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查看: 2770|回复: 1

叶维丽:那个年代的工农兵学员

[复制链接]

0

主题

8173

回帖

13

积分

管理员

积分
13
发表于 2010-5-31 10:00: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那个年代的工农兵学员

叶维丽

  ◎ 叶:那些年,中国的城市人,首先得是个政治人。师院不像一所大学,倒像
一个政治训练班,而且是半军事化的,把你管得死死的--每天早上要出操,晚上熄灯
铃响了就得关灯睡觉,星期天晚上得按时返校。我生性散漫,又在农村生活了那么多
年,自由惯了,到了师院,生活整个被重新规范了。我从心里抵触这一套。

  ● 马:我也不喜欢这一套,但没你那么反感,在兵团也是半军事化的。

  ◎ 叶:上大学那几年,我们没怎么读书,净搞政治运动了。从73年到76年,
我们经历了"反回潮","批林批孔批周公",学"朝农","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一个
接着一个。当时的中国上层政治斗争激烈,"左""右"两派你来我往,而大学主要是由"
左派"把持,所以就不得安宁。"两校"--北大、清华,是"左派"的样板,师院拼命紧跟,
唯恐落后。搞政治运动就要停课,开会,表态。我们学院紧跟"两校",它们停一天课,
我们恨不得停十天。

  ● 马:没错,就是不让好好读书。

  ◎ 叶:我在大学几年,学的是英语,但英语上长进不大,倒是在政治上被迫学
了很多东西。可以这么说,我在大学三年学会了中国的political survival skills (政治上
生存的能力)。首先得学会怎么在会上发言。在农村开会就是干部训话,你不用表态,
所以我不会说场面上的话。刚开始时一发言就脸红,这脸红不单是因为你不习惯在众
人面前说话,而且是因为你说的话往往言不由衷,是假话。表态其实就看几个人的态
度。我是一个重点被注意的人,是属于那种不受信任的,就是不读书,也是"白专"。
师院的学生主要有两类,一类是北京郊区农村子弟,一类是北京知青从农村返城的。
这两类学生矛盾很大。我们外语系,基本上是农村同学当家。我在农村生活了好几年,
觉得自己成了"半个农民",可学校的有些农村同学就是不接受你,我们之间有很大的
隔阂,这种情况让我很想不明白。

  ● 马:你说的这些我都非常有同感。我记得去师范学院报到的时候心情是多么明
朗,我一到女生宿舍门口,就有人出来帮你搬行李。我当时是非常积极地想投入这个
集体的。但是不久,我就发现了城市学生和农村学生的矛盾。我觉得这种矛盾百分之
九十是极"左"思潮引起来的,主要不是我们之间的差距造成的。我进大学不久就被班
里的某些人看不惯,先是说我"清高、孤傲,不好接近",意思是我看不起农村同学。
我怎么也不明白自己傲在哪里,苦恼万分,还特地请教宿舍的一个室友,她告诉我:
你长得那个样子就让人不好接近。我拿了镜子自己照,看自己的长相有什么问题。她
们说,你就是不一样。那没办法,我说我认了。现在想起来,谁也没有权利把我的长
相和政治连在一起。     

  ◎ 叶:73年刚刚到师院就"反回潮",批判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回潮"。72年邓
小平复出,做了很多拨乱反正的事情,就算"回潮"了,所以73年就反"回潮"。这是我
回到城市后经历的第一场运动,我也迅速地学会了怎么应付城市的运动。……这个时
候我就开始说假话了,一说假话,我的脸就会红。我说"文革"中我学会两样东西,一
个是害怕,我前面讲过,另外一个是说假话,这个说假话我是在师院学的。在农村不
需要这一套。

  ● 马:那个环境是真让你恨透了。

  ◎ 叶:到了大学三年级毕业的时候,我已经做到了说假话而不再脸红。76年毕
业的时候动员大家去西藏。说老实话我们系是没有人愿意去的,可是那些党员,尤其
是有些农村党员,调子唱得特别高,说从入党那一天起就把生命交给党了,一切听从
党安排,党让到那儿去就到那儿去。你听他们的发言,觉得又可笑又可鄙。他们知道
最后不用去,因为他们有人兜着,他们有个妈,没文化,可以到学校去撒泼,寻死觅
活,他们就可以说:我想去,可你看我妈这样,出了人命怎么办啊。我在会上就开玩
笑说你们都有妈兜底,我不能说我妈不让我去,我妈是党员,她要是不让我去就落后
了。大学几年,我变得非常cynical(犬儒),到最后撒谎脸不再红,心不再跳。我知
道他们要听的就是lie(谎言),没有人相信,但是你得说给他们听,所以我就说,OK,
我报名。     

  ● 马:你报名了?

  ◎ 叶:报了,我说我去西藏。我们全班差不多都报了名,可是没一个真想去,
大家都在演戏。最后我们年级去的是一个知青男生,是个有点儿理想主义色彩的人,
我开玩笑说他还有"半腔热血"。毕业前夕几个朋友都热心地张罗给他找一个女友,知
道到了西藏就不太容易了。我对当年志愿进藏的人一直有一种敬意,他们中间像这样
有理想愿意帮助建设西藏的人应该不在少数。那个时候人们做事不讲什么条件我有时
候会想起《聊斋》里"画皮"的故事,那个鬼白天披上画皮,是个美丽的女人,回家后
脱下那层皮是个鬼。我有时把自己想成那个鬼,在公众场合,别人看到的不是真正的
我,是披着"画皮"的我。我知道我要不想进监狱的话,就得披上画皮。有的时候,我
需要把画皮取下来,在上面添一些油彩,我会对自己说,嗯,让我来看看,画得怎么
样,好像我在看自己的一个作品,自己造的假我。

  ● 马:你能想起画皮的故事,说明你头脑十分清醒。

  ◎ 叶:我知道这是假的,又没有抗争的勇气,怎么办呢?只能披上画皮,可我
心里又绝不信这个。这中间代价是很高的,到了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我开始出现间歇性
头晕目眩的症状,医生说是"植物神经紊乱",持续了好几个月。

  马:是因为心里太憋气了。

  ◎ 叶:极为压抑,极不痛快。"文革"初期也没有这种形式的开会表态,至少我
个人没有这种记忆。"文革"中是允许逍遥派存在的,我后来就是一个逍遥派,没有一
天到晚开会,要你表态。那时候有它"松"的一面,现在拧得紧紧的。也可能那时候因
为我们小,没有人太把你当回事儿。现在是大学生,不一样了。

  ● 马:在兵团的时候当"左"派容易,吃苦肯干,就是好样的。上了大学,我还是
挺积极的,可他们老是怀疑我右,老想找出点什么问题。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是怎么想
就怎么说。我当时太渴望读书了,可是上了几堂课就很失望,老师尽讲一些政治上的
空话。记得有一次,有三、四个老师给我们上课,那个主讲老师说了一些很"左"的话,
我具体记不清是什么了,好像是批评一些西方世界文学名著。在小组讨论会上,我明
确表示不同意这种看法。参加我们小组讨论的老师姓郑,他一下就注意到了我。我后
来知道,他是个正直、有头脑的人。事后他告诉我,他完全同意我的看法,还说,那
个主讲的老师也很无奈。后来我和郑老师还有更深的交往。

  ◎ 叶:你好像没有我那么大的精神压力。

  ● 马:也不完全是。因为老说我右,后来我说话就小心多了。我的感觉是你再怎
么着,人家也是不接受你的。当时我还是想积极入党,我平时的表现也还是不错的,
我和班里一个男生都在党支部考虑的名单上,他也是城里的同学。但党支部认为我们
需要更多的考验,所以就一拖再拖,到了第三年才发展。记得那个男生和我交谈过他
内心的想法,他说:"老说我不谦虚,我怎么做才叫谦虚?我已经被挤到墙角了,还
怎么谦虚?"说实话,当党支部发展我们的时候,那种激情和神圣感已经被大大地削
弱了。

  ◎ 叶:我是入不了,也不想入。我跟一个好朋友说,党支书周围挤得那么满,
我哪儿挤得进去,不去凑热闹了。我们班的党小组长和年级的党支委,是两个很厉害
的农村同学,我用虎视耽耽这个词来形容她们对待我的态度。我跟她们在一起老觉得
不自然,老觉得她们在压人。她们的权力是用来管你治你的。我每天每时都感到政治
上的不平等。

  ● 马:有没有比较好的农村党员?

  ◎ 叶:有,可这些朴素善良的农村同学当不了干部,他们只是普通党员,没有
权。那些当干部的人,我很怀疑他(她)们的家庭在村子里是老实巴交的贫下中农。
我想他(她)们大都是一些村里的"硬茬儿,""有里子有面子的人"。

  ● 马:我曾和一个关系不错的农村同学聊天,她告诉我,这些能到城里来上学的
人个个都是有背景的,要么本人是干部,要么就是干部的孩子,在当地都是有头有脸
的人物。进了大学之后,一下子感到在学习上比不了城里的学生,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而当时拼命抬高工农兵的政治形势使得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认为可以在政治上得分,于
是就助长了他们的"左"。

  ◎ 叶:那时候当老师太为难了。工农兵学员程度参差不齐,有高中生,也有小
学没毕业的,大家一起上课,程度高的迁就程度低的。我们的党支部委员曾在课堂上
当着许多人的面对一个正在回答老师问题的城市的同学说,"你不要再练了,你说得
差不多了。"我从此学乖了,在课堂上从来不发言,让农村来的同学多有些机会。我
只能悄悄地利用一切机会私下学习。

  要读书像做贼一样,得偷偷摸摸的。那个时候一天到晚对我们讲,到大学来是"
上,管,改"(上大学,管大学,改造大学)的,不是"拿着麻袋装知识的"。反"回潮"的
时候就反复批到大学来学知识这个所谓的错误想法。我因为程度好一些,在一些人的
眼里,就更不应该再学了。农村同学努力学习,可以是为革命,我这样的,就是"白
专"。到了大学不让读书,是我贯穿三年的一个大痛苦,是我最无法接受的,也最不
能理解的,为什么到了大学还不让读书?

  ● 马:你老想读书,就被认为是白专,思想有问题。我也有"白专"的嫌疑。上了
一段时间 课,我明白在课堂上基本上学不到什么东西,就改变了战术。我们那时经
常上大课,几个班一起上。老师一开讲我就睡觉,养精蓄锐,等自习课和晚上自己到
图书馆看。那时讲大课的老师里有一个就是后来名震全国的思想教育教授李某某,80
年代以后为了他还设了个思想教育学科。当年我最不爱上他的课,上他的课就睡觉。
我尽量找书看,可是很多书对我们不开放。我到图书馆去查书,发现有三十年代中国
文学家的书。我想借,一问,说是三十年代的书不开放。能找到的书我都看,看书的
时候没有考虑到周围会有什么人,就落下了"白专"的嫌疑。我们班有一个同学对我说:
你读书非到图书馆、自习室人多的地方干嘛?你看我,就在宿舍里看,我在上铺,我
躺着看,把书放得很低,谁看得见?我恍然大悟。

  ◎ 叶:在学校还好,可以在宿舍看,可咱们一年有一半时间不在学校上课,而
是到社会上学工,学农,学军,有时就在乡下上课,上午劳动,下午上课。这是当时
工农兵大学的特点。时髦的说法是"开门办学",把课堂办到农村和工厂去。

  ● 马:当时对这种办学方法我是想不通的。我不是不赞成了解社会,而是觉得三
年的学习机会实在难得,以后我们有的是实践的机会。当时下工厂、下农村不是没有
收获,但想到该读书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心里真是非常痛苦,那种无奈难以形容。

  ◎ 叶:我们学的是比较技术性的东西,语言。而这个学习过程不断地被中断,
不断地要干别的事情,就很不好。当时我们很多同学都对这样做有很大的意见。有一
个农村来的复员军人做了一个详细的统计,算了一下我们一个学期在教室上课的时间
有多少,结果真是少得可怜。也就是他敢做这样的统计,要是我这样的人作早就挨批
了。

  我当时有一种倾向,就是注意学习技术上的东西。我们学军,到山西当兵,我对
政治那一套完全敷衍,但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打靶。不是我变得多尚武,就是烦透了空
话,和技术沾点边儿的就想学。

  咱们那个时候还参加了"批林批孔"运动。你对那个运动有什么印象?

  ● 马:我对"批林批孔"的运动从心里很腻歪。从理论上我说不出什么来,对孔子
的学说只有最表层的了解,有的只是对他的反感,大概是受了鲁迅的影响,还因为孔
子说的那句话: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的印象当时是班里天天开会,大家发言,写
批判稿,真让人烦透了。现在想起来,是对时间和生命的极大浪费。    

  ◎ 叶:我对"批林批孔"运动也不感兴趣,对大批判那一套也越来越冷漠,何况
当时"批孔"和"评法批儒"都是有政治背景的。不过我没有那么强烈的"反孔"情绪,我
舅舅使我对儒家的学说有一些尊重。"批林批孔"的时候,发了一批古文让我们读,有
柳宗元的"封建论"之类,还有荀子、韩非子的文章,让我们读了去"批孔",我就用来
学历史,学古文,又是把政治的东西变成知识的和技术的。

  ● 马:当时不是大部分的书都不让看吗,我就看鲁迅的书,而且想法买鲁迅的全
集,不是一下买齐的,是一本一本地买。有些鲁迅的文章我看了不止一遍,比如小说
《伤逝》。子君在争取婚姻自由的时候多么勇敢,结了婚以后就成了依赖丈夫的琐碎
的家庭妇女。当"爱"不再存在的时候,她就变得十分软弱,没有勇气一个人到社会上
去闯,又回到了她曾经极力抗争过的封建家庭,在世人的冷眼中耗尽生命。这个小说
对我影响很大。子君的命运是我在没有看过这个小说时就极力想避免的,而鲁迅的描
写使我再次下定决心,一定要做一个自立自强的人。

  ◎ 叶:只要让读鲁迅,你就能学到不少东西。    

  ● 马:在大学里有一个人给我很深的影响,他就是我前面提到的郑老师。我上大
学的时候,他也就是30多岁吧,我和他很谈得来。有一次我到他家里,谈了很多我
对各种事情的不满。我们谈得很投机,不像是老师和学生,而是像朋友一样。后来,
他把自己的日记拿出来,说"你可以看看我的日记,我写了很多自己的观点。"他日记
的政治观点特别清楚,包括对"四人帮"的看法,我看了很惊讶,这是他对我特别大的
信任,因为这些东西要是说了出去他肯定要倒大霉的。我看完了他的日记还给他的时
候,他说:"你是除了我爱人第一个看我日记的人。"我当时心里"格登"了一下。

  ◎ 叶:他成家了?

  ● 马:成家了,有孩子了。他的妻子在我们系教古汉语。

  ◎ 叶:你有没有想过这个老师对你有好感?

  ● 马:想过。我那时已经24、5岁了,不可能对这些没有感觉。但他是个非常正
直和有克制力的人。在假话满天飞的时候,能有这样一个人交流思想,是多么不容易
的事情。

  ◎ 叶:我们英文系的师生关系不是这样的。对老师,学生也观察,当时不就是"
左"和"右 "吗?对"左"的老师我就离得远远的,"右"的"保守"的老师就比较能认同,
在他们面前说话和行为都比较放松,可是没有像你们这样点破了的。

  ● 马:我认识郑老师是我在大学里很重要的经历,在当时压抑的政治空气中是一
块小小的蓝天。郑老师很有智慧,有时候在公共场合说一些挺幽默的、唱反调的话,
让你一听就听出是什么意思,但谁也抓不到把柄。我们心照不宣,知道在这方面思想
是一致的。

  ◎ 叶:这是挺有意思的,心照不宣。在那种政治气氛下,你暗中试探和摸索谁
可以交流,谁不可以,对有些人你就严严地带着面具,不把你的真实面目露出来,而
对另外一些人,一旦你发现可以交流,就建立起一种很值得珍惜的友谊。在大学里我
有几个谈得来的朋友。那个时候所谓谈得来,主要就是在政治上可以互相信任,在一
起时不必再披着"画皮",和你在公共场合讲的话完全不一样,可你并没有觉得你在自
相矛盾,因为当时就是那么一个年代。

  ● 马:你们班的男女同学是什么样的关系?

  ◎ 叶:我又是特别木。插队的时候男欢女爱好像是一股激流,在大学我想是潜
流吧。政治压倒一切,至少我的感觉是这样。

  ● 马:1976年是咱们在大学的最后一年,年初我们经历了周恩来的去世,我记
得很清楚,那时1976年1月的一个早晨,我们刚起床准备去盥洗室洗脸,就听到学
校的大喇叭响起了哀乐。我是第一次听到哀乐,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跑到楼外边仔细
听,才知道是周总理去逝了。回到盥洗室,我把水龙头打开,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
"四·五"期间,我和两个朋友去了天安门,那里人山人海,我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民
意",民意是如此的伟大和不可侮。

  ◎ 叶:76年是难忘的一年。1月8号早上6点,在我们宿舍住的党小组长被叫
起来开会,7点钟 听到哀乐,马上意识到是总理去世了。我已经学会了带着面具做
人,悲喜不形于色,听到这个消息心很沉,但什么话都没说,很快洗漱完毕一个人到
食堂去吃饭。因为是严冬食堂挂着厚厚的门帘。我刚掀门帘突然有一个人从里面出来,
抓住我的手就往外走,我一看,是熟人,"新华社小孩",别的系的。总理对她的父亲
有"知遇之恩"。她拉着我往大操场走,在一个角落站住,她已是泪流满面。我压抑的
情绪一下子放了出来。我们俩个在寒风中相对无言,默默地哭。"四·五"期间的天安门
广场,是我的大课堂。过去对极"左"政治的很多不满,只能在家人和少数朋友中间讲。
天安门广场的情形,让我知道什么叫"人心所在",深深地受感动。清明节当天是个星
期天,我整天在广场,觉得是在"自己人"中间,可以通畅地呼吸。

http://members.multimania.co.uk/ ... YeWeiLi_Student.txt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855

主题

1087

回帖

7227

积分

论坛元老

积分
7227
发表于 2023-2-9 01:07:33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个年代的工农兵学员


作者: 叶维丽 马笑冬


简介
叶维丽,耶鲁大学历史学博士,目前在美国麻萨诸塞州州立大学波士顿分校教授历
史。马笑冬,美国东北大学社会学博士,1999年秋返回国内,任教于上海复旦大
学。


  【编者按】叶维丽,耶鲁大学历史学博士,目前在美国麻萨诸塞州州立大学波
士顿分校教授历史。马笑冬,美国东北大学社会学博士,1999年秋返回国内,任教
于上海复旦大学。

  两位学者合作了一部对话式的口述成长史。她们认为:"在中国现代史上,没有
哪一代人像我们一样,从一出生就得到新成立的共和国的悉心塑造,也没有哪一代
人的生命轨迹像我们的一样,和这个国家的命运、状态如此重合。清理这代人的历
史,也是清理这个国家的历史。要讲这代人,就不能不讲'毛泽东时代',不能不讲
五、六十年代的中国社会,不能不讲'革命'的意识形态,更不能不讲' 文化大革
命'……如何看待这代人的成长过程,集中体现了如何看待五六十年代中国社会的困
惑。唯如此,认真的清理才更加必要。也许这件事应该从每一个人做起?集腋成
裘,我们这代人中的每个成员,都有一部故事,大家的故事凑在一起,就编织成一
副斑斓的历史画面。从个人来讲,从头梳理一下,是追溯自己生命的纹路;从大处
来讲,也许能反映出中国过去几十年来几番翻天覆地的变化的内在逻辑、冲突和动
力。"

  这种难能可贵的历史意识,与本栏目的初衷高度吻合。现从这部口述成长史书
稿中选出描述其大学生活的部分文字,谨作适当编辑,以飨读者。

  ◎ 叶:那些年,中国的城市人,首先得是个政治人。师院不像一所大学,倒像
一个政治训练班,而且是半军事化的,把你管得死死的--每天早上要出操,晚上熄
灯铃响了就得关灯睡觉,星期天晚上得按时返校。我生性散漫,又在农村生活了那
么多年,自由惯了,到了师院,生活整个被重新规范了。我从心里抵触这一套。

  ● 马:我也不喜欢这一套,但没你那么反感,在兵团也是半军事化的。

  ◎ 叶:上大学那几年,我们没怎么读书,净搞政治运动了。从73年到76年,
我们经历了"反回潮","批林批孔批周公",学"朝农","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一
个接着一个。当时的中国上层政治斗争激烈,"左""右"两派你来我往,而大学主要
是由"左派"把持,所以就不得安宁。"两校"--北大、清华,是"左派"的样板,师院
拼命紧跟,唯恐落后。搞政治运动就要停课,开会,表态。我们学院紧跟"两校",
它们停一天课,我们恨不得停十天。

  ● 马:没错,就是不让好好读书。

  ◎ 叶:我在大学几年,学的是英语,但英语上长进不大,倒是在政治上被迫学
了很多东西。可以这么说,我在大学三年学会了中国的political survival
skills (政治上生存的能力)。首先得学会怎么在会上发言。在农村开会就是干部
训话,你不用表态,所以我不会说场面上的话。刚开始时一发言就脸红,这脸红不
单是因为你不习惯在众人面前说话,而且是因为你说的话往往言不由衷,是假话。
表态其实就看几个人的态度。我是一个重点被注意的人,是属于那种不受信任的,
就是不读书,也是"白专"。 师院的学生主要有两类,一类是北京郊区农村子弟,一
类是北京知青从农村返城的。这两类学生矛盾很大。我们外语系,基本上是农村同
学当家。我在农村生活了好几年,觉得自己成了"半个农民",可学校的有些农村同
学就是不接受你,我们之间有很大的隔阂,这种情况让我很想不明白。

  ● 马:你说的这些我都非常有同感。我记得去师范学院报到的时候心情是多么
明朗,我一到女生宿舍门口,就有人出来帮你搬行李。我当时是非常积极地想投入
这个集体的。但是不久,我就发现了城市学生和农村学生的矛盾。我觉得这种矛盾
百分之九十是极"左"思潮引起来的,主要不是我们之间的差距造成的。我进大学不
久就被班里的某些人看不惯,先是说我"清高、孤傲,不好接近",意思是我看不起
农村同学。我怎么也不明白自己傲在哪里,苦恼万分,还特地请教宿舍的一个室
友,她告诉我:你长得那个样子就让人不好接近。我拿了镜子自己照,看自己的长
相有什么问题。她们说,你就是不一样。那没办法,我说我认了。现在想起来,谁
也没有权力把我的长相和政治连在一起。

  ◎ 叶:73年刚刚到师院就"反回潮",批判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回潮"。72年
邓小平复出,做了很多拨乱反正的事情,就算"回潮"了,所以73年就反"回潮"。这
是我回到城市后经历的第一场运动,我也迅速地学会了怎么应付城市的运动。……
这个时候我就开始说假话了,一说假话,我的脸就会红。我说"文革"中我学会两样
东西,一个是害怕,我前面讲过,另外一个是说假话,这个说假话我是在师院学
的。在农村不需要这一套。

  ● 马:那个环境是真让你恨透了。

  ◎ 叶:到了大学三年级毕业的时候,我已经做到了说假话而不再脸红。76年毕
业的时候动员大家去西藏。说老实话我们系是没有人愿意去的,可是那些党员,尤
其是有些农村党员,调子唱得特别高,说从入党那一天起就把生命交给党了,一切
听从党安排,党让到那儿去就到那儿去。你听他们的发言,觉得又可笑又可鄙。他
们知道最后不用去,因为他们有人兜着,他们有个妈,没文化,可以到学校去撒
泼,寻死觅活,他们就可以说:我想去,可你看我妈这样,出了人命怎么办啊。我
在会上就开玩笑说你们都有妈兜底,我不能说我妈不让我去,我妈是党员,她要是
不让我去就落后了。大学几年,我变得非常cynical(犬儒),到最后撒谎脸不再
红,心不再跳。我知道他们要听的就是lie(谎言),没有人相信,但是你得说给他
们听,所以我就说,OK,我报名。

  ● 马:你报名了?

  ◎ 叶:报了,我说我去西藏。我们全班差不多都报了名,可是没一个真想去,
大家都在演戏。最后我们年级去的是一个知青男生,是个有点儿理想主义色彩的
人,我开玩笑说他还有"半腔热血"。毕业前夕几个朋友都热心地张罗给他找一个女
友,知道到了西藏就不太容易了。我对当年志愿进藏的人一直有一种敬意,他们中
间像这样有理想愿意帮助建设西藏的人应该不在少数。那个时候人们做事不讲什么
条件。我有时候会想起《聊斋》里"画皮"的故事,那个鬼白天披上画皮,是个美丽
的女人,回家后脱下那层皮是个鬼。我有时把自己想成那个鬼,在公众场合,别人
看到的不是真正的我,是披着"画皮"的我。我知道我要不想进监狱的话,就得披上
画皮。有的时候,我需要把画皮取下来,在上面添一些油彩,我会对自己说,嗯,
让我来看看,画得怎么样,好像我在看自己的一个作品,自己造的假我。

  ● 马:你能想起画皮的故事,说明你头脑十分清醒。

  ◎ 叶:我知道这是假的,又没有抗争的勇气,怎么办呢?只能披上画皮,可我
心里又绝不信这个。这中间代价是很高的,到了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我开始出现间歇
性头晕目眩的症状,医生说是"植物神经紊乱",持续了好几个月。

  马:是因为心里太憋气了。

  ◎ 叶:极为压抑,极不痛快。"文革"初期也没有这种形式的开会表态,至少我
个人没有这种记忆。"文革"中是允许逍遥派存在的,我后来就是一个逍遥派,没有
一天到晚开会,要你表态。那时候有它"松"的一面,现在拧得紧紧的。也可能那时
候因为我们小,没有人太把你当回事儿。现在是大学生,不一样了。

  ● 马:在兵团的时候当"左"派容易,吃苦肯干,就是好样的。上了大学,我还
是挺积极的,可他们老是怀疑我右,老想找出点什么问题。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是怎
么想就怎么说。我当时太渴望读书了,可是上了几堂课就很失望,老师尽讲一些政
治上的空话。记得有一次,有三、四个老师给我们上课,那个主讲老师说了一些
很"左"的话,我具体记不清是什么了,好像是批评一些西方世界文学名著。在小组
讨论会上,我明确表示不同意这种看法。参加我们小组讨论的老师姓郑,他一下就
注意到了我。我后来知道,他是个正直、有头脑的人。事后他告诉我,他完全同意
我的看法,还说,那个主讲的老师也很无奈。后来我和郑老师还有更深的交往。

  ◎ 叶:你好像没有我那么大的精神压力。

  ● 马:也不完全是。因为老说我右,后来我说话就小心多了。我的感觉是你再
怎么着,人家也是不接受你的。当时我还是想积极入党,我平时的表现也还是不错
的,我和班里一个男生都在党支部考虑的名单上,他也是城里的同学。但党支部认
为我们需要更多的考验,所以就一拖再拖,到了第三年才发展。记得那个男生和我
交谈过他内心的想法,他说:"老说我不谦虚,我怎么做才叫谦虚?我已经被挤到墙
角了,还怎么谦虚?"说实话,当党支部发展我们的时候,那种激情和神圣感已经被
大大地削弱了。

  ◎ 叶:我是入不了,也不想入。我跟一个好朋友说,党支书周围挤得那么满,
我哪儿挤得进去,不去凑热闹了。我们班的党小组长和年级的党支委,是两个很厉
害的农村同学,我用虎视耽耽这个词来形容她们对待我的态度。我跟她们在一起老
觉得不自然,老觉得她们在压人。她们的权力是用来管你治你的。我每天每时都感
到政治上的不平等。

  ● 马:有没有比较好的农村党员?

  ◎ 叶:有,可这些朴素善良的农村同学当不了干部,他们只是普通党员,没有
权。那些当干部的人,我很怀疑他(她)们的家庭在村子里是老实巴交的贫下中
农。我想他(她)们大都是一些村里的"硬茬儿,""有里子有面子的人"。

  ● 马:我曾和一个关系不错的农村同学聊天,她告诉我,这些能到城里来上学
的人个个都是有背景的,要么本人是干部,要么就是干部的孩子,在当地都是有头
有脸的人物。进了大学之后,一下子感到在学习上比不了城里的学生,心里非常不
是滋味。而当时拼命抬高工农兵的政治形势使得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认为可以在政治
上得分,于是就助长了他们的"左"。

  ◎ 叶:那时候当老师太为难了。工农兵学员程度参差不齐,有高中生,也有小
学没毕业的,大家一起上课,程度高的迁就程度低的。我们的党支部委员曾在课堂
上当着许多人的面对一个正在回答老师问题的城市的同学说,"你不要再练了,你说
得差不多了。"我从此学乖了,在课堂上从来不发言,让农村来的同学多有些机会。
我只能悄悄地利用一切机会私下学习。

  要读书像做贼一样,得偷偷摸摸的。那个时候一天到晚对我们讲,到大学来
是"上,管,改"(上大学,管大学,改造大学)的,不是"拿着麻袋装知识的"。
反"回潮"的时候就反复批到大学来学知识这个所谓的错误想法。我因为程度好一
些,在一些人的眼里,就更不应该再学了。农村同学努力学习,可以是为革命,我
这样的,就是"白专"。到了大学不让读书,是我贯穿三年的一个大痛苦,是我最无
法接受的,也最不能理解的,为什么到了大学还不让读书?

  ● 马:你老想读书,就被认为是白专,思想有问题。我也有"白专"的嫌疑。上
了一段时间课,我明白在课堂上基本上学不到什么东西,就改变了战术。我们那时
经常上大课,几个班一起上。老师一开讲我就睡觉,养精蓄锐,等自习课和晚上自
己到图书馆看。那时讲大课的老师里有一个就是后来名震全国的思想教育教授李某
某,80年代以后为了他还设了个思想教育学科。当年我最不爱上他的课,上他的课
就睡觉。我尽量找书看,可是很多书对我们不开放。我到图书馆去查书,发现有三
十年代中国文学家的书。我想借,一问,说是三十年代的书不开放。能找到的书我
都看,看书的时候没有考虑到周围会有什么人,就落下了"白专"的嫌疑。我们班有
一个同学对我说:你读书非到图书馆、自习室人多的地方干嘛?你看我,就在宿舍
里看,我在上铺,我躺着看,把书放得很低,谁看得见?我恍然大悟。

  ◎ 叶:在学校还好,可以在宿舍看,可咱们一年有一半时间不在学校上课,而
是到社会上学工,学农,学军,有时就在乡下上课,上午劳动,下午上课。这是当
时工农兵大学的特点。时髦的说法是"开门办学",把课堂办到农村和工厂去。

  ● 马:当时对这种办学方法我是想不通的。我不是不赞成了解社会,而是觉得
三年的学习机会实在难得,以后我们有的是实践的机会。当时下工厂、下农村不是
没有收获,但想到该读书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心里真是非常痛苦,那种无奈难以
形容。

  ◎ 叶:我们学的是比较技术性的东西,语言。而这个学习过程不断地被中断,
不断地要干别的事情,就很不好。当时我们很多同学都对这样做有很大的意见。有
一个农村来的复员军人做了一个详细的统计,算了一下我们一个学期在教室上课的
时间有多少,结果真是少得可怜。也就是他敢做这样的统计,要是我这样的人做早
就挨批了。

  我当时有一种倾向,就是注意学习技术上的东西。我们学军,到山西当兵,我
对政治那一套完全敷衍,但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打靶。不是我变得多尚武,就是烦透
了空话,和技术沾点边儿的就想学。

  咱们那个时候还参加了"批林批孔"运动。你对那个运动有什么印象?

  ● 马:我对"批林批孔"的运动从心里很腻歪。从理论上我说不出什么来,对孔
子的学说只有最表层的了解,有的只是对他的反感,大概是受了鲁迅的影响,还因
为孔子说的那句话: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的印象当时是班里天天开会,大家发
言,写批判稿,真让人烦透了。现在想起来,是对时间和生命的极大浪费。

  ◎ 叶:我对"批林批孔"运动也不感兴趣,对大批判那一套也越来越冷漠,何况
当时"批孔"和"评法批儒"都是有政治背景的。不过我没有那么强烈的"反孔"情绪,
我舅舅使我对儒家的学说有一些尊重。"批林批孔"的时候,发了一批古文让我们
读,有柳宗元的"封建论"之类,还有荀子、韩非子的文章,让我们读了去"批孔",
我就用来学历史,学古文,又是把政治的东西变成知识的和技术的。

  ● 马:当时不是大部分的书都不让看吗,我就看鲁迅的书,而且想法买鲁迅的
全集,不是一下买齐的,是一本一本地买。有些鲁迅的文章我看了不止一遍,比如
小说《伤逝》。子君在争取婚姻自由的时候多么勇敢,结了婚以后就成了依赖丈夫
的琐碎的家庭妇女。当"爱"不再存在的时候,她就变得十分软弱,没有勇气一个人
到社会上去闯,又回到了她曾经极力抗争过的封建家庭,在世人的冷眼中耗尽生
命。这个小说对我影响很大。子君的命运是我在没有看过这个小说时就极力想避免
的,而鲁迅的描写使我再次下定决心,一定要做一个自立自强的人。

  ◎ 叶:只要让读鲁迅,你就能学到不少东西。

  ● 马:在大学里有一个人给我很深的影响,他就是我前面提到的郑老师。我上
大学的时候,他也就是30多岁吧,我和他很谈得来。有一次我到他家里,谈了很多
我对各种事情的不满。我们谈得很投机,不像是老师和学生,而是像朋友一样。后
来,他把自己的日记拿出来,说"你可以看看我的日记,我写了很多自己的观
点。"他日记的政治观点特别清楚,包括对"四人帮"的看法,我看了很惊讶,这是他
对我特别大的信任,因为这些东西要是说了出去他肯定要倒大霉的。我看完了他的
日记还给他的时候,他说:"你是除了我爱人第一个看我日记的人。"我当时心里"格
登"了一下。

  ◎ 叶:他成家了?

  ● 马:成家了,有孩子了。他的妻子在我们系教古汉语。

  ◎ 叶:你有没有想过这个老师对你有好感?

  ● 马:想过。我那时已经24、5岁了,不可能对这些没有感觉。但他是个非常
正直和有克制力的人。在假话满天飞的时候,能有这样一个人交流思想,是多么不
容易的事情。

  ◎ 叶:我们英文系的师生关系不是这样的。对老师,学生也观察,当时不就
是"左"和"右 "吗?对"左"的老师我就离得远远的,"右"的"保守"的老师就比较能
认同,在他们面前说话和行为都比较放松,可是没有像你们这样点破了的。

  ● 马:我认识郑老师是我在大学里很重要的经历,在当时压抑的政治空气中是
一块小小的蓝天。郑老师很有智慧,有时候在公共场合说一些挺幽默的、唱反调的
话,让你一听就听出是什么意思,但谁也抓不到把柄。我们心照不宣,知道在这方
面思想是一致的。

  ◎ 叶:这是挺有意思的,心照不宣。在那种政治气氛下,你暗中试探和摸索谁
可以交流,谁不可以,对有些人你就严严地戴着面具,不把你的真实面目露出来,
而对另外一些人,一旦你发现可以交流,就建立起一种很值得珍惜的友谊。在大学
里我有几个谈得来的朋友。那个时候所谓谈得来,主要就是在政治上可以互相信
任,在一起时不必再披着"画皮",和你在公共场合讲的话完全不一样,可你并没有
觉得你在自相矛盾,因为当时就是那么一个年代。

  ● 马:你们班的男女同学是什么样的关系?

  ◎ 叶:我又是特别木。插队的时候男欢女爱好像是一股激流,在大学我想是潜
流吧。政治压倒一切,至少我的感觉是这样。

  ● 马:1976年是咱们在大学的最后一年,年初我们经历了周恩来的去世,我
记得很清楚,那时1976年1月的一个早晨,我们刚起床准备去盥洗室洗脸,就听到
学校的大喇叭响起了哀乐。我是第一次听到哀乐,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跑到楼外边
仔细听,才知道是周总理去逝了。回到盥洗室,我把水龙头打开,眼泪就哗哗地流
了下来。"四·五"期间,我和两个朋友去了天安门,那里人山人海,我第一次懂得
了什么叫"民意",民意是如此的伟大和不可侮。

  ◎ 叶:76年是难忘的一年。1月8号早上6点,在我们宿舍住的党小组长被叫起
来开会,7点钟听到哀乐,马上意识到是总理去世了。我已经学会了带着面具做人,
悲喜不形于色,听到这个消息心很沉,但什么话都没说,很快洗漱完毕一个人到食
堂去吃饭。因为是严冬食堂挂着厚厚的门帘。我刚掀门帘突然有一个人从里面出
来,抓住我的手就往外走,我一看,是熟人,"新华社小孩",别的系的。总理对她
的父亲有"知遇之恩"。她拉着我往大操场走,在一个角落站住,她已是泪流满面。
我压抑的情绪一下子放了出来。我们俩个在寒风中相对无言,默默地哭。"四·
五"期间的天安门广场,是我的大课堂。过去对极"左"政治的很多不满,只能在家人
和少数朋友中间讲。天安门广场的情形,让我知道什么叫"人心所在",深深地受感
动。清明节当天是个星期天,我整天在广场,觉得是在"自己人"中间,可以通畅地
呼吸。

  (文章来源于《东方》杂志)

http://www.chinaaffairs.org/gb/detail.asp?id=20349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文革与当代史研究网

GMT+8, 2024-5-20 16:02 , Processed in 0.020693 second(s), 20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4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