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west 发表于 2020-11-19 01:40:20

老鬼 纪念胡开明同志

纪念胡开明同志
作者:      时间:2016-05-03   来源:天涯社区
   
说明


我写的《人民至上》书稿已有数年,国内多家出版社看后均不敢出版,只好漂泊到境外的一家出版社出版。现摘录本书最后一章,以飨我的读者。


      


河北的彭德怀:胡开明




胡开明在医院里共住了18个月零18天。期间87岁的刘子厚也住在同一医院,同一个病区。他曾去胡开明的病房看望,什么话也没说,之后默默离开。顺便提一句,刘子厚住院期间极少有人看望,连家人都不常来。省里只好派两名武警护理。他现在真成了孤家寡人,到中顾委开会时,也没人答理,孤零零一个人独坐。


1997年4月12日下午2时胡开明同志逝世,终年84岁零两个月。


得知了胡开明去世的消息后,我决定去石家庄参加遗体告别仪式。母亲生前最后一篇文章写的就是胡开明。母亲去世之后,胡开明的爱人李克林阿姨曾亲自到我家中悼念。她那时已有77岁,白发苍苍。


出于崇敬,我特地给治丧委员会打通电话,请他们送一个花圈,上面要这样写:河北的彭德怀,胡开明同志永垂不朽!署名是马波。父母的老战友很多,他们去世后,我从没有给治丧委员会打过电话,通知人家献个花圈,连耀邦去世也没有。给胡开明的治丧委员会打电话这是我毕生中唯一的一次。


因为胡开明是河北的彭德怀。


早在文革中看毛泽东内部讲话就知道了这位从没有见过面的人。因为毛泽东曾就这个名字调侃了一番,留下印象。更没料到他是父母的老领导,老战友。实在应该代父母最后看他一眼。


1997年4月18日清晨,沿高速公路驱车差不多3个小时,直达石家庄殡仪馆。从很远的路旁就开始有了停车。到了跟前车山车海,完全停满。数名交警忙得团团转,指挥着还在络绎不绝赶来的车辆。


排着长长的队伍,缓缓步入了光线昏暗的瞻仰大厅。那是原来的老殡仪馆,面积不大,陈旧简朴。到了胡开明的灵柩前,我鞠了三个标标准准的大躬,个个达到直角。并与李克林阿姨握手致意。彼此只见过一面,互不相识。我请她多保重。克林阿姨由于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而表情淡漠,机械地点点头。他们的孩子大声对她说:这是杨沫的儿子,老鬼。她这才使劲地握握我的手,睁大眼睛望着我。我们只简单地寒暄了两句,就分开了。


心里沉甸甸的。我与母亲同样,都非常崇敬胡开明。晚年的母亲重病缠身,行动已相当困难,她是半躺在床上,把一块小木板放在腹部,用颤抖的手一笔一笔写完了怀念胡开明的文章。数月之后自己就撒手人寰。


在无数的花圈中,竟然找到了我送的花圈,上面署着我的名字,却没有写“河北的彭德怀”这句话。不知何故,是有意还是无意?莫非我说错了?心里不由得翻滚起来。


难道这么评价他不对?


他为了反映张家口地区广大老百姓的呼声,不是给毛主席写了一封信吗?


为了写好这封信,他不是深入调查了许多地方,听取了广大群众的意见吗?


为农民大批饿死,卖儿鬻女,家破人亡,他不也同样寝食不安,忧心如焚吗?


为解救在饥饿线上苦苦挣扎的张家口人民,他不是冥思苦索,提出了种种对策吗?


最后,为了河北张家口地区的人民,他刚直敢言,不是丢了官,挨整多年吗?


这一切和彭德怀太相似了。


用河北的彭德怀来评价他怎么不对了?过分了吗?


胡开明做出了一般干部做不出的事情,应该用不一般的语言形容他。


可是河北的有关人士却把我让写在花圈上的这句话给删去了。对此我耿耿于怀,多少年过去了,直到现在也想不通,特在这里写出来,请读者评判。


知情者告诉我,胡开明在河北挨整最惨,给他献花圈的人却最多。





治丧委员会统计:共有350人敬送了花圈。其中有刘澜涛、方林夫妇;王平、范景新夫妇;孙毅、田秀娟夫妇;郑天翔、宋汀夫妇;张承先、朱慧夫妇;傅崇碧、黎虹夫妇;胡昭衡、林以行夫妇;刘杰、李宝光夫妇;王振乾、王政夫妇;程宏毅、王宣夫妇;周明、方炎军夫妇;李孟华、牟淑贞夫妇;冯征、刘洁尘夫妇;林中、李玲夫妇;白芸、张达夫妇;曲维镇、王宗武夫妇;刘英、林桂景夫妇;吴江、邱晴夫妇;马耀骥、张钊夫妇;周培振、张燕征夫妇;刘廉民、周宝善夫妇等等。还有万里、薄一波、张劲夫、马国瑞、李锐、李运昌、于光远、丁一岚、弓彤轩、朱雅珍、平杰三、关山复、张全景、宋黎、杜导正、邓伟志、杜润生、李德仲、张曙光、刘秉彦、葛启、解峰、史万修、张烈、于力耕、高扬、程维高、叶连松、邢崇智、兰凯民、黄桦、王东宁、张克让、吴庆诚、肖风、周学鳌、王浦、翟向东、张西帆、袁振、李世农、王郁昭、朱卫华、黄璜、刘建章、吴象、王歧山、陈春森、杨春茂、王纯、王笑一、赵凡等等,不一一列举。年迈病重的彭真也送了花圈,并委托秘书参加了追悼会。





晋察冀的老领导聂荣臻、林铁、姚依林等都已作古,否则也会有他们名字。





花圈里三层,外三层,摆得密密麻麻,直到大厅外面老远。这么多的人和花圈,在河北极其罕见。他的官儿在河北不是最大,为他送行的队伍却最浩浩荡荡,场面最人山人海,从中可见人心向背。


原全国政协副主席刘澜涛在唁电中写道:


惊悉胡开明同志逝世,我为又失去一老友甚为悲痛。


开明同志几十年如一日,忠诚为祖国效力,不愧为人民之友。开明同志实事求是,坚持原则,一身正气,刚直不阿,其精神极为可贵。他正大光明,心胸坦荡,知过改过,令人敬佩。……,


“刚直不阿”这个词儿分量很重,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做到的。现在很多干部死后都要用上这个词儿,可见其之魅力。但真正刚直不阿的是极少数,彭德怀算是一个,胡开明也算一个。而大多数干部却是随大流的。因为这个词儿太美了,太为人所敬了,谁都爱用。哪个干部死后都爱用“刚直不阿”赞誉。现实告诉我们,越是巴结谄媚上司的人还越喜欢标榜自己“刚直不阿”。


而说胡开明刚直不阿,却当之无愧。仅仅为吃2两半跟省长刘子厚争辩一件事,就当之无愧!


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于光远这样写道:


开明走了,这虽是意料中事,但到了这一天,我们还是很悲痛的。他是个大家很敬仰的人,这几年冀燕在我身边,经常知道他的近况,对他历史上的事迹也了解更多。知道关于他的事情越多,就越认识到他的崇高。前几年他积极体育锻炼,成为一名老年体育运动员,没有得什么大病,就这样早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不过85岁应该说是高寿了。而且他是在看到了子女们都已成长为社会栋梁之才,看到了我们社会按照其客观规律迅速进步后同我们告别的。想到这点,我们在悲痛的同时,也就得到了一种安慰,让我们永远怀念着他吧!


原安徽省委书记袁振写来两行俊逸的毛笔大字:


“胡开明同志是我党农村改革的先知先觉者之一。”以上是耀邦同志对胡开明老兄的评价,仅录,希后人莫忘。


民进中央副主席邓伟志题词:


名开明实开明一生开明


爱人民为人民造福人民


张家口的老战友,河北省人大原副主任葛启写道:


开明真开明,心中有群众。


改革是先知,为民建奇功。


壮志终已酬,半生却蹭蹬。


人逝伟业在,未虚度此生。


原《人民日报》副总编翟向东来函中说:


开明同志一生忧国忧民,诚笃耿介,敬业弗懈,为我永远怀念。


河北省委党史研究室离休干部刘锐献词《念奴娇》一首:


光明磊落,


两袖清风去,


一身豪气。


七十年如一日,


生死从来不计。


弹雨枪林,


学生运动,


请愿临潼地。


两出监狱,


为的中国抗日。





经济极困时期,


为民请命,


挽救饥民毙。


忍辱挨批七千夜,


无怨无私无惧。


日落桑榆,


编修信史,


晋察冀丛籍。


积劳成疾,


忠魂归万民泣。





老战友周明、方炎军在来函中说:


老胡是令我们钦佩的,但后半生太坎坷。老胡豁达大度,敢讲话,坚持真理,真是个好人。就是我们党多年的“左”,把他冤枉了。


张承先、刘杰专程从北京赶来参加遗体告别仪式。


一批又一批平时难得一见的白发老人,此时都颤颤巍巍地来到殡仪馆,最后为老战友送行。李克林噙着泪与他们一一握手,沉默少语。


胡开明与葛启两人至死都是莫逆之交。


现在,身材魁梧高大的葛启来了,他已经快90岁,脑子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满脸皱纹和沧桑,走路摇摇晃晃,得有人搀扶。他特地穿着一身崭新的中山装,带着帽子,风纪扣严扣,郑重地前来与开明告别。他在胡开明的灵柩旁,慢慢地鞠了一躬,然后望着遗体大声宣布:“开明同志还活着!”他昂头挺胸,又庄重地重复了一遍:“开明同志还活着!”一时,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家属像照顾小孩一样哄他道:“对,开明同志还活着,咱们一会儿去看他。”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走。以后每逢有人看望葛启时,这老头儿总郑重其事说:“开明同志还活着,昨天我俩还说话来。”


省人大副主任黄桦身体非常不好,他与葛启相反,又矮又瘦,不过90斤重。刚出院不久,无论如何也要来。望着胡开明的遗像,他老泪纵横,嗫嚅说:老胡啊!我们同岁,都是1913年的。你生日比我还小,你怎么比我先走了呢?


他还记得老胡曾在干部大会上表扬:进城以后,很多干部都把农村老婆丢掉了,可黄桦同志却没有,很了不起。他农村的老婆大字不识,土里土气。我们的政研室主任,全省出名的秀才、诗人,就与这么个老婆数十年如一日,相依为命。


沧州大盘古的乡亲马春河向胡开明深深地鞠了3个大躬,把一朵洁白的小花放在他的棺罩旁,他说:老胡住进了有哨兵站岗的省领导大院,没忘了大盘古的乡亲。他到安徽后,队里缺汽车,硬是帮我们买了一辆东风牌卡车和一辆江淮牌卡车。当时汽车非常难买,连大单位都买不到。我去胡老家不知多少次。每次他都嘱托秘书安排好吃住,白天让我到他的书房看报纸,晚上下班后再陪我聊天。还一再向我表示,欢迎我来。


他悲叹道:老胡同志呀,等下辈子咱哥儿俩还要聚在一起喝酒!……


人们散去后,只剩下家属。5个孩子在爸爸遗体前流着泪,宣读最后一封信:


爸爸,您走了……您平静、安祥地离开了这个喧嚣的尘世,到那个与世无争的清净世界去了……您走了,……没有留下一丝愧疚;您以博大的胸怀宽容了这个尘世带给您的一切不公,没有留下一丝怨恨。爸爸,您生前太忙太累了。您处处关心的是国家,您时时挂牵的是人民。您很少过问我们,可我们却非常非常地爱您,总是默默地以您为榜样。您一生清贫,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物质的东西,可我们却觉得自己非常非常的富有和充实——因为我们有世界上最好的父亲,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那颗心纯洁无暇,那颗心能包容天下。


……


这位一生坎坷的老同志,1959年以前当副省长的时候,家里连个保姆也没有。衣服全自己洗,打扫卫生也自己干。因为要周济众多亲戚,全家经济窘迫,甚至不得不吃救济。直到1978年补发了工资,才买了第一台20寸彩电。


尽管住在红军路的省领导大院,屋子规格很高,房间不少,高大宽敞,但里面的家具又老又旧,式样过时。哪有什么名贵地毯,时髦沙发,气派吊灯?卫生间极普通,洗脸池、浴缸陈旧无光。全家唯一的豪华设备也就是一个电动按摩座椅。狭小的写字台用了多年,油漆斑驳脱落,连现在的科级干部办公桌都不如,老掉牙,小而无抽屉。


现在,考察干部正不正,只要看看有多少住房,多少存款,老婆孩子的工作收入即可。胡开明在同级别的干部中是贫寒的。自己只有一处省政府分配的住房,再无其他。全部存款1万多一点点;5个孩子没有一个当大官和大款。


老两口毕生只干事,不谋财。克林同志去香港出差,别人送了两块日本电子手表,一大一小,回来后都要向组织汇报,折价付钱。


孩子们把给爸爸的信迭好,放在爸爸口袋里。克林与孩子们再最后仔细望着他,努力把亲人的容貌铭记心间。孩子们轻轻地把灵柩推向另外的大厅,哭泣道:“爸爸,慢走,慢走啊!”老大战生已经56岁,哭得最凶。此时竟然咧开大嘴,孩子似的嚎啕起来。他用手抚摸着爸爸的前额,心疼地喊:“呀!这么凉?爸爸呀,您走时,我也没有见到。爸爸这辈子真苦呀,一辈子受委屈,把一切都献给了人民,对自己的名利从不计较。一切就为了老百姓……”





在胡开明的遗体告别会上,几届省委第一书记、省长都来了。唯独刘子厚没有去,他当时就住在石家庄的省委招待所。


1997年4月18日,河北省殡仪馆出现了成立以来很少有这么多人参加的殡仪活动。真有点“争睹英雄万巷空”的劲头。单这一条就是个新闻,然而《河北日报》没有登。


直到4月20日,该报才登了一条胡开明逝世的消息,没有照片,据说级别不够(但死了的省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等远比胡开明级别低的干部却给上了照片)。对遗体告别仪式只字未提。其实文革后,河北省并没有像其他省份进行了彻底的拨乱反正,刘子厚是当了两届省革委会主任,当了灾难性文革中13年的革委会主任,并且是三中全会后全国唯一没有撤换的省委书记。





报纸是喉舌,《河北日报》是看省委的脸色行事的。它连篇累牍歌颂的人往往都是紧跟形势,紧跟当局的。形势一过,人们会很快忘记。然而最卑贱者,打入最底层者,甚至是囚徒死刑犯,往往却比当初无限风光的先进积极分子,英雄模范更长远地留存在人们脑海。外国有托洛茨基、布哈林;中国有彭德怀、张志新;河北有王韵芬、王怀静……以及胡开明。


张家口的老百姓,河北的老百姓是忘不了胡开明的,他“胡”开明的好!


深褐色的骨灰盒普普通通,不算高档,完全老百姓的档次。他有平民本色,无论是生,是死,都不摆大官儿的谱儿。“人民之友”的评价太恰当了!


……


80年代以后,胡开明不顾年老多病,多次返回张家口,看望老战友、老部下、老乡亲。他常对工作人员说:几十年人生风雨路上,张家口给我的印象很深。我曾三进山城,两次在张家口主持工作。张家口的干部,张家口的人民,张家口的山水,都给我一种亲情。每当见到一个张家口人,我都感到亲切,每当见到、听到“张家口”三个字,我都兴奋!


因此,家人决定将他的英灵送回张家口,让他永远与那里的老百姓在一起。


骨灰运到张家口的那天晚上,当年老战友相聚一堂。帮他起草给毛泽东上书的于力耕老人流泪了,哭泣道:“开明啊,开明,你是我们党的好干部,你是人民的好公仆。当大难临头的时候,你把问题揽在自己头上;当大家为你庆功的时候,你却把功劳让给其他同志。开明啊,你是个大好人哪!”


张烈同志有80多岁了,也潸然泪下。他一遍遍念叨:“批斗时,我走不了,开明同志就搀着我。知道我吃不了莜面,他就专门告诉炊事员给我下面条……”


当骨灰埋葬在张家口烈士陵园的一棵松树脚下之后,于力耕又涕泪交流,用拉长了的凄惨声调与老领导最后告别,他半哭半号说:“开明同志哇,听说您逝世了,我和张烈联名发了唁电,但是我觉得那个唁电写得很不够,我心里还有很多话要说。现在我说不出来了,以后我要把我心里话写出来。开明同志,您安息吧,将来我要把心里话写出来,献给您……”


四清中,于力耕曾揭发胡开明上书是政治投机,是出于野心,还揭发胡开明对他说过两人要“共患难”——把党对他的批评说成是“难”,什么狠毒说什么。可胡开明对他却非常宽容。挨斗时,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拉,从不说是他于力耕提供的材料。到80年代,包产到户变成光荣了,在张家口的一次老干部座谈会上,胡开明又公开讲:当年上书是于力耕同志帮助我修改的。他对农业政策有些思考,为此做了不少工作,调查研究,搜集材料。他的一些想法给了我不少启发。特别是有关那个苏联集体农庄的学习笔记,我看后很有帮助。力耕同志后来受到株连,背了多年黑锅。


胡开明在大会上讲,小会上说,多次肯定于力耕的工作。于力耕的复杂心情可想而知。现在,他哭的特别厉害,撕心裂肺。


……


张家口的干部对哪个领导也没有像对胡开明这么依恋。县委书记写联名信挽留他绝不是偶然。


从1954年担任河北省副省长,到1997年去世,过了43年还是个副省级,开明一辈子最大官儿就是个副省长。而很多当年下级的下级现在都成了正省级,正部级。所以早在1993年,有位书法家鲁人就送给他一首诗:


不媚流俗不看风


敢为孺子达天听


得失利害付度外


清风明月伴人生


他的一生就是如此。没有发大财,没有做大官儿,一辈子清风明月。然而物以稀为贵,他的价值也因此无法衡量。张春桥能比吗?程维高能比吗?亿万富翁能比吗?论份量,十个亿万大款,也比不上他一个胡开明。


批判他时,《张家口日报》、《河北日报》登了那么多的大块文章,但平反后,宣扬他的文章却寥寥无几,大报根本没有。笔者发现河北只有几份小报和刊物介绍过他的事迹。他为河北人民干了好事,河北主要报刊却甚少提他。倒是外地刊物一篇一篇地报道他,墙里开花墙外香。


可以感到,在过了最初的那阵平反所带来的扬眉吐气之后,胡开明在河北依然受着一种无形的,看不见的压抑。很多人还是躲着他,不敢跟他来往。好像他是丧门星,沾上他要倒霉。


1962年时他曾对下面干部讲:为了加强团结,宁可让犯错误的同志欠党的帐,也不要让党欠他们的帐。搞甄别时,他又说宁可让个人对不起党,也不能让党对不起个人。掌权的时候,他身体力行,坚持这么做,可他自己却受不到这样的对待。尽管刘子厚之后,省委领导换了几茬,但河北一派掌权的格局基本没有变化,始终延续着文革革委会班子和提拔的人以及刘子厚路线。省里那几个会见风使舵,官儿越做越大的干部。这些人都是刘子厚提拔上来的,是河北政坛上的不倒翁,他们对胡开明缺少好感,对文革中挨打受压的老干部及其部下身边工作人员能压就压。





而从江苏省调来河北主政的党委一把手程维高孜孜不倦追逐个人利益,哪有心思去细心呵护和珍重这位备受民间尊敬的,饱经创伤的老人?


结出果实的树,难免要遭石头打。


所以,连花圈上写个 “河北的彭德怀”都不让。


所以,《河北日报》连个遗体告别的消息也不发。


所以,河北官方对胡开明的事迹并没有给以应有的表彰和宣传。


当然也有内疚的。多年之后,闫达开也说了句实话:你不出卖良心,就无法生存。


胡开明太讲良心了,所以他的生存问题总是大起大落,命悬一线,不断受压。


是的,胡开明有啥说啥,里外透明,在河北省吃不开。但他在人民心中吃得开,而且永远吃得开。


一切高官显赫,都是过眼烟云,如刘子厚虽风光了13年,但那是文革中的13年,是领导河北灾难性革命的13年,是十年浩劫的13年。“四人帮”垮台后再也没人理。但彭德怀、张志新、王韵芬、王怀静、董秀芝以及胡开明这样的经受了大苦大难,大辱大耻,为坚持真理,备受打击乃至杀戮的人却注定要千古流芳。


世界上为救老百姓,为一个信念牺牲自己利益的人永远是少数,但也永远最受人们爱戴。因为他们是极少数人类精英,金中之金,佼佼铮铮,凤毛麟角,远比那些会升官儿,会保官儿的更被广大民众所关注,所崇敬。


自古以来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


风萧萧矣易水寒,壮士一去矣不复返。荆轲刺秦王的千古壮举就诞生在河北大地。


靖康二年北宋王朝覆灭。大臣李若水(河北曲周县人)陪同皇帝关押。审问时,痛骂金军言而无信。被打破嘴,仍骂不绝口,割掉舌头后,依旧嗔目怒吼,直至被斩首。


1937年1月20日,红5军军长董振堂(河北新河县人)率部下3,000将士激战于甘肃省高台县,坚持了8天8夜,终寡不敌众,全军覆灭。董军长面对强敌,身先士卒,打到了最后一口气。死后头颅被敌人割下,悬挂于高台县城楼示众。


1941年9月26日下午,晋察冀一分区一团7连 6班长马宝玉(河北蔚县人)等5名战士,在易县狼牙山激战一天,弹尽粮绝,决心跳崖。马宝玉对副班长葛振林说“……咱,咱……宁死不当俘虏!”因激动,嘴唇哆嗦,话说不成句,流着泪冲向万丈悬崖。接着葛振林、宋学义、胡德林、胡福才也相继纵身从小莲花峰跳下。


1941年10月22日,冀察冀十分区三联县县长胡春航(河北永清县人)在永清突围中受伤被俘。他被敌人用担架抬往县城途中,扯破衣角,将大团棉絮塞入咽喉,自戕身亡;


同月,二联县委组织部副部长谭杰(河北固安县人)因叛徒告密被捕,遭敌人严刑拷打,宁死不屈。在牢房里吃饭时,将筷子放入耳中,对墙猛撞而死。


1948年5月25日下午3时在进攻隆化县城的战斗中,我11纵32师96团6连6班长董存瑞(河北怀来县人)手托15公斤炸药,为摧毁敌人碉堡,给自己炸个粉身碎骨,只剩一只布鞋。


1970年3月4日《河北日报》女干部王韵芬(河北迁安县人)因为刘少奇鸣冤而被判处极刑,刑前嘴巴做了处理,迫使她无声地倒下。


1970年3月28日青年农民王怀静(河北玉田县人)因写信批判林彪极左言论,坚不认罪,杀身成仁。


承德的董秀芝(河北围场县人)也守正不挠,坚决替老干部说话,反对林彪“四人帮”,以“现行反革命”的罪名,被两次判死刑……


壮哉!烈哉!所有这些志士都是河北儿女,乃燕赵大地的骄傲。


而我们的南方浙江乐清人胡开明也完全有资格进入燕赵慷慨悲歌之士的行列!


这位瘦小的书生干部把人民的生命放在乌纱帽之上。当张家口地区面临最危难的时刻,为保护全地区230万老百姓的生命,挺身而出,不计后果,竭尽了绵薄之力。他豁出去当个老右派了,逆潮流而动,直至上书遭批判。


但人毕生干此一件事,足矣!河北出此一位干部,幸矣!得到耀邦同志的肯定,永载史册,慰矣!


胡开明为苍凉广漠的华北大地增添了一道亮光。可以说,在推动中国农村改革的最初呐喊中,有胡开明的几缕声音。


他的爱民胜过爱官儿之心,注定了他的悲剧命运。可他心甘情愿。


胡开明是河北的彭德怀。


人民至上——就是他的人生最高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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