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往事(四十五)
黄州的知识分子的孩子,去打工的是少数,去外地的也不多。他们子承父业,在那个动乱的年代,看书玩音乐的不少。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黄州各个学校里的图书馆在文革时只有黄师的是完整的保存下来,没有被抢。其余的,如黄高、黄州中学、农校等学校的图书馆,还有其他机关单位的图书馆都被抢过,其实抢图书馆的都是爱书的人,因为文革时说那些馆藏的书籍都是封资修的读物,是大毒草,不让人看了,学生们就自己去抢,谁抢到的,就归谁所有。一时间,图书馆里的小说、故事、科学以及数理化的教科书都被学生们拿光了,最抢手的是文革前的爱情三部曲《家》、《春》、《秋》之类的爱情小说,特别可惜的是黄高,从民国初年就收藏的各种图书、杂志、报纸全没了,变成了私人财产,那时,黄高的学生几乎每个人都有学校图书馆的书,大家偷着看,或者传着看,在那文化荒漠的年代,这是多么珍贵的知识宝藏,许多人从中受益终生。黄师的学生毕竟是中专生了,不像中学生那样冲动无知,所以黄师的图书馆没有遭到抢夺。这是黄州文化之所幸,文革后,到黄师转成师专时,我父亲最津津乐道的就是图书馆的藏书在湖北算是很丰富的。黄冈师专的筒子们要珍惜哟。
另外一种东西也是青年人热衷想要拥有的,就是各个单位的乐器。黄州文革前每年都要举行《黄州之春》演唱会,各单位排练节目去比赛,所以各个单位包括学校都有自己的业余文艺演出队伍,有自己的乐队。文革开始后,以前的文艺演出停止了,代之以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演出。但是,67年下半年到68年中,派性斗争激烈,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演出也不多,加上黄州发生武斗,有些单位被抄,财物被哄抢,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乐器。其他财物像办公桌啊,家具啊都没人敢要,乐器不同,拿回家就能用,很多人都弄到了单位的乐器自己玩,有会玩的,也有拿回去学的。
我的音乐启蒙老师是我父亲,他年轻时喜爱音乐,会拉二胡,小提琴,手风琴等乐器,曾考入中南军政文工团(后改名为武汉歌舞剧院),因奶奶反对而没去成,当了一个教书匠。67年的一天,他突然问我,想不想学二胡,可能是看我们几个弟兄整天不上学,不学点东西也不行,我当然说,想学啊,他就上街去买了一把二胡,记得是2元钱。一个较差的入门式二胡。回来后,就教我最基本的拉二胡的动作,右手拉弓,左手按弦,什么15弦,52弦,等等,第一支曲子就是学拉《东方红》,呵呵,这个不是政治,是《东方红》的乐谱最简单,容易学。我从《东方红》开始启蒙,天天在家里吱吱地乱拉,慢慢的也学点样子出来了。弟弟和隔壁的“眼镜”,“胡闹”,“幺儿”等人都开始学乐器了,学二胡,学笛子,学口琴,经常我们在一起练习。我不满足于那个破二胡,又翻出父亲的宝贝小提琴,那是父亲刚解放时买的,到67年时有十几年的历史了,父亲也有好多年没有拉了,这时也成了我们的好伙伴。隔壁的“眼镜”的父亲是地区医院的医生,他也有一把小提琴,比我们家里的新,“眼镜”就学小提琴,不学二胡了。不知是从我们这里传出去,还是其他原因,那年,黄州兴起了一阵学乐器的风潮,好像很多人都在玩乐器。我们把医院里乐队的乐器请回了家,我弄了个手风琴,天天拉手风琴,自己想象着苏联电影里的场面,站在顿河畔的小伙子,拉着手风琴,周围一群姑娘在随着琴声起舞。呵呵,我们那时没有这样浪漫的场面,一个我还小,另一个姑娘们不知到哪里去玩去了。
文革时学音乐,不像现在的孩子是家长逼着学,还要花钱请老师,孩子自己一点学习的动力都没有。我们那时是自己想学,没有老师,父亲就是老师,懂的一点的都是老师。所以伟人说过,内因是事物变化的主要因素,外因只是条件,没有自学的动力,外因再怎么强大,都起不了作用。我们克服的最大困难就是没有乐谱。我家里有父亲传下来的西方小提琴师赫曼的小提琴练习曲,这是当是唯一的乐谱,成了我们的宝贝。我没有拉多少小提琴,“眼睛”拉的多,他就把我的谱子拿去学,后来也就成了他的东西了,再也没有还给我。直到现在,我回家,我父亲还提起此事,说我是个败家子,我笑着说,又不是跑到外国去了,都是培养了中国人,“眼睛”后来下放时,考取了湖北艺术学校(湖艺),毕业后到黄石歌舞剧团工作。我说他的成长也有您老人家的一分功劳,我父亲也只是说说而已,陈年往事嘛。
我们学乐器仅仅靠几本赫曼的曲子也满足不了需求。“胡闹”想了好办法,他是卫生局某干部的孩子,后来到武汉工作了。他弄个收音机,到半夜就收听外国电台或香港、台湾的电台,那里面有中国名曲和外国名曲,比如二胡独奏曲《二泉映月》、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等,一面听,还一面记谱,一支曲子,要听好多遍,才能记全。记下来了,就是大家的练习曲。还有些是文革时的样板戏,如芭蕾舞剧《白毛女》、《红色娘子军》等都是很好的小提琴练习曲,二胡曲有《赛马》,笛子独奏有《扬鞭催马运粮忙》等。这些都是我们那时练过的。
到了69年,黄州的中学再次开学,各学校掀起演出样板戏的高潮时,我的这几个伙伴都成了演出队的顶梁柱。我没有上过中学,所以当时没有加入到这个队伍里,很是羡慕。像黄高当时演的就是样板戏里的最高水平,在黄州也是最高水平的芭蕾舞剧《白毛女》,其他学校如黄师、黄州中学等就只能演京剧,演京剧的基本功要求低点。演京剧只要求有小乐队,演芭蕾舞要有管弦乐队才行。黄高有个女老师,能唱女高音,声音真的很美,白毛女的伴唱就是她唱的。“眼睛”就在乐队里拉小提琴。演“喜儿”的,“大春”的同学还有其他的演员都在70年大招兵中给部队招走了,他们只上了一年的中学,由于会文艺,是各部队争着要的香饽饽,“眼睛”,“胡闹”等由于家庭出身不好,都没有能参军,一个个气的要死。这都是“唯成分论”搞的鬼。那次参军,因为是林副统帅的家乡,几乎成分好的中学生都走了,偌大个黄高,就剩下几个班的同学了,而且都是家里成分不好或父母亲还没有解放的干部子弟,这些都给那些少年的心灵里留下淡淡的阴影。那年去当兵的,等林彪事件爆发后,又都转业回黄州了,因为林副统帅家乡这个名词不香了,反而还有嫌疑,真正在部队提干当官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