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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纪鑫  昨天并未远去——向阳湖“五七干校”回眸与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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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4 09:19: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远去(一) ——向阳湖五七干校回眸与反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18792182/

过去其实并没有真的过去,过去就活在今天。

—[]威廉·福克纳



许多时候,历史真的就是一种缘分。

谁也不曾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三角湖,却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文化大革命浪潮中突然跃出地表,引起世人的关注与凝眸。

这是一个位于湖北咸宁市北部的三角形湖泊,系斧头湖的一个湖汊,而斧头湖则属古云梦泽的一部分。想那远古之时,云梦泽与洞庭湖相接,一片汪洋恣 肆、烟波浩淼、茫茫无涯的水面,带给人们的,该是怎样的壮阔与遐思?大禹治水,河流改道,水患甚烈的云梦泽消失了,后人只能在那发黄的古籍中搜寻、凭吊它 的丰姿与身影了。原属湖北省辖区的古云梦泽虽然不见了,但它的悲壮离去却给后世留下了影响至今的无数遗迹与残骸”——那就是星罗棋布、数不胜数的大小湖 泊,湖北也因此而得了个千湖之省的美誉。

古云梦泽偏远闭塞,雾瘴弥漫,在统治者眼中,自然是一片适宜于流放者的土地。当年楚国伟大诗人屈原受诬遭黜,出楚都,入云梦,过武汉,进湖南,自 沉汩罗,虽无确切史料记载,但当他与长江相通的斧头湖擦肩而过时,想必也曾光顾并有所留连。直至北宋时期,距斧头湖东北约两百公里的黄州,还接纳过遭排挤 受贬逐的一代文豪苏东坡。

于真正的知识分子而言,流放是炼狱,逆境是动力,苦难是财富。屈原正是在流放的苦旅中,感受古云梦泽的遗绪,那大江大河的波诡浪谲、云蒸霞蔚与瑰 丽迷幻,感知普通民众的艰辛,对天地万物大胆质疑,胸间鼓荡翻卷着一股丰盈的想象、浪漫的诗意与吾将上下而求索的热烈情怀,才如凤凰涅槃般写下了《离 骚》、《天问》、《九歌》、《九章》等一首首想象奇特、感情奔放、文采华美、风格绚丽的优美诗篇。苏东坡因有流放黄州的自我突围,化痛苦为酵母,仰观 俯视,探天地之本源,究人生之大义,才完成了《念奴娇·赤壁怀古》、《前赤壁赋》、《后赤壁赋》等广为传诵的千古绝唱。

自南宋始,随着经济、文化重心的逐渐南移,原古云梦泽的地盘,已是繁荣昌盛的九省通衢之地。专制统治者认可的流放之地,要么一再南移,要么选择西 北、东北等遥远的边塞所在。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于苏东坡贬谪黄州九百多年之后,历史再次青睐这块风水宝地,选中了三角湖作为一处新的规模宏 大的特殊流放地。

千百年来,三角湖幽幽地、静静地躺在僻静的鲜为人知的角落,哪怕翻烂史书,也寻不到它的名字,见不到它的惊艳。唯有一次,三角湖差点卷入喧嚣的三 国纷争,相传赤壁大战时,关羽曾在这里屯兵驻扎、引军据守,所以当地人又叫它关阳湖。当然,一场改变历史的大规模血战不可能在一个难以周旋的湖汊展开,因 此载入史册的就只能是离它仅只几十公里的长江赤壁。

寂寞惯了的关阳湖似乎并未感到冷落,可是,在那敢教日月换新天的革命风暴席卷中华大地的特殊岁月,与世无争的它怎么也逃脱不了接受改 的宿命。湖汊宜于垦荒造田,将关阳湖拦腰截断,与斧头湖隔离开来,抽干湖水,裸露而出的黑色湖泥,就是片片肥沃的良田了。1968年冬,4万多民 工浩浩荡荡地开进关阳湖,风声猎猎,红旗招展,不到半年时间筑起了一道长达28.3公里的围堤,堤内垦区面积4.83万亩。

尽管如此,关阳湖仍只在有限的区域范围内绑缚在时代的车轮上滑行。然而,车轮一旦转动就无法停止,帷幕一旦拉开就难以闭合,1969年,关阳湖在 因缘际会的历史背景下,终于完成了实质性的突变与飞跃,成为举世闻名的特殊所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五七干校校址,选定在围湖造田工程刚刚结束的 关阳湖垦区!

于是,数以千计的文化人如潮水般从北京涌来,涌向咸宁关阳湖。

这是一场罕见的文人大迁徙,一种带有改造与惩罚意味的下放,更是全国轰轰轰烈烈的五七干校运动的组成部分。据有关资料统计,共有6000多名 知识分子及其家属先后下放到咸宁五七干校进行劳动、思想改造。当时有首流行歌曲《社员都是向阳花》唱道:公社是个红太阳,社员都是向阳花。花儿朝阳 开,花儿磨盘大。不怕风吹和雨打,我们永远不离开它……”为表示人心向党向太阳,意志坚定跟党走,关阳湖与时俱进,更名为向阳湖,昔日的三角湖关阳湖就此退居二线。于是,进入世人与历史视野的,便是向阳湖五七干校。与此同时,向阳湖周边的一些地方也相应地更名为向阳中学、向阳塔、向 阳路、向阳桥……

这一大规模的知识分子下放浪潮既与古代官员的遭贬流放有着某些相同之处,同时又打上了特有的时代烙印。在此,我们有必要对五七干校作一简要回顾与概述。

196657日,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给副主席林彪写了一封信,此信便是影响中国文革发展进程的五七指示。毛泽东在信中写道:人民解 放军应该是一个大学校,要学政治,学军事,学文化,又能从事农副业生产,又能办一些中小工厂,生产自己需要的若干产品和与国家等价交换的产品。这个大学 校,又能从事群众工作,参加工厂、农村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接着又强调工人、农民在以工、农为主的同时,兼学军事、政治、文化;学生在以学为主的同时要 学工、学农、学军;商业、服务行业、党政机关工作人员,凡有条件的也要这样做。看得出来,五七指示有两个重要的基本点:一、共产党依靠人民解放军取得 全国胜利,尽管执掌政权十多年,毛泽东仍一以贯之地施行战时模式,以军队统慑一切,此后的五七干校便交由各军区统一管理;二、其落脚点在于也要 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也要批判资产阶级。面对西方资本主义、苏联修正主义,毛泽东心之所念,就是担心中国的社会主义改变颜色,因此,宁要社会主义的 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反修防修盛行一时,也就不足为怪了。

其时,毛泽东的威望已达至峰巅,并逐渐神化,一封普普通通的信函被抬到了无与伦比、无以复加的地步,说成是光辉的五七指示’”,被视为马克 思列宁主义划时代的新发展科学共产主义理论的新高峰建设社会主义、逐步过渡到共产主义的宏伟纲领196857日,即五七指示发表 两周年之际,黑龙江省革命委员会在庆安县柳河办了一所农场,组织141名省直机关干部下放劳动,并命名为五七干校。可见五七干校其实就是农场,不 过换了一个适于当时形势与需要的语汇而已。1968105日,《人民日报》头版介绍全国第一所五七干校”——黑龙江庆安县柳河五七干校的新经 验,在编者按中特别强调:毛主席最近指出:广大干部下放劳动,这对干部是一种重新学习的极好机会,除老弱病残者外都应该这样做。在职干部也应分批 下放劳动。于是,五七干校作为文革中的一种新生事物受到热烈追捧,全国各省、市、自治区的各行各业创办五七干校蔚然成风。这也是继 延安整风运动、1957年反右运动之后,中国现当代知识分子再次遭受大规模的阉割与洗脑

当时全国约有1000万名各级干部,而进入五七干校接受改造的即达500多万人。据有关统计资料显示,全国中央一级机关开办的干校有106所,各省开办的共计1497所。咸宁向阳湖能在如此众多的五七干校脱颖而出,知名度最高,不仅在于它是全国当时规模最大的五七干校,更在于 下放这里的,是一支由中国文化部系统(包括机关、出版、文物、电影口)以及中国文联、中国作家协会等单位组成的文化大军,他们中既有文化界的高级领导,如 原文化部副部长、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主任李琦,原文化部副部长、湖北省委书记赵辛初,原文化部代部长周巍峙等,也有作家、诗人、画家、导演、书法家、音乐 家、摄影家、翻译家、出版家,还有编辑家、文物专家、语言学家……其中不乏国家级乃至世界级的大家与名家,如作家沈从文、冯雪峰、冰心、萧乾、严文井、韦 君宜、楼适夷,诗人张光年、臧克家、郭小川、李季、绿原、牛汉,剧作家孟超、陈白尘,翻译家金人、孙用、许磊然、文洁若,文艺评论家侯金镜、冯牧、阎纲, 画家刘继卣、邵宇、李平凡、秦岭云、卢光照、许麟庐、林锴、曹辛之、范曾,书法家李长路、刘炳森、谢冰岩、佟韦,出版家陈翰伯、王子野、金灿然、史枚、陈 原、王益、王仿子、范用,文博专家吴仲超、唐兰、单士元、王冶秋、龙潜、徐邦达、史树青、王世襄、罗哲文,学者宋云彬、赵守俨、陈迩冬、王利器、顾学颉、 傅振伦、周绍良、周汝昌、舒芜、程代熙,电影工作者司徒慧敏、吴雪、马彦祥、唐瑜、洪臧,等等。

迫于当时情形,京城文化干部下放农村接受劳动改造势在必然,而选择咸宁关阳湖,则带有一定的偶然性。而偶然之中也包含着必然因素,如果没有远离京 城的偏僻寂静,没有前期的民工围垦,没有足以接纳数千人的空间地盘,无论怎么偶然,也不会凭空整出一个闻名遐迩的向阳湖五七干校来。

偶然与必然相结合,历史老人就这样锁定了咸宁,选择了向阳湖。于是,一段闪电般掠过的特殊日子,就此载入史册,成为人们不断咀嚼、不断回味、不断反思永恒话题。

昨天并未远去(二)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18941228/

一声令下,属于文化部系统的中国革命博物馆、中国历史博物馆、故宫博物院、北京图书馆、人民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人民美术出版社、荣宝斋、商务印书
馆、中华书局、中国电影公司、新华书店总店等单位以及中国文联、中国作协大部分文化干部的命运便无可逆转地与咸宁向阳湖在了一起。当然,不可能在同 一时间一锅端地全部遣送,京城所有文化部门不可能完全停止运转,咸宁接收、消化也需要一个过程。留下的根红苗正,下放的是有辫子可抓、尾巴可割的改造对象。根据轻重缓急,他们分期分批地离开京城。1969412日,先遣队抵达向阳湖;926日,第一批人马离京遣往咸 宁;1219日下放第二批;1970518日,又有第三批来到向阳湖。有孤身一人前往,有夫妻同行,还有拖家带口全家迁移的。离京之时,他们不知道 何日才能返回,心头充满了一种挥之不去的离绪别愁与凄凉怅惘,许多人做好了今生今世终老咸宁的准备,下了把骨灰撒在向阳湖的决心。著名剧作家陈白尘在 《牛棚日记》中就写道:如今一去,恐怕真个永不再来了。

第一批学员刚到咸宁,真可谓百废待兴。没有房屋,只有借住在向阳湖周边地区的老乡家中。不待喘息调整,就开始白手起家地修建宿舍,因陋就简地 填筑道路、加固围堤、开荒造田。昨天还在手握笔杆舞文弄墨,今天就得改弦更辙,开始脱胎换骨的体力劳动改造:拿镢头,握锄头,举榔头,挥铁锹,舞镰刀,打 赤脚,挑重担,风里雨里,摸爬滚打,肩头磨破皮,双手长老茧,头上落尘土,浑身是稀泥……几乎一夜之间,就得以一种全新的面貌与生活方式生存于世。这对农 村出来的少数文化干部而言自然算不了什么,而对大多数从小吟哦诗书,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城市子弟来说,不啻于一种折磨与受罪。特别是那些生长于北方 的文人,走不惯南方的泥泞路面,一不留神就会摔个仰面朝天;更受不了南方的酷暑炎热与阴冷潮湿,腰疼,关节疼,胸口发闷,简直难受得要命;此外,还要对付 草中的毒蛇,水中的蚂蟥,夜晚的蚊虫……

体力劳动容易使人麻木,在全身疲惫与腰酸背疼中,思维的活动降到最低点,一有空闲只想休息放松,呼噜呼噜睡大觉。而最要命的是,伴随沉重的体力劳 动,还有人为的革心洗面的思想整风,将松弛的神经激活,从思想到灵魂进行深刻的反省。劳动间歇,要开斗争会,批斗那些所谓有历史污点的走资派 反革命分子。雨天或晚上则安排了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各种理论学习活动,不间断地开展以批判资产阶级为主要内容的各项政治运动。著名 诗人郭小川说他白天经常泡在膝盖深的沼泽水中,到晚上还不断开会。除繁重的体力劳动外,干校主要的任务就是搞学习、搞讲用、搞运动、搞大批判、搞思想 改造、忆苦思甜、访贫问苦、表决心等。特别是将一些在原单位进行的运动带到干校,其中最令向阳湖文化人寒心与痛心的就是清查五一六分子,年老的动不动 被打成走资派叛徒,年轻些的则被说成是反革命的五一六罪犯,有的连队榜上有名的五一六分子竟然达到百分之三十。所谓的五一六 子,指在政治斗争与群众运动中,受怀疑一切的狂热鼓噪,欲解决新文革与旧政府的矛盾的一批造反派。不久,五一六被严重扩大化,成为一个反党组 织与反革命案件在全国范围内层层揪斗,被这一莫须有的组织与案子冤枉的人数超过1000万。关于五一六的情形, 韦君宜在《思痛录》中说实际是造反派的这一派打造反派的另一派,互相揪咬,越咬越多,到最后把年轻的造反派差不多全打成了五一六。证据罪行,什么也 没有。后来虽然都予摘帽平反,但在当事人心头留下了难以弥合的创伤与隐痛。

五七指示是毛泽东针对军委总后勤部《关于进一步搞好部队农副业生产的报告》而写给林彪的信函,应运而生的五七干校自然而然打上了浓厚的军 队色彩。向阳湖五七干校先由北京部队分管,后委托给武汉军区代管,编制也以部队的行政建制为准。下放的6000多人中,其实包含了随行家属,真正的干 校学员4000余人,设有26个连队,比如文化部电影局、艺术局、出版局为一连,中国作家协会为五连,人民文学出版社为十四连等等,连以上为大队,连下设 排与班。干校学员定格在军事网络的某一点上,一举一动受到严格控制,不许单独外出,有事得自下而上向班长、排长请假,向连部请示,待批准后方可与他人 同行。既为军事化体制管理,就要随时备战,除白天参加体力劳动,晚上开会背毛主席语录开展各种政治运动外,早晨还得像军人一样出操、跑步,有时半夜突然听 到哨声,得在短短的几分钟内整装待发,像正规部队那样进行一种特殊的训练——“拉练。据萧乾回忆,在咸宁期间,他最怕月亮,尤其怕月圆,因为月圆时分军 宣队会突然吹响口哨拉练,而他往往是最后一个跑来列队的,一边向队友看齐,一边还在系鞋带。于是,月亮一圆,他就只好和衣而眠,梦中还竖起耳朵听着 随时可能吹起的哨子

关于当时的劳动及洗脑情形,干校部分学员在后来的访谈与追忆性文章中有所提及,但多属概述性文字,唯有著名诗人,《黄河大合唱》词作者张光年的《向阳日记》以及陈白尘的《牛棚日记》所叙最为具体翔实。


1970121 晨六时起床天未大亮,入厕后扫院子。我连一批人参加修堤,七时吃早饭。饭后到沙场挖沙。午饭后未及休息,下午提早于一时上工,继续挖沙,紧张而又扎扎实实 地干了一天。晚七时补天天读,班里革命同志安排开讲用会。我要求检查批斗自己对待毛主席的态度问题。班长同意安排时间。八时天天听。痔疮肿胀,坐 浴半小时。十时半开始睡眠。

197024 我没有直接上大堤干活,而是同陈白尘、张天翼等等一起整修取土挖出的一段高坎,从早七时干到晚七时,中午也有那里吃饭,晚上摸黑回家。幸好我带了电筒,起 了一点作用。晚饭后已近八时,在食堂购点心一斤。班上补天天读。自学,读报,热敷。连日痔疮坐盆热敷,略有缩小。

1970225 张政委作深挖五一六第九次动员报告,宣布张××坦白交代了参加五一六组织,让他回到群众中参加斗争。张××在会上做了诚恳的交代和控诉。我(听时)激动得哭了。



以上摘自张光年的《向阳日记》,记叙了当年较有代表性的五七干校的三天劳动、生活、学习等改造情况。

我们再从陈白尘的《牛棚日记》中摘出三天有关记载:


1970223 阴,不能出工,改两餐。七时至九时学习《南京政府向何处去》,谈五一六敌情。十至十三时半继续谈,插不上嘴。王朝银点我的名:你也要写小字报,不要躺在床上抽烟!既然是非写不可,就只好炒冷饭,把过去已汇报过的事情再摘几条……

1970226 中午被派去修猪圈,泥深及踝,行动困难。下午军宣队张喜作第九次深挖五一六的动员报告,接着张会武交代他参加五一六的经过,泣不成声,极为震动……

1970312 晨起雨雪霏霏,但仍然出工。坚持到下午三时,衣衫鞋袜尽湿,才收工返去。未整队,各自奔跑,我落了单。路上油滑难行,过浮桥时几乎落水;上大堤更是一步三 滑,跌倒二次。在堤上举目四顾,只有去农中的路上有人,追去,却是十四连的人;急由抽水站再回大堤,幸遇王真,乃同行。我已迷不识路了,王又误引至电影口 五大队,绕道而返。此时雷鸣风吼,冰雪交加,身如飞蓬,足如蹭油,失足者再。五时才回到连部。里外四条裤子以及棉袄、背心、罩衫等等都已湿透,短统雨靴灌 水已满,大为狼狈!换衣洗脚后,生火烤湿衣至十时半。还有许多同志怕连换的衣裳都没有了,不知如何度此寒夜?



之所以大段摘引,为的是使读者对向阳湖五七干校,对当年知识分子遭受的身与心的折磨产生一定的感性认识。当事人的原始记录,比其他任何人的描述都更贴切、生动而到位。

劳动、整风、学习、批斗、反省、检讨,此外,他们还要默默地承受另一种人为的负担与重荷——形式主义的瞎指挥。

一次,韦君宜受命与舒芜挖坑修建临时厕所,一番艰辛劳作,累得大汗淋漓,总算挖好了一个大坑,两人还颇有情调地将坑的边缘修得光光溜溜。正在欣赏 自己的杰作,上级突然传达新的命令,厕所要改建,得挖在另外的地方。他们不敢有半点分辩,对那个白挖的大坑一翻凭吊之后,唯有老老实实地执行新的 任务去也。

再比如,眼看就要下雨了,却下令猛割小麦,结果无法运送,只有烂在田头;筛沙遇雨,仍不收工,而沙子被雨淋湿,就会凝结成团,既难以筛动,也达不 到规定的要求;还在深夜经常性地突击劳动,打谷不止,凌晨方归,稍事休息,又得下田大干,人的精力与能量毕竟有限,其实效率极低,真是应了农村的一句歇后 语:顶起碓臼唱戏——人吃了亏,戏又不好看……

这一切,被当地的咸宁老乡看在眼里,就有了身穿破棉袄,手戴大金表,走路拄拐棍,三步两跌倒小雨小干,大雨大干,出太阳不干(开会)文化部不文化,干起活来挺泼辣等民谣。

昨天并未远去(四)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19257097/

第一批文化干部刚到咸宁
五七干校,一下子难以适应当地环境,所带物品也有限,便到就近的向阳湖镇(原甘棠公社)购买。虽然下放农村了,但他们仍领取国 家工资,根据不同级别,每人每月100元至500元不等,个别干部甚至更高。以当时物价而言,100元人民币,抵得上一名当地农民一年的所有收入了。因 此,学员们极强的需求欲与购买力,一下子就将镇供销社的所有商品抢购一空。这对消费水平有限的当地人来说,算得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与新闻了。商 店赶紧进货,并对学员限量供应。于是,这些京城下来的不懂农活的秀才们,在老百姓眼里成了名副其实的大款

干校学员一年难得上几趟县城,去得最多的,就是向阳湖镇,购物在甘棠街供销社,看病上195医院。在一股强烈的怀旧情绪笼罩下,他们将甘棠街供销 社亲昵地称为小东安市场干校的王府井。第一批学员下放之初,干校白手起家,一切从头做起,学员分别住在附近农民家中。他们最初的劳动,便是建干 打垒的房子,有一个寄身的落脚之处。随之而来的第二批、第三批学员,便不必寄宿老乡家中了。因此,向阳湖干校存在的几年时间里,除当初的短暂时间外,不仅 干校学员与当地农民接触较少,就是学员与学员之间,因散居在窑嘴、祝家垴村等向阳湖方圆十多里的十几个村庄,即使是不同连队,相互间的交流也较少。

副会长罗勇告诉我,1970年初,年届70的冰心下放向阳湖,劳动改造之余,为人题写对联。当地农民见状,视为稀罕纷纷跑来观看,皆赞不绝口地叹 道:没想到一个老太婆,还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当然,他们更没想到的是,眼前站着的是一个比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不知高超多少倍的享誉世界文坛的大 作家。

这是时代的悲哀,更是民族的悲哀!

当然,只要我们客观一些,进入视野的也不全是悲哀,也有某些积极的、正面的因素,苦痛之中不乏笑声。

在中国,知识分子一直被视为社会的良心、正义、道德与楷模,具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怀,以介入社会与政治为己任,居庙堂之 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因此,如果知识分子,特别是从事文化艺术和社会科学工作的知识分子完全与农民、工人等普通民众脱节,对他们的生活 疾苦漠然不知,必然陷入狭隘的圈子,难有大的作为。适当的接触体验与社会实践,无疑能够拓宽他们的视野与研究领域,在一种提升与超拔中,进入新的境界,劳动的汗水有力地冲刷着一些干部身上的官、暮、骄、骄四气。特别是对一些在京城挨整的人来说,来到向阳湖不啻为一种解脱。这里虽然也有运动,毕竟偏 远,不像京城动真格的,而是雷声大,雨点小。臧克家来咸宁五七干校后,不仅挨整比过去少,还可与家人团聚,感受到家庭的温暖。经过一段时间的劳动改 造,臧克家的饭量有所增加,失眠症没有了;过去只与少数的几个领导联系,来干校后大家同吃同住同劳动,增进了普通干部之间的了解,融洽了相互间的关系。据 萧乾回忆,咸宁的农民朴实勤劳,对下放干部不仅不欺生不歧视,而是非常热情,在感受到普通百姓传统美德的同时,也对他们的疾苦有所了解,对中国的国情与现 实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陈早春在接受李城外的采访时说:我个人体会,住到农村才真正谈得上了解农民。知识分子不能老唱高调, 身居高楼大厦,不问民间疾苦。又说:向阳湖使我懂得了国情民情与友情。还有不少人说,有向阳湖这碗酒的垫底,什么样的困难都能克服;经历了干校生 活,其他艰难困苦都不在话下。

许多年过去,不少下放文人回首向阳湖,忆及当年,抛却一些空洞的观念与概念,总能在一些微小的生活细节中感到一股少有的温暖慰藉与精神支撑。据李 城外《向阳湖畔丛桂香》一文所记,著名学者王利器谈及昔日干校的人和事时,十分动情,初到向阳湖,干校人没有房子住,老乡就一户户腾;干校人不会干农 活,老乡便手把手教。就连有的老乡子女结婚,也会提前通知干校人,当上宾请吃喜酒。特别让人感动的是,当地农民对军管干部斗人、整人看不过去,在一 种纯朴感情的支配下打抱不平,竟主动前来制止。

著名画家秦岭云下放咸宁时年龄偏大,照顾他在湖边看水泵。进入眼帘的是荡漾的碧波与展翅的天鹅,闻到的是荷花的飘香与泥土的芬芳,听取的是蛙声蝉 鸣与大自然的天籁……他陶醉于向阳湖的美景,忘却了心中的压抑与痛苦,将苦难化作力量与酵母,绘出了一幅幅表现向阳湖风光的优秀国画作品。他不仅在当时偷 偷地画,返京后仍常画向阳湖不止,在对向阳湖美景与神韵的勾勒中,艺术水平与精神境界得到了质的飞跃。

著名画家张广也认为向阳湖经历影响了他的一生,他在接受李城外的采访时说道:这以后我的努力、奋斗,都得力于干校的磨练。一个画家在一段较长时间里专门研究一种动物的习性、形神,恐怕在全国为数不多。我今天之所以画牛取得一点成绩,是在向阳湖打下的坚实基础。

王世襄在一次买鱼时认识了当地渔民韩祖祥,两人聊得十分投机。此后,王世襄常随他下湖捕鱼,并赋诗为证:专家湾下是渔家,半住茅庐半泛槎。多谢 打鱼将我去,顿时欢喜放心花。在长期的接触交往中,王世襄与韩祖祥一家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返京后,王世襄撰文纪念,还将当年创作的《观渔十首并序》用毛 笔誊抄,寄给韩家父子,预约重返向阳湖一叙旧情。

虽处困境,遭受磨难,但是,干校学员只要提及向阳湖,无不怀有一股温情,抱着一种感恩的心态,说向阳湖庇护、抚慰过苦难,这里的空气比北京好,人 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变得那么和谐,特别是那些在文革中被揪出来的所谓走资派三反分子反动学术权威反动文人,更认为向阳湖是一个难 得的避难所。

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干校学员与当地农民之间的帮助、作用与影响也是双向的,互动的。比如著名导演、表演艺术家吴雪特邀指导当地文工团排演阳新现 代采茶戏《石头岭》,经过几个月的精心指导与排练,《石头岭》大获成功,不仅在咸宁、阳新巡回演出,作为一个业余文艺团队,还参加了湖北省专业剧团的剧目 会演。更重要的是,吴雪对艺术精益求精的执着追求,对演员的严格要求感染了当地的文艺工作者,那点石成金的艺术见解更是开阔了他们的眼界,提升了他们的艺 术水准。此外,干校还安排画家为当地筹办咸宁农业展览,刘炳森为当地阶级教育展览撰写解说词,范曾等人帮助咸宁火车站画毛泽东像、写语录牌等等,诸如此类 的事例不胜枚举。

然而,干校学员劳动在自成体系的向阳湖新垦区,居住在相对独立的新建连队宿舍,也就是说,6000多名知识分子及其家属与当地普通农民(时称 社社员)各各分离,无论劳动生产,还是生活学习,基本处于隔离状态,别说难以达到水乳交融的程度,即使一般交往,也少之又少。即如王世襄与渔民韩祖 祥一家的接触,也是王世襄利用星期天及其他休息时间离开干校外出,在长期的买鱼、观渔、聊天过程中,才建立起深厚的友谊,而这种交往在学员与农民之间并不 多见。

因此,尽管知识分子数量庞大,时间也不是太短,比如牛汉在向阳湖就呆了五年零四个月,而他们对当地农民的文化生活、精神面貌等方面的影响简直微乎其微。

由此,我不禁想起了当年与五七干校类似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一群城市中学生下到偏远的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农民按解放前占有土地等生 产资料的多少,划为地主、富家、中农、下中农、贫农等五种成份,贫农、下中农合称为贫下中农,属农村中的贫困阶层)的改造。知识青年虽然是一群中学生,掌 握的知识有限,但他们分居各村、各队,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且充满理想,富于激情,为数众多,对农村的文化改造要远远超过下放的干校学员……

看完咸宁五七干校机关旧址,一行人前往向阳湖。小车在一条土路上颠簸而行,原来这条相对宽敞的土路,就是干校学员留下的真迹”——当年的五七大道。有一首向阳湖干校歌曲,其中一句唱的就是五七道上迈大步五七干校对基础建设十分重视,安居才能乐业,首先是建房,然后是 修路建桥、加固围堤。围堤依然耸立,昔日的五七桥、红旗桥犹存,特别是红旗桥,可算得上中国建桥史上一座最为别致的桥梁了——数十个双层大号水泥管子一个 接一个地拼在一起,贯通淦河两岸,上铺岩石水泥供人行走,洪水时节,暴涨的雨水可从一个个口径粗大的涵管快速通过。我在一张旧照片上见到了当年这座名叫红 旗桥,实为涵洞桥的盛况,为确保安全,桥的左右两边,用树木、棍棒架设了简易栏杆,约有20多位干校学员头戴斗笠,脚挽裤管,排成一字形长队,正从桥 面通过,打头的举着一面红旗(可见红旗桥名不虚传),一群人似乎都显得神圣而庄严。

据不少文化人回忆,当年他们也觉得不可能重返北京,确实动了在此扎根落户的念头,要将自己彻底改造成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将向阳湖建成一座世外 桃源。对此,当地百姓又给他们编了一段多少带点解构意味的顺口溜:五七宝,五七宝,穿的破,吃的好,手上戴着大手表;五七宝,五七宝,种的多,收的少, 想回北京回不了。”“,即宝贝,当地农民称呼自己的小孩时,喜欢在名字后附缀一个字以示爱怜之意;种的多,收得少,干校学员虽用力甚多,但 对农事稼穑并不懂行,说的也是实情;而想回北京回不了,可谓一语道破天机。

干校的热潮涌过,6000多名文化干部全部离开向阳湖。当年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也是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退去,可他们当中,因在农村有 了婚配,组成了新的家庭,毕竟有人一辈子扎根农村了。而向阳湖干校学员,除了那些不幸亡故者,活着的则走得一个不剩。那热气腾腾的农业生产,轰轰烈烈的你 批我斗,一浪高过一浪的革命浪潮,仿佛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终于来到了向阳湖边,车停十字路口,我走上右边的湖堤,信步向前,但见堤坝两边的斜坡满是枯黄的野草,湖中残荷败草斜斜地浮现在冬日浅浅的水面。突然,一股打旋的风儿卷着尘埃、枯叶刮过,我稍稍侧身躲避,而内心深处感到的却是寂静,一种喧嚣过后的静得不能再静的寂静!

水过地皮湿,这时,我的心头突然涌出这么一句民谚。是的,五七干校潮水似地涌过之后,给向阳湖,给咸宁到底留下了一些什么?

路口的一边,临湖搭着一间简陋的鸭棚,一群鸭子嘎嘎嘎欢快地叫着,将一塘池水搅得一片浑浊。陈白尘当年就是一名专业鸭倌,与鸭群为伍,苦中作乐, 感受一段别致而苍凉的人生。他在《忆鸭群》中写道:三年半干校生活中,是谁和我相处最久而又感情最深?如果朋友们不见怪,我要回答:是鸭子。当然,此 鸭非彼鸭,如今这座鸭棚,这群鸭子,与当年的五七干校,与陈白尘,已无半点因缘。分散在方圆十多里的干校住房多已拆除,堤外良田成为牧场,堤内垦区退 耕还湖,剩下的,唯有加固过的湖堤,红旗桥,五七桥,五七大道,干校机关旧址及其他房舍,还有五七窑厂留下的高高耸立的烟囱,这当年的壮观之物,孤寂地立 在晚风的夕阳之中,默默地见证着世间的浮华流转,在我眼中,显出一种格外的悲寂与苍桑。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 悠。虽然经历了一千多年的历史淘洗,崔颢《登黄鹤楼》一诗的意境同样适宜于我的向阳湖之行。干校停办,学员归去,一切又回到了它所固有的原始与本真。如 今的向阳湖区,与鄂东南地区乃至荆楚大地的任何一片湖区,实在看不出它们之间有着多大的区别与独特之处。

对此,我不得不遗憾地写道,就短期效应而言,无论是物质方面,还是文化层面,咸宁五七干校对当地的影响实在微弱。

然而,如果我们以长时段的历史观视之,五七干校作为一种特殊而丰富的文化资源,对向阳湖乃至咸宁的未来发展,当起到不容忽视的潜在而巨大的作用、影响与改观。

只是这种长时段的影响,最后还得由当地人来牵头施行,来做足文章

昨天并未远去(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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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学员与当地的互动关系而言,向阳湖对文化干部所起的作用,占有的份量,要远远超过他们对当地所产生的影响。


数千名下放文化干部中,绝大多数认为咸宁五七干校在人生中占据重要的位置,产生了不可估量的作用与影响。严文井就曾经说过,我的人生有两个重要时期,一个在延安,另一个是在向阳湖。

我曾对咸宁干校学员、原厦门市图书馆副馆长、研究员江林宣作过一次采访。19705月,身为北京图书馆工作人员的他,作为第二批学员下放到咸宁 文化部五七干校接受劳动锻炼。当时的他,28岁,未婚,在所有干校学员中要算年轻的了,没有所谓的历史遗留问题,不必担心挨整批斗;从小生长在南方农 村(福建永定县),对鄂南的生活环境,对插秧、割谷、挑担、扬场、种麦等农活十分熟稔;四年多干校光阴于他来说,其实过得相当轻松而快活。他以一种矛盾的 心态看待向阳湖五七干校,一方面厌倦反感当年的批斗,动不动就是学习、整人,除了劳动外无所事事,没有图书室,没有书可读,白白浪费了几年大好时光; 另一方面,又十分怀念那段日子,正是在那里,对社会产生了较为深刻的认识,他对向阳湖的美好风光,对那儿的皮蛋、咸蛋、桂花糖、莲藕、鳜鱼、武昌鱼等特产 更是赞不绝口。他说,一定要找个机会旧地重游。

数千名下放文人虽同属知识分子范畴,相互间其实存在着诸多差异:来自不同的地域,有着不同的成长环境与生活阅历,文化层次参差不一,年龄可分为老 中青三等,身体素质有别,特别是思想认识、世界观等方面存在着相当的差异。因此,他们对干校的态度,置身其中的表现,锻炼改造的结果等等,其实各各有别。 当我查找过去的资料,阅读当事人的回忆性文章,采访相关人员时,让我感到万分惊诧的是,除冯雪峰、牛汉等个别人心怀不满暗中对抗之外,大都充满了一种强烈 原罪意识与道德自卑感,认为自己的过去是肮脏的,思想是错误的,无不对毛泽东、周恩来等党中央领导人怀有崇拜感激之情,决心以昂扬的激情和斗志,投 身体力劳动,向贫下中农学习,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成为一位社会主义新人。

郭小川得知自己即将下放咸宁五七干校,赋诗一首《赠友人》:我们能够/能够改造自己/成为毛主席的真正战士/成为名副其实的共产党员。韦君宜对此也深有同感:我们是按着毛主席的指示,怀着锻炼、学习的心情去的,小川同志的诗代表我们这群人诉说了当时的心情。

而张光年的《向阳日记》对此记载得最为详细,颇具代表性,不妨摘抄几则如下:



1970年元旦 晚上随班里革命同志到老贫农军属谭家听谭大娘讲家史,处处是今昔对比,句句是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深厚阶级感情,听了很受教育。

1970622 下午在饭厅参加全连大批判会……尖锐批判了《黄河大合唱》歌词,还有《在绿星旗下》、《保卫大武汉》歌词,并涉及我的其他罪行,我服服帖帖地诚恳接受对我的批判,认为是对自己的教育和挽救。

1971412 今天是作协第一批下放咸宁的两周年纪念日,连部安排了一个很有意义的活动:动员全连人员翻沼泽地边的八亩生荒地,并进行革命传统教育。进湖后先在场院开 会,请大队李详同志讲三五九旅当年在南泥湾开荒情况。讲得很好,很有教育意义。翻地时候,工地上热火朝天,干劲十足。语录声、口号声、歌唱声此起彼伏。上 午休息时还开了赛诗会。

19711115 我在发言中谈到自己对党犯罪,对不起党,对不起毛主席,可是党和革命群众仍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挽救我。文化大革命使我猛醒,五七道路使我认清今后怎么办。 这次让我参加整党学习(原来没有想到),是对我的继续审查、教育和挽救。最后表明了决心。我极力抑制自己的激动情绪,谈时仍然热泪盈眶,不断夺眶而出!是 感激又是惭愧!



在阅读《向阳日记》的过程中,我注意到张光年很少使用感叹号,而在以上19711115日的日记中却一连用了两个。对毛泽东,他更是怀着一股 特殊的崇拜之情,他想到韶山去瞻仰毛主席故居,利用早上天天读时间学习《实践论》。在一次思想汇报中,他说运动初期,抗拒很大,不止一次地 想到叛党自杀。主席著作挽救了自己,但思想上一直有委屈情绪。其他人也有领袖崇拜情结,如冰心认真学习《毛泽东选集》,郭小川将周恩来视若神明等。

张光年写于1972914日的一则日记,还透露了诗人臧克家的有关情况:下午臧克家来报喜讯,说(他的)历史问题是维持了1956年结论;还准备让他回京养病。他说很受感动,哭了一场,写了十几封信通知亲友。

论及臧克家,他的真诚改造与感恩心态更具典型意义。在京城惨遭厄难的他于19691130日来到向阳湖五七干校后,所干活路较轻,批斗也 少,与京城的苛刻严厉两相比照,向阳湖在他眼里便带有了几分田园牧歌般的情调。他是较早获得解放的著名人士,在宣布大会上,臧克家即兴赋诗《我站在革 命的行列》并大声朗诵:一声解放,像春雷从头顶滚过,震得我心花怒放,震得我泪珠双落……五七道路上向阳湖畔的三年生活,我们把秧苗插满了阳春三 月,我们也像一株株秧苗,在毛泽东思想的阳光雨露里生机勃勃……我决心在五七大道上永远走下去,为社会主义宏伟而光辉的事业聊尽绵薄……”1972 离开向阳湖时,他一声告别去,五内顿仓皇。依恋情深切,如同辞故乡。一步一滴泪,头低不能仰。啜泣不成声,欲语不成腔。人回到了北京,而心,还在咸 ,以至做梦也梦到在微雨中插秧。经过两年时间的积累与酝酿,臧克家激情喷发,在短短的四个多月时间里,挥笔写下了五十多首干校诗,后结集成 《忆向阳》出版。诗集中洋溢着他积极改造,努力向上以及对向阳湖的由衷赞美。他在组诗的序言中写道:干校三年,千锤百炼。思想变了。精神旺了。身体壮 了。再看其中的诗句,他在《老黄牛》中对体力劳动充满着一股兴奋与激情:块块荒田水和泥,深耕细作走东西。老牛亦解韶光贵,不待扬鞭自奋蹄。《假 日》中弥漫着一股忙中偷闲的浪漫情调:案头还信债,池畔洗衣裳。《大风雪,收工暮归》将艰难困苦化为一缕温情:归来天地尽混茫,带雪冲风入草房。近 火潮衣蒸白雾,沾身热汗化冰凉。声声火爆交心响,阵阵喧呼快意扬。一日辛劳成大乐,战友围炉话棉粮。再看《晚收工》中的诗情画意:秧田草岸竹屏风,叠 翠遥笼晚照红。相约明朝齐早起,人同落日共收工。

诗集《忆向阳》不仅淡化苦难,没有追问与反思,没有自己的个性与思想,反而将干校美化得如世外桃源,难怪诗集出版之后,就连思想偏左的老朋友姚雪 垠也情不自禁地起而攻之了,他在一封致臧克家的公开信中写道:你的诗,请恕我直爽地说,是按照林彪、四人帮所定的宣传调子,歪曲了毛主席的号召,并 且用歌颂愉快劳动和学习的词句去粉饰和掩盖当年那种五七干校的罪恶实质。”“其中有些诗写作和发表在祖国历史最关键的日子里,曾经令广大读者深表遗憾和愤 怒,也使爱你的老朋友感到痛心。

臧克家只是一名典型代表,其他干校学员莫不如此。诗人郭小川对咸宁五七干校的赞颂之情也是情不自持溢于言表,如较有代表性的《长江边上 路》:金色阳光照亮了向阳湖畔的山丘,火红大旗飘展在方圆百里的湖心绿洲,一派清风吹动了稻穗和荷花织成的锦绣,满腔热血鼓荡着我们革命情怀的飞 ……我们冒着四十二度炎热的气候,挥汗如雨,精心修理这颗小小寰球;我们饱饮自己酿造的香甜米酒,豪情洋溢,大笔书写毛泽东时代的革命春秋。风里来,雨 里去,正是战士的享受;让时代的风风雨雨,痛快地洗刷我们头脑中的污垢。水里翻,泥里滚,能够炼成最硬的骨头;水里泥里,自有无产者继往开来的豪迈风 流。

不是说不能歌颂向阳湖,在那段特殊的岁月里,有老乡的关照、温情与保护,有夫妻间的相濡以沫,还有干校学员与那些通人性的动物如狗、鸭子、耕牛之 间建立的特殊感情,特别是一条名叫黑子的狗,它的忠诚与灵性,更是为干校学员平添了不少欢乐与情趣……这些,都值得人们怀念,值得这些作家、画家、摄影家 们用各种不同的艺术方式予以描绘。可问题的关键在于,这只是干校生活的一个侧面,其实质与主流却是以农村的各种体力劳动,洗脑般的学习改造,子虚乌有的栽赃,毫不留情的牛棚批斗,对统治集权的虔敬服膺,彻头彻尾的依附与盲从等构成的时代性荒谬。学员们当年经受的痛苦、委屈与折磨可谓罄竹难书,更 有不少鲜活的生命长眠于向阳湖畔。据有关资料记载,仅下放的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个单位就有8人不幸辞世,如翻译家金人(肖霍洛夫《静静的顿河》译者)、评论 家侯金镜含冤致死,公勤人员老艾扛锅炉时累死,古典编辑部秘书刘敏如锄地中暑倒地而亡,编辑谢思洁患癌症不准回京医治而逝……

臧克家作为一名经过五四民主、科学、自由精神洗礼的老诗人,竟一叶障目,不敢正视当时的现实与丑恶,将荒谬视为正常,将自由付诸阙如,将本该 拥有的权利视为恩赐,实在令人不可思议。然而,只要我们将笔墨稍稍伸向中国的历史与文化,就会发现,臧克家沿袭着的,不过是古代文人几千年一以贯之的传统 罢了。

古代文人一个最为突出的特征就是强烈的忠君意识,如我们曾经提及的屈原、苏东坡便是如此。屈原在流放途中虽标榜自己的清高,并哀民生之多艰 但一心所系,仍是楚王,他希望楚王能去奸臣远小人,贤能明达,回心转意将他召回楚宫效命;苏东坡虽一贬再贬,但他心中所恨之人,只是一伙蒙蔽君主的佞臣, 一旦获赦,便喜不自禁,颂扬君王圣德。

春秋战国时期是中国知识分子人格闪耀,最为辉煌的时期,他们将自己的才能几乎发挥到了极致。然而作为一个群体,知识分子并未形成独立的阶层,只有 依附于某一家族,某个统治集团的时候,生命才闪射出灿烂的光芒。等到秦灭六国,他们再也不能在多个君王、主子间徘徊选择,死心塌地效忠的目标只有一个——皇帝。及至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独尊儒术的建议之后,古代文人连大脑的思维,也被约束在一种上升到教义的儒家学说里面兜圈子。双重的愚忠就这样无谓地消耗 着古代所有知识分子的生命与才华,将民族的创造与激情消磨殆尽。这一传统的河流千百年来绵绵不息地流淌着,流到20世纪70年代,作为一种既特殊又普遍的 现象,在向阳湖五七干校庞大的知识分子群体中凸显得令人心悸。

中国文人历来缺少独立的人格与尊严,缺少宗教信仰,缺少寻根究底的反思,只是统治者手中的工具、玩物与点缀。曾经一段时间,我对中国古代知识分子 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进行过一番较为系统的梳理、研究之后,我不得不将这一群体喻之无骨之藤。是的,藤蔓怎么也长不成参天大树,只有依附、攀缘,不断地 扭曲自己,才能很好地成活,不断地升高,在一种虚幻的高度与陶醉中慢慢老去、枯萎。中国知识分子之所以无骨,无个性,无尊严,关键在于经济不独立。不为 五斗米折腰者毕竟凤毛麟角,几乎所有读书人都得找一个靠山,首先糊口活命,然后才谈得上发展。而在求生存的过程中,文化人已不知不觉地奴化了, 所谓天下英雄尽入彀中,毫无保留地为君王所用。建国后,知识分子被纳入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体制之中,其依附、依赖程度更其严重。离开体制,不仅一事无 成,即使肉体也得灰飞烟灭。干校学员哪怕下放农村期间,也全都拿着一份国家发给的丰厚薪金。这薪金,既是活命的根本,也是腐蚀与软化剂。

经历艰苦的劳动改造,经过一番清醒的反思,在痛苦的涅槃中,干校知识分子理应创作出一批黄钟大吕般的伟大作品。毕竟,下放向阳湖的数千名知识分子 中,成熟的作家、艺术家一大批,而享有卓著声誉、头顶闪烁光环的也不在少数呵!而实际情形如何?丧气得令人不忍提及的是,我们只能用失语二字予以概括——严重的集体失语!

咸宁干校存在的五年多时间,数千名知识分子,唯有两篇关于干校的文章发表于当地的日报;干校结束后,仅有一些篇幅短小、零星散落、不成体系的回忆 性文字。不错,张光年的《向阳日记》,陈白尘《牛棚日记》中约三分之一的篇幅较为系统地涉及、描写了向阳湖五七干校生活,但它们是日记,一份当年的真 实纪录,是为历史留下的见证,里面的语言、词汇、思维,全是原汤原汗的文革味,以供后人了解一段荒谬的岁月,并非高屋建瓴的反思性力作。不唯向阳湖一 地,全国其他各地的五七干校也是如此。文革结束,人们纷纷反思、描写这段愚昧而惨烈的日子,相继涌现出了轰动一时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大墙文 学、知青文学等一大批优秀作品,而本该更为亮丽的干校文学不仅没有焕发光彩,就连准生证也没有,我们没有见到出色的描写干校生活的长篇小说(中篇小说 仅有韦君宜的《洗礼》),很少读到以干校为内容的蕴藉深厚的优秀散文(仅杨绛的《干校六记》和陈白尘的《云梦断忆》产生过一定影响),更谈不上内涵丰富、 传之久远的干校诗歌(臧克家的《忆向阳》过于单薄浅显,早被人们遗忘)……大片茫然而刺眼的空白,恐怕不能仅仅用遗憾二字慨然作结,干校现象留给 后人的思索空间,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昨天并未远去(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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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
1300年,在西方,一位35岁的诗人遭受权贵的迫害,遭到了佛罗伦萨当政者的流放。这位诗 人,便是人们熟知的意大利伟大诗人但丁。但丁遭流放后,游遍了意大利,在贴近社会底层的过程中,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生存的意义与生命的本质,思考祖国乃至 整个人类的前途与命运。后来,佛罗伦萨当局意识到将这位伟大的诗人拒之国门之外并非明智之举,于是宣布,只要但丁公开认错,宣誓忏悔,就可回归故乡。有着 独特思想与追求的诗人但丁认为自己无错可纠,无悔可忏,断然予以拒绝。晚年的他定居于古城拉韦纳,并将一生的经历、见闻与思考凝结成一部精心之作——长达 一万四千行的诗歌《神曲》。他以一种大爱无私的精神,希望《神曲》使生活在这一世界的人们摆脱悲惨的遭遇,把他们引到幸福的境地1321年,但丁客 死他乡,安葬在拉韦纳市中心圣弗兰切斯科教堂广场。佛罗伦萨市政当局希望将但丁遗体迁回故乡,这一请求遭到拒绝,便委托拉韦纳人在但丁墓前设立一盏长明 灯,灯油则由佛罗伦萨永久提供。

但丁墓前的长明灯,是一名追求人类真理的知识分子的道德良心与试金石!

西方知识分子,与君主、当局、神权,有着不妥协、不合作、不依附的光荣传统,独立的人格,自由的精神,永恒的真理,责任与担当,道德与正义…… 他们为之追求与奋斗的目标。具体到不同国家,表现形式与特征自然有着一定的区别,如法国知识分子的遗产,主要体现为对现存的社会制度,持有一种深刻的怀 疑、反对、批判的态度;俄国知识分子的传统资源,在批判权威体制的同时,偏重于对公共事务的关怀,特别是对民众疾苦的介入与拯救,如20世纪初车尔尼雪夫 斯基等人提倡的到民间去的民粹主义运动。

俄罗斯上世纪的某些情形与中国相似,也经历了一段长期的集权、愚昧而疯狂的黑暗岁月。可在饱经苦难的岁月之中,就有知识分子开始诘问、反思了。在 此,我想对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稍加叙述。当作者被投入古拉格群岛,即劳改营(全称为劳动改造管理总局)之后,不是像咸宁五七干校的知识分 子那样以原罪的心态不断反省自己,改过自新,而是很快就认识到了苏维埃体制的荒谬,开始利用一切机会,记下自己的见闻与反思。他当然知道一旦暴露,所 面临的后果将是灭顶之灾,有两次就差点被管制人员所发觉。他构思创作的是一部大书——一部全方位展示苏联监狱历史与事实的作品。在长达9年的初稿写作过程 中,他担心被觉察,不得不将构思、信件、材料等分散到各处隐藏,身上带着一张备忘的清单辗转各地。作者在该书《后记》中写道:这一整本书,包括它的每一 部,一次也没有同时放在同一张书桌上过!除个人亲历所见及从劳改营带出的手札外,他还利用了227人的口述、回忆与书信,终于完成了长达157.9万字 (汉译本字数)的史诗性巨著《古拉格群岛》。

30多年过去,直至今日,我们没有一部五七干校史,哪怕轮廓式的简史也没有,只有类似《在五七干校的日子》之类的汇编;同时,也没有一部人们认可的文化大革命

创作干校史、文革史,唯有那些亲历者,怀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切肤之感与锥心之痛,最有可能写出力度与深度。而我们见到的,哪怕描写个人亲身经历 的,也少之又少。作为一个缺少忏悔意识的民族,我们不指望那些干校、文革的整人者们痛心疾首地写下当年的一切,可对那些足以称得上大家的作家、诗人、 哲学家、编辑家、美术家、出版家,我们的确抱有一种殷切的企盼与渴望呵!而至今所能见到的,多少算得上反思性的作品,我以为只有三本,韦君宜的《思痛 录》、季羡林的《牛棚杂忆》与巴金的《随想录》。

《随想录》被某些人称为“‘力透纸背,情透纸背,热透纸背的讲真话的大书代表当代文学最高成就的散文作品,恕我直言,这种赞誉实在有点 不着边际,《随想录》中的叙述与忏悔过于浅白,既缺少深度,也缺少艺术感染力,令人难以卒读。它的价值,主要在于提出了建立一座文革博物馆的建议。如 果仅仅停留在最起码的讲真话层面,离一个真正知识分子的要求是远远不够的,真话真理之间,其距离何止十万八千里?!

我以为《牛棚杂忆》的反思力度要超过《随想录》,季羡林以生动洗练的散文笔调,状写一段文革时期的个人经历,解剖自己的灵魂,相当真实而坦诚。却仍局限于个人,局限于某一时段,给人意犹未尽之感。

在所有描述文革的著述中,我最看重韦君宜的《思痛录》。这是一部真正的反思性作品,叙述一段令人难以置信的黑暗岁月,不伪饰,不避讳,不隐 恶,无情地剖析自己,揭露自己,某些方面甚至已经触及到了制度的缺陷。比如她在书中写道:全错了!认敌为友,眼睛全瞎。毛病出就出在对组织上的深信 不疑。”“而我,实在是从这时开始,由被整者变成了整人者,我也继承了那个专以整人为正确、为党的利益的恶劣做法。”“我已经失去了自己思辨的能力, 只能信党的。”“盲从者怎不感到伤痛和忏悔呢?光忏悔还不够,应当认真深思造成悲剧的根源。”“天下最拙笨的民主也胜过最高明的独裁,它使我抱着最高的希 望。此外,《思痛录》还以一定的篇幅描写了作者下放向阳湖五七干校的生活、劳动情景。

文化大革命之惨烈,以五七干校之折磨,以中国知识分子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传统,是应该涌现出大作家与大作品的。我们上面提及的这 些带有回忆录形式的文艺作品,哪怕最为优秀的也罢,也只是停留在愤怒、控诉、嘲讽、谴责的层面,缺少的正是人民与时代所需要的毫不留情的尖锐批判与深刻反 思,离大视野、大境界、大手笔、大作品的标准与要求相差甚远。不说与西方知识分子比较,即与古代文人屈原、苏东坡相比,也有一代不如一代之叹。屈原遭 逐后辗转漂泊,居无定所,行吟流浪,而苏东坡于1080年因乌台诗案贬谪,与向阳湖五七干校学员类似,有一固定的去所——黄州,并在那里生活了四 年零两个月。到达黄州不久,苏东坡手头积蓄所存无几,不得不四处奔走求得一块荒地,亲率全家老少开荒造田,种植稻谷、小麦、蔬菜,栽上桑树、枣树、栗树、 橘树、竹子、松树、茶树……他像一名普通农夫那样,过起了地地道道的农家日子。与此同时,苏东坡开始反思自己的个性,思考生命的真谛,去除骄矜浮躁之气, 性情变得温暖、亲切、幽默、宽容,在空澈澄明的心境中,进入到一种成熟的哲学与宗教境界,创作出了《念奴娇·赤壁怀古》、《前赤壁赋》、《后赤壁赋》等三 咏赤壁的绝唱之作。从此,黄州赤壁名扬天下,尽管嘉鱼、蒲圻、武昌等地的赤壁作为古战场于史而言更加真实可信,而黄州赤壁就因为有东坡的介入,其知名度远 远超乎其上。因此,黄州赤壁又有文赤壁东坡赤壁之称。

难道下放向阳湖五七干校6000多名文化干部及其家属,还赶不上900多年前的一名封建文人?

最令人扼腕的是,许多学员都怀念向阳湖,极想旧地重游,可对当地却少有实质性的回报。他们回京后出任手握大权、实权的高官者不是没有,但因为大都 是文化人,不可能像某些显贵那样大笔一挥拨款多少多少万,可相互之间,竟连一个同乡会同学会联谊会战友会之类的哪怕松散性的民间组 织都没有,这就让人不可理喻了。是无人出面牵头,还是像一盘散沙那样难以凝聚成型?

古代文人有着典型的双重人格,既有奴化愚忠、逆来顺受以及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洁身自好,也有振臂一呼的激情、责任与担当。而下放向阳湖五七干 的绝大多数知识分子却是依附驯服、逆来顺受、随遇而安、独善其身有余,血性、道义与承担严重不足。我们在这里见到的似乎全是文化人的被动”——行为 被动,思想被动:被动地下放咸宁,被动地接受劳动改造,被动地局限在自我封闭的循环体系内,没有自觉主动地与当地百姓融为一体;被动地接受洗脑,当思 想被阉割之后,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打上了原罪的胎记,主体意识匮乏到了严重缺席的地步。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形,我以为除了知识分子的自身因素外,实与每况愈下的文化生存环境密切相关。

昨天并未远去(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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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是有情的。不论干校时期的知识分子表现如何,也不论后人如何看待、评价特殊的干校现象,向阳
五七干校都将留下浓墨重彩的书写。在此,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一部五七干校史、文化大革命史、中国知识分子史乃至世界文明史,怎么也绕不开向 阳湖五七干校,它在史册上必将留下永恒的一页

然而,岁月又是无情的。干校成为历史的遗迹,其实也不过30多年时间,当下的人们不是无从知晓,就是有意无意地将其遗忘,以致我不得不花费一定的篇幅理清其来龙去脉,甚至大量摘引亲历者的叙说。

这是一段我们稍微忽略,其细节、史料、事实就会沉没消失的特殊历史。

所幸,向阳湖当地的文化人以一种果敢的气魄,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这批本土文化人中,最为凸显的就是李城外。

是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慧眼识珠地发现了向阳湖五七干校作为一种特殊的政治现象所具有的历史文化价值,国家不幸诗家幸,文化不幸咸宁 幸。在一种历史感、责任感、使命感的驱使下,他开始了十多年锲而不舍的奔走与呼号。除了抢救那些红砖平房及简陋工棚、牛棚、厨房等当年干校遗址外,资料 的搜集尤其重要,搜求干校学员曾经使用过的各种生产工具、生活用品等物质性资料,更注重抢救、挖掘、搜集大量的珍贵史料。当年下放的文化干部,不少已进入 耄耋之年,每位老者的离世,都将带走一笔无法再生的文化资源。经过一番积累准备,李城外开始了属于他个人的独特的抢救之旅”——进京遍访文化名流,请他 们写回忆录、题词,并提供日记、书信、照片等资料。1995年至1998年的三年多时间里,他采访了二百多位文化名人,搜集回忆向阳湖的文章近百万字, 老照片二百多幅,书简一千多封。他采访的这些文化名人,至今已有冰心、楼适夷、臧克家、张光年、萧乾、严文井、韦君宜、刘炳森等几十位老人辞世,可见当初 抢救的及时与重要。他根据百万余字的采访笔记、观察日记及录音资料,写下了一百多篇人物专访,在全国报刊发表,不少被转载。然后,他又创作、整理、编辑、 出版了《向阳湖文化人采风》(上、下集)、《向阳情结——文化名人与咸宁》(上、下集)以及《咸宁文史资料·向阳湖文化专辑》等书籍。其中《向阳湖文化人 采风》与《向阳情结》,则成为我国第一部综合性反映五七干校生活经历的散文集和回忆录。

此外,他利用各种机会与诸多形式,不遗余力地推介向阳湖。他逢人便说向阳湖,非向阳湖文章不写,并发起成立向阳湖文化研究会,创办《向阳湖文化 报》,建立向阳湖文化网站,发行中国向阳湖文化名人风采系列纪念封……正是他的积极倡导,影响、带动了一大批当地文化人,孤单的身影汇成一个庞大的群 体;正是他的不懈努力,引起了当地政府部门的高度重视,提出了建立中国向阳湖文化村的设想,并提到了议事日程;正是他的大力宣传与推动,向阳湖已为越来越 多的人们认识与了解,咸宁市的这一文化品牌正如涟漪般一圈圈地向外扩散,名播海内外。李城外的名字,也与向阳湖紧紧地连在了一起,被誉为向阳湖文化研究 第一人,甚至有人给他取了个外号,就叫李向阳

当我翻阅《向阳湖文化人采风》、《向阳情结》以及《向阳湖文化报》,漫步向阳湖五七干校机关旧址,面对纪念馆中的一件件旧物时,不禁想到,如 果没有李城外的打捞,关于当年向阳湖五七干校的一切,某些方面将是一片空白。他及其同仁罗勇、金戈,还有田木(著有《向阳湖畔的脚印》)等人所做 的这一切我们可以将其视为建立文革博物馆的一个初步实践与有机组成部分。如今,李城外还在进行着一项更其艰巨的工作——前往江西进贤中共中央办公厅 干校、河南息县中国科学院(学部)干校和潢川团中央干校等地采访,搜集相关资料,积累准备,以创作一部全景式反映向阳湖五七干校历史的长篇纪实报告文 学。

当然,我们也不能忽略一大批干校学员及其家属的默默努力与贡献,如著名文学评论家阎纲创作了单篇反思性力作《历史是公正的也是智慧的》;著名戏剧 家田汉之子,《古拉格群岛》一书译者田大畏(列于两名翻译者之首并兼校对)便是当年的咸宁干校学员,我们真的应该感谢他们将这部振聋发聩的巨著及时介绍给 了中国的广大读者,让人们清醒地认识到前苏联苏维埃集权独裁时期的专制、黑暗、愚昧与残暴;当年被称作向阳花的干校子女重返旧地,探望老乡,在缅怀与 反思中共谋咸宁发展大计,为宣传向阳湖文化尽心尽力;特别令人感佩的是陈白尘之女陈虹在寻找父亲当年足迹的过程中,以现实观照历史,站在今天的角度反思文革,写下了既饱蘸深情,又富尖锐剖析、认识独到与思想力度的《中国作家与五七干校》、《我在寻找……》等文章;还有许许多多干校学员不为名,不 图利,无私地献出自己收藏的当年有关物件,以作为珍贵的历史见证……

关于五七干校的实质,阎纲曾一针见血地指出:应该面对事实,把五七干校如实地看作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整治国家干部(特别是知识分子)的 军管所。文化部下放咸宁五七干校是横扫文化人、文化人斯文扫地之后对中国文化的处罚与禁锢,从而使五四以来的中国新文化、新文学邃然倒退到大一统 的官方文化和造神文学。另一批评家、学者洁泯也认为向阳湖的主流是它的悲剧性整个干校是一场灾难

当人们从一段无法想象的噩梦中睁开朦胧的双眼,意识的清醒、愚昧的祛除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只有在不断反思、逐渐深化的过程中,才能提高认识,构建民主,才能与普世文明接轨,才有可能穿越历史的迷雾,走出历史的怪圈。

人类不过是一种高级动物,个人与群体不可能永远正确,一个民族不可能全是喜剧,历史的河流不可能永远通畅,至关重要的是,我们在走向未来的征途中,应从堵塞、荒谬与愚昧中吸取教训,使得相同的错误不再重犯,类似的悲剧不再重演。

当我离开向阳湖五七干校纪念馆时,李城外希望我在留言簿上写点什么,我的心中,当即涌出了一句话:愚昧时代的祭奠,空前绝后的警示。

是的,昨天并未远去,当下的现实,便是历史的延伸。向阳湖五七干校既是一个个案,也是一个象征,在某种程度上,还是一个时代的风向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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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14 09:53:17 | 显示全部楼层
关键在于科学态度——《向阳湖文化研究》读后随想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20868328/
作者:何启治

《向阳湖文化研究》(武汉出版社2010年10月第一版),是5种7册《向阳湖文化丛书》中之一种,近50万字。由于李城外主编的热心鼓动,我终 于在旅居海南的休闲日子里读完,读后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向阳湖文化研究,即“五七”干校文化研究成功的关键就在于一定要坚持一种科学的精神、科学的态度。 而在我看来,这种科学态度的核心就是一种理性的态度,就是实事求是的态度;同时,这也是一种十分看重、珍视原始档案资料的态度。

先说说理性的、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

历史,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大至国家、世界大事,所谓沧桑巨变,小至个人的经历,往往也能以小见大。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三、四十年,再来回顾作为“文 革灾难一部分的“五七”干校的历史,我们应该能做到更冷静、更理性,而尽量少带或不带什么个人情绪了。比方说,我在1970—1971年间在湖北咸宁文化 部“五七”干校十四连(人民文学出版社)被打成所谓“五•一六现行反革命分子”,虽然每个相关的人,尤其是我自己应该从中汲取应有的教训,但经过40年的 沉淀,我现在决不会再去怪罪对我搞“逼供信”的任何一个人,包括主其事几天几夜不让我有片刻休息的人,也包括恶言相向、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推到土墙上乱撞的 人,当然还包括用手指拧我、掐我、抠我的脸的两位女士。虽然其所作所为也反映了一个人的品性、修养,但我相信如果他们如今还健在,一定也会忏悔的吧。须 知,那时的一切都是以“革命”的名义进行的呀!何况,“文革”造成的一切灾难如果要追究责任的话,主要也还是应该追究“文革”的发动者和最高领导人。

自然,因为境遇不同,每个人的感受也就不同。对我搞“逼供信”或变相武斗的人不可能和我的感觉一样,在我被监督劳动的那一段时间里,十四连领导能 找到来监管我的“好人”只有死老虎“胡风分子”绿原了。我到食堂打饭、上厕所、到小商品买点生活用品,更不要说往外发信之类,都要经绿原检查、点头。虽然 他个人对我没有任何歧视、侮辱,但我们的感受肯定并不相同——监管者与被监管者的感受怎么可能一样呢!这样将心比心、设身处地来回顾“五七”干校这一段历 史,我现在就可以坦然地说,萧乾说“向阳湖是‘文革’时期我们的避难所”,而我则把“五七”干校视为“受难地”,表达的都是真实的心情,都不是矫情。我们 同在一个连队,我至今记得萧乾戴顶破草帽,腰里围着根草绳,叮叮当当地挂着搪瓷茶缸、手电筒、吃饭家伙等七零八碎的东西,而总是面带微笑的样子——虽然人 们私下里说这真像和风车搏斗的堂•吉诃德,但比起在京城里被抄家,挨批斗,他在精神上起码是解脱、轻松了许多。

以上所说,是就每个人不同的处境来说,回顾这段历史的感受不同,却都是真实的。强求一致,就既不可能,也离真实更远了。可见,以理性的、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来回顾历史、研究历史,才能更接近历史的真相。

在《向阳湖文化研究》一书中,我认为最能体现科学精神,让我特别赞赏的,还有关于向阳湖“五七”干校有没有文化研究价值的争论,以及关于臧克家 《忆向阳》诗作的争论。书中或刊出争论双方的文章,如《还有什么不能卖》(王彬彬)、《三驳王博士》(李城外)、《还有健忘不能卖》(王春瑜)、《请你今 后笔下留情——致李辉先生》(李城外)、《闲侃二李之争》(孙立峰)等等;或在同时刊出观点不尽相同的文章,如陈漱渝《向阳无湖,干校无文——兼议“干校 文化”》,表示“想以此突出我的观点:‘五七’干校是文化的大浩劫”。还有王培元读了《向阳情结——文化名人与咸宁》之后,很不屑地质问:“在文化废墟上 收获什么?”陈、王都是我熟悉的朋友,他们强化了批判“文革”、剖析“文革”灾难的一面,自然是有道理的。然而,对赞赏从事向阳湖文化研究的主张,痛加贬 斥,对于臧克家之赞美干校生活、借《忆向阳》所表达的诗情画意,是不是还应有一点理解,而在言词上也不必过于严厉呢?在我看来,还是如本书的编者那样,让 各种声音都说出来,才更接近历史的真实性、丰富性和复杂性吧。正是从这个角度上,我很赞赏“研究”一书的编者在书中让《忆向阳》和咸宁文化部“五七”干校 有没有文化研究价值的争论双方都有发言权的做法,也只有研究这样做,才能真正体现那种“我绝不同意你的意见,但我也要坚决维护你发表意见的权利”的民主精 神和科学态度。哪怕争论一时得不出统一的结论也罢。有道是,岁月无穷,人生有限,把客观的材料和不同的认识留给后人去研究也好啊!

如上所说,我认为首都6000多文化人在1969年至1974年生活过的湖北咸宁文化部“五七”干校,是有文化研究价值的,是起码有历史的反思文化和纪念文化的意义和价值值得我们去回顾和研究的,关键就在于坚持理性的、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

其次,让我们再来探讨一下,要科学地回顾和研究历史,发现、保存和珍视历史材料、特别是原始档案资料有多么重要。

我自己在这方面是有切身体会的。1959年从武汉大学毕业就分配到人民文学出版社直到1999年退休,随后又返聘到2003年底。几十年的编辑工 作中,经手处理的书稿何止亿万言,光长篇小说采用或放弃的、或反复修改的恐怕也不下数百部了,既有过五关斩六将推出在当代文学史上有地位作品的欣喜,也有 几番努力终于留不住优秀作品的败走麦城的遗憾。如果不是有心保留下有关的审稿意见、往来书信、请示报告、领导批示、会议记录这些基本的原始资料,时移事 迁,二、三十年后再来作历史的回顾,《古船》、《九月寓言》(张炜)、《白鹿原》(陈忠实)这些重要的,又是有激烈争论的(上级领导有严厉批评的)作品的 情况如何说得清楚?现在重要的档案资料都还在,潜文学史也好,正文学史也罢,都可以有根有据地任人去研究评说了。

《向阳湖文化研究》之所以说具有一种研究文化的科学精神和科学态度,我以为另一个重要的根据,就是它的编者十分重视相关原始资料的收集、保存和展 示。日记、书信等文字资料就收在这部书里,其它当年著名文化人用过的实物、住过的陋室,也都予以保留展示(见相关报道)。他们带着一种抢救文物的紧迫心情 在做这些事情。这显然体现了一种严谨的科学态度,确实是难能可贵之举。

翻开《向阳湖文化研究》,从目录上看,就有“史料”专栏上刊载的郭小川的日记、交代和相关的调查报告,还有陈白尘日记,张光年日记,冰心、沈从 文、萧珊、巴金、叶至善、叶圣陶、臧克家、冯牧、楼适夷的书信,以及范用在接受批判时记下来的原始文本《咸宁批判》(1969.10)。除非是后来有人为 的篡改,否则,这些就都是咸宁文化部“五七”干校文化研究的珍贵资料——虽然郭小川、陈白尘、张光年的日记都嫌太少、太简单,但毕竟是珍贵难得啊!

我强调要重视日记、信件等原始资料的头一个理由就是:只要不是伪造、篡改过的,这些日记、信件就是绝对真实可信的,虽然过于简略,但时间、地点、 人物、事件、环境、见解等等,还是一目了然,准确清楚的。因而,面对历史的疑案,有了绝对真实的原始档案资料,即使缺乏旁证,就是仅此一件的孤证,也是可 以据此作出正确判断的。

“研究”一书中“争鸣”栏,首篇文章就是徐庆全的《转型时期的标本:关于臧克家〈忆向阳〉诗作的争论》,该文一开头就披露了一封由于姚雪垠严厉批 判《忆向阳》引起臧克家愤怒而写给周扬求助的信。此后,又陆续引用了1975年姚雪垠写给臧克家的一组信件,以及《忆向阳》在1978年3月正式出版后, 姚雪垠在1978年11月25日写给臧克家的长信(刊于《上海文学》1979年第1期),作为讨论《忆向阳》风波的依据,这样来讨论问题就不会无的放矢 了。姚雪垠在1975年的信中对臧克家的诗作赞不绝口,鼓励有加;到了1978年11月面对臧克家同样的诗作却大加挞伐,毫不留情。如果我们考虑到 1975年至1978、1979年中华大地上发生的沧桑巨变,那么,我们就不必苛责姚雪垠之前后两副面孔——他1975年对臧诗的赞美肯定和1978年对 同样的臧诗挞伐抨击,都事出有因,都可以理解,但他如果坚称自己前后一致,早就看出了臧诗的问题,那就是他的虚伪了,除非他能证明1975年那几封给臧克 家的信不是他写的。而臧克家如果真认为自己的《忆向阳》是好诗,那也是他的自由。他在咸宁文化部“五七”干校过着悠闲自在的日子,完全可以在他的诗作中去 表达他对“五七”干校的赞美,描画他心中的诗情画意。而“研究”一书的好处就在这里:以科学、实事求是的态度把有说服力的原始资料(信件)摆出来,作为讨 论这场风波的依据。这样的讨论就彰显了编者探求历史真相,追求真理的真诚,有实事求是之意,而无哗众取宠之心。

我强调研究“五七“干校文化要重视日记、信件、当时的坦白交代材料和调查报告等原始资料的第二个理由就是:这不仅是研究、探寻历史真相和相关人物 感情、态度的有力依据,而且其作者也可以据此回忆当时的真相、真情,写出有血有肉的文章来,再加上合理的联想,也就可以状写出一个时代和某一类人群社会生 活的真实面貌了。

“研究”一书在这方面已经为读者提供了有力的例证。先在台湾出版的《炼人学校》(后再中国大陆出版时改名为《咸宁干校一千天》)的作者杨静远在跋 语中说:“我的记述,确实未经增删地取自我的记忆的原材料库。但我的记忆不大可靠,它像一张粗眼的筛子,留得少,漏得多;它还常常张冠李戴,以假乱真。对 它,我不能绝对信赖。可以信赖的是我的日记。那不是真正的日记,只是流水账式的工作日志。但它忠实地记下了我逐日的活动,帮助我想起了许多早已遗忘的 事。……”(《向阳湖文化研究》第183页)

从这段文字中,我们不难联想到眼下不少回忆文章中存在的共同问题:局部记忆遗漏或记忆有误,甚至张冠李戴,以假乱真。这样,自然就谈不上披露历史 的真相和表达当时的真情实感。如此一来,无谓的(也不会有结果的)争论甚至打起笔墨官司来也就在所难免。杨静远的这段话好就好在实事就是地承认自己可能有 漏记、误记,只有根据当时的日志去写《炼人学校》,才能在日志的帮助下“想起了许多早已遗忘的事”,从而写出真实、生动、感人的作品来。

可见,重视和正确使用日记、书信以致当时的报告、批示、检查交代等原始档案资料,对于还原历史的真相,真实地反映时代和社会的面貌,吸取历史的经验教训,确实是大有裨益的。

在此文的结尾,我还想特别强调的是:回顾、研究历史,要坚定不移地坚持一种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即坚持根据可靠可信的实证去探求历史的真相、真情 和真理,并非易事。要坚持这样做,从事者必须要有勇气胆识和坚强的毅力。从大处想,中国共产党也是经过几十年的折腾,在付出惨痛的代价,特别是在经历了 “文革”十年浩劫之后,才在1978年12月的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上确立了“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而此后在实践中也还有太多的问题要求不断地求得解决, 并不是有了正确的主张就一定能做到。

李城外在2010年3月写的本书的“后记”中说:“本书共收入文章98篇,……集16年来向阳湖文化研究之大成,它无疑是我国第一部系统展示‘干 校文化’研究成果的著作”。李城外从1994年开始做向阳湖文化的开发、研究工作,其后有许多志同道合者加入,有不同时间段相关领导力度不尽相同的关心和 支持,直到2009年发起成立咸宁市中国“五七”干校研究中心,牵头创办了湖北省向阳湖文化研究会,在武汉出版社彭小华等人支持下,于2010年10月出 版了“向阳湖文化丛书”5种7册共300多万字。至今16个寒暑,李城外和他的同志们有多少个日日夜夜,为抢救“五七”干校有关的文物和档案资料,为开展 并逐步深入“五七”干校文化的研究工作,他们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至今取得如此重大的成果,他们确实功不可没。这一切,没有过人的勇气和胆识,没有 坚强的毅力,显然都是不可能做到的。

但是,越是“功成名就”的时候,越是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就已经完成的工作来说,如《向阳湖文化丛书》的编撰,按照宁缺毋滥的精神,是不是可以 更加精益求精,某些关于不要过分商品化的批评,某些有益的提醒和建议,是否应该适当地听取和考虑,如此等等,我想都是值得从事者参考的。

我知道,向阳湖文化研究还有许多困难要克服,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依然需要李城外和他的团队,坚持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以大无畏的勇气和毅力,坚持努力前进!

我相信,坚持以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研究历史的人,历史一定会记住他。


2011年6月6日初稿于北京

6月8日改定

(作者系人民文学出版社编审、著名文学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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