样的大形势之下,有时我承认我是错了,毛主席肯定的,彭德怀也认了罪,我怎么能对呢?我还在想,狠狠地整整我也好,免得我的错误思想影响了大家,这对党的工作是有利的。只要对党有利,个人的痛苦遭遇算不了什么。有人背后对我表示同情,我还向党支部汇报,要求支部做好他们的工作。我还主动地要求我培养的入党积极分子和我的错误划清界线,认真清理我对他的思想影响。无缘无故挨了容主任的训斥,自己还要以高度的党性原则来检讨对领导的态度。
+ \, o5 m1 o& H& c+ O这不是我现在编的故事,是当时日记的真实记载。这时的我,就像一个正在世外桃源里春风得意马蹄疾的人,一下跌进了万丈深渊,四面是壁,看不到出路。好在井口那里似乎还有点光,我还没被开除党籍嘛;不过我也知道,这个深渊,怕是我自己再拼命挣扎也是爬不出去的。
& S, ?/ v% Z4 E6 M" m; ]4 m容主任要我和过去的错误一刀两断重新做人。我承认犯了错误,大家也都这么说。可有时我又不知道到底犯了什么错误?我实在说不明白,我说的都是我亲眼看到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事实,我到底错在哪里?我苦恼极了,不过,有一个信念在始终支持着我,我的一切,总有一天党会弄清的。党不是哪几个人的,我相信。7 F+ _: z0 {0 c( z( T) q
“反右倾”运动激起的革命干劲,在常德市发酵了。只要是领导提出的任务,别管多么荒唐,没有不接受的,都是忙不迭地说:“好的”、“要得”、“保证完成任务”……接下来的那些日子,各厂矿的生产报表都是日新月异,生产的发展又在不断地“放卫星”。
# Q9 H" h4 X" r) a9 Y9 V奇迹在不断出现,大街上的报喜队天天挤成了一团,红旗像海洋,鞭炮锣鼓震天响,到处都是报喜的人,就是夜里也不时地听到响彻云霄的鞭炮声。那广播大会、电话会、群英会一个接着一个。好消息不断地传来:这里建成了钢铁基地,那里出现了新兴城市。中国的第二汽车厂要建在常德,43万千瓦的拓溪水电站就要发电了,300万千瓦的武祥溪水电站就要开工……人们都陶醉了,不到过半夜一两点钟哪有上床的。“反右倾”无比正确,革命形势一片大好,“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C) }( A/ r! t0 h+ W
1959年的除夕,我是戴着“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帽子,在丧魂落魄中度过的。1959年,我经历了一生中第一次大起大落,家没有了,孩子要出生,爱人有怨气,同事躲着我,我的身心都没有了安顿之所。我的无产阶级英雄气慨更不知了去向。剩下的只有默默地干活、读书,读书、干活。不知出于什么心情,我把这一天的日历撕下来夹在了日记本里,至今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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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分子”的日子里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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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春节前,是我在湖南最难过的日子。我虽然已经是“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不能参加正常的会议和活动了,就连《湖南煤炭工业》杂志要我当通讯员,容主任都不准;可大量的业务工作还是压在我身上,有些工程设计和技术性工作,别人一时拿不起来,我仍然被大跃进压得透不过气来。
' _4 g1 ~# A! h' G/ ?' Y. ?除了业务工作,我还要在大院里当电工、当炊事员、修自行车、烧茶炉、打扫卫生、干杂活,还要为矿上修理瓦斯检定器……似乎谁有什么事都可以喊我,因为我已经不是和别人一样的人了,是“分子”,要劳动改造。后来又要我研制水泥排水管,没有任何设备,我自己张罗了一套木模具,一个人在礼堂后边的空闲处编钢筋、砸石子……
. L! U+ |9 G+ K' a6 k那时的我,似乎进入了一种亢奋状态,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有时两天才睡一次觉。冷了就弄点木柴烤烤火。夜里饿了就吃点面糊糊或地瓜汤。为了省些钱给未出生的孩子,那时我一个月坚持只花10元钱的伙食费,菜票吃完了就吃咸菜。有一次,我准备当一顿菜吃的咸菜被老鼠偷吃了,只好吃光米饭。我不到食堂去吃“宵夜”,因为我为他们干活,食堂的师傅同情我,常给我些“照顾”,共产党员不能多吃多沾。
$ I* t& Y- @" R3 h/ k7 N我只能一刻不停地干,一空下来脑子就出神,想像出一些悲凉凄惨的故事情节:我死了,孩子生下来没有见到他爸爸。发丧的时候,不懂事的孩子用手抓着头上的白布要拽下来,妻子木然地望着那白色的棺材已经无泪可流了。没有人参加我的葬礼,只是远处有人在窃窃私语:“他怎么能反党反社会主义呢?”……一想到这些,我自己就满面泪流了,有时甚至哽哽咽咽。我天天如坐针毯、度日如年。
' e, `3 d2 K7 w+ M0 |我不管怎么干也一无是处,每天都要受到容主任的斥责,他是立场坚定敌我分明的。可是有一次,容主任当众训斥我之后,背后又对我说:“对你的结论有什么不符合事实的,你可以在支部会上说明。”当我信以为真,在会上说出了哪些内容不符合我的原话时,招来的却是一阵猛烈的批判炮火。“那些话的意思是差不多的。”“那些话就算是你嘴里没说,心里也一定是有的。”“组织上对你这样宽大,你还不老实!”……事后我觉悟了:我太傻了,怎么就不想一想这是什么时候?大家都在干什么?谁都要争当革命的积极分子嘛!在我和容主任之间,难道还会有人站在我这一边吗?从那之后,我再不对人谈这些事了。! N; t2 c5 m( [" P
经过了这一番摧残,我不再相信党内有民主,可是确相信党内有坏人。我学会了见人低着头,遇事绕着走,安分守己,明哲保身。我再不是过去的我了。9 P1 Q! j' _2 y, M8 g2 n# @ q. ?
爱人正在要求进步,她在报上看到的、会上听到的、领导天天讲的都是: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如何地反党反社会主义。她不会理解我的心情与处境,见了我只是哭。还说我变了,不是过去那个积极上进的人了,都是我自高自大惹得事。她以前见我衣冠不整,会发出关爱的讥笑,还会马上帮着我装饰一番。现在见我这付样子表现出的却是一种厌恶与恼怒的情绪,并会毫不客气地给我一通指责,而且很快会由批卫生转到批政治,当然更不愿意我亲近她。我想,今天爱人不理解我,将来说不定孩子也不原谅我。我已经成了大路边上任人践踏的草,还有谁把我当一回事?8 M& ^/ M- @ I
我反复学习马列和毛主席的著作,可我心中的疑问总也找不到答案。3 b. E+ `+ B$ l$ t* i( C) x
大跃进、大炼钢铁、一个一个的大办,明明是用党和领袖的威信,自上而下地运动群众,为什么硬要说成是“自发的群众运动”呢?
5 a0 H5 p/ R3 U: m/ [: V6 ]有些问题明明是上边压下来的,是领导干部瞎指挥和强迫命令造成的,像益阳煤矿盲目地劈了半个山没见到一点煤、羊耳山煤矿的井口利用率只有三十分之一……为什么非要说成是“群众运动中不可避免的”呢?
! W; r/ w" v5 S6 e- F* |工作中的一些非常严重的错误,为什么连说一说都不允许呢?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还算数吗?3 P3 j& k) r7 Y- h5 w
我百思不得其解。似乎真理就是权力,权力就是真理,真理就在掌握权利的人手中,这在无产阶级的政党,中国共产党内应该是这样吗?我陷入极度的苦闷之中。容主任还不断在大会上声色俱厉地要我继续反省。" Q8 M. y3 u) n9 n
我天天要忙到过半夜才休息。有一天夜里12点,该办的事我都办完了,也实在太累了,我就回宿舍睡下了。
5 m- s8 n8 n7 @8 y3 n我刚刚躺在床上,有人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敲门。不知出了什么急事,我赶忙下床开门,通讯员说容主任叫我。我心惊肉跳地穿上衣服,边走边结扣子,跑到容主任的办公室。看到他正懒散地坐在他的转椅上左右转动着,旁边还放着一个大火盆。见我进门,先是两眼瞪着我沉思了一回,接着开了腔:. q+ P0 Z. P2 [# E# C& z$ P
“刘炳南坐下!”接到这个命令,我惶惶然急忙找地方坐下。
. ]2 e6 a9 j5 U! R“你说K4锅炉里有没有2寸管子?”明显的是无事找荐的口吻。我是学采煤的没有学过锅炉结构。在严问之下我只好马上站起来说:“我去查一下图纸,”像一个童养媳。0 m3 a' `5 U; A+ T( q; a' ~
“不用去了!”这时他怒形于色,我不敢再坐下了。
9 b% J2 z8 O# ^: {! t: \5 y“我问你,什么时候睡得觉?”开始问案了。我只能如实答对是12点。5 }( c+ k/ X+ t
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我吓得身上一颤。2 f5 x- b) x3 \8 @
“怎么12点就睡觉?”这口供我可不好回答了。他又开始了声色俱厉地训斥,一个小时之后才算休庭,大概是他累了。
8 i& P- L6 ~- p1 ^这场训话结束之后,我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随便拿出一个卷宗打开,随便抽出一份文件看起来。我能看得进去吗?我在想、想、想,整个大楼都漆黑一片了我还在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容主任为什么要这样?共产党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就没有一个人出来为我说句公道话?& x7 ~) H9 e$ w# W& x4 p
在我看了很多马列和毛主席的文章,仍然找不到问题的答案之后,我也不再想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为什么了。我渐渐地由狂热而转入自暴自弃。我无法再在局里当这个干部了,四面八方的白眼我受不了。我要求去当工人,干什么都行,只要不再动脑子。$ d5 g& u, \ |9 q7 ]% y+ H* l. Q
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在我就要被孤独和苦闷压垮的时候,八三煤矿被水淹了,王矿长点名要我去帮助排水。局里的领导(不会是容主任)大概认为这正是我劳动改造的好地方,同时他们也派不出什么得力的干部去救急。1960年春节的前两天我到了八三煤矿,衣服没换就下了井。/ F' N/ ~; R- }
年除夕我是在八三煤矿井下,有着60度高温的蒸气水泵房度过的。水泵房的工人都是赤条条的光着身子,我也热得像在蒸笼里,衣服可以拧下水。可此时的我,觉得像是出了笼的鸟、漏了网的鱼那样自由自在,我出了“监狱”。$ t* ]3 y! j D0 @
矿上所有的井都被水淹,一吨煤也不出了。工人们急得不得了,认识我的基层干部见了我,有的还说“对不起领导”的话。有的工人为了争取时间,冒险带电移水泵。有一次排水管出现漏水,有个工人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褂子用铁箍子箍在管子的裂口上堵水。苦干实干的精神使我感动。
& H- P4 a1 \& G/ |1 f' g% P可是到矿上的办公楼看看,那里的干部似乎对这一切都感到无所谓,啦闲呱的、打扑克的,个个笑逐颜开。尽管当时用电十分紧张,技术科还有一个技术员在搞电炉子取暖。好像井淹了与他们无关,他们正好休息一下。真奇怪,在这里已经看不到一点大跃进的踪影了。5 c& P$ H) r Q. D
我到了矿上之后,就和王矿长、杨科长、机电车间主任等人挨个井摸水情、设备状况、供电情况,制定排水计划,组织排水力量,有一天我下了5次井。领导上采纳了我的部署意见,年初三,全矿排水转入大反攻。
0 q, X6 _9 U. W0 g己经没有什么几小时工作制的问题了,除了吃饭,我都盯在几个井筒里的排水泵前,有时和矿长一同值班,成了矿长的直接助手。: n5 M( J! E; j& l
王矿长待我很好,有时看我太累了,就让机关食堂给我做个好菜,还弄一点酒,让我喝得晕乎乎的,能好好睡一觉。记得有一次,食堂给我弄了一小盘炼猪油的油渣子,太好吃了。% l1 V7 j0 w1 W8 }& z: w5 k ~; G
什么叫一醉方休?这时我可有切身的体味了。什么叫患难之交?这位矿长就是,尽管他主要还是为了尽快恢复生产。什么是拼命工作?我这次是有意的,我在想,人在第一线累死了,总该能说明问题了罢!?有一天发现一个井口变压器的油漏掉了一半,直接影响了井下水泵的起动。我带电给变压器注油,那是稍不留神就会要命的,大家都为我捏一把汗,此时,生死于我已是无所谓了。
$ i$ K% B4 O9 `. b3 z我还是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脑子里又会涌出一些让我悲愤不已的故事情节,使我的感情不能自持。我只能一天一天不停地干。
! p- T9 t. h5 R: y; M/ {; I在矿上,工人们对我的态度看不出有什么变化,还是有说有笑十分信任我;不像煤炭局那些政治水平高的机关干部,像对待传染病人那样老远躲避着我。大概是因为工人没文化、觉悟太低吧?此时我感到像被挂在井壁上,向下看,黑魆魆深不见底;抬头看,还能看到一些光亮。我要左冲右突使劲扒住,尽管凭我自己的力量攀不上去,但我绝不能松手掉下去。我心中的火并没有熄灭。3 G; Q' s# N7 Y
春节过后,大刘局长也领着一些人到矿上来了,据说地委管工业的书记还要来。他们看到一周之内排出了4万多方积水,各个井的水都退了。我到矿后的第十天,有的井口开始有工人担煤上来了,自是高兴。不过他没有找我谈过。有些同来的局里的干部,看到我在这里依然得到矿领导的重视、工人的拥护,对我的态度也有了变化,我又看见他们的笑脸了。我对他们的这种笑脸很厌恶,不过我也学狡猾了,我就来个用你怎么笑我也怎么笑来应对。我当了“分子”之后瞧不起这些人,特别是那些自认为比“搞业务的”高一等的“搞政治的”人物,他们除了耍嘴皮子整人,会干什么实际工作?他们来干什么?
% V3 @; d3 E( O- k这次意外的遭遇,对我心灵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就像一个孩子本来在做好事,却被不分是非的父母暴打一顿。虽对父母恨不起来,但怨气是很大的。我在 1959年12月1日的日记里留下了这样两首诗:“夜半萧萧北风紧,寒窗瑟瑟雨淋淋。艳阳总被乌云遮,阴阴冷冷心沉沉。”“何处是前途?何处是归宿?生死两茫茫,人世何所趣。”在那天的日记中还夹着的一张纸,上面草率地写着这样一些字:; m/ Y& A& I7 W. ]8 ?
啊妈妈,这是为什么?; l% {4 p+ I2 j6 n
你的儿子无限崇敬您,! q8 o) Z) s K8 `$ t9 @: w
您为什么不爱他?! L K/ a. m/ O,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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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妈妈,这是为什么?
/ M$ I. X( T2 t4 s* P9 O8 _ 你的儿子时刻思念您,
; O" c5 v$ d7 `( _1 t% d6 _ 您为什么不想他?+ H8 \; ? p. D4 {) m( \/ ~/ J
% H; {# H/ v0 I8 q t+ h! G 啊妈妈,这是为什么?* Q+ ~ e1 O {7 c
你的儿子日夜呼唤您,
8 q# I C3 O6 @) g- v1 I. X4 [+ s 您为什么不理他?, v8 _2 {" P# B& I9 M: Q
* @# j0 E/ A& U% i7 e, k8 d0 S. y2 s7 r 啊妈妈,这是为什么?2 S# y: h' I7 I2 a4 m3 S& z5 q
你的儿子为您去牺牲,3 Q2 n9 m) c/ `2 K: w# ^: @- x+ \
您为什么不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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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L8 n, M/ q& t/ \* b$ i* g 啊妈妈,这是为什么?: O( s2 V7 T+ L3 Z8 e7 i
这是为什么?& T+ Z- @9 q* F4 m0 i/ O, |# n
……
0 i5 p: U. d$ P8 I我头上的“帽子”,在矿上人们的心目中渐渐消失了,我又赢得了矿领导的支持和工人的信任。可是这样一来,矿上也就更不放我走了。王矿长给大刘局长提出来,要把我留在矿上,可刘局长说八三矿属桃江县领导,调到矿上怕被县里调走,还是人在矿上工作,关系放在局建井队为好。怎么?我这个“分子”还有人争吗?看来人只要有点用处,面前的路总是宽一些。+ I% z0 _: C' z. H
被淹的井出煤了,我也累病了。可是来督战的刘局长,2月10日又要我去在这里建新井的局建井队,组织他们井筒过流沙。
0 C! W6 P! r' v4 A/ m/ o* `这时,我已经两个多月不对外通信了,2月28日我接到了妻子的来信,她告诉我,这个月的14日她生了一个小女孩。她还说,现在是四家合住在一间屋里,几乎没有什么营养品,一个北方老乡用自己的粮票给她买了5斤面。她现在还没找到保姆,因为伺候月子要价太高,一月15元,她半月的工资还不够。# ~$ J. r5 N3 R0 B+ P" @
看到这封信,我的头深深地低下了。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我没有资格受到她们的尊重。可是我在这里拼命地工作,她也是个全心全意为学校效力的人,我们没有资格得到一间小屋吗?后来我还知道,她们单位来过两次电报都被局长压下了。是啊,工作第一,可那第二又排在哪里呢?2 n: i. ], G1 L/ y8 e$ n) G5 \
到了建井队我又是日夜操劳,在井下我总是冲在第一线,技术上做指导,工作上做样子。因为大部分是些新工人,有危险的时候我让他们在后边给我看着周围的情况,我到前边去处理。有时上井后全身都是泥水,孩子见了说我是个鬼。工人休息的时候我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给他们听,鼓舞他们的斗志。这本书我这是看第四遍了。工人们很信服我,二十多天之后,井筒突破了流沙关。我们到党委报喜,党委奖励全队10盒“德山牌”香烟,一人只能分两支。我说太少了,有个老工人说不少,一支可以顶他们三支“啦叭筒”,多了没得用。0 [# a3 o, e, E" ^, e! B2 m9 p
在建井队,我的最大乐趣是听方队长讲战斗故事。他也是从山东淄博矿上调来的,和八三矿上的杨科长差不多年纪。他是个老工人,也曾是当地“职工抗日联合会”的老战士,有14年党龄了。高兴的时候就给我们讲些“三支钢笔进山东”、在井底下弄死日本人后垒到矸石墙里去、夜袭矿警队等故事,很有意思。当年他因为有一次夜间行动穿了件白褂子吃了亏,至今晚上不穿白衣服,说是“目标太大”。他有技术,又能苦干实干,很受大家的尊敬,可是脾气也大得让人害怕。
& x( G ]! h8 b9 w& j直到3月6日局长总算开恩了,让我回常德去看看我初生的女儿。我到了常德,坐渡船过沅江到德山正在新建的汽车工业学校。这时她们又搬了家,住在一间比教室还大的仓库里,有七八个用被单或蚊帐间隔出的空间,每一个空间就是一户人家。我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属于我们的那个空间,妻子不在,听同屋的人说,她生育后不久就在积极为学校做事。后来我又听说,第三十天上又带领学生去参加劳动,而且是站到沅江的水里,从木排上往岸边运木头。落下了个腿痛的病。
8 d% O+ P2 F: O8 d6 p' s% P- g+ [9 U* K我看到女儿静静地睡在当地的一种摇窝里,腮上涂着胭脂,眉间点着一个红痣,身上发出一种令人陶醉的奶腥味。她醒来了,可并没哭,还似乎要笑笑。白白的小脸,小脑袋忽而转向这边忽儿转向那边,猴儿似的一对眼睛一闪一闪的。虽然身子被两层小被包得严严的,还可以看得出她那被束缚的手脚的挣扎,有时甚至因为用力,脸都会红起来。
7 e( w. ^' B i9 O# o我一边欣赏着这小宝贝精彩的表演,一边力所能及地为妻子做一点好吃的。正在这时她回来了,初生的孩子缓和了我们紧张的夫妇关系,我看到她满面春风。她没有埋怨我,她会知道,绝不是我自己不愿意早回来。
' u9 u u9 d$ f1 D; z/ }我从她的口中知道,这孩子出生在德山的职工疗养院,在院婴儿的编号是15,出生的重量是6斤半。她还说因为等着报户口给孩子领口粮,又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先给她起了个小名叫“丽玉”,大名等着我来起。
1 g* p r% J- @/ B; @: c/ c+ X9 b& o孩子的名字我是早就想好了的,响应周总理的号召,我们只要两个孩子,名字叫“克勤”和“克俭”。可是,我看着她们母女当前的处境心里一阵酸楚,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我实在是无地自容。已经有了孩子的三口之家,只有在大库房里一条被单围起来的两张床大小的面积。什么时候条件才能好一点,哪怕先有一个小棚子,就是在山东矿上我住的那个小厨房也行。+ D2 r2 z& Z9 w; q( n
我现在又能为她们做什么呢?还是老老实实干活吧。生炉子、做饭、看孩子我全包下来,笨手笨脚地一天忙个不停。只是洗那屎尿片子我实在难为情,山东的男人是不干这个的,妻子吩咐了我一次也就不再让我干了。只是这保姆的活我只干了四天就又接到命令出发了。
" A: E& a$ j' O% U我的爱人,原来怕影响工作是下了决心几年之内不要孩子的,可这次有了孩子他还是很喜欢。我对她说这孩子很可爱不怎么哭,有时还像要笑。她却不安地对我说,不仅是像笑,有时还笑出两个小酒窝来;在家听老人说,这是阴间有什么人叫她,这样的孩子怕不好养活。* W9 z2 m) D. Q0 N9 M
她把我们全部的储蓄都拿出来,用在孩子身上了。孩子的摇窝虽说是个旧的,可很漂亮,紫红色的油漆,镶板上还有金色的花纹。这是我们这个小家买的第一件家俱。这一个物件她一星期的工资是不会够的。' U( c3 Y# Q5 V& h! c; r/ S! k3 ~
她一天要检查几次孩子的头,看看是不是睡扁了。有一天孩子的一条腿没伸直,她就心惊肉跳怕孩子的两条腿不一般长。见了有病的人她就老远就躲着,怕对孩子不好。孩子一不愿意吃奶她就急得不得了。对于请到的保姆会不会带孩子,更是她的头等心事。真正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还有什么能超过母爱? L6 r9 M- e2 c3 n+ i3 y'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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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那一条鸡腿* L6 O0 e6 u. M, d
; z# O6 ^. B- }0 v$ F. _# p- M, O1960年的 3月6日,当我戴着“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帽子,从下放劳动的桃江八三煤矿获假返回常德,去见我出世已经二十三天的女儿和正坐月子的妻子。/ Y# t y2 d9 O) s
天正下着像筛子筛过一样的细雨,我穿着一身破工作服,两手空空,口袋里只有几角钱,心情比天气更糟糕。汽车快到益阳时,我站在资江的汽车渡船上,心烦意乱,沉闷中在自己随身带的日记本上写下了这样几句感怀:“昔日翠岗鸟啾啾,碧水青山无尽头。今朝愁肠何处诉,漫天江雨暮行舟。”
# x% G* V8 v. i, E6 ~6 i下午到了常德。我总不能提着十个指头去见她们,只好跑到旧货商店去卖掉了我们一家人惟一贵重的“固定资产”,我手上的一块很旧的手表。那表的黑色表盘上标的是瑞士产的,15钻,只是胡子太长了。夜晚睡觉不敢把它放在枕下,因为它声响太像个小工厂,会影响睡眠。4 J$ U$ j( O$ g, g- M
我找到了一家寄卖店,店里的一个老头拿着放大镜看了一阵子之后对我讲,要挂上小纸签放到柜子里寄卖,可以多卖一点钱,要现钱只能给三十元。我明知商店有点乘人之危,可我身上再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换钱了。而且这只手表并不是我的,是岳父送给我爱人的陪嫁。为此,她埋怨了我好几年,可我当时的确是别无出路。% C8 \( M7 {0 A
听我爱人说,她生孩子只得到了一斤红糖、一斤鸡蛋的营养品。一个姓李的老乡,用自己的粮票给她买了五斤面粉,其它都是跟着食堂吃大锅菜。她一天到晚都觉得饿,奶不够,只好给孩子喂大米糊糊。* V- ]% [7 b" O3 g) Z# h) i; Z
我拿着那手表换来的钱,先从在街上碰到的一个农村妇女手中,花十五元钱买了一只说是正在下蛋的老母鸡。后来听妻子说那鸡是不值那么多钱的,那农妇见我急着买,风雨中又没有第二只,她就卖了高价。我又到商店买了几件锅、碗、瓢、盆什么的。想买块马蹄表好上班看个点,问了一下要5元钱,没舍得。急忙过江到德山去,在机器制造学校的一个大屋的角落里,找到了属于我们的那个用被单围起来的小空间。看到了正在熟睡的女儿,乘爱人不在,我就赶紧杀鸡熬鸡汤,除了鸡毛不能吃,连鸡肠子也舍不得丢。
2 f; U! P/ \& G6 l7 A8 M/ Y, l当我高高兴兴地看着爱人从怀孕以来第一次喝上鸡汤的时候,我又把那只宝贵的鸡从汤里捞出来,用筷子插了在煤球炉子上烤。我想烤成烧鸡的样子,让爱人吃着更高兴,自己是连一口汤也舍不得喝。
+ t! n; s% b5 U: X; i: f! Q, X这个地方的空气里可能很久没有这样的成份了,我万万没有想到,那烤鸡的香味,引来了一只两条腿的大馋猫,她们学校的一位当地男教师。那位男教师一边说着真香真香,一边大步流星地走进大屋里来。当看到他的同事跟前有个人在烤鸡时,就一屁股坐在我们旁边的一个小椅子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手中的鸡,口中不住地夸我的手艺,还说北方人都是如何地会做饭,男人比女人还强。南方人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等等等等。. v+ B0 x& s9 J3 E2 N6 L1 z
我爱人可能许久没听到过别的男人夸奖她的丈夫了,肯定被这位男教师的一席话说得心花怒放,就不经意地说了句:“你尝尝怎么样?”谁知她那话还没落音,冷不防他已从我手中拿的鸡上一下撕去了一条大腿。
- Z; G# M0 F) t" R, F8 K我初来乍到,不知老兄为何人,不好说什么,可心里痛得直想掉泪,好像那条腿就是我的。那人满口流油、狼吞虎咽地吃下了那条鸡腿之后,还像鱼缸跟前的猫那样,两眼还盯着我手中那只少了一条腿的鸡。, Q4 d/ H# ?" e$ B- d# M$ H
我看事不好,一边对我爱人说:“我们没有钱再买第二只鸡了,你就留着自己多吃几次吧。”一边把鸡尽快地放进刚买的铝锅里,塞进了床底下,那是我们最保险的地方。那人又咽了一阵唾沫,说了一阵那鸡如何地好吃之后才讪讪地走了。( q- m* W& `" C0 T/ g+ [( X
待那人出了门之后,我埋怨爱人真舍得。她也后悔地说,我哪知道湖南人这么大方。那个年月,即使来了至亲好友,最好的招待也不过是让他把肚子填饱。在经济困难的那几年,吃顿饱饭就是一种奢望,像这位老兄这样,在一个勉强生存的人家,吃坐月子的人用手表换来的烧鸡,无异于如今要打工仔请满汉全席。7 n; r' [8 T5 t4 g% a% ^: _
湖南人大方的事后来我还遇到过一件,那是两年后我调到羊耳山煤矿工作的时候。羊耳山是一个小矿,我担任生产技术股长,经常和各个采煤、掘进工区的领导打交道。有一次,我记不清是怎么弄到了一点油渣子,家里还有点豆芽、白菜。这天中午爱人用它们包了6个大包子。说是让我吃4个她吃两个。9 ]1 Y+ }+ U' }3 d
刚蒸熟,一位工区主任来了。进门来他笑逐颜开,既不看我也不谈工作,两眼直盯着锅里正冒着热气的包子,口里几乎要流出涎水来。呆了一会,他对着我爱人开口了:“是你做的吗?这包子可真香。我从来没闻过这么香的包子……”不知是出于虚荣心还是怜悯?我爱人居然又说了一句:“那你吃个尝尝?”那位主任一听这话,别管这话的后边是问号还是句号,毫不客气地伸手就从锅里拿了一个包子。他也不嫌热,站在那里头不抬眼不睁,狼吞虎咽几口就下肚了。
: @" R, \6 i& _' n% G我被他的这一举动弄得不知所措。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位主任靦着脸对我爱人说:“真好吃,我再来一个!”不容分说,伸手又从锅里拿了一个吃了起来。这下我意识到危险之所在了。赶紧把锅盖起来,笑着对他说:“来坐下,说说有什么事?”( n$ s7 M+ X# i7 p- O( }* A3 C
把这位主任送走之后,我俩可犯了愁,这饭怎么吃呢?最后还是她只吃一个,让我吃了三个,她说下午我还要下井。要不是我当机立断,手急眼快地抢救及时,我们中午这饭怕是吃不成了。) R2 ], ]! e, J
有一次我和别人说起这件事。他们对我说,你们也太没有经验了,在这里,吃饭时来了人那锅是不能揭的,要不就干脆吃饭时插上门。3 o, I6 h. A' I; I
这大概都是人们长期吃不饱逼出来的。我想,今天在湖南就是吃山珍海味也不会再出这样的事了吧! c( a, `/ v6 q+ Z4 p1 b& t(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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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blog.sina.com.cn/s/blog_5f7182c30100m0m7.html5 M+ i# w, b5 \* _
+ d- h h0 D/ m- }在当“分子”的日子里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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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个已经是“下放劳动,以观后效”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还是公务缠身忙得不得了。我在孩子出生二十几天之后,才获准回到正坐月子的爱人身边,可是,到了第四天,局里又要我到益阳和桃江县去出发。我很不情愿,可是头上戴着紧箍咒,更得好好干活。; C0 c) V, X$ x8 A. [
益阳和桃江,当时还都是常德地区的两个县。
& a% y) n* \3 c; [# U( O益阳我去过多次,从常德乘汽车到长沙要经过那里。那是一座很幽静的小城市,一条长长的石板路沿着资江曲曲弯弯,山清水秀绿树掩映,美不胜收。+ q5 J |- W! |! P9 ]; Y9 t9 S7 r( q
桃江县听说是天下有名的美人窝,好像还有一支歌宣扬这事。我从没去过,这次有幸去见识一下,只是心情不大好。/ @( }' K" a& Q1 r! X1 l
在湖南,春秋两季出门少不了“三件宝”,就是胶鞋、雨伞、破棉袄。这两个季节,常德的天气阴雨的时候多,又一天几变让你捉摸不定。太阳一出晒死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上一场雨,风一刮又像回到了冬天,地上的泥更是让你拔不动腿。开始我们不懂,吃过几次亏,还被人戏落:“山东人,好大胆,竟敢出门不带伞。”0 o" J3 G2 |( g: f) \1 Y& e; z( a' O: L
车票是早上7点30的,这天早上又下起了雨。乘车的人们都阴沉着脸,一早就在汽车站候车室那个大房子里等着来汽车。
) |% W7 d e8 c% v& @8点30了还不见车的影子,人们就坐立不安了,听见一点动静就赶紧跑到门外去看看,是不是车来了。9点30了还没来车,人们骂起来了,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可是车站的人不理不睬。一阵激动之后,大家又垂头丧气地坐下了,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算吧,有什么办法?9 D0 v' b- n% o8 a% m
我是早就知道汽车站是消耗生命的地方,每次出发都带两本书,车来早来晚都无所谓,我看我的书。不只是等车,出差浪费时间的事太多了,排队买票、汽车抛锚、开会不办公、星期日不上班、领导不在……尤其是等长途电话,那时有句怪话说“打电话难,难于上青天,弄不好要精神失常。”……就是吃顿饭也要先坐桌、后买牌、再等饭,不准备一小时时间也难完成。这些时间我都用看书来填充。看书好,可以长知识、度时光,更可以驱逐内心的苦闷与烦恼。
/ t; T2 c9 h3 ?这一天是直到中午以后车才走的,当晚住在益阳汽车站边的一个木板小旅社里。4 g8 F5 w7 G v3 w) P2 f, H
第二天办完了事又往桃江赶。到桃江天晚了,转了半个县城也找不到地方住,只好住在一个澡堂的过道里。再去晚了那里也没空地了。真是“知他今宵宿在哪里,有梦也难寻觅。”0 k% V- x, n0 b- d: c7 T
这晚又是下了一夜的雨,可把我冻坏了。睡不着,忽然想起陆游的诗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这个岁月杏花怕是没人卖,一街烂泥倒是肯定的,应该是“旅店一夜听春雨,大街明朝烂泥巴。”9 Z6 M- U7 r H* W3 k& J
清早醒来,听到街上达、达、达、达地响,声音很大,像是过马队。隔窗一望,原来是行人都穿了一种高高的木鞋,鞋底上钉的铁踏在马路的石板上,发出了如此奇妙的声响。看来桃江人对付路上的烂泥巴早有祖传秘方。
3 B/ W% F7 \4 W; n# M7 B! a吃早饭可真费了劲。走了几家饭店,都是只卖一种用大米糊糊蒸的粑粑。吃什么无所谓,那排队的程序可真要命。每家饭店门口的队伍,无一例外地伸到大街上。进了店还要八人坐满一桌,服务员才来卖牌。有了牌还要在那里坐等发粑粑,时间长短不一定。我看那买饭的,基本上都是些睡眼惺忪的当地人,有的还拿了篮子、盘子,这里的人早上自己不做饭吗?可能是美人们春眠不觉晓吧?: ^4 a$ H( Y8 N0 l: X' I! Z5 r
入乡随俗,我除了用看书打发时间别无办法。一个半小时过去了,我才得到我那份粑粑。问有没有喝的,得到的回答很明确而干脆:“没得!”我看了看手中的巴巴,也自觉多问,这玩艺儿,粘乎乎的,水分足够了,还要什么喝的!
4 v: X" n, m% Y y8 H到桃江县委的驻地那可真是一个好地方,在突出到桃江里的一个小山上,江水环绕,绿树掩映,宁静优雅。那些女工作人员长得如何我倒忘记了注意一下,脑子里没留下什么印象,实在可惜。3 _% k q M+ S
这次出发,我的心灵得到了一次很大的安慰。原先我只知道我的生活很艰难,勉强度日,在外边什么便宜吃什么,一天不能超过5毛钱。那天晚上在住处听人说,桃江县为了完成储蓄任务,职工都扣了40%的工资。我的心理得到了一些平衡,好在还没有人扣我的工资。不过,桃江的女人美在哪里,我还是没有心情研究的。一夜难眠,第二天又为填饱肚子费尽心机,两眼只盯着哪里有吃的,没有心思看美人。这不是,留下了一生的遗憾。3 M6 ]& n8 p6 ^: n
完成了任务回局复命。那个曾经让我热情奔放的冶金煤炭局大院,如今变成了我心头的梦魇。进了门就像鸟进了笼,这里我是不能再呆了,会把人憋出病来。正好这时局建井队接到任务,要成立一个分队到慈利县的苗市煤矿去建一个新井。这个消息让我心动了。
! I7 C. l7 k+ k进入1960年以后,当地的煤炭更加紧张了,在人吃不饱的同时,很多工厂也都在挨饿。全国都缺煤,北方的煤运不过来了,而湖南省的煤还有支援“两钢”的任务。为了尽快提高常德地区的煤炭产量,地委决定要新建7对矿井,慈利县的苗市煤矿的这个新井就是其中之一。
3 a5 h" C% a9 B( \5 O9 C, ]/ X0 n" f也正好局建井队的方队长和周书记不和,两人就像冤家对头一样,见面就吵架。领导决定把他们分开,一人管一摊。在我的要求下,局里同意我去了由方队长分管的,新成立的建井二分队,到慈利县苗市煤矿去建新井。在这之前,我曾按照局里的通知,在桃江的事办完之后,代表局里,顺便去查看过这个新井的位置,对它有了一些了解。那是湖南省煤炭设计院设计的,年产15万吨的一个斜井。: o; k& q6 ?5 ?8 C$ D5 z4 N
说走就走,回局复命的第二天,我就告别了刚出满月的爱人和女儿,和方队长一起到了慈利县城。在县招待所里无意间见到了一个神经病人。看那气度是个很不平常的中年男人。有两个干部模样的人跟着他,任他大喊大叫:“我说的是真话,你们凭么批判我。”“我要上北京……”听周围的人说,他是湖北省哪个县的县委书记。我听了之后难免有兔狐之感,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那次“反右倾”不知涉及了多少人。
6 Y) t1 }' T9 `# b( U0 H在慈利县城呆了不多会,我们又朝石门县方向坐了一个半小时的汽车,到了路边有一棵大樟树的苗儿峪车站,司机要我们就在这里下车。我看到车站的对面路边竖了一块大牌子,上写着“╳╳公社万头猪场”。我好奇地进去看了一下,可是数到30多头就没的数了。
6 C8 x9 r# \) L0 e% u G问讯车站上的一个老头,苗市煤矿在哪里?他漫不经心地指指车站靠着的大山说:“不远,过了山就是。”这位老者不在意的这座山,我们可是张口气喘地爬了一个半小时。到了山顶,我们看到大山沟里的一堆房子,那就是苗市煤矿吧?不错,这就是那个全靠人力,一天从井下拖上几十吨煤来的苗市煤矿。
! u2 i0 m" P1 F( M5 V8 o很快, 4月10日就在苗市煤矿成立了新井建设委员会,真是大跃进的速度。说来也怪,尽管我还戴着“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帽子,竟然也是这个委员会的成员之一,还具体负责新井开工事宜。在4月11日举行的新井开工典礼上,我还是这典礼的“总指挥”。到会的不过一二百人,没有买到鞭炮,是民兵用放步枪代替的。枪声在大山里回声不断,接着就开挖井口,完全是手工作业。
# F) {% B& `1 t" V: w建井二分队有四个干部,除了分管的方队长,还有二分队的孙队长,我是技术负责人,另外还有一个机电技术员。: B1 e. y- y) J& n- e; h
我这时可谓心烦意乱,很想利用这陌生环境里的繁重劳动来麻木我的神经。有空给工人讲讲技术课,也可以使自己的精神得到些安慰。妻子、女儿的事我都不敢想了,只能是尽力刻苦自己,省些粮票和钱给她们,尽上我能尽的义务。一个23岁的青年人已经没有了性欲。这时妻子很少给我来信,来了信我也不愿意看,因为那些大道理我看了憋气。
- H% C, G: q" m: v为了孩子的出生,我两个月没给老家寄钱了,母亲来了一封信,说她知道我的难处,可是家里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让我委曲一下多少给她寄点钱。我看了这封信真如五雷轰顶,我最了解我的母亲,不到万不得已,在这种时候她是绝不会给我写这样的信的。我痛心疾首,我还是个人吗?5月份工资发下来,我一次给母亲寄去了40元,这一月我自己只剩下4元5角钱了。没什么,总比红军长征时好。从此我开始学南方的农民,光脊梁、打赤脚,反正在一个大山沟里无需讲究,更不管队里的女职工怎么说我。
* ?! _9 c! w* Z# s% t这党的政策让人琢磨不透,在我身上怪事不断,我又被确定为大队的技术负责人,在分队只负责技术监督与指导;不过这“官”我一天也没当,还是天天下井干活。1 v1 S% _4 j9 `9 J, i# a
有一天,说是上边来了人,要和我谈话,我只好穿上妻子刚给我寄来的一件上衣,还借了别人的一双鞋,这下成了全队的大新闻。有人说我是要去找对象,还有人说我经过这一打扮,增加了美度0.1%。方队长说:“这才像个技术监督的样子。”$ `$ R5 u; n/ Y* l4 S, ~& M
苦中也是有乐事的,这年的4月18日是农历的3月23日,是我的生日。我无意中想了起来,可队长知道了一定要给我过生日。一伙工人上山给我拔回了一些野韭菜,矿上的食堂送给了我4斤面粉。在这个大山沟里,又是在那样艰难的日子里,一个不走运的人过24岁生日竟然吃上了水饺,真是匪夷所思。这天晚上,几个偶尔填饱了肚子的人,高谈阔论忘乎所以。; b4 y5 V) c( z
1961年5月4日,我在《光明日报》上看到丁力的长篇文章“谈孙友田的《煤海短歌》”,使我大吃一惊。在学校时他是《前进报》的诗歌编辑,离校几年如今成了全国知名的青年诗人。我这个当年的总编辑,今天却是如此的穷困潦倒。) Y4 P( ]* k* F' {& y
平时我是尽量苦中寻乐,静下来的时候,伤感的情绪也时常笼罩着我,顾影自怜。在我当天的日记里发现了这样一些文字:" d4 u0 v% [9 h5 n# U: |2 q d/ i
离别到这里,% J! L5 Q" _3 n7 p
不知多少年哟,, c3 B* t9 g4 F! F* W H# H" r6 {
悄悄向远方,啊,! q' v, t) B! g. F3 u) [1 o
望了又望,) m8 h% v; K% X1 h: X( @
眼前只是一片,
6 C2 U2 C% O% {# G3 l2 m 辽阔和渺茫。1 Z1 e: f7 p) P; l- V& i, @
5 {8 u2 W/ u, n% D+ k 千里迢迢,
. a5 k/ K8 i/ N2 u* r 独自一人流浪,; f3 r3 _' O1 D" L
暗暗向明月,啊,
; ^+ {8 {/ Q6 a# j/ A 想了又想,4 H) F2 j( r# {$ w/ w5 H
爹娘知在何方,8 ]5 }, v$ R* ~8 |- w9 P# N/ p
惆怅和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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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V4 M- f& I. u4 i# x* }% M 什么时候,
8 v# b' w" s% L, p 才能回到可爱的家乡?
3 d# B% w5 X( b" e- } t 夜夜的迷梦,( l5 H; `4 S& ^) u- J
日日的冥想,
; u- |" A1 b: u( v6 L" V 可爱的家乡。& m0 d+ Q0 |( A& H/ Q
) ?3 n8 g4 \4 D 什么时候5 u9 V7 p7 {9 T$ Z
才能见到年迈的爹娘?
( `. ~) t( I0 E$ Y# y, Z! g& d 霜染的白发,
1 p# x- O. N* Y/ Y+ B9 } 枯干的泪痕,
. Z) T' ^ J4 R5 U 我的爹娘。1 V3 G0 v# h2 B0 Q7 L* s
…… ……3 m3 W" F8 ?/ i
这时的我已是小资产阶级情调十足了。在那段时间,我感情虽然受压抑身体可是很好,很少得病,有点头痛发烧多吃半斤米的饭就好了。& r- e$ d. U7 R9 Q0 l
. E1 B" k% _7 h0 y& Rhttp://blog.sina.com.cn/s/blog_5f7182c30100m0m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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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6 k8 _& Y3 w+ H我终于撑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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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i8 s, [2 y# g. [- i这个苗市煤矿新井的建设,是真正体现了大跃进的精神,敢想敢干。没有任何机械设备;从让我这个戴着帽子的助理技术员来当技术主管,更可见施工力量的单薄;再加上材料供应没有一点保障,可以说根本不具备施工条件。
" F, I1 Q" X) _% c# I( N3 k这个新井的井口位置,设计在一个山脚下的低洼处,而且是顺着山势往下掘斜井。这样井筒就要穿过厚厚的泥沙和大小石块构成的“山前坡积”,接下去还有大段的松散风化岩。南方的雨水多,被水浸透了的这些松散的东西,对斜井的支撑形成了很大的压力。被松动了的土层,大雨过后有时还形成泥石流。当时用的木支架是无力承担的。. K! w0 ]5 S# F( l4 x+ N
为了边掘进边砌碹,队长要我赶快画个碹胎图,并要马上加工制做。由于来的匆忙手头没有这方面的资料。我去找矿上的技术员小李,向他要三心拱的数据。7 L" T$ T P: B" O% g( `
他是58年北京矿业学院的毕业生,而且一表人才;听说他有个哥哥还是上海市的大干部。可是,一个本科毕业生守着这么一个原始的小煤窑,实在也没有多少业务可干。他又不愿意插手干别的,索性整天关在屋里看书,过着一种孤独而又无聊的生活。( x6 p/ ]9 t( m5 [+ {- Z8 r3 K1 ~
我去找他要资料他很高兴,拿出一个小本本在我面前晃了晃说:“我这里边有的是宝贵的数据,可在这里有什么用?今天是你来了,别人来我才不理他呢!”
* a6 y; D7 E+ ^/ u6 G- U在这大山沟里砌碹可又难了,别说水泥,砖石也没人供应。矿上有一部汽车,原说是主要归建井队使用,实际上县里借、公社里用、很少在家,有时坑木也供不上。2 m- L+ h1 Y/ }! B& S
斜井筒边掘边垮,前进了30多米之后就再也无法进行了。大雨一场接着一场,井下的压力越来越大。建井队的几十个人天天在泥水中拼搏,个个累得筋疲力尽。眼看着三四十公分粗的木支架被压垮,大家又急又气,骂天骂地一筹莫展。
/ q, O3 ]2 D5 ^( ]. Q8 x就在这个时候,局里来了一个文件,要我抽时间到相隔20多里的广福桥去,再给那里设计一个15万吨的矿井。我真不知道上边是怎么想的,我的情绪简直糟透了。老毛病难改,我忘了我是一个戴着帽子的分子, 6月2日,我直接给地委书记写信汇报了这里的实际情况。
* u6 K' [$ a7 N( f# b+ X: [过了不几天,6月17日地委检查团来了。带队的一位杨部长找我谈话,倒是和颜悦色,可是要我不要有委屈情绪,“要以吹毛求疵的精神找自己的毛病”。
" G2 Y! U: d) C: Y6 l0 w' `, r这时也有人劝告我,对上边的人不要顶,顶就要吃亏。只要你感到有理,你就慢慢地等吧,树叶总会落到树底下的。这是我第二次听这句名言了,第一次是小时听祖母说过。
1 G! G( J! ^% j M$ m冶金煤炭局的容主任也随检查团来了,我是一听到他的名字头就大。他对建井队的领导说,进度上不去只能分析思想不能说别的。他严厉地提出了要求,要井筒月进度100米。地委检查团面前谁敢说什么?人家沙木桥公社的领导,是带着一千多干部群众老远在路边下跪迎接他们的。
: K) I/ h# `9 P* m4 n! f# Q可是,他们晚上一走,方队长就用他那淄博腔开骂了:“我想一下就冤枉,革命十多年死去活来什么苦没吃过,没比别人多拿一个大钱,想不到弄到今天这个地步。这算什么?净拿不是当情理讲,无理反缠。月进100米?那是说他娘屄的胡话!”“老子不干了,我不肏他娘那腚了,到哪里不给我六七十块钱,和这些南方舅子没法搞……”" \- g" c4 {$ z. F+ t' ]' u0 _. K- C
他气得晚上饭都没吃,12点才睡下。可是第二天早上5点,他又起床下井干了起来。听到有的工人发牢骚他又发了火:“你们这些年轻人,没受过日本人压迫,没受过国民党的罪,不知道从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建成社会主义还光我自己享受?”有个对领导不满的工人还被他停职批判;结果那个工人什么也不要跑了。他自己依然以队为家,在路上见个洋钉、木棍也拾起来拿回队里。后来他又到广福桥建井,在井下受了重伤。以后我就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我是欠了他的情的。
/ s; a( k, Z' F8 Z/ F! Z8 ~我们都竭尽全力了,我几乎天天在井下,各种能想到的土办法都用了,全没有一点效果。必要的施工设备没有,谁也无计可施,大家一筹莫展。建井队几十个人闲在那里,还要整天开着水泵,抽那井筒里很大的涌水。长期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最后只有放弃了事。停止排水没几天,那井下的水很快就淹到了井口跟前了。常德地区的一项煤炭重点工程就此了结。
9 Z2 y* i2 `9 f% B8 g4 J在这里我已经无所事事了,就常到广福桥去,局测量队正在那里搞测量,队长就是局技术组那个谢大个子,也是个北方人。不知什么原因,我还几次碰到常德地区公安处的人。他们也向我了解广福桥的地质情况。似乎要有什么行动。: C/ Y7 C/ r2 X+ P* U6 x
常年的“大跃进”日夜苦战,群众生活却是越来越差,人们也越来越疲沓了。测量队长对我讲:“过去是抓晴天、赶阴天,一天当两天;现在是刮风不干、下雨不干、太阳毒了也不干。”再开什么大会小会也不起什么作用了。“大跃进”已经是强弩之末,在大多数人那里已经成了一句习惯了的口头禅,或不得不说的政治语言了。我这个“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可还是一直干劲很足的。
* ~7 |" s4 V |; H& T% |1 v我这个本来左得可以的人,突然之间成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可是,给我“摘帽子”使我感到来得更突然。1 X6 F( H5 R$ F, z+ R
1961年8月2日,党内传达了毛主席给全国从省级到公社小队长,六级干部的一封信。那封信谈的六个问题都是关于农业的,可自始至终强调的是实事求是。尤其是里边的这一段话:“老实人,敢讲真话的人,归根到底于人民事业有利,于自己也不吃亏。爱讲假话的人一害人民,二害自己,总是吃亏。应当说,有许多假话是上边压出来的。上边‘一吹、二压、三许愿’使下边很不好办。因此,干劲一定要有,假话一定不可讲。”当时我听了这些话简直有石破天惊之感。这么说我做的是对的?那彭德怀呢?传说毛主席对他说了:可能真理在你手里。是真的还是假的?可是到现在没听说给他平反。
( E B+ w3 c7 ^这时,我的脑子里又闪过一个念头:前两年那些事,到底是谁的主张?这一切我都无法理解。接下来是反“五风”,首当其冲的是“共产风”和“浮夸风”。这些风又是从哪里来的?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9 S4 L/ g0 c& {, m- _% r8月27日,我接到地区冶金煤炭局的电话,要调动我的工作。我在建井队已经无事可干,可是大家都挽留我,说建井队正在困难的时候,你这一走会涣散人心。说归说,老伙计们还是让我走了。送别我的茶话会是名副其实的,糖是不能想的,想买点瓜子都没买到。茶叶还是到矿上的办公室要的。0 l# y: Z: l9 R/ s+ I
我像个败军之将,带着沮丧和懊恼,于8月30日又回到那个我实在不想进去的冶金煤炭局大院。我发现,人们见了我的表情变化很大。原来调动工作是地委要调我离开冶金煤炭局。
q6 d, u- d, V( r. V0 Z; f3 t9 e我似乎一下又变成了这个局里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几个领导出面动员我留在局里,不过容主任是什么也没说的。看来地委人事部门对局里的做法不满,9月2日晚上12点直接打电话给我,要我立即到地委去,说是地委的同志要找我谈话。& Y( y2 }$ h% _1 \- U$ h
我急忙赶到在城东的地委大院里。在一间大办公室里,我见到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同志,她和颜悦色地问我现在的情况;并告诉我地委审查了我的材料,认为59年对我的批判是不恰当的,结论是错误的,应当给予“甄别”。- C* a* S' Z: l `. ^2 W3 b
一股暖流在我全身涌动,好象一个被遗弃的孤儿又被母亲认领了。她接下来对我宣读了“甄别”意见。第一句是“刘炳南同志是个好同志”,这几个字一入耳,我已是泪流满面哽哽咽咽了,说不出是因为高兴还是委屈。至于后面写了些什么似乎无须在意,只要是个好同志就行了,要我签字我就签了。可是紧接着的那一句话是“他不是有意识地反党反社会主义”。谁想到,就是这句话,后来在“文革”中却给我带来了又一场灾难。这是后话。
. u, v8 W" P3 b& e% c; B i5 O办完了这件事,接着就给了我一个工作调动手续,限我明天上午到地区公安处报到。% Y1 Y+ z5 A( v& y u& t: n# V
我当“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前前后后还不足一年的时间;可是这一年几乎把我逼到家破人亡的地步,给我心灵的创伤几十年都挥之不去。想想那些被错戴了帽子“专政”了十年二十年的同志,他们那日子是怎么过的。政治这玩艺儿实在太可怕了。5 Z9 s! d* D% ]3 [" k1 D0 S
不管怎么说,组织出面给我摘了帽子。可是这件事的主谋容主任,却连一句客气话也没说。他还坚持说他的“动机”是好的,这种人永远是正确的。可悲的是,在我们的革命队伍里,这种人可不是绝无仅有的,不论是过去还是今天。似乎他们不会干事,只会整人,整人就是革命。
r2 U6 {) K( k纵观整个中国共产党的革命史,许多的挫折与失败,原因往往出在自己营垒的内部。多少赤胆忠心的革命者喊着“中国共产党万岁!”死在一些专在革命队伍里制造“敌人”的,“自己人”的枪口之下。这样的悲剧使人切齿。我是不幸的,可也是幸运的,比起那些含冤而死的人我算不了什么?我没有被长时间的压制,我终于撑过来了。
& g8 |# {. G# a5 e, | P这件事也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共产党内什么样的人也有,别管什么人,个人是代表不了党的。这件事也使我长了见识,增加了阅历;到我第二次当分子的时候我就从容多了。不过,这件事似乎没有让我接受教训,自己的嘴总是管不住。
& |" Y+ y) v( B9 b' `许多像容主任那样的人,都踩着别人的头顶实现了自己的荣耀;不过后来我听说,他想用这种手段往上爬,到老也没有爬上去。是不是他太性急了。' h, r {" _- u3 R7 T( n"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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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了老家的朝天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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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K1 @" G6 z) J1 f* V. p2 O, A人们在挨饿的日子里最爱谈吃的。
/ L+ V6 y3 C$ e* b" c) x! l- _记得我在建井队的时候,同事们在一起闲话聊天,常常要夸夸其谈自己家乡的名吃。大地方来的人一说起他们那里的什么菜系,名目繁多的珍馐佳肴,常常是说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不住咽唾沫。我的老家有什么能与之相比的名菜佳点呢?肯定有,可我过去既没吃过也没听说过。- h: G2 N, Y3 i) j; K# l0 S
我的故乡是现在的潍坊市坊子镇,可是我14岁就离开了家,那是在1951年。童年是在贫困中度过的,离家时的身份是只上过半年初中、穷得无可再穷的中学生,没见过世面。家乡好吃的东西,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潍县城里的白面饼卷萝卜丝炒辣椒和坊子的朝天锅。这两样,以前虽没吃过但见过。0 d5 h3 G8 ^7 h3 t3 z
我在潍县城里文庙后边的省立一中上过半年初一。每到吃午饭的时候,就会在校门口见到一个黑瘦的大汉,右胳膊挎一个大箢子,左手提一个带系的陶罐,那空着的右手还当啷当啷地摇着一个铃,他是一个哑巴。
7 F4 \/ L6 c7 l0 o% s听到这声音,就会有那么几个有钱的学生跑过去照顾他的生意。只见那大汉揭开蒙在箢子上的白布,拿起一张软软的白面饼,再打开那罐子盖,熟练地把里边盛的萝卜丝炒辣椒卷到饼里,还要用条匙舀点菜汤灌进去。那饼是纯白面的,萝卜、辣椒,红绿相间诱人的鲜亮,里边还有芫荽梗和肉丝。看那同学两手抱着吃得嘴角流油,我得赶紧跑回开水炉边,等水开了好泡高梁煎饼吃。那时就有同学告诉我,吃饭的时候脑子不要闲着,要大胆地去想,想什么嘴里就会有什么味。我也想过,可没从高梁煎饼里尝出过别的味来。
( W2 `! \& P% ]0 |2 d4 l至于朝天锅,它在我的心目中曾经是第一美味,想了它多少年。就那店铺的设计布局,让人想起来就感到乡韵的温馨。当我在坊子三马路的一家车子铺学徒时,东边不远处就有一家朝天锅。记得是临街的门里,屋正中支着一口大锅,那锅周边有一尺宽的木沿,地上摆着的一圈小板凳,高度配那锅沿正合适。锅里总是热气腾腾地煮着猪头、猪下水什么的,半条街的人都能闻到它的香味。锅的一边设一柜台,案板旁放着猪头肉、油饼,还有烧酒和下酒的花生米、咸鸡蛋什么的。那店主人悠扬的吆喝声,案板上嘭嘭的切肉响,加上那老汤的香气,使路过的人不由得摸摸自己的口袋里还有没有钱。
3 x. r! y& g. x/ \- U- h! T* J; T和那些什么楼、什么居来比,朝天锅应该说是大众饮食。多花几个钱可以买上一壶烧酒、两碟酒肴,现成的漂着葱花芫荽末的老汤。坐在锅边喝得晕乎乎的;最后来上一筒饼卷肉。酒醉饭饱拍拍肚皮,唱上一口西皮、二黄也不足为怪。, W6 s/ g2 r. p- z
那饼是坊子南边马司村的最好,是又软又薄的三层油饼;那猪头肉都煮成诱人的紫红颜色。不过能享这福的人不多,大都是些赶集卖洋广杂货的生意人和牲口贩子什么的。至于进城粜粮、卖菜的农民有时也去,可都是自己带了干粮到朝天锅去喝汤的。交上1000元钱(相当币改后的一角),那汤是管够的。掌勺的热情周到随喝随添,不过,三碗之后那葱花芫荽末就不给了。% ?9 Y+ q( u$ f# a. O# Y
老百姓不在意那个,只要老汤里有油水。特别是冬天,被北风刮透了骨头的老头,带着一身寒气走进门,小板凳上一坐,下边炉火熊熊,上边热气腾腾,一碗滚开的老汤端在面前,说不出有多惬意。那用大黑碗盛的老汤,热得只能用小木勺喝,不一会身上就暖和了。他们是早晚喝到肚皮装满、身上出汗为止的,1000块也是一斤多粮食钱,来得不易。他们说吃一次朝天锅,身上舒坦好几天,想起来就馋;所以朝天锅在当地还有一个戏称,叫“馋老锅”,名声是很响的。可是对于穷人来说,1000块钱是轻易舍不得拿出来的;我也很想它,可就是从来没有进去过。6 E' N% N$ S( p# m
我说到这里,大伙也觉得这一口确实是不错。这比起我们的“精神会餐”来是有天壤之别的,就是只喝点汤也好,这物质可不是精神变的。可是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吃到呢?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曾经过了多少年穷日子,市场上有好东西也没有钱吃。$ F3 m2 \5 I. q
后来我又调回山东工作,当了处级、厅级干部,口袋里有钱了,也先后多次回过老家。由于老母在堂,又是来去匆匆,想尽量多陪老人。虽然白饼卷萝卜丝炒辣椒这一口,家里常做给我吃,那朝天锅却一直没去光顾过。直到母亲去世后的第二年冬天,在她忌日那天,一家人去给她老人家扫墓。回来的路上都觉得很冷,我就径直把大家请进一家朝天锅馆。+ P8 e/ R* z6 S* t
可进门一看,不是我印象中的那样了。堂屋里摆着整齐的塑料桌椅,那老汤锅被移到了屋角。汤是服务员用白磁碗送到桌上。作料除了葱花芫荽末又加了胡椒粉、味精、酱油、醋什么的。, a; E& x- L+ i2 }, ?- v
案板改成了不锈钢的。只有那饼还是老样子,卷的内容花样可就比以前多多了,除了猪头肉还有猪肚、猪肝、猪舌头、猪拱嘴、煮鸡蛋……一应俱全。还可以炒菜,酒的种类也很不少。有些人还在里边猜拳行令,乱轰轰的完全不是当年的气氛。6 q: U3 O6 K) b
现在的生活水平与当年比,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了,朝天锅也应当提高档次。我看到大家在那个新环境里吃喝得都很痛快,尤其是年轻人。) E9 ]! l# M" b/ Z
那日,我却有一种莫名的惆怅,似乎丢失了许多珍贵的东西,那是什么呢?好久才意识到,不是别的,是我对童年和那些艰辛岁月的记忆。我想,但凡常人,大概都希望他记忆中的事物,别管孬好都能永恒。可是什么事物能永恒呢?永恒又有什么好处呢?例如那不堪回首的“三年自然灾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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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2 r n" Q% P- b r& I变幻莫测的商店货架子, K) x3 K0 u/ D" b
2 s9 E) g5 [. t在今天的超市里,货场望不到边,货架如迷宫,商品琳琅满目争奇斗艳。顾客可以零距离接触,任意挑选。不过,在中国,这是改革开放以来,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才普遍出现的新事物。
" }- ~0 `% G% Y3 t" O; z# u在我的记忆里,早年那商店,进门是柜台,柜台后边是售贷员,售货员后边才是一排货架。不经过售货员的手你是摸不到那商品的。后来那柜台由木头的变成了玻璃的,可以近距离地观看那商品已是很大的进步。等着买东西那是家常便饭。就商店里的商品来说,我经历过今天的青年人难以想象的变化莫测。9 [4 x6 Z, G2 @ E R" V
我记得解放前的中国,工业实在落后,由于许多东西都是从外国进口的,所以都带了个“洋”字,从洋车、洋布到洋油、洋火、洋钉……连小学生用的铅笔自己也造不了。那时一说东西好,文化人嘴里是“舶来品”,老百姓就说是“洋货”,一般人能买到一件洋货那可是要高兴几天的。
% X5 z0 f2 g& \# x% C* s解放后不几年,中国就自己造出了汽车、拖拉机,虽说是苏联帮助的也是令人难以置信。1957年秋天,我刚分配到山东龙泉煤矿工作的时候,看到矿区里的商店、附近农村的合作社里,那货架上、柜台里,各式各样的轻工业产品样式很多,买东西都要挑挑选选。那些东西的商标上有的是“国营”某某厂制造,更多的是“公私合营”某某公司出品,质量都不错。人们的穿戴明显地起了变化。兴奋之余,在我的日记里写下了由衷的赞叹,还写过几首赞美诗。, l& S6 W" d5 a/ O* K& f- e
可是事过不久,就在我1958年底调往湖南前,当地许多商品的供应又变得相当紧张了,尤其是那“公私合营”的商标日渐稀少,似乎商品的质量也都在下降。到了湖南那里情况要好一些,可是只过了一年,眼看着常德市一些商店的货架子上也渐渐地空了。
- }- x2 p2 C3 ?" E' z) F对老百姓影响最大的是棉布,因为那时除了棉布没有什么别的布,毛料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开始使用布票的时候还不觉得很紧张,1960年大人发了21尺,小孩一半,买成衣和毛巾、袜子等棉织品不要布票。后来棉织品可就越来越紧缺了,布票越发越少,要布票的东西越来越多,不但袜子要,买一块小手帕也收一寸布票。一般老百姓的衣服就都变成了又厚又结实的黑布、蓝布,而且补丁也越来越多了,人民的生活在开倒车。
$ K- ? o M& a( C2 `) u- H& \机关干部坐办公室,要穿得体面一些。那时能有个咔叽布的褂子,有条毛料裤子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会让人望而生畏的,像今天的人穿了外国的名牌时装。为了保护这珍贵的礼服,工作时都要戴上套袖,就连周总理也有。讲究的人还做上白色的假领子、假袖口,一是省布、二是好看、还可以护住那上衣的领子。脚上的袜子更是要做上厚厚的布底,那时做袜底是女人针线活的一项基本功。) u: x1 k& Q; N' j( r( |8 N
最困难的时候,棉花都有了代用品。1961年冬天,我在常德买了一件棉衣。左胳膊拳的时候总感到不得劲,拆开一看,里边有一根漂白过的稻草,那棉花也不知是什么做的。不过,这件棉上衣还被人借去到北京开过会。
) q$ w; O, I$ D' z3 {3 H布票越发越少了。61年的 10月16日,我还参加过一个党员会,说是为了给国家减轻负担,动员党团员交回已经发下的布票。领导还说,解放军的风格最高,这年他们没有发夏装,只发了5尺布票。( C+ c, w& q. E
布票少了,老百姓就找节省布票的办法。拆劳保手套织线衣;拆口罩当棉衣里子。深色衣服磨白了,自己动手买染料染一染。补背心、汗衫的地方不要布票,有的背心只剩下腰间的一圈没破了,也拿去请他们补。所谓补就是把烂的剪下来,接上新的。不过要多说些好话、多花些钱。国家也想了不少办法,60年代后先有了“人造棉”,后又有了“的确良”布和尼龙袜子。听说那些都是进口的很结实,只是太贵一般人买不起。
! j/ ?0 n" O0 i4 W ?: g有些农村干部,把供销社卖日本化肥空下的袋子,染了色做裤子穿。质量很好,还很气派,只是阳光下仔细看,那“尿素”的两个大字还很清楚。于是有人就编了顺口溜:“大干部,小干部,身上穿着料子裤,仔细一看是尿素。”2 J2 T y: |- S; w, U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各种代用品很多,烟丝里加荷叶、酒里加水、饼干里加米糠……用得最多的是糖精,除了高级点心,很少有用白糖的。那时一斤白糖就是很重的礼品,只有北京人拿了购物本有限量供应,别处很难见到。到北京出差的人,没有不想办法弄几斤白糖回来的。5 _. I) H) @2 W" V* j* i3 ]; c
有些事情当时是很难弄明白的,自然灾害不但影响了粮、棉、油、菜,市场上几乎所有的东西都紧缺了。大到自行车、缝纫机,小到女人头上最简单的发卡,都成了可遇而不可求的宝物。后来连印书刊的纸都变黑了,据说那是再生纸,有时还能在那纸上清楚地看到原来的字。难道这些东西的生产也与天气有关吗?商店里的东西一下都跑到哪里去了?人们也并非全不明白,只是装糊涂,不敢说。1 d% d, S2 E6 P+ U" k8 v7 \; f
东西少了,无法满足人们的需要,开始是见到日用品就抢购,别管质量孬好、别管现在用着用不着,买下来再说。常德有一个姑娘,结婚前就买下了小孩子到5岁时才用着的东西。为此,商店一度采取限量购买的办法。限购的结果是到处排长队,大小城镇无处不见,大人孩子一起上阵。人们有了排队的惯性,见队就排。长沙有一位老太太,早起上街见一个长队就排上了,及等挨到跟前才知道是买《红旗》杂志的,可她不识字。 m+ T4 i4 R1 w2 `6 j
为了分配这紧缺的商品,商业部门不断地出新招:60年时,开始改为把一些供应紧张的日常用品送到单位,由单位负责按需配售。这办法实在太麻烦,也太不方便。走在路上没有烟吸了,到商店里只要求买两支他们也不给你。后来给城镇居民发了购物证,买几块水果糖哄孩子也要拿证。起初,出差在外的人只要带了购物证,不论在那里,买条毛巾、肥皂什么的还可以。1960年12月23日,我和一位领导到石门县出发,想买块肥皂,商店的售货员说,常德的购物证在这不能用了。我还看见好多人拿了当地的证排队买凉鞋,这可正是冬天。一个星期前我们才来过,那时还行,怎么变化这么快?下午借来了石门县的购物证再去,售货员又说什么证也不行了,没有货了。( ]* b5 ~+ r: k( O! @% H" G
她说的是实话,商店的货架子上都成了一排排的空格子了,吃的东西更是早就没了踪影。可是外边的大路旁倒是热闹起来了,露天支着锅,烟雾弥漫,煮萝卜两毛钱一小碗。还有黑乎乎什么用野生淀粉做的“豆腐”,野菜做的“粑粑”,好多人围在那里。市场的变化是如此之快。似乎什么东西都突然之间变没有了。我见到这情景感到十分诧异,问那位和我同行的领导这是怎么一回事,似乎他也没多少道理对我说,只是茫然地自言自语:“看来是有问题的。”$ `6 e) I# X7 [1 |$ ^5 @
在长期的物质匮乏中,聪明的中国人研究出了举世无双,前无古人的物资供应体制。大体上说是把食物和生活用品分成了三大类,各类有不同的供给办法。日常生活普遍必需的要凭票:粮、棉、油、煤、肉、蛋、豆腐、糖、火柴、香烟、肥皂、茶叶……那票的种类已记不清有多少了。除了票,家家还有供应证,证和票常常是要结合使用的。记得1964年我们从湖南调回到山东济南,供应状况好一些之后,过节时按证还有点应时供给,端午有江米、中秋一人有一个月饼、春节少不了大白菜粉条子,通常一户还有两条鱼、一只鸡、二斤花生米……% F0 _% B/ f$ {+ r' _! a& j; _3 e
那个时候的供应办法,可以说是高度的公开、公平、公正。人人都过穷日子,心理也就很平衡,谁也没有如今对分配不公的怨气。可是在电影院门口,你想买5分钱的南瓜子也问你要证,因为那也是按计划供应的物资,让人感到实在是别扭。能随意买两毛钱的瓜子请个小客,那已是“文革”以后的事了。9 d9 g) B, b* B* a( y, H% _ P
在那个年代,凡是能放得住的东西,像花生米、小干鱼之类的,人们都是要尽可能地留起些来,不一定什么时候来个客人好凑那四个碟,中国人在什么时候也不能丢了面子。
. E6 m1 t* U" \领票、发票成了居委会里老大娘的日常主要工作,她们也就有了很大的权威。至于自行车、缝纫机等大件日用品只有大城市才有,还要“特批”。个人写出有说服力的申请报告,单位领导批准后才会得到一个宝贵的票。有了票还需成夜的到商店门口排队才能有幸买到。排队时还要发号,因为一天卖的数量是有限的。第三类是高级食品、用品,如名烟、名酒、进口的高级消费品则是特供。那要到一般人进不去的高级宾馆、高干住宅区所设的商店里才能见到。据说高级干部、高级知识分子还有特殊供应,至于是什么小民就不得而知了。北京人还有特殊待遇,随着工资的比例发一种“工业券”,凭券可以购买一些钢精锅之类的稀缺商品,当个北京市民可是三生有幸。
& |: D. C: f, A" C1 @那时经济的计划性已经发展到了极致,听说,为解决妇女头上的发卡,常德地委曾专项批过五吨钢材。) _8 L5 o9 o6 y" c8 O! N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二十多年。对于工资待遇,当时的政策是“低工资多就业”,我从青年到中年,从煤矿的助理技术员到大学的团委副书记,20多年工资只动过两次。每月的工资从四十多元长到六十多元。最长的一次间隔是17年。
5 J) D2 y7 q# Z; z9 v' e长期的工资低物质紧缺,养成了人们淡泊节俭而且特有规律的生活习惯。每月的工资,除了冬季三个月每月加七元的取暖费外,平常是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一分,只要你没有病、事假。那时的物价也是稳定的,别说粮、油、菜,济南市官扎营那个只有一间房的小楼底下,猪头肉七毛八一斤、烧鸡一块一毛四一斤,看自行车收二分钱也都是十几年没变的,涨价可是个天大的政治问题。* W7 c2 {/ [! S6 b0 R( `
为了保持物价的稳定,许多产品都是在“计划亏损”的条件下销售的。由于煤是工业的主要原材料,别管采一吨煤的代价有多高,很长一个时期,煤的价格不如沙子。这样一来,家家的开支计划也是月月年年很少有变化。一个月多少钱买出粮油、多少钱留出来买菜、多少钱寄给老人,是月月如此的;抽烟的留出烟钱,喝酒的都是一次打回来,每月还要固定存一点,这些也都是多少年一贯制的常规了。2 ~9 Q4 o5 }7 R
存款过了百元,腰就感到有点粗了。1965年我在山东煤矿学院,听说有个老干部家里的存款有好几千,比今天听到亿万富姐还惊奇。
* C2 K3 p+ v+ r, F! E. i常有家里遇到特殊困难,过不了年撑不到月的人。各单位的领导和工会主席,每到年底都要研究困难补助。对困难户,一家给个二三十元就是大数了,也只是对几家最困难的。各单位几乎都有“互助储金会”,每人每月自愿拿个三元两元,存在牵头的那里。月底实在过不去了,可以去借点,大多数都规定,一次不能超过10元,而且下月一定要归还。有些工厂的女工还组织“当褂子会”。五六个女工凑到一起,每人每月拿一块钱,每月由一人支用,可以买到一件比较好的褂子。人们的清贫以至如此。
6 H! f' v; W5 } ]) F" o* G那个时候可以说没有废物,单衣破了改做棉衣的里子、牙膏皮可以换火柴、废纸碎玻璃都可以卖钱、甚至老白菜帮子都洗洗腌咸菜吃,垃圾箱里基本上都是炉灰和烂菜叶子。我有一次在火车上,看到两人在下跳棋,那棋子竟是用不同颜色的牙膏盖子做成的,这要积攒多长时间?4 w) I7 A+ P* n5 w' R1 j
很长一段时间,办公室里的浆糊和墨水都是用大瓶子装,各人再用小瓶子去领。那大瓶子只要空出来都会有人要回家去盛酱油、醋、咸菜什么的。能凑上几个一样的瓶子摆在灶边,那就觉得很体面,不过,能遇到这种机会是很少的。
/ q6 R# ^3 o: A6 w我的一位老领导,生着又粗又硬的落腮胡子,一个新刀片刮一次胡子就不好用了。那时刀片要进口,很贵,一个刀片要一斤多面粉钱,让他很伤脑筋。后来他跟别人学会了用玻璃杯子磨刀片的方法,就是把刀片放在杯子内,用右手的食指按着中间,借着杯壁的弧度,每面上下磨四十次,就会像新的一样锋利。用这种办法,一个刀片他能用四个月。后来不小心,把杯子打破了,可是到处卖不到新的,那破杯子他又用了好几年。那年月,除了人几乎什么都缺。许多人家,来了客人要去借酒壶,出长发带点茶叶只能用个旧信封……
$ Q! `1 V( ^& S5 {( O$ p8 [长期的按人头分配生活用品,形成了人们的平均主义思想。别人有的我也得有,别人用的我也要用。发香烟票的时候,不会吸烟也买出来,好像不买是个损失。有的当成礼品送人情,有的就学着吸起了烟。其实那时的香烟里有好多代用品,不只是荷叶。凡是供应的东西都得买出来,成了人们的一种思维定势,一样的工资,连计划供应的东西都没钱买出来是很丢人的。# F! G/ P; l. }# E0 X
不过,从粮油到日常用品,所有的这些计划供应措施,都是针对只占中国人口1/6的城镇居民,广大的农民是无权享受的。计划供应,在中国的农业人口和非农业人口间划上了一道深深的鸿沟。加上后来的农村户口不能转入城镇、农民不准进城务工、农产品不准私自进城销售等等政策的出台;城镇居民成了中国的贵族,过着差别很大、截然不同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一过就是50多年。
! @8 Q G7 K/ E( y! @$ \对于生产资料,则是严格实行计划供应,没有计划你什么也弄不到,特别是木材、钢材、水泥什么的。就是很普通的五金材料、简单的仪器仪表也都由各地的“市场管理委员会”控制。62年,有一次我到长沙市去买一个矿用手罗盘,要先到“管委会”办好批准手续商店才卖给你。各单位的仓库里有什么东西,对外可是绝对保密的,特别对于上级部门。 I* `0 Z/ _: G) P' L
那时当个采购员可是够光彩的,在老百姓眼里他们都是能人,在单位里也是不可替代的人才,只要能弄来东西,别管用什么手段都会得到领导的重视,受到特别的保护。群众也把他们奉若神明,因为他们能帮你弄到你自己根本别想弄到的东西,例如皮鞋油、铝条羹、搪瓷杯子什么的。
0 o" y$ n" h1 N& X, r: O大城市的供应总比下边好一些,于是一些厂矿的职工让出差的采购员捎东西成了一时的风尚。采购员们每次出差都大包小包一大堆,个个苦不堪言。我在长沙火车站,亲眼见过一个人带了24个包的;不过,接站的人都像迎接贵客一样在车厢外等着。“坐在火车上喝着茶、抽着烟、架着二郎腿,像个公子;下了车到处找住处,跑得像个兔子;住在旅馆里支使服务员,要这、要那,像个老子;求人办事低三下四,像个孙子;回家背东西,大包、小包,像个驴子;一算账花了哪么多钱,两眼一瞪像个傻子;运动一来成了怀疑对象,坐在那里像个呆子……”这是当时采购员们生动的自我写照。
1 P+ r0 o' u: H3 j9 U) N长期的物质短缺,造成了商业部门的惜售心理和人民群众的争购情绪。那时不要说商店经理,就是一个售货员也是被人高看一眼的,他能卖给你别人买不到的东西。那时能找一个女售货员当媳妇,都是一家人几辈子修下的福。
! A K4 O( ]) ?' r8 E, c% K那时大学里无需营销专业,市场上更用不着推销员,传销更是不可思议。今天的上帝,那时在乞讨。6 r/ B. j& X7 k7 u& M ~
这些话都说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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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4 F8 x6 k( ~7 ~1 Y4 Q9 q走进大山1 N! X6 d5 s2 b$ R* e7 a
/ ^2 M2 i) f6 x还要接着说我在湖南的事。
/ ]2 M. h! m7 I" q( l湘西的大山,实际上我早就不断进出,只是这一次住了下来。
5 I8 }, D9 f/ l: ?4 `6 O3 m1961年9月2日的半夜12点,我被常德地委组织部叫去,我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被“甄别”了。遵照地委组织部的决定,第二天上午我就到常德行署公安处去报了到。, |3 o! v. ]: M+ y1 b2 e
高大魁梧的公安处劳改科王科长热情地接待了我,还对我说了许多语重心长的话。一股暖流流进了我伤痕累累的心,我的精神负担消失了,我感到我又和别人一样了,是一个正常的人,一个革命干部、共产党员。6 O+ U+ S, H4 o2 u; I
领导给了我新的任务,要我参加据说是常德地区最大的一个煤矿的筹建,我听到后是十分兴奋的,因为他们说的就是广福桥。在这之前,我按照地区冶金煤炭局的指示已经多次去过那里,而且在那里早就和公安系统的几个同志接触过。 v! X# j7 s* p: N! j" D$ L
可能当时有许多的劳改犯需要安排地方干活,或是出于支援煤炭生产的需要;常德地区公安处决定在那里办一处劳改煤矿,他们到地委点名要我参加筹备工作。对此我感到是一种荣耀,可我妻子并不以为然:“刚摘了帽子就到那地方去工作,不知内情的人还会以为你又出了什么事。”
4 n. ~5 t' S, S' d9 C( W! a广福桥煤矿的地点在慈利县龙阳湾煤田的南翼,和前段我参加建新井的苗市煤矿同属一个煤田。这个煤田是一个向斜构造。两矿都是在它的边缘处,一北一南遥遥相对,相距20多里。8 P9 w; O1 Q0 K6 N
开始的筹备组只有三个人,另外两个干部都在四五十岁左右,一个是个子不高的和蔼老头,大家喊他“武书记”,后来他真的在矿上当了副书记;一个是个瘦高个,背已经有点驼了,都喊他“李厂长”,他后来可是没当矿长,只在总务上当了个科长。他俩都是河北省来的南下干部。武书记扫盲时学了文化,他对我说,初中毕业就很有学问,能办大事了,你都上了中专更有学问了。李厂长也识字,他说我用铅笔刀削绘画铅笔太费事,要我在砖头上磨,还亲自给我做示范。! s' h: k2 h- |& w0 X
到准备建矿的地点去,也是要坐长途汽车,也是在从石门通慈利的公路中间,路边长着一棵大樟树的那一个小站下车,先往西通过一个大山沟,再往南翻过一座大山,进入一片少见的平川地,继续往南走10几里路,就到了一个叫广福桥的大村子。
. e4 ]1 u- z6 d, A$ V广福桥是一座桥,它是一座横跨在一条忘记了名字的季节性河流上的一座平常的桥。桥有三孔,石礅木梁,能通马车,从山外来的一条大路穿过它。发山洪时桥下水很大;平时看到的是大大小小的石头。靠近它的那个大村子,也就因桥得名叫广福桥。
% ~4 }2 v6 }( R% k% K7 J这个大村子位于周边是山,几十里方圆的一个盆地的当中,它也就成了这个盆地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村中有一条几十米长的石板路,两边有几家卖日用品的店铺和小饭店,也有邮局和银行的代办所。村东有一所小学校。从这小学东边一座同治年间立的“遵宪良法”碑的内容上得知,当年这里还有一个“雷阳馆”。最重要的是,我们去时它是广福桥公社的驻地。
1 B. ?0 f8 d& L1 P从广福桥村往南看是一片重重高山,走二三里就到了大山跟前。当地人说那是五雷山,大得很,深山里有座五雷庙,那菩萨是“九火铜”的,差一火就变成金的了。据说当年贺龙曾在那一带闹革命。山脚下有个地方叫曾家湾村,那是被选定要建矿的地方。1 p' q9 x! ^& g6 [, R) C
湖南当地的农民,喜欢在背山面水的地方散居,门前有个池塘,屋后的小山包上长满绿树修竹,安静优雅,很少有聚居的村落。曾家湾村有几十户人家,房舍也很好,是很少见的。原因大概是南面的山虽大,可山上有丰富的物产,只说茶子油一项就足够使他们的菜里油水十足。山前还有大片的肥沃稻田,山涧流下来的水可以自流灌溉,能够旱涝保收。我看到,不但那里的房子建得比别处好,在山跟前的树林中,还有一处屋舍早已坍塌,只剩下残垣断壁和一个精致的小门楼的别墅,给人留下一些遐想,这里曾经有人生活得很惬意。
3 v! X' o' g: e( Z2 j4 \1 F听说,这些深山里人的自给自足生活一直是不错的,有“过了毛华盖,腊肉当小菜”之说。我在这里还见到香椿树长得一搂多粗。这里的人不吃香椿芽,他们把香椿叫“春天树”,说树叶子怎么能吃。他们还不吃蚂蚱,说那是虫。见我们弄了这些来吃,他们说北方人野蛮。可他们吃蛇、吃老鼠,也让我们很惊奇。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我在那里曾亲眼见过吃活蜈蚣和吃鸡蛋不剥皮的人。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 L% O% R, {. o8 w我们开始进村,真有点当年老革命开辟根据地,或是“土改工作队”进点的感概。三人借了一间原来农民的牛棚,地上垫点稻草,上边铺个席子,就是我们的临时卧室兼办公室。吃饭是请当地的一个妇女为我们做。饭菜简单,充饥而已,只是辣椒太多,我们几个北方人有点受不了。她对此反而十分奇怪,为什么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们不喜欢?她们可是吃起来没够的,不仅什么菜里都要放,常常全是尖辣椒一炒一大盘,吃得津津有味。他们说自己是“辣不怕、不怕辣、怕不辣”。我还见过他们在稀饭里放辣椒面,红红的一碗喝得那么来劲。湖南人的爱吃辣椒我是亲自领教了的,名不虚传,真厉害。
, M: o. m6 O3 d8 r: X- k9 d3 A看来还是有山高皇帝远的地方,1958年的大炼钢铁,似乎没有运动到这里来。这里的大山上还是一片茂密,大树中间是小树,小树之间是滕蔓,密密麻麻难以穿行。夜里睡在那牛棚里可以清楚地听到山上野兽的各种嚎叫声。白天也见过猎人从山上抬下麂子、豪猪等猎物。还听说,当地有户人家养的母猪被野猪配了种,生下的小猪到处乱拱的事。
% B& |% E; s G" b3 C4 } D7 p我们住下后,有人说见到了老虎,还让我去看过那老虎的脚印,我把那样子画在了自已的日记里,是4个小的园凹,半围着一个大的园凹。说是不久前,附近八里坡煤矿的矿长,在回矿的路上用手枪打死了一只老虎。那时似乎只要是个领导干部都配有武器,和我一起工作的两个人也有。后来在广福桥煤矿,我还真遇到过一次吃老虎肉的机会,阴差阳错的没有去成。主要是怪我胆子小,成了我一生最大的憾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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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 {. I8 p/ d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f7182c30100m0lz.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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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7 Z# S {) m1 m, G我又焕发了革命青春+ s# c% D/ `1 L& @% K
+ q7 `9 O P8 d: e' h当地人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只见我们天天拿着图纸、罗盘漫山遍野地跑,感到我们很神秘。在准备开西风井的潘家台,有一个老人还认为我能从罗盘里看到地下的什么。到我跟前几次擦眼睛,对着罗盘仔细地看了一番后说:“我老了,眼不好,没看到什么。”
/ d/ B1 W3 B& l其实这跑的方向、目的也只有我一人明白。过去他们两人一个是在地方政府工作,另一个是从一个什么厂调来的,从来没有接触过采矿的事。虽然他们是官,还是一切听我的安排。不过他们看到了几处前人采过煤的遗址,还是十分感兴趣的。特别是那位“李厂长”,对于我说的一些关于采煤和地质方面的名词术语,都要我说的慢一点,或再说一遍,他仔细地记到他的小本本上。有一次在给上级汇报的时候,他居然很自豪地用上了不少;有时,甚至于拿了一些才从我这里听去的煤矿名词在别人面前卖弄。6 u/ Q: w6 K& V1 X: j; D# H
当“分子”的事已经过去了,这时的我又恢复了昔日的精神状态。条件的艰苦更激起了我白手起家闯一番事业的干劲。虽然常常早上顾不得洗脸就去工作,可我还挤时间写了不少的诗呢。一首《不锈钢颂》最代表我当时的心情。虽然我刚刚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的挫折,我仍然是一个满腔热情的革命者。
/ I f* k* U( c3 d 你是钢,坚硬、顽强,
" l1 H9 w: ?$ p; [% m: g 你是水晶,光洁、明亮;. S8 _# n# U- l# x1 t! f% _& K0 X
你是钢一样的水晶,( ]' b& }( S4 y% C: K5 Z [
水晶一样的钢。. U* U5 G- t) J, G3 z" g i/ r# q3 a
5 N& s5 J' Q7 ^& |% _ 你不羡慕黄金的名贵,1 a$ Q8 d" C+ ?
除了炫耀没有什么用场。
' [% _+ a% q9 l0 Z, F% D 你不羡慕钻石的光彩,4 x9 S w8 {; m4 |" _& B2 ]
烈火中会化为青烟消亡。; Y0 T4 Z# R" L+ I' \
2 K1 S% J! h: L$ }% ^ 你,
5 O9 x# }$ C8 F5 w% F不论做成台柱、栋梁,
4 L7 _+ X! x, F* y8 Q2 M$ K 还是薄片针芒,/ [$ ]4 S& C- G2 k4 K4 h1 V; C3 U
都能胜任担当。( I, e3 C0 W; G6 @, ^' u) Y
( V4 B( j( M4 p( Z' _ 风里、雨里,
2 q: \; b, p E 日久、天长,; r/ z5 l/ H, x1 p' F
永远坚强而明亮,- X1 g. g x8 K
不许一点锈斑沾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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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怕水火的磨炼,3 L* B7 s4 W/ M$ w+ i4 \( L. _
淤泥的污脏;
' s0 T0 C% Y# e0 N# x 即使埋没经年,
/ m5 i5 n* K4 O5 a6 t: D8 v& i 依然保持本质的纯良。
2 \: C6 ]$ D4 X0 S3 E 1 X: D+ l+ F. p- X* P3 y
多么可贵的品质,
$ D% K* q, e; v+ G 钢一样的水晶,3 G1 E; C, n( {# ?0 v
水晶一样的钢。
7 c3 |! h( m1 _- ~' u 我听他俩也在背后议论我:“这孩子真不错,有技术、没架子,还能吃苦,是个好样的……”有一次他们还偷偷地买来很难得的饼干,让我晚上加班时吃。我不好意思吃,年龄上他们是我的长辈,由此他们就更信任我了。那位武书记更是多次在我面前说,知识分子就是有能为,只要初中毕业就能办很大的事。后来我听说,他上过工农速成中学,还上到了初中,只是没能毕业。. V" o% m- ~4 n6 a0 n
我从当时手头的普查地质资料上看到,在给定的井田范围内,只有一层煤。从所打的几个钻孔来看,煤层分布很不规律,最厚的 1.4米,薄的只有0.5米。预计的可采储量不过3000至5000万吨。而且煤层的老顶是很厚的棲霞灰岩,估计会有很大的涌水量。再加上远离电源、交通不便,总之,开采条件很不好的,拿到今天是小老板也不会动心的。不过,当时在常德地区有地质资料的煤田中这就算好的了。再说还在大跃进之中,人们的头脑热度还都很高,“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 T1 r; X }& P7 O, m2 {我当时是个热血沸腾的革命积极分子,是属于“大搞广福桥没商量”的定向思惟人物,更不会从另一个角色去思考。看看我进入大山不久,1961年10月20日,在日记中写的诗歌《建矿记》,就可以知道,我对面前客观现实的浪漫情怀:
# G7 I8 V0 A; P" `: h 几座座高山几道道溪,
% L0 h3 {4 z- ? 个个人脸上汗水滴。' w& w$ Z$ F4 G& _9 ]" N" {. F
书记在山顶咯咯笑,
1 k- m, U5 B5 H2 [5 J# d9 ^2 E 分别十五年又回来了。
& C9 b, l9 F+ r: L* b$ ~7 R ( K, V0 ] N1 ?4 |) s0 z+ g# ?
当年的战旗迎春风,. m# M1 X, F! ]/ f! m8 [
大山窝里一片红。
( { a c2 p, K 今天带着毛主席的话,
1 ~* V. [9 j* M, q( J& W 重进大山建矿井。+ Q- I! y' c8 G% k
9 o) Y" j, m, Q1 ?0 H+ d+ l) V 手拿砍刀开山路,2 y& x; q) B$ m4 i
没人的茅草冲天的树。
0 l0 x; j! g" t$ Y' _$ V3 k 山半腰有个山神庙,: ? t, F! r; F! b9 D
先在这里设矿部。$ [$ m8 B/ J1 A6 i8 K+ O
# X& K/ q& Q- Y/ i& C8 f- i5 Z/ }4 ] 还是当年的破锅台,
/ y4 |3 ?3 ^$ e/ c P5 E% z 糊上点泥巴烧起来。5 P1 T7 _8 G" d4 x4 J9 C2 h
头一顿煮的是南瓜汤,
9 M* R+ K- K! c+ k# X* ]( K 大伙儿吃得甜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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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0 a" z6 m M8 v; o9 p 当年用血肉保大山,: e0 F* @! R$ Q& ~8 w( [! G
任务完成了算一半。6 M7 p8 a9 ]1 |! z/ N. y! f
重进山区大建设,
+ v* ? D" r! O) ` 革命的事业接着干。3 `( R: S+ @ b) ?0 F, |: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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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刀梭标干革命,
+ l- Q$ ]# R! N) Q- j 你硬我比你还硬。, z/ z: C7 Z) o! W( r ]
武器从敌人手夺来
( ~: p* w# H/ M1 q+ Y; u 革命没有伸手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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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S9 s2 |6 W" { 风钻、电钻,没有钻,
8 t% L$ M% v$ M# N6 W 赤手空拳一样干。: F0 A! q4 ^6 e7 `6 k0 E5 r) e
钢钎闪闪锤带风,
0 t9 Y% ]% f3 a Q2 `3 _ 还怕打不到水晶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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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g/ ^3 A7 M$ v/ T# C; D& b8 l 要干就大干,
0 g9 x$ x" m- g 问问党,你要多少炭?
# w A6 h- U% ^' U3 @ P 计划要五十,& x5 q$ i7 K+ ^
给你二百万。2 Y: d- g/ m( c V: }
! @1 H# G& w% e4 n* d 谁说百万吨矿井要建两年,; _5 D) O% G. q. K! ?( ~* m
他没问什么人上了火线。 4 s6 u. V/ U) B+ E# q1 p
擦擦汗,加劲干,
' T5 F+ ]# F! Y1 R/ x 今年要建两对给他看。
8 x5 J2 s0 B+ Y7 j3 h3 A 我到底是谁?是在写诗,还是建矿?写诗的浪漫思惟,和搞工程技术的严谨求实是截然不同的。看来我当时在思想上常常把两者混在一起了。理想和浪漫再加上我的经验不足使我的头脑也在发热。
. z! h( n, v8 K, H, ^经过一段时间的现场查勘和收集资料,我们回去给地区公安处长汇报。% W" A' O2 x& G7 e4 x
处长是个当兵出身的急性子人。他说:“别的我不懂,你就说那里有没有煤?能不能采?有困难怕什么,一步步克服嘛……”
# L9 s2 N$ p: f% ^1 @4 A6 X我说:“煤是肯定有,过去就有人采过,不过很薄,总共也只有三五千万吨储量。”
7 w4 x( p% p1 V" A( ~& x! t# Y. @可能他对煤层的厚薄没有一个科学的概念,同时认为三五千万吨就是一个很大的数了,一点没犹豫,当场就拍了板:“就这么定了,在那里建两个大井。县里一定会支持。你们马上再回去,看看从哪里开始挖,我接着就组织上人……”% K) G2 ^' w3 ?. f4 ?0 s
我从书本上学到的,建一个矿不是这样简单,首先要有详查的地质资料;要经设计院设计;列入基本建设项目;还要组织有经验的施工队伍才能开始建井。他听我说了这些之后,感到太麻烦,他说现在办一切事都要破除迷信、解放思想、迎着困难上。不能再搞那些清规戒律、烦琐哲学,什么都要快马加鞭。最后还来了一句:“别有顾虑,出了问题我负责。”
* p7 \+ T% \; {- ?5 d6 l我们不好再说别的了,只能立即又返回广福桥。我的心里可是没大有底。5 G! g7 b# g6 d( y! i% s
第二次去广福桥又增加了两个人。分兵两路,除给了我一个助手以外,其他的人带了地委的文件到县委、县政府去办有关的手续。
! R6 Q6 k; I4 n' c8 N8 ~开采地下的煤层,第一步是先打井筒。井口定在哪里合适呢?这样的大事我还没干过,可又没有人可商量。我只能硬着头皮干了。
! m, p. S$ d# D; G! I- P我先找到井田中心一个钻孔的位置,这个孔见到的煤层比较厚。从这个孔向南推到煤田的边界,正是大山的前边。它前面有一个小山丘。两者之间有五六十公尺宽比较平坦的地带,对于提升设备的安装也足够了。这样,矿井的工业广场可以不占良田,符合当时提出的“大厂靠山、小厂上山”的原则。井口位置高一些,还可以建半山坡煤仓方便汽车运输。
1 T' \% r9 [! L这可真是我一个人说了就算。就在那小山丘的南坡底,相距煤层露头30公尺处,打下了主付井的中心桩,命名为“广福桥一号井”。为了早见煤,斜井倾角定为27度,我依手头的资料计算了一下,打273米就能见到煤。0 x! {" Z* q# {
当初我绝没有想到,这两根木橛子给当地人带来了一场灾难。后来也使我又经历了一次比苗市打井失败更大的人生挫折,至今不能释然。% f" c) f! Y$ A0 ]+ ~ n
跑县城的那一路人马也非常顺利,拿了县里的文件到了广福桥公社。公社大力支持,斩将过关马到成功,没花一分钱就批了一大片土地。地是公社的,说给谁就给谁,老百姓没有说话的权力。接着就行动起来了,还是大跃进的速度。
@. H3 p3 @ A说起来那时办事也真简单,占的山、占的地就那么走了一圈,说了说就完了。充分体现了“人民公社一大二公”的优越性。
$ L: y* z& o7 ~% I& U% l按我的想法,这个小矿的工业广场,只需要小山丘以南的山坡地就够了。可是山下大片的好稻田也被征用了。开始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后来才明白,那是为了让犯人种菜。不过老百姓也不是哪么老实,他们是用手中的砍刀说话的,一夜之间,那井口中心桩周围的大片树木就被砍得一干二净了。尤其可惜的是那些正挂着果的大茶子树,它们并不碍事,这样一来老百姓会少收多少茶油呢?
4 |0 ?- S6 l5 k5 P5 E$ y一批批的干部来了。住哪里?开始占用民房。占了一片又一片,全村的好房子几乎都占完了。被占了房子的老百姓开始卖家具,后来没占房子的人家也有找上门来卖的,有点人心惶惶了。六七元钱可以买一张很好的六屉桌,三四元钱就可以买一个大橱子,有的家具还是樟木、香椿木做的。至于椅子饭桌什么的只要几角钱,似乎是给钱就卖。先是矿上公家收,后来个人也有买的,不过个人买的都是些小件的。一向平静的曾家湾,突然间人来人往热闹起来了。
, |4 G9 l) I( N' P/ J _主井开工是在1961年9月16日,是由地区建井队从苗市煤矿过来了一些人施工的。接着在井口附近建起了犯人的监房。那是用木头和稻草盖的三个很大的棚子,里边一个格式地靠墙搭了两排通铺,中间留一条一米多宽的通道,就像八三煤矿的工人宿舍。
6 w9 U- x& k+ f( w3 l没过几天,一批批的犯人被押送来了。一个挨一个住得满满的。住不下的又占了附近的一些民房。到底来了多少犯人?具体数字我搞不清楚,听说有800多人。与犯人同时来的当然还有公安人员和公安部队。曾家湾村成了一个大监狱。& G* M2 b0 r, z" `
为了照顾我的工作,单独给了我一间小屋。我不知那屋原来是干什么的,间隔是用的木板,屋顶是在木条上直接摆上小鱼鳞瓦。这种房子,在刮大风时,晴天落尘土,雨雪天是一阵阵的雨点和雪花。白天在屋里写字画图,一听见风声要赶紧先把图纸和写的东西遮盖起来,等风过了掸掸土再干。
' [' t% K( s( k( z8 `3 T10月17日夜里下了一场大雨,满屋里漏水,我把能接水挡雨的东西都弄到蚊帐顶上才混过了这一夜。湖南一下雨就冷得不行,早上起来没有御寒的衣服,只好把填到枕头里的破棉袄拿出来穿上,一身的大花小花,可能还带着八三煤矿的煤灰。大家看着我像个叫花子,我倒是觉得蛮有趣。
1 m/ d4 n* N K+ r! u到了冬天,那房子到处透风,夜里就更冷了。我的被子里的棉花都滚成了蛋,当“团长”也撑不住了。好在我从母亲那里早已经学来了夜晚御寒的祖传秘方,早早地在木炭火盆上烧上一块砖头,夜里睡前放在被窝里。6 h9 x' Y8 [: w- c9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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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8 V3 g6 a9 r6 a我们都成了公安人员8 ?+ M8 O; S, |8 q# ]$ t
0 Y1 s7 o1 ^* j; n这个深山里的劳改煤矿刚刚运转起来,我妻子就从常德机械制造学校调来了。这次她是当宝贝被公安处要来的。我们在曾家湾一处农民住的大木头宅子里的一间小屋里安了家。尽管后来我们又经历过意想不到的大风大浪,我们可是从此没有再分开。# [ L) f/ a8 X3 M0 @$ b
和那里的农民住在一起,还真长了些见识:和北方人不一样,他们年三十夜里不吃水饺,是吃大鱼大肉的年夜饭。过春节头三天是不出门的,说是出了门要倒运,我们也曾在屋里被憋了三天。女儿出嫁前要“哭嫁”,有的要哭十几天,这时谁去劝要给钱,为此闹了不少误会……" N* Z, v9 Q8 u8 `! F$ c
劳改企业有自己的名称序列,大概湖南省的都叫“新生”,于是这个煤矿开始叫“新生煤矿”。而煤炭系统内对于煤矿的名称,一直是贯以地名。受了妻子的影响,我对于在劳改煤矿工作心里本来就有些芥蒂,对于“新生煤矿”这个名字很反感。我给领导提出,办煤矿应按煤炭系统的规矩,应该叫“曾家湾煤矿”或“广福桥煤矿”,这样便于和煤炭系统打交道。他们倒是接受了我的意见,改名叫“广福桥煤矿”,可能因为我初来乍到,又是当红的时候,给我个面子。不过那位领导也隐喻地对我开玩笑说:“小刘,你和我们一样,咱们都是公安人员了。”
, c1 q) ?+ m) m# m! h. t劳改煤矿和普通煤矿是很不一样的。它除了要出煤以外,还要管教改造犯人,而且是“以管教为主”。矿内有两套系统,在一般煤矿的生产管理、安全技术系统之外,还有一套对犯人的看守、管教系统,好像后者比前者更重要。领导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除了战场,这里是阶级斗争的第一线。”由于没有明确的矿区范围没法垒围墙,就到处设了不少岗楼子;管教人员和矿上的干部大都配带武器。那矿长、书记在内部叫大队长、政委,这个矿是一个劳改大队。
3 G$ W% D# i* a5 S# i$ a) t这个劳改大队可不只是打井,有一些犯人在被征用的过去老百姓的稻田上种菜;还有的养猪、养羊、烧砖、做木工活,有点自给自足、牧歌田园的味道。那正是在“三年经济困难时期”,犯人们种的菜,可使在矿上工作的人如获至宝,虽然也要花钱买,可比自由市场上便宜多了。那菜我们一家吃的可是不少。由于我内弟来逃荒,没有粮食供应,幸亏有这个条件,我们一家才度过了这一难关。
0 P; M& z( b+ ?5 R D& Z( N矿上的犯人从性质上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反革命罪犯,包括现行和历史反革命,有些在押的“右派”大概也算在内。另一类是刑事或过失犯罪的犯人,包括杀人、放火、贪污、盗窃、强奸、汽车司机轧死了人等等。有一个被判了重刑的老头,听说原来是洞庭湖里一条大船上的大副,搞技术革新把船烧掉了,也属于后一类。矿上对前者是要倍加警惕、严加管束的;干的也是比较重的活,减刑的希望很小。而对后者则比较宽容,有的当劳动组长,那是犯人中的小头头;还有的被安排当“特情”,随时了解汇报犯人中的思想动态。管教人员往往假借“提审”的名义向他们了解情况,有立功表现的可以受奖,还可能减刑。
! j! d' K2 ^. {6 g- B6 s这个矿上不只有犯人,还有一批“劳教人员”。按说“劳动教养”是属于对轻微犯罪人员的行政处罚,和犯人是有根本区别的。按当时的规定,对真正的犯人是“武装看押”,而对劳教人员只能是“武装镇守”。在这个矿上,似乎他们两者的待遇都是一样的。加之,有些劳教人员的教养期限很不明确,有的劳改犯还看不起劳教人员,挖苦他们说:“我虽然劳改,可是有刑期,到时候就放我,你劳教什么时候是个头?”# t2 H* b' K$ ? B3 O: Y
这个矿上还发生过一起管教人员击毙一名正在逃跑的劳教人员的事。按说,在这情况下对劳教人员是不准开枪的,这是一个严重的违法事件。可是后来也只是批评了一下、写个检查了事。矿上还借着此事组织犯人去看那人的尸体,作为震慑。后期,矿上还来过一批“反五风”中“犯错误”的农村社队干部。他们可是得到了管教人员的同情,不大干活。
3 T9 H* j; ^* v5 f4 K" l, x矿上的犯人经常开会,表扬表现好的,批判斗争表现坏的。犯人内部也有自己的“规矩”,有时乘管教人员不在,犯人中的头头还自己或指示别人动手打他们认为违规的人;常常是几个人轮番打一个,打得很凶。有了涉及全矿的大事,或向犯人传达重要文件精神,就要召开全矿的犯人大会。那时要早在开会的大场子周围高处架上机关枪;不但公安部队荷枪实弹,参加会的干部也都要带上自己的武器,以随时应付出现特殊情况。时时体现出:“除了战场,这里是阶级斗争的最前线。”
2 ~$ ?2 f/ u" N y人对环境的适应性是很强的,苦中也要寻乐。在监房里,常有犯人戏弄管教人员的事发生,特别对一些年轻的干部和公安战士。夜晚,犯人起床大小便是要报告的。监狱有规定,犯人对管教人员的称呼是:对穿便衣的喊队长、穿军装的喊班长,不管官大小。有的犯人看到是小战士站岗,有时就来上句:“报告,班长小便。”要是小战士听不出来,那犯人就像得了胜利,会在同伙中传说一阵子。4 ^- h" w: H3 |# y& k
犯人们不服管教,甚至图谋不规的事也常有发生。在定期搜查监房时都会发现,有的犯人用平时捡到的大铁钉、竹片子什么的磨成的利器。对这样的人就要停止他的劳动,戴上刑具关起来,以示惩罚。对问题严重的,不仅要戴手铐还要加脚镣。我听说有的惯犯能戴着脚镣换裤子,开始感到不可思议。后来才知道,他是利用脚镣与脚腕间的空隙巧妙地完成的。
. \& H1 a! I" `. Z7 Z3 F; H1961年11月15日的半夜里,我被一连串的尖叫声惊醒。披衣起床寻声而去,发现在管教科的屋梁上吊着三个干瘦的犯人。问了一下,是有人拿了斧头藏在管教干部的床下被发现了,正在审讯。第二天,管教科长要我画一张说明那个事件的示意图。我说我只会画工程图,不会画画,他们一定要我画,我只好用工程制图的方式,画了一张事件过程的平面位置图交差。我真成了公安人员了。
- F( y( r C1 u9 ~) m( K6 e% E这是我所遇到的此类事件中最严重的一件。至于犯人逃跑的事是经常发生的。特别是在秋天野外有东西吃的时候。矿区分散,犯人逃跑的机会很多。尤其是一两个管教人员带十几个犯人上山打柴的时候,那是很难掌控的,要一路不停地报数。不过管教人员很有办法,很快就能把逃犯抓回来,有时甚至是准确地判断出犯人会去的地点,提前在那里等着。有的被抓回的犯人说,他再也不跑了,因为队长去的比他还早。有的管教人员对我说,其实犯人在逃跑前是会有异常表现的,有的变得情绪不好,有的还会特别积极起来,这时就要注意;对于犯人的一些基本情况他们也都摸得很熟。1 L% F% ~" O9 M# n! n/ |, e
那时候经济困难,虽说对犯人的粮油标准与平常人是一样的,可是别的营养品什么也没有,犯人们的食欲可想而知。我见过一个犯人在挖菜地时挖到一条鳝鱼,他就顺手在旁边的水沟里一浣,用手抓着放在嘴里一口口吃掉了,像吃一棵葱。
- o# [& R1 k3 c5 p {# M) A6 p有些犯人本来体质弱,当时的生活条件很差,加上劳动繁重,生病的就很多,死亡率也是很高的。矿上到底死了多少犯人,我不清楚。12月3日听领导做敌情报告,其中说到建矿以来已经病死了66人,占总人数的8%,还有200多病号,这才不过三个月。听说井口背面的小山坡上埋了不少犯人的尸体。! T y( M+ F( V( R6 y' J
我发现,犯人中过去从事什么职业的人也有,有的甚至是多才多艺。卫生所里多数医务人员都是犯人。做饭的更不用说,就连机关食堂的大师傅也是犯人。听说他原来是常德饭店的经理,因为贪污判刑的。对他很优待,因为家里没有别的人了,还让他带了一个四五岁的儿子。记得过年时,还组织犯人们演节目,有的犯人演唱得很精彩。尤其是那武打常常来真格的。有一个犯人是因造假银元犯罪的,刻图章的水平很高,为外单位刻过不少钢印。( V: y! a% J4 P$ f6 ]7 E
矿上还曾经在犯人中给我找了一个描图员,那图描得可以说是一流水平。省设计院的同志见了他描的图很赞赏,曾对我说,能不能借调给他们。我说那可就难了,要来还得有警卫,他是个正服刑的“右派”。因为他一天要刷两次牙,机关内有的领导看不惯,没过多久,就让管教干部把他给撵回去干活了。
, _2 U. l8 E F0 B3 Y这时,我的爱人在矿上的机电工区工作,手下有9个犯人,她不但白天要和他们一起工作,还经常要上夜班;今天想想她的胆子也真大。
" O4 Q0 `' T: v阶级斗争最前线的干部们,自己的阶级斗争也抓得很紧。天天的大会、小会上口不离阶级斗争,还不断地清理思想。被清理的对象都要做深刻的检查,常常几天过不了关。那阶级斗争的弦,在每个人的脑子里都绷得紧紧的。. S& H- G( n, I8 b" w# Z. P$ N. o+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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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花一现" f0 W/ B# @2 y- H3 P2 X1 K6 \6 y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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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跃进的日子里,领导干部们的嘴里有个口头禅,就是“白手起家”,表示不要任何条件也可以创业。这个口号可是很有来头的。9 S" Q% g( Q! ]
说起来,广福桥煤矿可算得上是真正的“白手起家”。土地是征来的,房屋是借来的,家具是“捡来的”,支架用的木材就在附近的山上伐,烧的柴也是从山上砍,劳力是犯人也不用发工资(据说矿上每月只要向上级交纳每人27元的“假定工资”)。2 W0 k* S# ^- I+ K4 }3 z
当时在山上砍树也是要有“指标”的,指标不够怎么办呢?那个管供应的干部经验丰厚,他曾非常自负地对我说:“这事太好办了,报计划先戴上个大高帽子,让他三刀也砍不到底;只要拿到了计划批件,给多少无所谓,上山砍多少没有人问;就是遇到有问的,那就说是犯人不听话,没管住,他也不能怎么着。现在,谁不会唬弄谁吃亏。”他说这话,就像说糖是甜的、盐是咸的一样,理所当然不容置疑。& {0 k) j X1 `# I
打井完全是“土法上马”,犯人们谁建过井?管理犯人的干警也全是外行。开头一段土层就用锄头挖,竹撮箕担,油灯照明。遇到岩石后就用人工打眼放炮。他们完全不懂得巷道掘进的基本技术。只是在十几个平方米的工作面上,看到哪个地方凸出就在上边打一个三五十公分深的炮眼,装点炸药放一炮,像剥皮一样,一点一点地往前挖。支一架棚子比竖一个屋架子还难,一天的进度少有超过半公尺的。就这样,还经常因为炸药运不到停工。为了矸石的提升,倒是在井筒里铺了轨道,可是没有绞车;只好用木头做了个 两米直径的大磨盘,一班由八个年轻力壮的犯人推,用小矿车把矸石提到地面上来。3 Z3 i1 J3 A; A) y# R
用这样的技术条件掘进,那进度是没办法加快的,可是从那以后,那个小山包上就日夜传出一种低沉的“吱吱呦呦”的声音,像北方当年支前的木轮车、南方河上的水车发出的动静;给宁静的大山平添了一种远古的诗情雅韵。 j5 G6 G" e, d/ p; U) \- e
更多的犯人是种菜、养猪,连砌井筒用的砖都是自己烧。矿上惟一的机电设备就是两台小柴油机,用它来发电供全矿照明。这个到处住了犯人又没有围墙的劳改矿,夜间没有照明是不行的。' E9 w% i6 S$ S- ^% U4 J" x1 v: O
1961年末,矿上调来了一批管理干部,建立了股一级的中层机构。一位姓张的公社副主任,当了我们生产技术股的股长。他30多岁,人很和气,除了种田之外没干过别的。进门就表示要虚心向我学习。虽然技术上的问题都是由我来提出、我来办理;可是我要办一件什么事还必需对这位股长先从基本常识讲起,而后说明事情的内容,为什么这么办,最后还要由他来表态。当时,我对这种状态虽然感到麻烦,但不认为它有什么不对,到处都是这样,外行领导内行是天经地义的。知识分子算得了什么,技术人员就是在别人领导下干活的,是“团结、教育、改造”的对象,人家可是当过公社副主任的大干部。
^% c$ C+ J! x) |$ h我的工作一直是积极主动的。这年的的元旦刚过,我跑到长沙市,自己钻到省煤炭局的基建处汇报。由于湘西煤很少,经我一宣传,两位处长对广福桥产生了兴趣。说是省里可以管起来,但是必需有设计。
6 P( C2 s; Y& N) ^) \0 |$ Q我欣喜异常,好像抱到了个金娃娃,立即回常德向公安处和冶金煤炭局汇报。领导们得到这个消息都很高兴,说赶快按省里的要求办。4 W) O! E" s; \6 j5 w) t# n7 G
我先到常德地区地质局索取有关资料,可是我一次次遇到的都是推诿扯皮,去到第三次时才见到管事的人。他们的革命警惕性很高,说没有这方面的资料,有也不能给我们,只能拿着专署的介绍信来看看。我一个小萝卜头他们根本没放在眼里。1 O; _7 c( j! X- O$ w& X
尽管碰了不少钉子,回矿时我还是兴冲冲地,从那个大樟树边的小汽车站一口气跑回到了矿上。在半路的旷野里,我遇到了一场从没有经历过的大暴雨,人像钻进了瀑布,淋得我气都透不过来。
0 e" u O ?' A/ F7 i我身上流着水回到了矿上,看到的是一些懒洋洋的人,表现出了一种无所用心的消极情绪。张股长一脸茫然地对我说:“打井的工程停了。”我问为什么?原来是前天他遇到了两个403地质队搞普查的地质队员,他们在井口议论说井口距煤层露头太远,角度太小,这样见煤晚。他马上把这个重要情况给矿领导汇报了,就为这两个小青年的议论,矿领导就把正进行的井筒施工给停了。$ c; T5 L3 f/ W O
我听了之后啼笑皆非,不过这最明显不过的是对我不信任。我又反复给他们解释,地质队挖掘探井、探坑和我们建生产矿井用途不同,要求也就不会一样。好在还没来得及向上级汇报,经我这样一说,他们又犹犹豫豫地复工了。一个矿井的停工、开工,就像小孩子过家家,我感到惨然。
* w" `) B$ ]% W0 Y4 s( S井口的磨盘又吱吱呦呦地转起来了。可是我很明白,也别说他们不信任我,按规定现在的施工是非法的,因为没有经过批准的矿井设计。
6 d$ j$ Q$ \* E y7 B9 g要请设计院设计,需要向他们提交经省储量委员会批准的井田详查地质报告。这些事我虽然一再向领导提出,可似乎没人拿着当回事。估计他们认为,就这样往下挖,见了煤就采,技术上出了什么问题都是我的事。
$ ~- \) U+ k4 \6 J) I1 x矿井设计的事一天天地往下拖,我心头的压力越来越大,看来公安系统办矿什么规矩也不讲。不过,人员是不断地往矿里调。后来又把刚下马的石门磷肥矿、厂的保留人员合并了过来。技术人员也增加了,原来从煤炭局调走的小颜从马路口煤矿调来了,还有他的爱人。苗市煤矿停产了,那里的技术员也调来了,他可是一位北京矿业学院1958年的本科毕业生,要说理论功底比我强多了。可是调来的人当中,更多的是对煤矿一窍不通的老弱残疾,在矿里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当然这些人都很革命,在天天晚上的学习批判会上个个都是积极分子。
4 L1 L4 f$ A3 E+ {1 R6 ? R/ `调人,设机构,安排干部的行动还是很快的,不多日子就士象具全成龙配套了,可就是对建矿来说至关重要的勘探和设计的大问题无人问津。
7 v; G. J, b7 b" n一天一天,一月一月,眼看半年又过去了。我实际上没有什么技术工作可做,整天闲得难受。万般无奈,我给常德地委分管工业的袁书记写了一封信。我告诉他,从目前掌握的煤炭地质资料看,广福桥在常德地区算是最有希望的,可是目前矿上的状况对矿井建设是很不利的。想不到没过多久,这位地委副书记亲自到矿上来了。
) p- u- n+ R1 Y; b看来这个矿在地委领导的眼里是很重的。袁书记要到矿上来一事,立马惊动了各方。那个号称“三六九”,就是一月要喝3斤茶、吸6条烟,一天9两酒的403地质队的书记来了。省煤矿设计院的田主任工程师也让我动员来了,我还从行署交通局借了一辆小车专程去接他。矿上也为此杀了一只羊。. B1 ~+ g4 p2 B" J
曾家湾来了两辆小汽车,成了当地的特大新闻,众多围观的人都对那小汽车啧啧称奇,矿上只好派人维持秩序。- g1 e! i @% C* {# j
省煤炭设计院的田工程师是采矿室的主任工程师。他工作很认真,经过他拿了图纸现场查看了半天之后,当场认定我确定的井口位置是对的,只是井筒的坡度大了一些。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y- ~/ ~ I& X9 r
他认为井型确定为年产15万吨,日产煤500吨比较合适。对于请省设计院设计的事,田工说,已经到了二季度了,今年的任务已经排满,不过可以想法插上,还是要以我为主;不过,经过批准的地质报告是必备的。
% C( N9 B9 l1 f( Y% g8 Q$ s袁书记当即要求,地质队三个月以内拿出这个井田的详查报告。这样一来,广福桥煤矿就正式地走上了边勘探、边设计、边施工的“三边”道路。这在今天基本建设中是绝对不允许的,可在那个年代这是“大跃进”中的“先进经验”。! |4 t) V/ y% L9 G& q( }5 }
通过这件事,我在矿上乃至地区煤炭口可就出了大名。都说:“刘炳南一封信就把地委书记搬来,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工人中有的把我传成了通天的人物。我自己也从内心里十分得意,做起了在这大山里建一个常德地区最先进的煤矿的美梦。& v3 f4 c( K0 t* u0 i( n3 `
从那开始,这个山窝可就真热闹起来了。先是修了从矿上到苗儿峪的公路,加固了广福桥。地质队上了四台钻机日夜轰鸣。物探队、测量队的人到处摆动小红旗。矿上派了三个人到设计院帮助描图。我则是三大任务一肩挑了,矿上正在进行的施工我负总责;地质勘探我是甲方代表;设计我还是项目负责人,整天上蹿下跳忙得不可开交。实际上,其中的许多工作是我的知识和能力难以胜任的,一个中专毕业生,怎么能一下子担起这么重的担子呢?我有点不自量力,但是干劲十足,边学边干。2 f! R4 M; S7 t/ I0 z' ~
那时我还真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只要是上级给的任务没有不敢接的,不会就学。这时,行署分管工业的副专员也认上我了,地区里只要有关煤矿的事都要拉上我,我似乎成了地区的煤矿技术权威。
* B4 w8 A/ G/ m4 s; s由于经常到省煤炭局和省煤炭设计院去,在那里我也受到了领导的赞许、同事的支持和帮助。62年的秋天,我还把设计院的院长从长沙市请到了矿上检查指导工作。尽管如此,我还是个一月只有44.5元工资的最低级别的技术员。我当时从没有想过这事,那时的人是不想这个的,脑子里只有工作。再说我已经有了令人羡慕的很高的物质待遇了,和井下工人一样,一月42斤粮食、一斤油、一斤肉、二斤黄豆、三斤酒、一斤糖。另外,矿上领导还吩咐食堂,不时地偷着给我送点豆腐渣什么的,好让我把肚子填饱了干活,对这我已经是感激涕零了。
/ N- b7 X) o) _+ B) R. |: {. o& w我满怀理想、信心十足、斗志昂扬,长沙、常德不停地跑;在矿上也是井上井下、各台钻机不住地转。不但各方面的进度我随时掌握,广福桥煤田的地质情况我也越来越熟悉,工作越来越顺手了。特别是在技术人员队伍中,大家公认我是领头的,包括那位北京矿院58年的本科毕业生。
$ |& K: ~! ~' @# e不到一年的时间,基本建设程序规定的大事一个个解决了。“广福桥煤田详查地质报告”提出了;湖南省地质局储量委员会批准了这个报告。矿井设计的进度在加快。一些新设备不断运来。特别是地区建井二分队的工人都调来了,还从湘西钨矿调来一位工区主任,工程进度也加快了。矿上的职工越来越多,人多热气大、干劲足,形势大好,蒸蒸日上。曾家湾这个小山村沸腾了。广福桥煤矿在常德地区,成了仅次于八三煤矿的第二号重点工程,各方面都很重视。
5 \- r, A' Q; U+ p5 m% c加强领导是关键,不断有新的领导干部调来,可又不断地使大家希望变失望。书记来了两个,矿长有了几个,可没有一个懂煤矿的。好不容易从湘西钨矿调来了一位懂业务的书记,大家正高兴着,可没多久,他就在井口值班室和一个很漂亮的职工家属睡觉,把人家肚子里的小孩给压死了。据说是给钱太少被告了强奸,一下子出不了门了。最后又从哪个县调来了一位县委书记来当一把手。两口子都姓李,听说他是13级的大官。他的爱人都是县委的组织部长,在家里她妈都喊她“李部长”,这位李部长孩子不少,有一个还在吃奶。
$ l4 S0 L, J/ G, _2 F U* y5 h4 S确实是干部决定一切,这位新书记一来,矿上很快出现了新的气象。) A( O0 G& i) c;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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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q0 X2 e: l梦断广福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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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干部就是有水平,李书记的一行一动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他态度严肃,让人望而生畏。进门来就大刀阔斧地干起来:领导分工、机构调整、股升格为科……技术科也换了新科长,记不得他是从哪里调来的了,反正不是从煤矿。; ^, k! b, Q: p3 _# W. |: O5 ^7 D
1962年11月,我被任命为矿的“主管技术员”。这可不是光嘴上说说,那任命是打字机打的,上面还盖了矿上的章。只是那纸太薄,也只有今天商店的发货票那样大。# B9 B3 l6 N" Q5 {1 n, w1 b4 o
我虽然是当了“主管技术员”,可是领导强调,今后办事要按程序,我要想给矿上领导提出个什么意见,必需要通过科长上“条陈”,一切都要正规化。我和矿领导的距离,被正规地拉大了。这位李书记从来没有和我坐下来谈过话。9 J9 l$ Z4 u7 l! g* y% j2 o
正在这时,听说1962年初在北京开了个7000人大会,说是现在的工农业比例失调,1958年以后全国增加了2080万工人,农业负担不了。要坚决贯彻“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工业要退,还要退够。全国要有800至1000万工业人口退回农村去;后来听说是回去了2000万。湖南省的任务是37万,广福桥煤矿也有指标。干部也确实太多了,只说常德地区地委、行署机关,1958年是3100人,到了59年成了4800人,60年达到了5800人,人浮于事,再不精简也实在不行了。
4 |( e& a- D1 w8 v4 ?1 [; y1 `* j那时不少农村已经实行了“三自一包”,农民的生活有所改善,至少是不挨饿了。自留地里的产品还可以拿到自由市场去卖高价。放点猪骨头,一小碗水煮萝卜就要5角钱,农民手里的钱多起来了。城里也有了“高价商店”,有10多元一斤的点心,一二十元一盘的肉。而国家职工的工资待遇却一点没变,一般职工一月也就是三四十元;粮食定量没加,干部一月25斤半,还都处在一个半饥饿状态。
6 K ?; k9 v2 @5 C不少职工早就不安心工作了,说什么“七级工,八级工,不如社员一沟葱”,这些人对于回农村是巴不得,可也有些人不那么情愿。于是又来了一场小运动。大会动员、小组讨论、个人报名、领导批准、群众欢送,好不热闹。矿长说:“回乡光荣,留矿也光荣,反正也光荣不如光荣更光荣。”广福桥煤矿第一批走了41人。这样一来人心就浮动了,那第二批的名单该有谁?
4 o2 B3 O: c0 v; W那个年头的事也特别的多,苏联老大哥成了“修正主义”和我们撕破了脸皮,撤了专家还逼债,在报纸电台上互相叫阵,我们的报纸上一连发表了“九评”;蒋介石更是整天叫喊“反攻大陆”。上边传出话来,犯人在这里呆不久,因为不安全。
: {- L' y' i5 v$ ~( U% h那个时期,运动也是一个接一个,今天反这、明天反那,干部的思想整天绷得紧紧的。几乎每天晚上都要组织学习批判,那时学习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红旗》杂志重新发表的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
3 f2 }7 r0 k) o0 ]& a' J当时的国民经济恢复得很快,农产品渐渐地多起来了,高涨的物价很快落了下来,钱又顶钱用了,其速度之快有点像神话。没过多久,城市职工的生活又比农村社员的生活好了,许多自己要求回了农村的干部又后悔走错了路,“拨了葱,种上蒜,还是不如在厂里干。”经济的快速恢复在老百姓中有了很多的传言。含义最深的一句话是“三天不学习,赶不上刘少奇”,还说陈云多么的有办法。
: q! u+ ]0 c( [; C" M* v3 c广福桥煤矿在常德地区成了仅次于八三煤矿的第二号重点煤矿,各方面都很重视;都希望常德地区快一点有一个一天能日产500吨煤的煤矿;可是我们这些技术人员天天都在为这原始的打井方式和老牛拉破车的进度着急。
! @" f6 N* e2 w5 f, u1 S. v这个矿当前的建设和日后的生产有两个大问题必需解决:一是要想机械化先要解决电力;二是以后一天500吨煤如何运出去,这是我们技术人员天天在议论的事。最好的办法是架高压线连接最近的电网;铺轻轨到澧水建小码头。那距离都只有一二十公里,说起来不难解决。我总认为,只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条件是人创造的。可是矿领导似乎认为这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天大的事,没有人去积极争取。有的人想自己发电,至于运输线路的事没听哪个领导说起过。上边说给一套旧的750KW的火力发电机组,搞一个小电厂。我们马上在井田的西部选了一个很理想的厂址。为了应急,我们想先用上小蒸汽绞车、水泵什么的,以加快施工进度。1 N8 x" B+ X* T7 s4 s. c) _
正当我们生产技术科的人满腔热情日夜操劳的时候,63年的2月8日来了一场大寒流,想不到湖南也有如此凛冽的寒风。不知怎的,建矿的热情似乎也被这寒风一吹在全矿各处渐渐冷却下来了。特别是新来的那些大干部,他们怎么会愿意呆在这个大山窝里挖煤呢。在我周围闪烁的眼光,渐渐由敬佩而怀疑、而冷淡、而嫌弃了。似乎都是由于我的行为,才使他们到这深山里来受苦的。# z( o5 b% R6 l: T
记得1962年的年底,地区公安处的处长亲自来了一次。他见了我仍然很客气,可是明显地言不由衷了,更没有了同时建两个井的劲头。他走了之后,这个矿要下马的消息就在下边到处传开了。
! J0 d! Q5 Z, @先是以犯人不足为由,把副井的掘进停了下来。过了春节不久,李书记和矿上的主要领导到地区计委汇报矿井下马的事,他们要我一同去。我感到很纳闷,过去我是从没有和这位李书记一起办过什么事的。走进计委大院,计委的干部们正在菜园里劳动,计委主任冷言冷语地对他们的干部说:“这不是,我们正在研究重点支持广福桥,人家决定不干了……”! h4 r# \! O& B2 i- x7 ?' Q
西风井正沿煤向下掘进;东风井已经见煤了; 273米的主井已进到了270米,很快就要见煤。可以说正在捷报频传,就要开始有回报的时候,矿井下马的决定也下来了,而且是要立即停工。
; Q+ q4 I# ~+ q/ t这个决定是怎么出笼的,我这个“主管技术员”事前是没有一点信息的;只听说是因为蒋介石又喊“反攻大陆”,犯人要转移到安全地方去。不久,所有的犯人就全部撤走了。当我又一次看到那就要见煤的井筒里的水一步步淹上来的时候,无异于我亲生的孩子死了,心灰意冷到了极点。
m! t1 L( V# z: C- p, A! u' t; k' T这广福桥煤矿从三人进矿筹备到关门停建,前后不到一年半的时间。这一年半我可是怀着一个美好的理想,全身心地投入了矿井的建设。我在奋不顾身,轰轰烈烈地拼搏之中,似乎身心已经和广福桥煤矿凝结到了一起。现在一切都完了!我的理想破灭了。没有了广福桥,我似乎感到没有了自己存在的价值。狗咬尿泡一场空,事情的变化如此之快,我一时都转不过向来。
! y/ \& M" p$ t, N4 ]7 ?2 E,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3 P. T/ f! \6 K5 U1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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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U0 Q& D$ T R4 A- {4 d此一时也 彼一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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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许多人讨厌的、这个深山沟里的、正在建设的广福桥煤矿下马了,矿上大部分干部拍手称快,而且一批批离开曾家湾远走高飞。6 _7 {+ c7 G- b" k9 i
先是大官,调长沙、常德;后小官,调各县、公社,个个兴高采烈。李书记走的时候还把借我们家的摇窝带走了,那可是我们家唯一的木器家具。那些等着走的人都没人管了,个个百无聊赖,游手好闲,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是“懒洋洋,困得慌,睡到九点才起床。起了床,吃三两,吃了三两吊尔浪当。”下了马的单位就像被打败了的队伍。这时我们技术科的几个技术员,就像集贸市场散了场后剩下的烂菜叶子,似乎没有人要了。这是些到哪里都被人使用的人,理应等等再说。8 A% W) m. j; f+ \0 F1 \
过了好些日子,总算提出有两个地方要我挑选。
2 w T+ J! W& e# |" `一个是石门雄黄矿,说起此矿大大地有名,就是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上说的湟水出黄矿的那个地方。矿的历史几百年是有了,听说矿脉几乎是垂直向下延伸的,至今仍是土法开采,人工用篓子从井下往上背矿石。不过资源珍贵,一年限采500吨,完成了任务就“休整”。6 W' E: ^& M( |4 V- l% U
雄黄被采出来后,大部分就地炼成砒霜。雄黄本身也是一种药材,也是一种观赏石,那黄色和红色的晶体是很好看的。砒霜可有剧毒,听说这个矿的四周好大范围内苍蝇、蚊子什么的都没有,矿上的运货车不准运别的。这种地方养老该是好去处,可我还不到24岁,早了点。
; a g7 _. n9 [; Y3 }0 y% `再一个就是澧县最北边与湖北交界的地方,有一个日产百多吨的小煤窑叫羊耳山煤矿,可以去。这时我听说,常德地区一号重点煤矿,八三煤矿也下马了。与我一同从淄博调来湖南的杨道亮从八三矿调去当了矿长,他捎信来让我去。我只好就坡下驴,1963年3月我和我爱人接到了去了羊耳山煤矿的调令。
6 ^9 ?9 S# e0 w& u0 a. t" z: a我有点心灰意懒了,就着这个机会请了一个月的探亲假,于 3月15日回了一次山东老家。我应该回家看看了,我似乎也应该回山东了,湖南实际上已经不需要我们了,借着这个机会问一问看能不能返回山东工作。因为没有钱,只能我一个人回去。( f4 Z; |" e; u; Z1 Q& l3 V
我每次出远门都爱带一本地图,以便加深对沿途的印象。这次回家我把那本用了多年的地图册放在火车的小桌上,在别的旅客开窗时一下被风吹到了正在急驶的车厢外边去了。我的心头一惊:怎么?我无路可走了吗!
7 E; ^# Z; e% z0 V果然,当我到济南下车,走进位于堤口路的省煤管局人事处,对接待我的一位干部提出要求回山东工作的时候,那个人像当铺的伙计面对一件毫无价值的破玩艺儿,以一种不屑的神色,不容分说,几句话就斩钉截铁地把我给回绝了。我一时悲从中来,怎么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当场就抽抽搭搭地哭泣起来。哭了一会,我突然觉得口干喉痒,身上疲乏无力,可是心里踏实了。我什么话也没再说就返回了火车站。# }/ p3 u6 A- L( u% U
组织上许过的愿可以轻易地推翻,个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人生就像演戏,人事部门就是派角的,让你上台你就是个角,让你下台你就什么也不是,认命吧!在这个社会上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了。从那时起,我对人事干部就没了好印象,直到现在。
) R% [; D9 W* \2 u我带着沮丧而又期盼的心情回到了坊子,车上的乡音使我感到亲切。
& K" r. L& H# O: Q出了火车站,看到街上比正在大炼钢铁时我回来的那次有了些生气。我迈进家门,母亲看到我先是惊讶,接着扯起大襟擦眼泪,之后就急忙去赶面条了。小女儿似乎还认识我,可是躲在奶奶的身后偷着看我。弟妹们自是兴高采烈,左邻右舍也都赶来道喜。
/ Q, s. }, y' V6 Y# r1 A难得的一家团聚,一夜的长谈使我几次泪流满面。母亲说大难总算过去了,她一辈子也没遇到过这样的大灾难。现在好多了,地瓜干两毛多一斤,麦子也不超过5毛,我寄回来的钱能买不少粮食了。
, P+ N% `8 [% r3 Z第二天我一个人在坊子镇上到处转,游子落魄而归,故乡面貌依旧,只是街道上的人笑容多了些。南坡地里那些被废弃的土炼铁炉边,麦苗长得不错。所到之处儿时的记忆犹新,使我心潮澎湃,思绪万千,我已经24岁了,至今一事无成。因为我穿的是一件爱人用当年岳母陪嫁的老棉布做的中式棉袄,有的老人还在背后里悄悄问我“是不是犯了错误”。1 Z, x, z6 G/ D+ w" b7 v0 [5 j
我买了20个火烧、一斤块糖去岳父家。在坊子四中上学的我小妻妹和我一同回家,她先在路上迎着大风就吃起火烧来了。进了门,内弟的孩子们都来了,岳父给他们分糖,一人两块。
. M$ D+ M9 s4 q: u Y5 A K1 z在岳父家遇到我一位在矿上工作的淮南同学,说起前两年的生活困难,羡慕我在湖南没饿着。他说这里还算好的,他有一位姓付的同事,去年春上安徽老家来了电报要他立刻回家。他回家一看,一家的大人都饿死了,只剩下一个三岁的孩子还全身浮肿,他带了回来,回到矿上还不敢说实情。" J$ M- E& F( z d
他说,前两年男人浮肿很普遍,好多年轻妇女没了月经,饿死的人可多了。他还听到一个小道消息,说1959年全国的人口减少了一千万。他说完了以后似乎又后悔不该说,他再三劝我,出去可别对别人说,传出去影响不好。我是信守诺言的,40多年了,这是第一次说出来。
7 S0 D( i. ~0 W! w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坊子人,还不忘幽默和搞笑。我听说了人们笑谈的“坊子出了十件宝”。录在下边,也算当时坊子的一件要闻:% [# ~) n$ z1 W7 p2 O# }
坊子出了十件宝:, X G' u/ D7 {2 ?- D' ~
傻子,(男性,建筑公司的一名壮工,家住四马路。有智障,很听话,干活买力,脏活累活都让他去干,特别是筛灰,几乎是他包了。)
* n, J2 x. W! t F2 z伍月,(男性,家住三马路南公安街。走路踉跄,说话口吃,有智障,但很自负,到处指手画脚。)
/ s5 H' L. _5 g2 t5 P( l6 R; l朝天屌,(男性,家住张路院,一残疾人,走路抬不起脚,头一步一仰。), h' z2 Q$ y9 J5 d: b8 ^
瘸巴妮打火烧,( 两腿残废的妇女,据说是坊子最早打肉火烧的人。那可是坊子的第一美食。火烧铺在三马路南公安街口,后来还是作为“吃闲饭”的人下了乡。)
) n; R" T, i* N- `( i“闷闷车”溜街跑,(“闷闷车”是当地口音,小汽车的戏称。两腿残废的一个人,男性,住在安邱路,很精明,修鞋为生。“走路”时,一手拿一个木垫,侧着身子,横着挪动,行动迅速。)
0 g( m, ^' J: ?8 M$ J8 B8 Q“卫生队长”把水挑,(男性,姓卫,住在斜巴拉街,以卖水为生。他是个守财奴,挑水挣的钱舍不得花,到处塞,到集市上捡烂菜叶子吃。)
3 ^7 i0 J j# w% Y1 ^. P“钢丝蓑衣”是刘保,(一个复员军人,有精神病,衣服破了都是用铁丝来勾连。住在当时坊子南边放置的废火车头里边。后来吃生鱼卡死了。); ]2 A6 z4 ]4 @3 K: D0 R
“石猴子”钓鱼比不了,(一个铁路职工,男性,住在一马路,长期在家养病,姓史。因为人很瘦,父母又早亡,外号“石猴子”。他特别会钓鱼。)
4 ]. A# q( @7 C$ ]& ~“背鼓匠”弯弯腰,(也是一个修鞋的,男性,腰有残,后背突出,身子弯得厉害,从后边看不到他头,像背了一个鼓。住在安邱路北,堂子胡同边上。)
; F; w7 Z1 Q' s* p# `( v4 ~“好手”在后边作指导。(男性残疾人,家住张路院,两只胳膊拐肘不能弯曲,手腕向内弯,走路一歪一瘸。干壮工,头脑很灵,爱指手画脚。)
, Y& \# ~6 O) m- {" O5 g假期到了,别无出路,我还是又回到了湖南。这时的广福桥煤矿,到处空空荡荡,再也没有人热情地对待我了。* V7 l" n# a" J! O8 D
1963年5月29日,我又一个人怀着与亲人的遗体告别一样的心情,默默地围着矿区转了一圈之后,带着无尽的伤感与惆怅,和爱人一同乘一辆大卡车到了羊耳山煤矿。
3 g+ q' I' ?6 b' l又与从山东一齐来湖南的杨道亮同志见面了,我有一种别样的苦涩心情,我们到这里来干了些什么?这里还需要我们吗?我从报上看到,山东新开发了肥城矿区,老局也建了许多的新矿;尤其是看到全国的煤炭工业发展迅猛,一个个大型矿井在东北、山西、陕西、河南建立起来,心中兴奋不已,可我们呢?) ?5 N0 T% Y# j" f# k3 N
这时我还看到了我的好同学沈影写的技术专著《锚杆支架的应用》,心里更有了一种危机感:我和在北方大矿区工作的同学,技术水平上拉开了多么大的差距?我在这里可以说是虚度光阴。为其竭诚地拼搏了近两年的广福桥煤矿,怎么下的马,自己还莫名其妙。可是,不久我们收到的一封信,是一个与我们关系很好的原广福桥煤矿副矿长写来的,从信中我知道了矿领导干部中的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原来在我们党内,不只有容主任那样的人,还有一种被冠冕堂皇的外表包裹着的,另一种不怎么样的人。
% ~( f: o5 o: F5 h2 I' ?+ V" H在我们离开湖南省44年之后,2006年的春节,我和老伴专程带了儿孙回常德去了一趟,找见了许多当年的老朋友。听他们说,1963年停建了的广福桥煤矿1966年又恢复了,建成后生产了好多年。改革开放以后,有些老人又回来承包,东西风井都各自成了独立的矿。后来,老井透了水后又在附近建了新井,一直到2005年11月27日才停产。在近40年的时间里,这个矿对当地的经济发展还是很有贡献的。曾家湾村也大变了样,建起了好多的小洋楼。
4 O4 u+ N! m( u2 d$ Y5 d( t$ _8 p那次我们还冒雨进山,在一片茂密的桔林里,找到了当年我主持设计施工的广福桥一号主副井。没想到的是,经历了40多年的岁月磨砺,那井口的红砖砌碹还很完整。我感到自慰,我的工作经受住了历史的考验。我的梦想也由后人实现了,而且在新的条件下他们的成果出乎我的预料。$ X/ Y" G$ D, t6 c/ h! y) a% C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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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潮退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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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1963年,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高潮渐渐消退。在一般人的内心里,“三年经济困难”已经使三面红旗威信扫地,党和领导人的威信,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可是在上级的文件和报纸、电台上却一直还是在“高举红旗”。由于政治的禁忌,人们在桌面上,对此也是不敢明说,不过私下里的谈话中都在把大跃进、大炼钢铁中的一些事当作笑料,笑别人,也笑自己。 u9 ~" m2 t$ U: P6 j
经济形势的迅速好转使人们的话题又有了新的内容,刘少奇、陈云等人一度成了谈话的中心,他们的形象在人们的心目中更加高大了。不过,我听人讲,刘少奇说三年自然灾害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这话我心里认为对,可又觉得和总的调子不大合拍。 a+ ^' K7 O; V
生活水平的提高,刺激了人口增长。我从地委书记的一个报告中知道:1963年全国人口已过7亿,增长率超过20‰,纯增人口1200―1300万人。湖南省1963年上半年的出生率甚至达到了26.6‰,半年时间,人口纯增了20‰。领导不再说“人多力量大”了,而是在反复强调,“计划生育已成为全党全民的一项长期的十分重要的工作”。
+ N, c. M, u) I5 T% J8 C群众运动的大潮退却了。那时,我自己常常私下里琢磨“三面红旗”这件事。
* r8 K4 f. {. O: r7 t& S7 y总路线那些话还有错吗?没有错。“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这不都是“糖是甜的”、“盐是咸的”吗! D# t# k& o, x7 r9 @
人民公社还在全国坚持着,要全国农民共同富裕似乎也只有这条路;不过还没听说哪里真正富了起来,能吃饱饭就算好的了。
$ E5 u3 G1 \# T: J& E+ d“大跃进”怎么说呢?这几年全国建设了不少大工厂、大矿山、大铁路、大桥梁,北京的十大工程,包括那么大的人民大会堂不到一年就建成了,成就不能否定。现在全国都在“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大寨的陈永贵就是多打了粮食;大庆的王进喜硬是拿下了大油田。去看过的人都说是真的。不过,听说人家那里不光有拼命干的劲头,还当老实人、说老实话、办老实事。这几年我所经历的这些,却大都是在胡思乱想、胡干蛮干、吹牛皮、说大话、弄虚作假、欺上瞒下,这怎么会有好结果呢?如果大多数人都在这样,岂不祸国殃民。大炼钢铁,暴露了中国人很会自欺欺人;土法上马用“小土群”搞现代工业,说明了我们的领导人对现代工业的无知。现在只能说动机都是好的了。这些,我只是自己想想而已。
# e: f7 f5 }& ?" g我们就是在大潮退却的时候来到了羊耳山煤矿,那是1963年刚刚进入夏季。' G5 a ^$ @$ D d
羊耳山煤矿是以当地的一个山命名的。羊耳山为什么叫羊耳山我没有考证过,一般说来但凡以“羊耳”命名的山一定大不了。正是这样,矿的周围都是一些被砍光了树的光秃秃的丘陵山峦,附近没有什么大山。羊耳山煤矿,也是离开澧县当地就少有人知晓的小煤窑。1 _' [% k l- o% d' w: U
你可别小看了这个深山僻壤里的小煤窑,那里发生的风流韵事可是与大城市的绯闻毫不逊色。我只接触过几天的那位党委书记,一表人才,听说工作能力也很强,只是爱搞女人。有人说,矿上凡有点姿色的女人,别管结婚的、没结婚的,大点的、小点的,差不多都让他睡了。有一次出差住在旅馆里,他都能把以前从不认识的一个女孩子,搞得早上下不了床。6 \3 Y- A3 Y T# t3 v: R2 |
传说,他对勾引女人确实有些办法,几乎是手到擒来,没有一个溜掉的。看来他对于和女人睡觉,一定有着别的男人不具备的本领。许多被他睡过的风流女人们,都对他如痴如醉、恋恋不舍,不乏“送货上门”者。她们不但以能和书记睡觉为荣,还互相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R; e( z# k5 l; H
男人们和女人们,为这些风流官司整天打得昏天黑地,那还有心思搞生产。有的工人说这个矿是“三不”:“领导干部不学,不钻,不使劲;管理人员不精、不细、不鼓劲;工人不痛、不痒、不起劲。”生产管理一片混乱。书记的口才很好,可是不了解生产情况。工人们说他做报告一讲就是“三六九”,“三面红旗,六亿人口,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问题”。于是,上级领导对羊耳山煤矿的领导班子来了个大调整,书记换了,矿长也换了。5 c% M: U7 L, |3 z
在煤矿的南边几里地的河边,顺着小河有一个叫闸口的小镇子。房子几乎都是木头的,可还是比较高大。那河岸是高高的峭壁,沿河一排房子的室内地面,有一部分是悬在河上,用高高的木柱支撑着木板。后来我才知道,当山洪暴发的时候河水会猛涨,只有选择这样的地势、这样的建筑方法,房子才会不被水淹。9 I4 u+ T9 H3 p2 W$ y# j7 q5 J
这排木头房子的前面,是这个镇子惟一的一条街。那不知什么年代铺就的青石板,已经被磨得油光放亮。街上有几家小饭馆,也不过是卖些米粉、面条、包子什么的,也有几家卖杂货的小铺。顺河再往南二三十里就是王家厂水库,大坝上有一个水电站,那里是一个更大的镇子。这里要比广福桥繁华,不过,这里的山大都光秃秃,可能是被大炼钢铁“运动”过了的。
: |$ V+ `% Y( B( [3 a" l. {从1958年到1962年,5年间国家给常德地区煤炭系统投入1000多万元,打了无数的井,到63年就只剩下5个小窑了(到64年只剩下了3个)。这5个小窑没有一个能正常生产的,羊耳山算最好的。我刚到常德时来过这里一次,是跟着领导来检查安全生产。记得当时它分散在各处有好多工区,井口更是数不过来。3 l; O- j# q$ m3 S/ R/ m* v
这里的煤层是鸡窝状的,碰到一窝厚的有几米,薄的就只剩下一条煤线。在几米厚的煤窝里采煤时,那支架叠床架屋实在可怕。四年之后到这里看看,最大的变化是井口少了、工人少了,别的依然如故。现在只剩下一个工区一个井在生产,一天出不了一百吨煤。全员工效只有0.08吨,一年亏损28万以上。在相距10里左右,过了闸口还有一个双堰垭工区,有一个斜井正在基建。
# P/ Y/ V# S- q" [/ P- d这个矿的煤炭生产全是手工操作。矿井没有通风设备,全靠自然通风,冬夏两季井下和地面的温差大还好一点;到了春秋季,人在井下深处的巷道里,不干活也气闷,呆一会就感到头胀、心跳、眼花,比我后来到西藏上高山的感觉严重多了。我看到工人光着屁股蹲在窄矮的煤洞子里用锄头挖煤,每举一次镐头,都要喘几口粗气,汗水把身上的煤粉冲得一条一条的。那用竹筒抽水、用拖篓运煤的工人也好不了哪里去。矿上柴油机发的电,只用于照明和从井筒下的水窝把水排到地面。3 [ N+ h# {- `/ D3 _
在井下,是毫无规矩地乱采乱挖。手工挖下的煤装在拖篓里,由人工顺着弯曲不平的小巷道和铺在斜巷、斜井里的爬梯,一步一步拖到井上来,有的地方的坡度在50度以上。好多拖煤工脚板上裂着又宽又深的口子,令人惨不忍睹。我想,现在还暖和,严冬腊月半赤着身子,把煤拖出井口来该是个什么滋味?
" w% o3 }+ N$ v7 r1 D& y有一个拖煤工苦笑着给我说了一个“谜语”:“皮带身上架,手脚一爬,活活像畜牲,只没长尾巴。”我一听就是讲得他们自己。工人的安全没有保障,劳动强度之大完全可以用残酷来形容。
4 p! M8 {8 V3 M* j7 ]5 r那个时候,社会上正在放映一部反映旧社会煤矿工人的苦难和斗争的电影《燎原》。羊耳山煤矿的工人,今天的生活能比那时好多少?连周围农民的孩子都说,长大了决不当煤矿工人,煤矿工人像狗子一样爬。津市的小学教师来参观后说:“煤矿工人一月吃90斤米我们也没有意见。”“这煤一分钱一斤太便宜了,应该一块钱一斤。”这个矿还有一个特点,一进入雨季就淹井。工人们说:“羊耳山,羊耳山,年年被水淹,不到七八月排不干。”
/ S9 x4 K6 i1 P/ \" q# ~6 D令人难以承受的繁重劳动,造成了有些工人的特殊生存哲学。一工区有个青年拖煤工叫钱坤成,他知道矿上不会让他干别的,他也不会干别的。他是拖煤工,可很少下井,干活多少只要够吃饭的就行。他平时除了睡觉就是玩;他不想找老婆,说不能让老婆累死。好多工人同情他,跟着他学。工人的出勤率很低。
0 C) [# N) r8 v) d: c' p几年之后又和杨道亮见面了。老友重逢自然高兴,可也有点沮丧。让我们来湖南省帮助解决北煤南运,看来这路是越走越窄了。踌躇满志地在常德地区转了几年,最后到了这个快出湖南省地界的原始小煤窑来会合了。有什么办法?个人服从组织,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既来之则安之吧!况且这里不是还有400多人在嘛。6 i3 B5 R: I4 H% I" J/ E1 b1 Y* Y
这个时候的我,可是今非昔比了,怕是只有在这个山窝窝里还有人看重我。在矿上重新组织的班子里,我被安排为矿党总支委员、主管技术员还代理生产技术股股长。
. P) B! F1 E1 a" \0 K. T0 h/ r矿上原来有一个技术员姓吴,因为他是近视眼,工人都叫他“吴眼镜”。他的业务还是不错的,只是他一心想回老家长沙市,工人们又叫他“吴要走”。他对我来表示欢迎,这样他要求走就更有理由了;原来他是寄希望这个矿快一点垮台的。可是我来了他也没走成;过了一年多,待我又走了之后他还在这个矿上,直到退休;而且刚退休就去世了。
3 l0 h' r7 u9 @* z我自己感到面前已是山穷水尽,可是矿上对我还是很重视;穷途末路的我,也理应对这个还欢迎我的矿有所贡献。建立正常的规章制度和生产调度,对我和杨矿长来说不是多难的事。可是当我深入了解了羊耳山煤矿情况的时候就知道,要想改变这个矿的被动局面,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P* W9 q, p. X$ r5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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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l1 L' w) p! T5 j: ]" z无法算清的“政治账”5 B1 F, [. s4 r/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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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年的羊耳山煤矿,400多人一年生产1万来吨煤,每年亏损二三十万。用这些亏损的钱,完会可以买更多的北方运来的优质煤。有的干部说这是拿了金牌换银牌。现在呢?更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5 R7 x$ N4 X3 a* \) W矿上现有两个工区,其中正在生产的羊耳工区,以矿上现有的技术手段,能采的煤都已经都采光了。井田两翼已经无煤可采,深部就是有煤,人工车水、拖筐运煤也拿它没办法。生产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1963年10月5日这天,只出了7吨煤。现在出的煤煤质又特差,有的灰分达到50%,只能靠地区领导压着煤建公司收买。他们说,收了去也是积压在那里,因为论质量、价格都不如北方运来的煤。5 S5 x9 V: D% A& N( y3 `
正在基建的双堰工区,没有可靠的地质资料。一水平沿煤层向两边打的巷道煤层都很薄,有时甚至只是一条煤线,还几次遇到老空区。虽然今年上边给了10万块钱,前景也不乐观。) k9 E3 |) F8 K+ ]
矿上经济拮据,每月的工资都要费尽心机地筹措;卫生所连盐水都没有钱买。也不只是“吴眼镜”等着煤矿关门回长沙,了解内情的人也都知道,这样下去混不了多久。我给地委和省煤炭局领导写信汇报了这里的问题,可能是由于我只算了经济账没算“政治账”,没有人理睬。也就是,1962年全国煤炭亏损了6个亿,还在乎这一点吗?
; c1 K/ K4 I% J5 w" ~" I自从八三煤矿和广福桥煤矿下马之后,常德地区冶金煤炭局就把只剩下几个小煤窑的煤炭这一块分了出去,成立了一个“煤炭企业公司”。从湘西钨矿调了一个从工人中提拔的工区长当经理。听说他在反右倾时也挨了整,后来改邪归正,变得好大喜功,吹牛皮说大话,大家送他一个绰号叫“吴大帅”。0 L, G/ t* z; f0 @
他是一心想弄个局长当当的,羊耳山煤矿成了他最大的本钱。他曾对我说:“全部力量保羊,五年以后再讲。”他还说,现在正准奋新的工业大跃进,广福桥不久还要上马,省里拿100万从黄石架高压线,到时候还要我去。/ W% |" y% B1 n1 f) A
他常叫我去给他汇报情况,可几乎每次都是不欢而散。每当我说到他喜欢听的内容时,他都是笑容满面,咧着嘴,迷着眼,兴味盎然地看着我。每当我汇报一些具体困难时,他都会扫兴地摆摆手:“那具体困难以后找时间再谈,你说说还有什么好消息……”在我说到这个矿不确定的前景时,他都要发急。他会气得脸红脖子粗,甚至于拍着桌子说我:“看不到大好形势,散布悲观情绪,给大家泼冷水。”似乎他调我到羊耳山的任务就是为了让他高兴,同时对外帮助他说瞎话。
% k5 o$ C2 _2 X" t% t- ]我虽然因为说实话当了一回“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吃尽了苦头,可是秉性难改。我认准一个理,该说的话必需说出来,不如实汇报情况是我的错误,领导不听是他的责任。有的同志就劝我,要接受教训,一个跳蚤是顶不起一床被子来的。
: V6 i" k; k& T, B" Q, q0 q吴经理有时也到矿上来,对干部慷慨激昂地作上一通指示。虽然他说的好多话与矿上的实际根本不沾边,书记也得表态“非常重要,坚决落实”,还要组织大家深入讨论,制定措施。
0 R& O+ }3 X: V& z h- P6 N' e1 l到矿上来得更多的是工作组,穿着纺绸衫、塑料凉鞋,手拿一把折扇,到处走走转转、指手画脚,没有比他们更革命的。尤其是那位据说是年轻有为的经理接班人孙某,更是小人得志气度非凡。工人给他们编的顺口溜很形象:
" n. p# Y+ n. B3 v7 J8 l 工作组,
& N: {/ _& X4 Y/ D. R 真不错,
( W, w( N# s$ O- A! K) c) L' B3 ]& q6 [ 招待所里坐一坐。0 F, F; X+ g" f# v5 o
下象棋,
' L* w0 ?" C) d4 F" M 打扑克,* M( k4 E* l& T% S* m' O
抽烟喝茶看小说。
9 B3 y! A8 D- V2 ^3 J% s) m) z/ l 吃好饭,
7 ]( L$ p* F- x1 T) H 开小锅,3 p$ D! U9 K0 B+ }- S! c. J3 W
鸡鸭鱼肉断不着。
* j* X. X: G( J4 k% V 太阳升,6 `8 E9 r+ i& Y2 j. r$ E: f
恋被窝,9 D5 a0 I! x7 c- T; E- S
半晌起来把鞋拖。- |1 g) L5 ]( Z6 W5 L
到夜晚,
; y( E# k; \. v+ U* L 吹大牛,4 Y% _* l& t' \! V8 Q3 w8 x# n# }
不到半夜不散伙。4 G. b9 v' H& ]# k8 K" ]3 J
过一日,
& Y3 H+ P9 A1 n, n3 d! o 又一日,8 S& w3 Q" p$ G( K+ o K
舒舒服服好快活。9 J* }" v# }1 c$ [1 y% p
算算过了半个月,; ^9 E$ p7 d2 S3 j
该回常德搂老婆。. r# S, u/ H& G
召集领导开个会,8 x( h N2 [9 S; I, N5 l0 \2 K2 D
指手画脚说一说。
6 e8 D) Z0 O6 }& B6 M9 p3 W# o4 ^ 留下指示若干条," C c/ G7 a! U. \ s) d7 i# R# s
按时汇报别耽搁:
' @) H7 O8 ]9 P, X8 \1 `+ w5 t 掘进快,
, U4 I h @# Q) ?- m 产煤多," T$ g' J+ U* ~) \
少吃饭,4 J+ f, S- l$ ], k4 O1 Z
多干活。
7 V, v0 H9 | ]2 j 工人听了翻白眼,$ x! c! H& {3 I
矿长气得打哆嗦。9 M4 j6 U; l% b. u5 J
反正我在羊耳山的一年半时间,工作组去了好几次,不记得哪一次给矿上解决了什么具体问题。
6 L, n/ n) H) |6 E$ C新到羊耳山煤矿的邓书记是有事干的,别管出煤不出煤,各种会都要按时开。组织生活、总结评比、年终干部鉴定、表彰先进、月月讨论困难补助,再加上党员发展停了几年又要开始。特别是雷打不动的政治学习,还要阶段考试,记得8月份一次考试的题目是“论戏剧舞台上的阶级斗争”。" ~4 _4 i6 P+ {0 i0 c; _
这个时候,干部中政治学习的重点是中苏论战的文章,9月17日中共中央又发表了《关于斯大林问题》。工人中传说着一个政治笑话:“现在喝茶要注意了。赫鲁晓(赫鲁晓夫)和阿尔巴(阿尔巴尼亚)因为喝茶(霍查)的事打起来了,还抡起了铁砣(铁托)。”这年的5月6日,上级还布置下来两项特殊任务:全面登记职工的海外关系;收交彭、黄、张、周的书籍,阶级斗争一直抓得很紧。5 c! q5 ]% y. i9 J8 ]" a+ `9 H; s7 v
当时矿上最做难的就是杨矿长和我了,因为我俩是抓生产的,也只有我俩最了解关系这个矿生死存亡的真实情况;我们又是一同从北方来的难兄难弟,不能我们一来就让羊耳山关门。杨矿长再也没有心绪和我啦些有趣的,井下的小鬼和工人捣乱的故事了,一脸的乌云总也散不开。
+ T" H8 b) j+ g! U我们反复考虑,明年再这样混下去这矿就必死无疑了。求生之道就是在羊耳山工区深部的煤层上打主意。虽无可靠的地质资料,可是从浅部几个井的煤层情况看,下边没有理由就没了煤。
4 d' J: I4 A% A( j A大跃进时打的众多小井中,有一个8 号井是迎着煤层打在井田的腹部,打了百多米就停了。如果恢复这个井,把它打到煤层,再对整个矿井加以改造,建立全井的小型机械化通风、运输系统。按照我估算的储量,保守一点说,一年产它两三万吨,维持个一二十年问题不大,矿工的生产条件还会大大改善。8 {9 d4 ^* p! t( ~2 n* i+ z4 q
后来的结果比我预想的还好。改造的井挽救了羊耳山煤矿,生产延续了下来了。8号井的煤采完了之后,又在附近打了新井,上世纪80年代后期还创造过年产十三、四万吨的辉煌;直到2006年春节我去寻旧时它还在生产,一年生产四、五万吨。不过亏损的帽子总是摘不下来,一年国家要补贴百多万。 j% ?0 n" C9 ^; s- u0 u' X; k1 l
我精心地准备了材料,搞了个矿井改造设计,借着地区召开工交会议的机会,10月19日我和杨矿长直接找地委工交办邵主任汇报。地委的领导还是有水平,支持我们1964年停产改造的意见。
$ e8 y$ P9 {. m1 w# |我们算了一下账,64年一年没有83万块钱是过不了日子的,这钱哪来,我们又犯了愁。当听说省里1964年就给15万元的投资,说在羊耳山投资风险太大。当公司的“吴大帅”生了气,说什么也不给我们钱时,杨矿长那老头子哭了;那头低着几天也抬不起来。我也一度被说成老保守。有什么办法呢?泥巴萝卜,吃一截洗一截吧,硬着头皮往前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边身自直。后来公司又派来了工作组,由他们来算账,算出来的结果是1964年各项总支出要85万,这才算又给我摘了“帽子”。
9 h: r' k& ?* L2 B1964年的春节,羊耳山的气氛是诡谲的。几天来,矿上的领导干部几乎个个离不开酒桌。有的副矿长醉得说胡话,书记醉得不认识人,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去何方。
2 l* D# C: ^3 }8 ^$ ?过了春节,我在杨矿长的支持下跑专区、跑省局,先争来了供电、修路两个必需首先解决的小项目。我爱人到长沙呆了一两个月,参加了全部的高压线路设计工作;回来又带领电建施工人员架设了从王家厂水电站到煤矿的高压线,解决了矿上的安全稳定供电。我也协调有关部门,亲自监督施工,修好了联通闸口至双堰工区之间的公路。路虽不到五公里,可是地形复杂,有十几个涵洞,还有一座不算小的桥梁,总算解决了两个工区之间的交通问题。
! i, H. _+ _: ~, R F* M这时我又红了,矿上把我当成了“百科全书”,不仅是采煤、建井、地质方面的事找我,盖房子也要我画图;给上级的报告都要我写,就连水泵打不上水来也要我去看看是怎么了。在这个小山窝里,我又红得发紫了;好在一个小煤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还能应付得了。
# S* `2 I. Y! r* ^- c( H3 d" H" v这时,全矿的职工都很高兴,交口称赞:“还是北方大矿来的干部有经验,要早来就好了……”我心里可有些说不出的苦涩,欢迎我们来就是为了干这点事吗?以后我还能干什么呢?就哄着这么个小煤窑玩一辈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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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Z }8 W, t在无可奈何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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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耳山这地方的条件比曾家湾是好多了,三年经济困难度过之后,职工的生活供应也有所改善。1963年的9月国家统一调整职工工资,矿上给我提了一级,一月有52.5元钱了;我妻子毕业后已经工作6年了,这时也“转了正”,接着提了一级,一月也有44.5元,我俩一月有了近百元的收入,我们的生活水平大提高。特别是物价大降,一斤鸡蛋三角五,蔬菜只要几分钱一斤了。
2 c- J( c, T5 d; _- K! z; ^9 S我们有钱了,不久我就买上了真正牛皮的鞋,做了一条呢子裤,还买了一件羊皮的卡克。爱人也在长沙市买了最好的呢子做了一件小大衣,用最厚的毛哔叽做了裤子,两人穿戴起来照了一张像,还是很神气的。那像片似乎是我们一生中照得最好的。% \: S# ?- `& U4 O" M6 Z
这里的人际环境也与广福桥煤矿大不一样,这里没有大干部,也没有一级压一级的机构,我似乎是在一人之下几百人之上了。看看周围的人,他们对自己的现状都很满足,对我们两口子更是羡慕有加。
+ @) W: a* ~0 k$ h5 ^0 W按说我应该知足了,可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我在这里实在没有多少事可干。下两次井也用不了半天时间,下去又有什么大问题需要我解决呢?不过夏天在井下比较凉快。于是有空我就看书、写诗,想另谋条出路。这时我还特别关注诗坛上关于建立“现代格律诗”的争论。特别是何其芳有关这方面的文章,我是每篇必读。我还异想天开地要自己创造一种新的格律形式,为此日夜钻研,费了不少的傻劲,似乎在淮南的疯牛病还没去根。
3 ?' n+ u. l. s前两年我在广福桥煤矿,对前途充满希望和憧憬的时候,我工作虽说十分紧张也能挤出时间来劲头十足地写诗,报刊上还登过几首。今天我没了理想、没了抱负、眼前一片迷惘,做这些事也就只有挣扎,没了激情。再说这里的闲人太多,不断有人来找我谈天、讲古、打扑克,很难静下来。此外天天都有开不完的会,书记、矿长都有个外号叫“无事半点钟”,发言的开头都是“我没有什么说的了,说两句吧。”这两句没有半小时是完不了事的。副书记、副矿长又是一大堆,不知浪费了别人多少时间,我常常在会上睡觉。: h, h* z$ T9 H. b) q
我挤休息时间写的那些诗,自己总觉得不比报上发表的郭沫若的“大实话”差,可是基本上都让编辑部给退了回来,我更加心烦意乱了。我觉得,自己在湖南已经虚度了六年光阴,人生能有几个六年?有人说,转变是痛苦的,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可我就是习惯不了。我攒钱买了一个台式收音机,想用它来解闷;这下可好,来听收音机的人天天挤满屋,我是这个矿上第一个有收音机的人。5 m) ~! y, V8 L- W( i- F
这里还不断地有新技术员调来,星期天只要天气好我就约两个人到处爬山,有时还爬到湖北省那边去,看看那里有什么东西好买。有一天和另一个北方人到闸口去玩,遇到下雨,在一个小馆子里躲雨。我们有了闲情逸致,俩人打赌,都说这里人秃子多,咱们坐在这里看门外的街上,一小时能从门前走过去几个秃子。我说会有十来个,他说不会超过十个,赌两碗米粉。结果还是我输了,只过去了9个,恐怕要不是下雨我会嬴的。我们有点百无聊赖玩世不恭了。& H6 `- o) m0 e. B
不只是羊耳山,其他几个小煤窑,也都有不同院校毕业的技术人员闲在那里,无可奈何地打发日子;有时在常德开会碰到一起,就互相大诉其苦。每次会议都一样,听完了大报告后要讨论,我们的讨论从来不上正题。7 z3 ~0 d( @3 j5 \
在63年10月中旬的地区工交大会上,煤炭技术组的人开起了“赛诗会”。我写的一首诗《愁》得到了大家的好评:“寒风,寒露,寒雨绵。愁坐,愁思,愁无边。不吐心不安,一说心更乱。怎么办,怎么办,何日才出樊?蛟龙困死羊耳山。”
* Q) M9 t2 U% I; c+ e* {) v又一天,我们实在无聊了,又在小组会上拿一个25岁还没结婚的技术员李光祖开起了玩笑。有一个人先写了一首打油诗:
- M+ L1 p7 g# k$ N1 Y' O 年过二十五,
! A, T1 ~. H/ [ W' q. A 衣破没人补,+ I3 r! o7 J7 P
夜晚被窝凉,
: J& z, k: k7 E& I1 s 梦里想的苦。
+ `( }% d$ P4 M: v3 H 怎么办?; ?$ _: a/ R% L' v: o/ z+ o! v
李光祖??
+ _, k6 A7 o% [/ I3 c6 w有个人又加了内容:+ S; y, A; ?* T) M6 n7 r
年过二十五,——正当青春。
; O/ U2 i' D5 v: V 衣破没人补,——小问题。! N7 t# Y$ E* t1 X1 W6 N( c8 O
夜晚被窝凉,——做做床上操。+ o6 H$ R% y" T
梦里想的苦。——吃安眠药。/ c& x \$ k4 B1 ^: Z0 l: S9 a& V
怎么办?——没办法。. o, g0 |* f) `; x: G6 Q
李光祖??——真命苦。
' ?0 F1 R7 }* S) Q7 x开完了玩笑就打扑克。这些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就这样在百无聊赖中打发日子。2 ?* i7 l6 R: a* K; \3 i
我们听地区煤炭公司技术科的人说,他们也是整天闲得无聊。原来局里那些革命化的老规矩早就没人遵守了。容主任不但没有了往日的威风,反而成了大家议论的对象。说他是土改当积极分子上来的,小学毕业,除了整人什么也不会。现在他们是有新电影必看,有时一毛钱可以连看四场。没有什么可看的时候,天冷了围着火盆闲扯,好天气到大街上转转,天天无所事事。
* x/ |; T, ]5 x+ Q这时常德大街上到处都在处理商品:那见水就变型的皮鞋、咳嗽要当心它断了的皮带、常常弄一嘴毛的牙刷、生了锈的发卡……尽管售货员在大街上喊破嗓子,那价钱也只有过去的三分之一、四分之一,买的人还是很少,都说那是“大跃进的产品”,没有人再说“质量差总比没有强”的话了。听说,开始时,他们还想利用人们几年来由于物资紧缺形成的思惟定势,认为只要发票就会有人买。他们曾用发票证来骗人购买要处理积压商品,还真热了一阵;可是人们很快就不再上当了。& `7 w+ _4 t+ x& ]" Y- F
“大跃进的产品”成了质量低劣的代名词,包括大专院校的毕业生。- ?8 H' b9 Y/ f- P2 @3 \( ?. F1 e
我在常德市中心还看到,1960年才新建的常德市最宏伟的建筑“常德大饭店”,才过了两年就用绳子围起来了;说这是危房,就要倒。有人还说有些楼板里边没有钢筋,是用竹筋代替的。“大跃进”,在群众心里早已威信扫地;可是,“三面红旗”还在报纸上、电台上高高飘扬;彭德怀的事也还摆在那里。对此人们是欲说还休,大小领导干部做报告时调子还是很高,中国人似乎人人都学得口是心非。0 n/ ~5 x' P/ D% a&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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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6 P/ T$ D( d离经叛道- p0 }0 ?/ C! D" \
1 x0 B$ P$ Z/ E' z; {0 T那个时代的共产党员,都有一个共同的思惟定势,就是党指向那里就奔向那里,做党的驯服工具。上级就代表党,只要上级说了,作为一个党员的任务就是干,不用想什么;更不要说是毛主席的指示了。7 W2 D/ J0 h, }/ f8 ^
这时在我的脑子里,却对此产生了蒙胧的怀疑。作为一个煤矿技术人员,虽说我只是一个中专毕业生,水平不高,可是冷静下来,从全国的大局考虑,就现在的技术条件和装备条件,这些矿值得开采吗?我也曾在大跃进形势的影响下,头脑里只有政治不考虑经济,前几年采的都是“政治煤”。这时我却在想,要是大家都这样搞法,国家的经济可怎么办呢?我带了老婆孩子在这深山里吃苦,只要是在做对党对人民有益的事理当奉献,可是看来未必。
/ N, H( X9 N3 R, y有时反过来又一想,解决“北煤南运”是毛主席的战略决策,不听毛主席的话那还得了,反对毛主席不就是反革命吗!想到这里我不敢再想了。2 ]- A/ c- N" `& O/ B
我陷入了深深的思想矛盾之中,经常夜不能寐,得了严重的失眠症,最严重时20多天睡不好一个觉;整天昏昏沉沉精疲力竭,身体很虚弱,干什么也没了劲头。后来发展成偏头痛,大夫说我营养不良,我就炒黄豆吃,听说林彪就用这东西补脑。医生还给我打B12和甘油磷酸纳,每打一次针,腿好长时间不敢走路,可也不见效。" L. Y0 c( X; U+ C$ W! L
我的住房条件更加重了我的症状。按说,我住的是矿上最好的房子,那房子很高大,全是用木头做的;屋顶是木条上边直接摆放小鱼鳞瓦;周边垒上砖墙,里边用木板间隔成大小不一的房间。那间隔的木板,上边只到屋架的平梁处,下边距地面还有 10公分。夏天通风是很好的,可是遇到大风雨雪天气,却是吹土、吹雨又吹雪。它还有一个大毛病就是不隔音,一屋说话三屋听。在这个大屋顶下边,既有家属住宅也有单身宿舍,还夹杂着一些办公室。那么多人,各有各的事,白天乱得一塌糊涂,夜晚也很难静下来。在这样的地方住,我的病只能越来越重。# v0 o3 g, y9 X, ~
我一直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住,在矿上没找到。后来我发现,煤矿南边不远处有一所小学,那小院里有两排大房子是教室和教师的办公室,还有两间曾当伙房用的很矮的土坯房子空在那里,一度当过羊栏,我去看的时候,里边还有不少乱草。那小院到了夜晚有时有一个男教师住在里边,多数时候没人。这可是个安静的所在。
4 ?- ?; P6 E9 n/ H* q5 f/ ~我和学校的老师商量,想租他们那两间小土坯房住。开始他们不理解,矿上那么好的房子不住为什么要住这小土屋?听我说明缘由之后,他们要让一间大屋给我。我怎么能影响人家的教学呢?最后的结果是只要不嫌随我住,不要租金。1964年的3月27日,我们又在湖南住进了这个山村小学的小厨房;可见我们两口子和厨房是很有缘分的。
# ^* P/ N3 N) m& g, a% \2 C- [开始时觉得很惬意,小院里的夜晚静静的,只有我们俩人,我的睡眠也好了些。只是四周太空旷,爱人晚上有点害怕;我就把一个小镐头放在床边作为防身的武器。可是接着夏天来了,湖南的夏天对北方人来说最大的威胁有两点:一是热,二是蚊子多而且大。+ {' a; d# a# H5 M! ?# A9 @
那热才是真正的热,天上的太阳像人头顶上的一盆炭火。白天在太阳底下呆不多久,裸露的皮肤就会感到灼得疼痛难忍,而且很快会变成红色,过不两天还会褪下一层薄薄的皮来;看看那些老农的肩膀都被太阳晒成了紫色的。在没有风的夜晚,那人就像进了蒸笼,呼吸都感到困难。到竹席上躺一会,出的汗就把你身体的轮廓印在了席子上。
" h' N+ w! b0 h+ T5 y9 r+ D这里的蚊子要生存繁延,可是周围好大一片地方只有我们两个活人是它们的美餐;成群结队前来照顾我们是理所当然的。那蚊子,小的很难发现,大的像小苍蝇,来去迅猛叮上就咬。还有一种黑白相间的蚊子,花花的翅膀,隔着单衣和蚊帐都能咬人。所以再热的天,晚上睡觉也必须把那夏布蚊帐塞得严严的,身子还不能挨着它。
X3 b5 w5 s8 L- A7 \9 f三伏天,一间小矮房里,两个大人挤在那个小空间里的滋味是可想而知的。当我蒙蒙胧胧睡上一觉醒来时,常见我妻子坐在床上给我扇扇子。我就出去冲冲水,在院子里走一走,也让她睡一会,这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 q' I* H9 w r$ T! L) {/ @
入了秋,那蚊子白天都咬人,上大便要不停地摇晃屁股才行。到了晚上,小屋里的蚊子如灰尘、如烟雾,一团团、一阵阵,走进屋碰头碰脸;躺在蚊帐里夜深人静时,只听到外边如汽笛呜呜、如雷声隆隆,让人惊心动魄。后来还发生了一条蛇盘到了书架底下,一条比巴掌还长的蜈蚣钻到了床上的事,使我们终日惶恐不安。
5 R. t/ K! R. X0 N: @3 b后来这里也难安静了。人们知道了我的住处后,晚上有事照常来找。还有小学的教师,约了外校的同事来听收音机。他们还从来没见过这等奇妙的玩艺儿。我也只好陪着他们,生命在无谓地消耗着。
( X* S7 S3 p. `' Z0 R不管住在哪里,沉重的心事是无法抹去的。从广福桥煤矿下马后,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解决“北煤南运”的要求合理不合理?可能不可能?我在这里的工作对国家有多大的意义?这里的煤炭地质储量少,煤质差,开采困难,成本很高;现在矿上产的煤虽然是国家包亏损,按很低的计划价格出售,可是也开始积压;因为从焦作运来的优质煤的价格,反而要比它便宜很多。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干呢?" q% m% H5 l r
我想来想去总感到,人只有一次生命,青春更是宝贵的,应当有所作为,不能盲目地做无意义的消耗。我们来湖南已有六个年头了,事实上,在这里已经无所事事,看来似乎该走了。在1964元旦那一天的日记里,我就把离开常德,作为我新一年的一个奋斗目标。我当时的想法是,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我要为党工作;可是我要到一个需要我,也能让我心情舒畅地发挥作用的地方去工作。总而言之,我是要求在为党工作的同时,自己也有发展的空间。" \. L4 T! Q) d
这可是一个离经叛道的想法,对吗?行吗?无时不在困扰着我。9 O8 c3 c+ } x8 X& [- ] I' g
# U& u6 P, i9 [3 j( ~! ]" ohttp://blog.sina.com.cn/s/blog_5f7182c30100m0la.html1 m( l0 x3 n! x5 c3 c W0 J5 M9 Y7 n3 b1 D
5 \) J1 F0 N4 C9 T1 V我当了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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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哪里去?我在苦苦地思索。还是回到山东的煤矿上去才能真正做点事,尽管我们已经落后了,相信我还能追上去,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 Q: O$ h7 M) g5 Q/ ?, Q可是想想去年在山东省煤管局的遭遇,又觉得这实在太难。不是说路是人走出来的吗?尽管这路很难走,我还要往前走。
0 v6 ^$ I& F% i2 b开始,我通过在山东兖州煤机厂工作,也就是小时教我修自行车的叔叔帮我联系,很长时间没有结果。这年的 3月3日,我唐突地写了一封信,给当初派我们出来的山东省淄博矿务局局长刘子光,要求仍回原单位工作;在这之前我们并不认识他,不过是得病乱投医,想试试而已。
: {6 y h" y' c$ w a" V3 L) z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听天由命也没有多少办法。调动的事不知何日才能办成,可是我不能再这样浪费时光了,我要振作起来,我要上进。于是我又定了学习计划,在工作之外一周要挤出14个小时来学习。! l) z* p" p0 I. N
在党中央的号召下,这时全国军民正在大学毛主席著作,我不能落后。此外还要学文艺理论,读文学作品。4 E) Z. c2 w5 N7 |! a2 w& S4 G
计划定了就坚决执行,书本不离身,有空就看起来,星期日也不休息。白天的时间不够晚上加班,停了电就点油灯。有时灯油干了打了手电看书,我已经有钱买电池了。这一段时间我读了不少书,还不知深浅地写了好多的读后感和评论,收获很难说,倒是感到生活充实了,似乎我又找回了自我。
Z2 k# a" ]' [7 q) I4 Z# R1964年3月7日,我到石门县出发,有一天没事,到四年前我曾在那里建井,现在已经关门的苗市煤矿去转了一圈。当年这个山沟里,曾经到处是煤井、到处是焦炉、到处是食堂、到处是宿舍、到处是滚滚的人流,满山谷回荡着鼓干劲的“喔噢”声。今天这山沟里一片寂静,在荒草已经长到了路中心的公路上,不见一个人影。, |* j. I; G6 X9 d6 p, [
井口无声无息地对着阴霾的天空。周围的房屋,大门一把大锁、小门一把小锁,窗户都用砖砌死了。从门缝望见机电车间的大屋里边,厚厚的尘土复盖着被拆得乱七八糟的机器基座,带着一点阴森。被杂草包围了的宿舍十室九空,墙皮剥落、门窗残缺、有的屋里都长草了。2 }: D( S9 q& W
我带着恐惧的心绪,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迈过一道道雨水的冲沟。我又找到了当年建井队的住处,已是残垣断壁、满目凄凉。不经意间依稀看到,一间屋的门口还留着“生产技术组”的字迹,我的心一阵酸楚,泪水夺眶而出。这不是当年我写的吗?还是制图用的仿宋字体呢。; j1 S. o" z0 l, f# m; @; Z/ w
我在一座座废墟中踯躅,发现原来的矿办公区还有人迹。不错,在一个原来的大会议室里,屋中间用树墩子生着一堆火,周围横七竖八地放着几个少胳膊短腿的木椅子。这里还有八个守摊子的人,其中有位彭副矿长我们还认识,谈起往事不胜唏嘘。他说:“常德的煤矿没得搞头……”
; x8 }5 l3 x8 |: M# w% M在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家农户的门口,看见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在和一条狗嬉戏。我在想,这里又开始新的生活了。
9 C8 M2 C1 x6 P" ?# d2 t5 `1964年3月14日,矿党委传达上级的部署,又要搞运动了,这次是“四清”、“五反”加“三摆”。分五个阶段:一是团结群众,二是整顿队伍,三是四清五反,四是阶级斗争,五是促进生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是一听说搞运动心里就犯嘀咕。不过开始的“评功摆好”倒是把我大大表扬了一番,弄得我出了一身汗,还真鼓起了我的干劲。不过,不久又说这搞错了,抹杀了阶级和阶级斗争。. e4 x, R- V1 Z0 y0 ]8 ?, u( G' {
我记得,开完了发动群众投入运动的动员会,邓书记意味深长地和我谈过一次话。他说,你还是少和工作组的人发生磨擦为好,弄不好是要吃亏的。再说,运动期间不管怎么样还是多出点煤好,至于长远的大事以后再说,人不能不识时务。我相信这是他的肺腑之言。这样的话从当书记的人嘴里说出来不容易,我十分感动。1 s' |/ Q& c) \, A8 s$ r Y: K
谁想到,一块问路的石头,竟给我们夫妻俩换来了天大的惊喜。刘子光同志这时已经调到新组建的“山东煤矿学院”任院长兼党委书记,他同意调我们夫妻到矿院工作。4月13日,我们接到了山东煤矿学院同意接受我们的回信,那心情真如叫花子突然接到了一个天上掉下的大馅饼。我们走运了,那寄到淄博的信居然转到了他的手上。
, y& T- F1 R. t% v3 F7 G7 B我拿了它去找邓书记,他说他也收到了。经过我的一番恳求,他表示了同意,要我们正式写一个报告,矿上签上意见报公司。可是到了第二天他又来说服我,说在小矿工作也有好处,可以受到全面的锻炼,矿上也正需要我发挥作用。还说矿上可以给公司打报告,正式提拔我为生产技术股股长等等。我没有同意,他也就两个报告都报上去了。
! v# X0 S, e0 A- e0 }% l& F, k4月24日,矿上接到了公司的批复,既不同意我们回山东也不同意提拔我。这没有出乎我的预料,我听到后心情很平静,倒是更坚定了我走的决心。我知道,这事还有很多关要过,特别是那时山东隶属华东区,而湖南隶属中南区,大区间调动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是很不容易的;再说往外省调人要经地委,公司是没有权的。我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准备打持久战,工作、学习都不能受到影响。; d5 @" o5 L4 n; J [0 q3 s
5月26日,常德地委工交部来了信,也不同意我们回山东,可是他们说了许多劝慰的好话,这就比较麻烦了。
3 z5 }4 `0 `, y) U: Z# m5 Z怎么办?一不做二不休,当机立断,我当天就给工交部邵部长写了一封长信。他是南下的一位老同志,在地委威望很高,他看到了我回山东的决心已定;再说他也知道,当时我们来就是属于支援性质的,他同意我们回去。6月13日,地委工交政治部通知矿上,回复山东,同意调出。可是当7月27日我接到山东煤矿学院的正式调动手续后,又有了些像朝阳沟里的银环,走留两难,患得患失之感。5 w! U1 P. Z4 h) z4 g2 W
我在这里工作虽说只有一年四个月的时间,可这一年多时间却真是在“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而且是斗得激烈惨痛;看来斗的结果我是胜利者。就说眼下,羊耳山煤矿电通了、路通了、矿上的面貌变了、今年的抗洪还取得了空前的胜利。在遇到了比1954年还大的雨水季节时,公司已经通知矿上“实在顶不住可以暂时停产”,可是矿上一直坚持出煤,这里边也有我的一份心血。特别是在共同的战斗中,与许多同志建立起了良好的工作关系,说走就走,真还有点恋恋不舍。我妻子可是急不可待了,第二天就坐长途汽车去常德办调动手续。5 v0 M. H, Q1 i- ?. X8 a, [
同意我住在他们小学的那位老师,听到了我要走的消息也来看我,还深情地对我说:“我早就知道,老鼋总是要归大海的。”可是他接着提出,我不带走的东西可以留给他。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是把一个木盆、两把小椅子什么的给他弄了一担子,他高高兴兴地担走了。这时,除了公家的家具,我们只剩下铺盖卷和一堆书了。+ S% y2 o, N' Y9 K; [
好事多磨,正当我们办完了调动手续准备要离矿的时候,8月10日公司又来了工作组,是吴大帅的得力助手孙某人带队。按说这时我应该多奉承着点,顺利地离开就算了,可是我的老毛病就是改不了。几句话不投机又把这位新贵惹恼了,他竟然接着就给地委工交部邵主任打电话,说:“刘炳南在这里捣乱,不能让他走了,留下他参加运动。”这时我又想起了容主任;幸亏邵部长没有听他的一面之词,要不,在那次运动中,不知他们又会打我个什么分子。看来容主任一类的人物,当时在常德这里还真是不乏其人,不知他们现在如何。1 c( e' `# H. s# O d* n2 L
虽说这次没有挡住我走,可是工作组还在矿,矿领导们对我的面孔可是大变了:书记批评我对领导的态度有问题;财务上只给我们68.82元的路费,使我们长途跋涉几千里一直坐在硬板凳上。真是人情薄如纸,人还没走茶就凉了。我感到有些灰溜溜,我伤心地落了泪。可是我又想,这也好,我无可留恋了。我再呆下去已经是“打了春的萝卜,立了秋的瓜,死了老婆走丈人家——没味了”。不过许多工人对我的离去感到惊讶,话别的人还是来往不断。
! k3 {4 P7 i9 s; y$ w, o也是命蹇事多乖,我们就要离矿了,双堰工区突然淹了井,是上部老窿来的水。杨矿长要求我无论如何帮他处理完事故再走。这可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了,杨矿长提出来的要求我是不能推辞的。本来我们是一起来的,我要先走,他虽没反对可心里一定不好受;这时我再不帮他一把就太不够意思了。
9 `0 x+ K% W- W8 c$ @+ `我把我们俩口子这些年来积攒的家当整理了一下,除了我的一套工作服外,把9捆书,两个行李卷打好,让妻子于8月11日带了,先回山东矿院去报到。我给学校写了个信,请假帮助矿上处理事故。" F% w6 m$ k. m( D" R) o( \* `& B
矿上我没有家了,晚上只能住招待所。小矿的招待所没有几个床位,工作组一来房间全占了,只有那位组长孙大人住的是个两人间,空着一张床,让我将就一下。这可是冤家路窄,我下了决心嘴上贴封条,除了“今天天气,嘻嘻哈哈……”不再说什么。谁知人家是大人不记小人过,满面春风地和我谈笑,这种人实在可怕。* P) [7 n3 \" \3 z& ?0 _
事故处理完了,我还冒险到老空区去看了,知道双堰井一水平上部的煤,被老人采的只剩下不到8米了。接着杨矿长又让我帮他准备材料去常德开会。人情就送到底吧,我不但帮他准备了材料,8月25日我还和他一同参加了会。吴大帅的报告我无心听,在日记上写了两首诗:
( p+ j, n& b7 \/ Z' @+ s 碌碌江南六七年,
1 a% S9 ^1 O- ?" Z# ] 青春付诸澧资沅。
) r9 H8 |9 k- e! g0 }' h 今日含愤远别去,' |$ J6 i0 A, K1 I( q4 q
往事不堪回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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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普照无异乡,6 C' L9 u4 n# J5 j. @2 D! v8 i
人心叵测稚心伤,
- z3 z4 a# k6 O; i 路远漫漫欲求索,
" V6 }: q$ }- w 惟恐白首不止疆。0 U+ @* n( ]( }+ ]! s3 t) C$ I
会后,吴大帅还和我笑容可掬地谈了一番话。谁知我到了山东之后,随之煤炭公司给山东矿院党委组织部写了封信,说我离矿手续没办好,工作服没交。你看这些人的责任心有多么的强。可是有一个测量工人,请了假到常德送我,使我非常感动。& f6 ~8 z1 o9 S# E/ j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我在山东煤矿学院又被揪出来了。有一伙红卫兵到湖南的羊耳山矿去调查我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罪行”,反常的是回来之后没有声息,我很纳闷。我偷着问一个和我有些感情的红卫兵,他说,矿上的工人和领导说了我很多好话。
4 T# Y" {0 |, N7 s! X3 D7 [# q Y& K* N后来我才知道了,对我有知遇之恩的刘洪华同志,这时正在这个矿上当党委书记兼矿长,还坚持让他的儿子下井当采煤工。我除了对他愈加敬重,也觉得这世间人事的无常,他的命运又是如此地不济。) B5 h) }# J7 h9 t$ ^8 u: P
回想当时,我离开湖南的心情是很复杂的,我从小离开老家外出求学,毕业后回到山东的煤矿上,只工作了一年半的时间就到了湖南。在湖南可是一干就是六个年头。我心目中的湖南已经是我的第二故乡,而且这时我对湖南的了解已经超过了山东。这是我曾经决心为之奋斗终生的地方,也从内心里对它萌发了感情,今天我要离开了,心里有点怅然若失。
/ w' X; J- N, ?8 C7 a# m从矿上坐汽车到常德,我有意转了些老路。我看到一路风光美不胜收,环绕石门县城的那碧绿的澧水,脉脉含情。“南山十八峰”的倒影在水中若隐若现。我想起了那年春天第一次到石门的喜悦心情,记得还在车上诌了一首题曰《石门行》的诗:
" ~$ H4 Y- Z' M7 d! ~6 |1 f 松海远眺绿浪鲜,1 A8 m) k9 ^# z1 g5 R* z* C
山野清香扑人面。% T7 R: @4 ~ O$ S) |6 C$ l
路旁柳丝拂车过,
- [- d" r' C% |8 D6 ] 漫坡杜鹃送笑颜。
6 J7 A: A: F9 U4 ^ 碧水弯弯桥横美,: v, f+ j$ b( U4 J
翠波莹莹是秧田。- g: {8 n" K: I
宾朋到此无相待,
6 E# M- D: t4 S0 m; f 枇杷沉浮树下泉。+ r ~' C& Z# C% s
今天的石门依然这样美丽。
* ^9 ^# h3 H( Z8 H: v 而后路过的桃源县,处处山水秀丽,据说当年陶渊明就是看了这景色才写出了千古传颂的《桃花源记》。现在成为世界旅游胜地的张家界,也就在这附近。那时,在中国人的脑海里还没有浮出“旅游”这个词汇,游山玩水是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所以近在咫尺的胜地,几年来我都没有想到去看看。一路遐想来到了宽阔的沅江边,过了轮渡就是常德了。
6 g# g4 q: C" i" e! f4 ]从常德乘船到长沙,更是惬意。八百里洞庭风平浪静,烟波浩淼,君山如梦。坐在甲板上举目四望,水天一色,天上人间,我在何处?可是一想到我这6年的经历,不由得感慨万千,我已经26岁了,在湖南折腾了这六年可谓一事无成,韶华渐逝,今后的路又会怎样,纵有期望,实难预料。想想当年的宏图大志,感到自己确实是太幼稚了。
* _- g' g. t7 T, X' v3 k高速奔驰的火车使人兴奋。我在离开湖南向北急速行进的列车上,心中又充满对未来的憧憬了。我回来了,身体还是完整无缺的,可是心灵上伤痕累累:当“分子”的恶梦还没有消退;为当地小煤窑前途的争论仍然耿耿于怀;某些人的丑恶面目时时让我作呕;我对常德没有好印象。听说在山东的同学不少成了大矿的技术骨干,还有的当了工程师,我成了一个落伍者,内心里百感交集。( V- H O Y8 A9 Z2 @
1964年9月6日,我们两口子又在山东会面了。虽然济南市比湖南那大山沟里是好多了,可是我内心里又有了一种当了逃兵的愧疚心情。共产党员应当做党的驯服工具,这次我没做到,我这个工具不大驯服。尤其是想到绝大多数一同南下的同伴,大都留在了湖南。特别是和我一同去湖南,后来又一同在一个矿上干了一年多的杨道亮同志,他年纪大了,可还一直一个人留在那个深山里的小矿上;很长时间,我的心里是惭愧胜过高兴。
$ n+ g, _" G8 ~' H( _: V& |1971年,杨道亮同志曾让一位姓石的采购员来山东找过我,告诉我羊耳山煤矿的被动局面已经改观,现在一天能生产四、五百吨煤了。我听了自然很高兴,可是他让我帮他调回山东,我可就没有那个本事了。后来他还是在湖南的矿上病逝了,我们老俩常常想起他。* T" Y$ n5 f2 v: H6 S/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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